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落了下去,窗户那边也不亮了,珍妮夫人的银灰色的头发也暗了许多,像是碗柜里的银色器皿一样,或是彩色玻璃的窄窗框像梦一样平静、安详。她坐在椅子上,不大一会听见侄孙媳妇走上楼梯,她安静地坐着,全神贯注地看着门口。那时候娜西萨走了进来。

她三十左右,身体高大,身着白色连衣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雕像般的姿态。“需要打开灯吗?”她询问着。

珍妮夫人说:“不需要,暂时还不用。”她直直地坐在那里,望着站在屋里的娜西萨,她的白衣在风中飘动着,好像活人一样从寺庙的雕像变成了活人,她坐了下来,开口说道:“是那些信。”

“等等。”还没等她说完,老妇人打断了她,“是茉莉花,我已经闻到了香味。”

“对的,是茉莉花。”

“天天这个时候香味就会飘进来,历经了五十七个夏天,只要到六月份,每天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开始,这种子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我还记得第一年三月的一天,我整夜用烧报纸的办法给它的根部加温,香味你闻到了吧?”

“假如是结婚的话,五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不会责怪你,你一个年轻的寡妇,虽然有个孩子,但那是不够的,我不会因为让你学我而去责怪你的,我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但是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没有坏到那种程度吗?”珍妮夫人立正了身子坐着,头稍稍往后仰着,清瘦的脸庞和周围的暮色融合到了一起。“我不会批评你的,我曾说过,你也不需要担心我,我这辈子也差不多要到尽头了,需要的东西也没什么了,黑人们可以照顾好我,你不用担心我,清楚吧?”

娜西萨并没有吭声,但是也没有动,静静地等着她说完。声音似乎不是来自那昏黄的光线下她们两个模糊的面孔,也不是来自她们的口中。“但是,你提前要跟我说一下。”

“都是那些信导致的,您还记得十三年前那些信吗,贝尔德从前方回来前,我当时给您看了其中一封,您建议我说交给沙多里斯上校去处理,当时我没有同意,您觉得正派的女人不应该允许收到那种东西,不论她自己是多想要。”

“是的,我当时还说了最好是让大家都知道一个女人收到过那种东西,而不是允许男的偷偷地有那种想法却不受惩罚,在那之后,你跟我说已经把信烧掉了。”

“我撒了谎。”我没有烧掉,后来又收到了十封,因为我想到您当时对此事的看法,所以我没有对您说出真情。

老妇人回应道:“这样啊。”

“对的,我把信都留起来了,以为可以把它藏的很好。”

“那你在那之后又看过并还经常拿出来读那些信吗?”

“我觉得自己可以把信藏得很好,您能想起来那件事吗?就是我和贝亚德结婚的那个晚上,我们城里的房子被盗,同时沙多里斯上校的银行会计偷钱逃跑后的事吗?第二天我发现信不见了,我猜出了是谁干的这件事。”

“嗯。”珍妮夫人仍旧保持着原样,她的头好像一件银色器皿。

“我的信就这样流传到其他地方去了,我急得不行。我的名字和读信时反复流下的泪痕都在信上面,想象着男人读到信时的样子,我真的不想活了。那段时间我还在和贝亚德度蜜月,我根本不能集中心思对待丈夫,仿佛我和世间所有的男人都一起睡觉了一样。我在十二年前生下鲍里以后,觉得没事了,也习惯了这个事实。鲍里保护着我,让我不再去想这些事,也不再被它们伤害,我幻想着那些信早就被销毁了或者不见了,可谁知十二年以后,那个犹太男人竟然来找我,你还记得他那天下午来吃晚饭的事吗?”

老妇人说:“哦,我想起来了。”

“他在联邦调查局工作,是那里的特工,案子发生的那天,会计逃跑的时候弄丢了信,后来信就落在了特工手里,他们一直在追查抢银行的那个罪犯。这些年来,他没有丢掉这些信,还惦记着要破案。后来他找到了我,说是那个男人给我写了信,希望我能告诉他的去向。你应该还想得起来那个特工吧?您当时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说着:‘娜西萨,这个北方佬是谁?’”

“是的,我没有忘记。”

“十二年了,我的信一直在这个男人手里,他……”

老妇人追问道:“在他手里?信在他手里吗?”

“没错,不过它现在在我这里,以后也不会再让别人得到。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没有读过这封信,他并没有交给华盛顿。”她慢慢地呼吸着,继续说道:“你应该清楚了吧,他既然知道了信的内容,就会把它交给联邦调查局相关部门,这是毋庸置疑的。我向他要这封信,他却说要把信交上去。我让他在孟菲斯决定一切,他问我理由,我只告诉他,我清楚他不会接受金钱,所以我只能找其他地方,一定要去孟菲斯,因为我尊重您和鲍里。男人都是这样的,管他们的观念如何,全都傻得不行。”她打着哈欠,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打过哈欠之后,她重新看向那一动不动,慢慢变暗的银色头发,又说:“您应该清楚了吧,我只能那样做,那封信是我的,我一定要拿回来。这样做是我最后的办法,我不能看着有人为它付出任何代价。所以我拿回了这封信,烧了它们,以后也没有人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再提起信的内容,否则就是自毁,如果他真说出来,那调查局肯定会抓住他并把他关起来的。”

老妇人说:“也就是说,你带着乔尼回家,就像在密西西比州偏僻乡间的约旦河中坐着一样,是吗?”

“你不明白吗,我是一定要把信拿回来的。”

老妇人挺直地坐在轮椅里,声音严厉,带着命令式的口吻:“是的,这群又蠢又笨又可怜的女人,乔尼!”

年轻女人问:“您想要什么呢?”

老妇人说:“去把乔尼叫来,让他把帽子给我拿来。”

年轻女人立刻说道:“我去拿吧。”

“不行,让乔尼去拿。”

年轻女人低着头看向这位老妇人,只见她坐在轮椅中,满头银发如掉了色的银色王冠一般。女人离开了这里,老妇人却一动不动,一直坐在暮色之中。过了一会儿,男孩捧着一个黑色女帽走了进来,那顶帽子款式很老,小巧精致。每每老妇人不开心的时候,他们就会取来这顶帽子给她,她便坐在窗前,将这顶帽子戴在头上。暮色降临,老妇人的身影融入这片黑暗之中,只有那银色的头发格外清晰。男孩把帽子递给老妇人,他的妈妈在一旁问道:“你想打开灯吗?”

老妇人戴上那顶帽子,说道:“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吃饭吧,都走吧。”老妇人一个人坐在轮椅中,一旁的窗户上里镶嵌着卡罗莱娜的彩色玻璃,玻璃窗下面则是她挺直瘦弱的身影,那满头银发在黑暗中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