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自小饭店开张后就难得和我有时间聚了,每次有消息来都说进项在增加。为二姐短时间内在城市里站住了脚高兴,也暗自疑惑她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厨艺大长。
因公务去二姐所在的城市,她的小饭店却简陋到让我惊讶。
“娟娟小饭馆”是以姐姐女儿的名字命名的,地处偏僻地段,也就五十多平方米吧,里面隔了三段,前面是用餐的地方摆着四张小饭桌,中间是厨房,靠里面的玻璃隔段处放着一张一米宽的单人床,窗外拉了道布帘,白天卷成铺盖卷**堆放杂物,夜晚拉开睡人,是二姐的安身之处。
姐扫床铺被,要我躺下缓一会儿,说手工面、饸饹面、小菜、凉拌肉、油饼、包子都有,恨不得都拿来喂我。说她每天凌晨四时就起床蒸包子,油饼晚上得炸好,忙得像个陀螺。又念叨家乡果园里的苹果不知道结的多不多,姐夫身体不好她照顾不上着急,说小饭馆像个缰绳把人拴住了心急得很,梦里都是村里的人啊树啊牛羊啊庄稼啊……我躺在只能容我一人躺着的小**,她坐在床边跟我说话,被城市拘着的性子暂时放开,开闸泄洪般畅快。我眉飞色舞夸她有能耐,暗地里把心疼藏了又藏。
肚子饱着,却拗不过她,说吃手工面吧。二姐炒菜,烧水,煮面,动作麻溜,又不眨眼地看着我吃,问我还行吧。在二姐眼里,我是见过世面的人,是能真正评判她厨艺的人。我却挑了好多毛病,小菜的色彩搭配、饭菜的味道、餐具的摆放、厨房的卫生,笑说还以为你学到什么绝活了呢,和家里的饭菜没有什么不同呀。二姐惊讶,说来吃饭的人都说好吃,怎么会呢?问及吃饭的都是什么人,回说早餐多是学生,正餐是附近的民工。
距离小饭店几千米处,一幢大楼黑黢黢的身子正在长个儿。二姐说得修二十层呢。唠叨起民工种种的好——他们来吃饭时,看我和娟忙不过来,有的帮我们照顾小星星(两岁的小星星是姐的外孙),跟小星星一起学撇洋腔,还时常给小星星带玩具来;有的洗干净手,到锅台前自己压饸饹面,煮面条,自己端碗盛饭,自己拿盐端醋;有一次面和得软了,煮出来只有手指一样长,他们也乐呵呵吃,说跟家里吃的面条一样软和……二姐拉东扯西,边说边笑,说自己哪里在卖饭,是在过家常日子呢,那些民工,跟自己的兄弟和侄儿没什么两样。
来吃饭的民工,贪恋的原来是这小饭店里的家常味道。朴实的二姐身上有他们妻子、妯娌、婶娘的影子,娟娟像是村里的丫头,小星星呢,就是他们自家或者邻里的小淘气啊。在家时,忙完农活,家里朴素温暖的女人端家常饭菜过来,一家人边吃饭边说话,狗在门口蹲着,鸡呀牛呀在圈里闹腾,闲适着呢。或者,忙完地里的活儿,在村里的大核桃树下蹲着歇脚,女人说男人、儿女,男人们抽着烟谈庄稼、牲口,日子散散漫漫暖暖活活,整个人是舒坦的。来城里,与沙子、水泥、石板打交道,哪里有和树木庄稼牲畜打交道来得快意?再说了,城里人说话斯文、着装整齐,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真是拘谨、憋屈。吃二姐小饭店的家常菜有居家过日子的安心,在这里说方言谈庄稼,大家融融乐乐如一家人,望得见乡村看得见自己,压力与疲惫就得到了缓解。走得再远,乡村才是他们的根。我突然明白了“娟娟小饭店”兴盛的原因。
等那幢楼房建成,民工撤离的时候,姐姐的小饭店也就该生意萧条了吧,他们,以及姐姐,无论为这个城市的建设付出了多少辛劳,都是城市的边缘人,都只能是城市的过客。跟姐姐说我的顾虑,她笑,说到时候她就回家去啊。是的,这群可爱的人身后,广袤的田地温暖的妻儿正在把他们翘首等待。
二姐的小店,是他们望乡的驿站吧。
叮咛姐姐再花些力气些,饭菜的质量要更好些。姐答:“都是下苦的人,姐实诚着呢,放心吧。”与姐道别,路过那幢大楼时,想起那些未曾谋面的淳朴的民工,心生喜欢,也心存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