11 在韦斯太太陈设讲究的公寓里(1 / 1)

喜剧女神虽然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利益,却没有轻视韦斯先生的帮助。他把爱默生父子带到大风山庄的念头让她感到着实绝妙,于是她把洽谈推进得极为顺利。哈利·欧特威爵士签署了协议,见过了爱默生先生,不出所料地感到失望。那两位艾伦小姐则不出所料地被得罪了,便给露西写了一封冠冕堂皇的信,她们把租房失败的责任归咎于她了。毕比先生为这些新来的安排了些开心事,告诉汉尼却奇太太说,等他们一来,弗雷迪就应该去拜访他们。至于哈里斯先生,他历来就不是什么悍勇的匪类,事实上,以喜剧女神智谋之深,自然是允许他俯首就擒、被人遗忘,再不声不响地死去。

露西——从光辉灿烂的天堂堕入凡间,那里有群山,也就有了阴影——露西一开始陷入了绝望,不过她略微思量一阵,认为此事简直连最小的问题都算不上,也就镇定起来。既然她都订婚了,爱默生父子不可能再来冒犯她了,他们搬来这里应该受到欢迎。塞西尔带任何人来这里居住都应该受到欢迎,因此塞西尔带爱默生父子来也应该受到欢迎。只可惜,正如我所说,这费了她一番思量,而且——姑娘们多么缺乏逻辑啊,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被她想过之后,却显得严重和可怕了许多。让她高兴的是,原定看望韦斯太太的日子如今可算到了。等租户搬进茜茜别墅时,她已经安然无恙地躲进了伦敦的公寓里。

“塞西尔——塞西尔亲爱的。”那天晚上她一到伦敦,就低声喊着他的名字,悄悄钻进他的怀抱。

塞西尔也变得热情奔放起来。他看出露西心中已经燃起了那股必不可少的**,她总算像个女人的样子,渴望他的爱怜了,而且她仰慕他,因为他是个男人。

“小东西,这么说你真的爱我了?”他悄声问。

“啊,塞西尔,我爱你,爱你!我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几天之后,她收到了巴莱特小姐的一封信。

表姐妹两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就变得冷淡起来,自从八月分别后,她们就没有通过信。这份冷淡要从夏洛特称之为“出奔罗马”的时候算起,它在罗马期间急剧地恶化了。因为在中世纪氛围中只是志趣不投的伙伴,在古典氛围中就会变得让人火冒三丈。在古罗马广场遗址上,爱为他人着想的夏洛特,足以让脾气比露西好得多的人也感到心力交瘁,而有一次在卡拉卡拉浴场,她们甚至怀疑这场结伴旅行还能不能继续下去。露西说她要去跟韦斯家的人一起——韦斯太太认得她母亲,所以这计划并无不妥,而巴莱特小姐则回答说,对于被突然抛弃这种事,她已经习以为常。最终什么事也没发生。但那种冷淡之感徘徊不去,而且对露西来说,当她拆开那封信并看完下面的内容后,这感觉又进一步恶化了。那封信是从大风山庄转寄来的。

最亲爱的露琪亚:

我可算有你的消息了。拉维西小姐骑车到了你们那一带游玩,可她不确定她的拜访是否会受到欢迎。她的车胎在夏日大街附近给扎破了,等着修补车胎的时候,她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座美丽的小教堂墓地里,她惊讶地看见,对面的一扇门打开了,爱默生家两个男人中年轻的那个走了出来,他说他父亲刚租下了那所房子。他当时说,他不知道你就住在那附近(?)。他连请埃莉诺喝一杯茶的话都没有一句呢。亲爱的露西,我非常担心,因此我劝告你,把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向你妈妈、弗雷迪以及韦斯先生都说清楚吧,他们会采取禁止他踏进你们家的门等措施。那件事就是飞来横祸,我估计你都已经告诉他们了吧。韦斯先生太爱生气,我还记得在罗马的时候我经常把他惹怒。我对这一切都感到很难过,如果不提醒你,我心里是不会觉得踏实的。

相信我吧,

担心你又喜欢你的表姐,

夏洛特

于潭桥泉

九月

露西非常恼怒,便写了下面这样一封回信:

亲爱的夏洛特:

多谢你的提醒。爱默生先生在山上做出无礼之举后,你让我保证不要告诉我妈,因为你说她会怪你没有一直跟着我。我一直遵守着承诺,现在也不可能告诉她了。我对她和塞西尔都说过,我在佛罗伦萨见过爱默生父子,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人——我真是这么想的,他之所以没请拉维西小姐喝茶,估计是因为他自己当时也没有茶喝吧,她该去教区长家问问的。都到这步田地了,我不可能再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肯定明白,那样就太荒谬了。要是让爱默生父子听说我抱怨过他们,他们会认为自己很重要,这恰恰与他们的真实身份相反。我喜欢那位年老的父亲,希望再次见到他。至于那个儿子,见面的时候我也只会为他感到遗憾,而不是为我自己。他们对塞西尔来说也算认识的人了,塞西尔现在身体非常健康,前几天才说起过你呢。我们预计会在一月份结婚。

