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文字。哥养猪娃。
我养的文字里,和风送暖,花香阵阵,雪舞缱绻,月影徘徊;我在文字里穿红着绿对镜贴花黄;我水步出场,一袭红袖轻舒慢拢,柔婉歌唱。
哥的菜园里绿树环绕,辣椒红,茄子紫,葫芦酣睡,梨树上鸭梨倒挂,核桃树上核桃密密匝匝,大黑狗在树下自由自在转着圈,猫妈妈与小猫咪你追我逐,享天伦放逐欢畅。
哥在菜园边筑墙,磨破了手累驮了背,建了一排亮堂堂的安装了防盗门换气扇的猪舍。哥砸锅卖铁、债台高筑、求人求到脸红脖子粗终于让猪舍住上了活泼泼的小猪娃。哥对茄子辣椒鸭梨核桃熟视无睹,一心一意养孩子一般养着他的小猪娃。
天有不测风云,哥提前注射疫苗,每天猪舍消毒,使尽了力气猪娃却病了,一病就是几只、十几只、二十只。我去时,哥在菜园里挖了深坑掩埋着他的小猪娃,见到我就用手背抹眼泪,抹掉一把又添一把,他说尽心尽力养猪娃指望着打个翻身仗,没想到猪娃子说死就死了,债台高筑,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去猪舍查看,猪娃们白得亮赞赞,因为怕见生人而惶恐乱窜。
恍惚间回到了童年,那时候哥顽劣,他掏鸟蛋给野鸽子下套,他做弹弓自制链子枪,一天到晚玩打仗,长大一些就不服人管一直高高在上。那时候我捡猪草喂猪娃,猪娃见到我很亲,冲着我哼哼着讨吃要喝,我养肥了它换学费学堂里把书念。之后,我金榜题名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干部,讲台之上我口若悬河宣讲美好生活,下了讲台我风花雪月养着文字,与承载着父辈希望的土地疏离到几近无丝无染。哥在岁月的磨炼里日渐平和,养庄稼养猫狗鸡娃,他栽过果树,下过煤窑,现在又养了一群猪娃,日子却一直过得紧紧巴巴。我一直尽力贴补着哥的生活,而,我的全力以赴,于他,不过杯水车薪。
干瘦凄苦的哥,让我突然想起了《故乡》里的闰土——顽劣可爱、护瓜刺猹的少年闰土,成年后戴着破毡帽,提着长烟管,手像松树皮一样,分外木讷。生活是魔鬼吗?谁不是亮鲜鲜来到这人世间呢?岁月却如割手断臂,一点点掳掠走了人的朝气与梦想。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缺少文化与技术指导的农民,人微言轻,尽管有了好政策,还是只能卑微地熬着。他们的确看到了曙光,但奔向曙光的路却坎坷而漫长。
我回去时请了兽医带了医药,同行的李主任谦和直爽,没有一点架子,话语里尽是对农民的关注与同情。他给死去的猪娃做了解剖,找出了病因制定了治疗方案。只愿活着的小猪娃被治疗后能活下来。只愿哥养猪娃致富的梦能一直延续下去。
回到城里,广场上有起舞的大姐,有玩乐的孩童,有熙来攘往散步纳凉的人群,这里处处是哥菜园里的茄子、辣椒、梨子、核桃的祥和与安宁。明白有这么多人把生活养得有滋有味,心里的纠结松散了许多。
但是我知道,如哥一样的农民还很多很多,什么时候他们把日子养出风平浪静、养出蒸蒸日上来,我们的国家才会真正富强。
生活,不好养!
突然醒悟,我需要把我的文字养出力量来,造福于如哥一样养猪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