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光所剩无几,夕阳慢慢地降落到和花园同一个水平线来。又过了一会儿,花园里茉莉花的香气就会弥漫到整个屋子里,甜蜜的味道浓郁得几乎可以触碰得到。窗前,她们两个纹丝不动,一个身体稍微向前立着,后面站着埃尔诺拉,她直立地像个雕柱。
阳光渐渐暗了下来,这个时候,娜西萨和儿子进了花园正在向房子这边过来。轮椅上的老妇人突然向前探了探身子,埃尔诺拉觉得这姿势好像小鸟一样在尽量挣脱着下身,想要到花园里去迎接那个男孩。她自己也向前探了一下身体,此刻老妇人脸上满是着急、慈祥关切的神情。当她们两个接近花园就要到门口的时候,老妇人突然把身子坐正了,“为什么?她们的衣服怎么全都湿透了,是穿着衣服到河里去了吗?”
埃尔诺拉说着:“我去准备晚饭了。”
埃尔诺拉正在厨房里伴着莴苣和番茄组成的沙拉,然后用刀把面包分成一片片的(这种面包并不是用纯正的玉米粉制作的,但也不是软塌的饼),这是她——只有在不得已情况下,否则她不会直接说出她的名字的——教他制作的。艾塞迪和萨迪靠墙的椅子上坐着。“我对她没有私见。”埃尔诺拉说着,“我是黑种人的,她是白种人,但是她的孩子行为举动等并没有我的孩子好。”
艾塞姆说着:“但是你和珍妮小姐可是互相都不对付啊。”
埃尔诺拉问道:“你说什么?”
艾塞姆回着:“我可从来没听到过珍妮小姐说她不好的时候。”
埃尔诺拉说着:“那是因为珍妮小姐可是一个高贵的人呢,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你啥也不明白,因为你出生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除了她你没有见过其他人。”
艾塞姆说:“但是我觉得娜西萨和其他人都一样啊,没什么差别。”
埃尔诺拉忽然走到桌子的另一边,艾塞姆灵巧地跳起身来,挪开了她面前的椅子,实际上埃尔诺拉只是要从柜子中取出一只大盘子。然后她又回到桌子前继续弄沙拉。
埃尔诺拉用淡漠的语气说着:“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取决于她的实际行动,而不是看名分,珍妮小姐褐色的手柔软灵活,当年她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周边到处都是北方人,从卡罗莱拉那边跑到这边来,其他亲属都离世了,只有约翰少爷在李她二百英里的密西西比那里。”她每次只有称呼珍妮小姐为“她”的时候,声音才会比较平稳。
艾塞姆更正她道:“这里离卡罗莱娜可比两百英里多多了,我当时在学校里了解的要两千多英里呢。”
埃尔诺拉一直在干着她的活,好像没听到她的更正。“北方人杀掉了她夫妻和丈夫,然后还把她在卡罗莱娜的房子给点着了,当时大火就在她和她奶妈的头上蔓延着。随后她一个人到了密西西比,去投靠她唯一的亲人。那时候正值深冬,她除了挎着一个小篮子什么都没有带,篮子里面装着花的种子以及几块彩色玻璃框和两瓶葡萄酒,就是约翰老爷钉在书房窗户上的那个,这样她从很远地方就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和她在卡罗莱娜的老家一样的。”她是在圣诞夜前夕到的这里,当时我们家里的所有人都在门廊里等着她,直到她的大篷车到了,约翰老爷扶她下车,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们并没有接吻,老爷只是问候了一声,她也一样,然后等到他们牵手进了屋里,我们已经看不到的时候,她才哭出了声,要知道她是从距离这四千里的地方来的。
艾塞姆说:“那么说这距离卡罗莱娜应该有四千英里的距离啊。”
埃尔诺拉并没有回应她,一边干活一边继续说着:“在我看来,她当时哭得很伤心,因为我好久都不哭了,根本没有时间去哭,那些北方人真该死。”埃尔诺拉又朝着碗柜方向挪了一下,似乎是想用光着的脚分离开她的身体和声音。虽然她的话已经说完了,但是余音仍然在厨房里回响。她拿出大盘子放在桌边。手上还忙着伴着沙拉,这个菜完全是给其他人做的。“她以为可以忽然去城里找乐子,然后把珍妮一个人留在家里整整两个夜晚,只有黑人在照料着她,在这个家住了十年,吃了十年的粮食,却说外出就外出,回来连个原因都不讲。”
“我本以为你说的是珍妮小姐只需要你的照顾呢?那天我可是听你说,她回不回来,你都不在意呢。”
埃尔诺拉声音突然变得很尖锐,用一种鄙视的语气说着:“她会不回来,耗费了五年的心思才追到手,怎么会轻易不回这个地方?贝亚德去战场上以后,她经常来珍妮小姐这里嘘寒问暖的,这些我可是都看得到的,让珍妮以为她是专门来照料她的,但是我心里清楚得很,她在那里搞什么阴谋,我清楚她们这些人如何迷住上等人,上等人不说破他们是因为他们品格很高尚,但我这不会。”
“这么说的话,鲍里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埃尔诺拉转过头还没说话,艾塞姆已经从椅子上跳下来了。“快别说了,感觉准备晚饭吧。”她望着他去水池里洗手。埃尔诺拉转过身来,对着桌子继续忙活着她这道菜。“其实也不是她需要什么,不是鲍里需要他,也不是珍妮夫人需要她,而且那些已经离去的人,约翰老爷、贝亚德等逝去的人对她的需要,那些人已经做不了什么了,而她应该肩起这个责任来,应该对他们负责,我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这些东西除了你珍妮夫人和我之外,你们都理解不论的。我对她本身没有私见,我只是觉得应该本着物以类聚的道理,高尚的人就该和高尚的人在一块。得了,你也穿好衣服,准备开晚饭了。”
