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喝着咖啡,写下了他在美国的律师的名字,交给罗莎莉。“如果你真碰到了什么麻烦,就给这个人写信,”罗根说,“他会来帮你的。”
不知为何,他放过了贝利和沃罗斯科这件事让罗莎莉不再阻止他杀冯·奥斯廷。她不再试图改变他的想法。他要做什么,她都接受。可她希望他能休息几天。他看起来很虚弱、很疲惫。罗根摇摇头,他等了太多年,一天都不想再多等了。
他有点儿头痛,他能感觉到头骨的银片正承受着压力。罗莎莉给他端来水,让他吃下随身携带的药丸。她看着他检查完瓦尔特手枪后把它放进外套口袋。“你不用消声器吗?”她问。
“它会让枪的准头变差,”他说,“那样我得到十五英尺之内的距离,才有把握打中。但我可能没办法离他那么近。”
她听懂了他真正的意思:他没打算逃跑,所以没必要使用消声器了。出门之前,她让他紧紧抱住自己,可他做什么都安慰不了她。
他让她来开车。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他信不过自己的视力,尤其是在压力巨大的时候,他受过损伤的视神经更容易出问题。而且,他希望在开车经过城区时,能用手把自己的脸稍微挡一挡。毕竟,慕尼黑到处都会是寻找他的警察。
他们开车经过法庭前面的台阶,穿过了让罗根永远无法忘记的广场和那些有着巨大柱子的华丽建筑。罗莎莉把奔驰车停在离侧门入口不远的地方,罗根从车上下来,走进了通向正义宫庭院的宏伟拱门。
他走过鹅卵石小道——他的鲜血曾在这里流淌,他头骨的细小碎片飞进了这地面的缝隙之间。他紧张得全身僵硬,跟在罗莎莉身后走进了急救室,看她换上白色的护士服。她转过身看着他,平静地说:“你准备好了吗?”
罗根点点头。她带着他走上室内的楼梯,来到了铺着大理石地砖的阴凉大厅。走廊两侧,每隔五十英尺,就有一扇橡木大门,门后是一间间法庭,每扇门旁边的深凹壁龛里都摆着一套盔甲,但也有一些壁龛是空的,那里面的盔甲在战争期间被掠走,至今还未有替代品。
罗根从一扇扇法庭大门外经过时,看到了那些被告——有小偷,有入室抢劫犯,有强奸犯,有皮条客,有杀人者,也有无辜的人,他们都在等待法律的公正判决。他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弥漫于空气中的恐惧情绪如强烈的电流,让他的头受到一阵阵重击。他们走到一块贴着告示的木板前,告示上写着“刑事法庭”,下面又写着“联邦法庭,冯·奥斯廷主审”。
罗莎莉拉了拉他的胳膊。“就是这间法庭,”她悄声说,“冯·奥斯廷是三位法官中间的那一个。”
罗根从法警身边走进法庭,在后排找了个座位,罗莎莉坐在他身边。
罗根慢慢抬起头,看着坐在台上的三位法官。这间法庭很大,他们坐在位置较低的另一头。坐在罗根前面的一位旁听者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歪过头,想看得更清楚,可三位法官没有一位眼熟的。“我没看到他。”他小声对罗莎莉说。
“就是中间的那一个呀。”她轻声回答。
罗根认真观察。中间的那位法官和冯·奥斯廷毫无相似之处。冯·奥斯廷是鹰钩鼻,颇有贵族气质;眼前的这个人却长相粗笨,额头也更窄。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悄悄对罗莎莉说:“那不是冯·奥斯廷,一点儿都不像。”
罗莎莉慢慢转过头,面对着他:“你的意思是,他不是第七个人?”
罗根摇摇头。他看到了她眼神中的欣喜,却无法理解。接着,她又小声说:“可他就是冯·奥斯廷呀。真的。这一点我很确定。”
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他们到底还是骗了他。他还记得弗莱斯林兄弟在告诉他冯·奥斯廷的信息时偷偷露出的狡猾笑容。他也记得和贝利谈论冯·奥斯廷时,贝利的态度充满自信,有什么东西让那位情报特工觉得很是逗趣。现在,他明白了罗莎莉眼神中的欣喜:他永远也找不到第七个人了,他将不得不放弃搜寻,去过自己的生活,而这正是她一直期盼的。
头骨里的银片开始隐隐作痛,对整个世界的仇恨让他热血沸腾,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重重向罗莎莉倒去。她接住他时,他正要失去知觉。一位肥壮的法警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帮罗莎莉一起把罗根抬出法庭,抬到了楼下的急救室。罗莎莉一直守在罗根放枪的身体那一侧,她隔着外套也能感觉到那支枪的存在。诊室里有四张床,她让他躺在其中一张上,在他周围拉上帘子。她抱起他的头,给他喂了药。没过几分钟,罗根的脸恢复了血色,他睁开眼睛。
她温柔地对他说话,可他没有回答,后来又有人到了诊室,需要接受一些简单的医疗帮助,她这才留他一个人躺在那里。
罗根盯着天花板。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想个明白。弗莱斯林兄弟写下战争时期的同事的名字时,不可能在撒谎。贝利也承认冯·奥斯廷就是罗根要找的人。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罗莎莉对他撒了谎呢?不,罗莎莉绝不会这样做。罗根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找到贝利,让他说实话。可这只能等他休息好以后再说,他现在感觉无比虚弱。他闭上眼睛,小睡了一会儿。等他再醒来时,他以为自己又做起了熟悉的噩梦。
帘子的另一侧,传来领头的那位审讯者的声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个人折磨了他,背叛了人性。这个声音相当有磁性,还带着真诚的关怀,询问着当庭晕倒的人的情况。罗根听到罗莎莉用充满敬意的语气回答询问者,说晕倒的人是因为中了暑,很快就会没事了。她向尊敬的法官大人表示谢意,感谢他关心病人的健康。
门关上后,罗莎莉绕到帘子后面,发现罗根已经从**坐起来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刚刚那是谁?”他想要确定。
“冯·奥斯廷法官啊,”罗莎莉说,“他是来问你的情况的。跟你说了吧?他是个好人,我一直都认为他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罗根悄声说:“难怪那兄弟俩在偷笑,还有贝利。他们早就知道我认不出冯·奥斯廷了,就好像他们之前也没有认出我一样。可他的力量都在他的声音里面,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他看到了她惊愕的表情。“冯·奥斯廷法官今天下午午饭后会出庭吗?”他问。
罗莎莉坐在**,背对着他:“会。”
罗根拍拍她的肩膀,手指头从她年轻的身体里汲取着力量。他全身洋溢着欢欣鼓舞的快感,再过几个钟头,一切就都将结束了。他再也不会梦到那些可怕的噩梦了。只是现在,他需要全部的力气。他告诉罗莎莉,去药柜里找点儿针剂为他注射。在她准备针剂时,他思考起了冯·奥斯廷外貌改变这件事。
罗根还记得冯·奥斯廷那张高傲的脸。他知道,这个人是绝不会仅仅为了躲避危险就自愿去做整容手术的。自从他们上一次见面后的这么多年来,冯·奥斯廷一定也经历了生不如死的折磨。可这并不重要,什么都不再重要了,罗根心想。在今天结束之前,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都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