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儿童的幸福着想,有一个好父亲是重要的,否则还是希望索性不要父亲,而母亲必须有相当的职业收入才是。
——苏青
祖母和苏青有一个“宝库”,“宝库”中,不是金银珠宝,不是玩具布娃娃,其实也不是藏匿了零嘴豆酥糖这么简单,那是祖孙俩一个秘密的基地,垒砌了堆积如山的欢声笑语,是她们快乐的源泉,喜乐园。
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起来“偷嘴”,捡拾大凉**的豆酥糖屑,抢食腮帮子上黏着的豆酥糖粒,这你争我夺的游戏,祖孙俩乐此不彼地日日继续着,直到有一天,他的出现,让苏青告别了那些天真有趣的童年时光。
他是苏青的父亲,名冯浦,字松雨。一位越洋赴美的留学生。
说到留美,其前因后果还颇多,也十分精彩。不得不说,能出国深造的,一定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人才,才会赢得这个大好机会,何况,还是一个公派留学的机遇呢。
这样的大好事,怎么就碰巧让冯松雨给赶上了?
苏青曾道:“当我呱呱坠地的时候,我父亲就横渡太平洋,到哥伦比亚大学去‘研究’他的银行学去了。”
1914年,是冯松雨的祥和发展年。先是上天送与他一位可爱的“千金”,然后是上苍再次眷顾他,赠予他一次绝佳的人生发展机会。留学镀金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没有殷实富足的家庭背景和先进开放的家庭理念,留洋谈何容易,何况这是一次全“免单”的学习旅行,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
对于这样的深造契机,有才情的中华儿男是极其渴望的,不过,站在当时的清政府的角度来体味,却是耿耿于怀的伤心事。
1900年夏天,慈禧太后被八国联军吓得仓皇逃出了北京城。八国联军的烧杀抢掠,不但没有激起清政府的抵抗精神,反而吓得清政府在次年九月与侵略者签署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并被敲诈勒索了4.5亿两的白银赔款。如果按照当时的人口来做一个推算,每一位中国人要赔上一两白花花的银子。这是一个多么可悲的卖国签约啊!条约要求从1902起至1940年止,中国用39年还清赔款,这其中还有5.32亿两银子的利息,总计9.82亿两白银。其中,美国分得了7%的赃款。对于这个赃款,一位在中国传教、经商,名叫史密斯的美国人向美国总统提议了一项非常前卫的想法,而这位美国总统竟然欣然应允,答应退还赔款,作为中国建立学校和派遣留学生的“基金”。苏青的父亲冯松雨就是1914年这一批被选送的青年才俊。
美国人傻了,将得手的银子扔还中国?
有人给出了可能性答案:“如果美国在30年内能将中国青年学生吸引来受美国教育,那么我们现在就已经能够在知识与精神上圆满而巧妙地支配中国的领袖,控制中国的发展了,为了扩大精神的影响,牺牲点银子是值得的。”这项提议的人是美国伊利诺大学校长詹姆斯,他对史密斯的想法极其赞赏并鼎力支持,这就有了一批接一批的中国留学生在美国的深造,不明缘由的人还以为是美国人“通情达理”地为中国培养未来的人才。其实这就是一种精神侵略,将中国英才俊杰的思想引向西方的思维模式,洗脑中国传统的固有的精神理念,这一招不可谓不高。
在苏青出生三个月后的一天,1914年8月15日,冯松雨踏上了驶往大洋彼岸的“中国号”游轮,同行的有后来成为教育学家的陶行知、陈鹤琴等人。他们在海上领略了从未有过的风光,也品尝了各种美味佳肴甜品,海上旅行是风风光光,也令人开心忘怀的。最后,他们抵达了美国久负盛名的哥伦比亚大学,开始了几年的留学生涯。
苏青五岁时,冯松雨取得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回国,到了汉口的中国银行做事,后来再升职跳槽到了上海的银行做经理。
父亲的升迁,无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希望,稳定的职业和不菲的收入,也促成了一家人团聚的有利条件和时机。其中,还包含着几个小小的原因。祖母对苏青的溺爱,已经到了让冯松雨无法容忍的地步。婆孙俩“不知饱”的偷吃,不讲卫生的吃住行为,苏青野性放任的性子,都让冯松雨担心这孩子的将来,会受到这些没规没距的因素影响。而且,在浣锦乡下的苏青,从小是一个“话痨子”,让外婆操了不少心,也让同住屋檐下的冯家人笑话了不少。