拉维西小姐应该没法告诉你太多跟我有关的事吧,因为我压根就不在大风山庄,而是在这里。请不要再往信封上写“亲启”了,没有谁会私拆我的信的。

挚爱你的,

露·M.汉尼却奇

于波尚大厦[14],伦敦西南区

隐瞒有这样的不利:我们会失去分寸感;我们无从辨别那秘密重要与否。跟露西和她表姐躲在一起见不得光的,究竟是塞西尔发现后足以毁了他人生的大事,还是他会一笑置之的小事?巴莱特小姐暗示了前者,也许她是对的,它现在已经变成大事了。要是让露西自己来处理,她肯定已经坦率地告诉她的母亲和恋人了,那样它就还是小事。“是爱默生,不是哈里斯”;几个星期之前,也就这么点事。就算是现在,他们正在笑谈曾经在塞西尔的学生时代让他心碎的某位美丽小姐之际,她也试图告诉他。不过她的身体反应特别怪异,她只好先不说了。

她和她的秘密在这个被许多人抛弃的大都会里继续待了十天,其间她参观了那些他们后来非常熟悉的地方。塞西尔认为,尽管社交圈子里的人都跑去了高尔夫球场或者猎场,但了解一下社交准则对她没有坏处。正是已凉天气,这对她也没有坏处。尽管处于度假旺季,韦斯太太还是勉强拼凑了些人来办了一场晚宴派对,参加的全都是一些名流的孙辈。饮食倒也罢了,但是那些交谈中有一种语带机锋的厌倦感,给这姑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似乎这些人把一切事情都看厌了。他们对热衷的话题展开唇枪舌剑,只不过是为了优雅地败北,然后在周围同情的笑声中重振旗鼓。在这样一种氛围中,贝托里尼旅馆和大风山庄显得同样粗俗,于是露西意识到,她的伦敦经历会让她跟之前喜欢的一切都有所疏离。

那些名流孙辈请她弹钢琴,她便弹了舒曼的曲子。“现在弹点贝多芬吧。”当那幽怨缠绵的柔美琴声消失之后,塞西尔喊道。她摇了摇头,接着弹舒曼的作品。旋律升起来,带着意义不明的迷人之感。琴声暂停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重新响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有稳步进行过一次。这种不完满中蕴含的悲哀——那种悲哀往往是生活本身,却绝不会成为艺术——在那些松散的乐句中律动,也让听众的神经跟着律动。在贝托里尼旅馆那架罩着罩子的小钢琴上,她从来没有这样演奏过,而且当她从外面冒险回来的时候,毕比先生自言自语的也不是“舒曼弹得太多了”。

等到客人们都已经告辞,露西也去歇息,韦斯太太便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跟她儿子谈论她这场小小的派对。韦斯太太原是一名和蔼可亲的女人,不过她的性情就像其他很多人一样,已经被伦敦消磨得差不多了,毕竟,在稠人广众之间生活需要坚定的心智。她的命运之球太过庞大,已经把她给压垮了。就她的能耐而言,她见识过的社交季、城市和男人都已然过多。哪怕和塞西尔在一起,她也不够亲热,表现得就好像他不单单是一个儿子,而是,可以这么说吧,就像她的一大群子女似的。

“让露西成为我们这个圈子的一员吧。”她说。每说完一句话,她都要精明地四下扫一眼,直到再次说话时才用力张开嘴:“露西变得越来越不俗了——真的不俗呢。”

“她的演奏可是向来都不落俗套的。”

“是啊,但是她正在清除汉尼却奇家的污染——他们就算是汉尼却奇这个姓氏中特别优秀的了,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她现在不大传仆人们的话了,也不瞎问布丁是怎么做的之类的问题了。”

“这可是被意大利熏陶的。”

“或许吧。”她低声说着,想起了那间对她来说就代表意大利的博物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塞西尔,记得明年一月要把她娶回来呀。她已经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一员了。”

“话说她的演奏!”他感叹道,“她的风格!当我像个白痴一样想听贝多芬时,她就那样继续弹舒曼!对今晚的气氛来说,舒曼才是最合适的。妈妈,你知道吧,我要让我们的孩子像露西一样受教育。在淳朴的乡下居民中间教养他们,让他们充满朝气;送他们去意大利旅行,让他们变得敏锐;那之后——只有在那之后,才许他们来伦敦。我不太信任伦敦的这些教育方式——”他突然停下来,想起自己受的正是一种伦敦式教育,便这样结束道:“不管怎么样,起码对女人是不合适的。”

“让她成为我们这些人中的一员吧。”韦斯太太重复了一句,便向着她的卧室款款而去。

正当她蒙眬欲睡之际,一声惊呼——似是噩梦中发出的惊呼,从露西的房间里传来。需要的话,露西是可以按铃叫女仆的,不过韦斯太太觉得她亲自去更显得体贴些。她看见这姑娘直挺挺地坐在**,一只手捂着脸。

“吵到您了,韦斯太太——我刚刚做梦了。”

“噩梦吗?”

“只是很寻常的梦。”

这位人情练达的女士微微一笑,亲了她一下,明明白白地说道:“你是没听见我们刚才夸你的那些话,亲爱的,他可比以前还要欣赏你呢。梦见这个好了。”

露西回吻了她,但还是用一只手捂着脸,韦斯太太便回到**休息。塞西尔没有被露西的惊呼给惊醒,在熟睡中打起了小呼噜。黑暗的夜色笼罩了这套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