珍妮坐在轮椅里,倾着身子从窗口望着花园里,她俩已经从花园那边过到房角这边了,她仍然探身看着花园。这个时候她听见她们走进屋里到楼梯上的声音了,她并没有变换姿势,也不再朝门口看了,而是朝着花园里的矮树丛看着,那可是当年她从老家带到这来的,那个时候还小的像火柴一样,现在都已经长得这样枝繁叶茂了。这个花园也正是她和那个要嫁给她曾侄孙的女人相识的地方。
故事回到了一九一八年的时候,贝亚德还很年轻,和约翰还都在法国,约翰在前线牺牲之前,娜西萨每个星期至少要从城里到这看望她好几次,那个时候她经常在花园里打理花草。她心里想着:“你俩早就订了婚却不告诉我,不过倒是,你有什么心事也很少对我说。”可现在呢,我真是也搞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就同意你和贝亚德订婚的,你这样一个不爱讲话的人,也许仅仅是因为存在在那里的原因吗?就比如那时候收到的信。事情大约是在贝亚德快要从前线回来之前的时候,娜西萨在这里停留了大约两个小时,她把一封匿名信给她看,上面全是一些污言秽语,发信的人似乎已经到了发狂的地步。她曾经劝说娜西萨把信交给贝亚德的祖父,由他去找到那个发信人并狠狠收拾他一顿。但是娜西萨并不同意,娜西萨说:“我会烧掉信的,并忘了有这件事的。”她说着:“行,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这种方式其实不对,因为我们作风正直的人不该忍让这种小人,如果不阻止他的话,他会继续这种方式干下去。”娜西萨说着:“如果事情真那样发生的话,我再把信交给贝亚德的祖父不迟。” 娜西萨解释道:“您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让别的男人知道有人这么看我?我更愿意在世人都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错的情况下去惩罚他,而不是在世人不知道他究竟哪错的情况下先用马鞭抽他,这只会让他继续想这个下去。我会把信烧掉的,然后忘记这件事情。”“既然这样的话,你自己处理吧。”这件事之后没有多长时间,贝亚德从战场上回来,很快她们便完婚了,接着,娜西萨就搬到了这里,并怀了孕,当时孩子还没有出生,贝亚德就在一次飞行中不幸坠机身亡了。在那之后不久,老沙多里斯也离世了,儿子出生了,在那两年之后,她才想起来过问那封信是否还有寄来,娜西萨回道:“没有的。”
在那之后,这个房子里的女人们过着宁静的、没有男人的生活。时常她会劝说娜西萨再找个丈夫重新生活,但是她总是很平和地给拒绝了,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她们俩加上小男孩就这么过了好多年。而且她认定用孩子离世叔叔的名字为他起名。
大约一周前的一个晚上,有客人被娜西萨邀请来家里吃饭,当她听说客人是个男的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好长一段时间,心里想着:“该结束了,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她本来就年纪轻轻,而且还要照顾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老太太,我也不应该让她学我这种方式,而且我也不应该对她有所期待,毕竟她不是这个家族的人啊!这个家族是一群高傲呆笨的已经离世的人啊,她和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晚餐前客人到了,她的轮椅也被推到了餐桌前,客人是一个秃顶但还算年轻的人,看着很聪明的人,从他怀表链子上系着的纪念钥匙猜出他是个基督教徒。当他跟她讲话的时候,她原本压制着的愤怒突然爆发,她突然向后坐直,问娜西萨:“这个北方人来这里做什么?”
气氛非常尴尬,他们三人直挺挺坐在餐桌之前,过了一会儿,那男人先开口说道:“夫人,假如当时你们也参战的话,我们北方人肯定全都活不成了。”
“不用你告诉我这些,你应该感谢你的幸运之星,因为和你祖父辈对战的只是南方的男人们。”随即便让艾塞姆把推到自己的屋里去,晚饭也不吃了。回到屋子里以后,她也不允许开灯,也不去碰娜西萨送过来的餐盘,在黑黑的窗前,她一直望着客人离开。
过了三天之后,娜西萨忽然难以捉摸地去了城里,并在那里住了两夜,但孩子生下来后,她可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啊,连一夜都没有,她离开的时候没有说原因,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说。目前,珍妮看着她们全身湿透地回到了花园,可以判断出来,她们是到河里去了。
孩子进屋的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头发也弄得整整齐齐,但是还是湿着的,当他靠近轮椅的时候她并有开口,男孩告诉她说:“我们到河里去了,但是并没有游泳,只是坐在河里,她曾指给我看她能游到的最深的地方,但是我们并没有去,我们只是坐在那里整整一个晚上,我猜想她可能不会游泳。”
“噢,那肯定很有意思把,待会她来吗?是的,等她换好衣服就过来。”
“好的,如果你愿意,开饭前你还可以在外面玩一玩。”
“不啊,我还是想和您待一会儿,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你还是先去玩吧,我这没关系的”于是小男孩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