6岁前在外婆家因为舅母起心乱授脏话的缘故,不懂事的苏青已经引起了一出骂外婆、骂姨婆的闹剧,当时差点酿成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家庭“公案”,正是如此,母亲才将苏青从外婆家接回,好在跟前加以管教。但是,调皮野性的苏青,依旧改不了大大咧咧的性格,“口无遮拦”地有什么说什么,兴致来了,尽拣一些冯家孩子没听过的新鲜事吹起来。
她说:“自从加入了一个刚从山乡里跑出来的野孩子后,情形便不同了,弟妹们都学会了‘娘的X’,哥哥姊姊也都对桃子山金柑山心向往之。我见众人都没我见闻广,更加得意洋洋,整天大着喉咙讲外婆家那面事情给他们听,什么攀野笋哩,摸田螺哩,吃盐菜汁烤倒牛肉哩,沙婆那里没处买牛肉,也舍不得把自己耕牛杀了吃,只有某家的牛病亡了时,合村始有……伯姆婶娘仆妇等都掩口而笑了,我也得意地随着笑,母亲却深以为耻,黄打数次,仍不知悔改,气得牙齿痛,饭也吃不下。”
从前在外婆家,苏青被唤作“小鹦鹉”,是典型的小话痨,自从回到冯家,苏青确实“死性不改”,众邻里的笑话让母亲怎能挂得住脸儿,也打骂过,但是,收效甚微。只有祖父对苏青有着不同的爱护。苏青说,“还是祖父把我叫过去跟他们住,每天和颜悦色地讲故事给我听,这才把我说话的材料充实起来,山芋野笋及“妈的X”也就不大提起了。我听故事非常专心,听过一遍就能一句不遗地转讲给人家听,于是祖父很得意地把着短须道:‘我说这孩子并不顽劣,都是你们不知循循善诱,她的造就将来也许还在诸兄弟姊妹之上呢!’祖父的话是有力量的,于是众人不但不笑我村气,还都附和着赞我聪明,那时母亲的牙齿当然不会痛了,还写了封信给父亲,父亲也很欢喜。”看来,同一件事,因不同的方法,不同的人处理,效果却大相径庭。威望高的祖父一句话,就确定了苏青未来似的,都在“兄弟姊妹之上呢”,这该是多么敏锐的眼光啊!不能否认,这些话有鼓励苏青的意味,但是,更多的是祖父有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非一般人能比。苏青骨子里的要强性子,聪明智慧的领悟力,还有动手动嘴动脑的能力,是一般孩子不及的。祖父的话不无道理。
总归,桀骜不驯的苏青像乡下的一匹小马驹,没有缰绳,会成为野马,这是对苏青抱有幻想的父亲不能忍受的。
冯松雨对苏青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位公使夫人。当然,公使夫人不是这么轻而易举能攀上的,不是大家闺秀必是城市丽人,苏青现在的撒野样子,怎能成为冯松雨心中的才情兼备、温婉内秀的女儿呢?所以,立即将苏青接进上海从头培养才是硬道理。
到了上海后,苏青平时在一个弄堂小学上学,晚上的时候,应酬无数的冯松雨便会叫妻子将苏青打扮成“花蝴蝶”似的,一并与他参加各种应酬活动,这对生性好动的苏青来说,内心是欢喜的。
起初,“父亲常叫我喊黄伯伯张伯伯,在客人前讲故事唱歌,‘这是我家的小鹦哥呢!’父亲指着我告诉客人,客人当然随着赞美几声,母亲温和地笑了。”苏青《说话》中描述到,刚带到朋友们中间时,苏青的大方可爱,给父亲赢得了面子,贴了金。但慢慢地,苏青的“痼疾”露馅了。话痨子的习惯依旧我行我素,她是这样理解父母对她的认识的:“渐渐地这个失望滋味连父亲也尝到了,不是在扒半湘园饭上时间‘这里怎么没有野笋?’就是在吃血淋淋的牛排时间‘这个是不是盐菜汁烤的?’当着许多客人,父母忙着支吾过去,那种窘态是可以想象的。这样的参与四五次后,父亲就失望地叮嘱母亲道:‘下次不用带她到外面去了,真是丢人!以后话也不准她多讲,女子以贞静为主……’于是,花蝴蝶似的衣服就没有穿了,每晚由仆妇督促着念书写字,国文程度好了不少。”
或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苏青不再陪伴父母应酬,却在图书中、童话中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找到了学习的真正乐趣。
“小鹦鹉”苏青,静了下来,真正地读书写字,提高了各方面素质,慢慢成为了真正的才女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