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罗根安慰罗莎莉,微笑着说:“你去坐吧,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我一直在等着他们出现呢。”他又转过身对贝利说:“叫你的小伙伴把枪收起来,你也是。你们用不着武器的,就是用了也阻止不了我。”

贝利把枪收起来,又朝沃罗斯科做了个手势。他非常缓慢、非常真诚地对罗根说:“我们是来帮你的。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大开杀戒。我怕你一看到我们就会拔枪射击,所以才想先发制人,再慢慢解释。”

“那就解释呗。”罗根说。

“国际刑警盯上你了,”贝利说,“他们把你和所有的谋杀案都联系上了,而且他们正在对比你所有的护照照片,他们跟踪你跟到了慕尼黑。就在一个小时前,我在慕尼黑的分部办公室收到电报,他们认为你到慕尼黑是来杀人的,他们努力想要找出你要杀谁。这是你唯一的优势:没人知道你还要杀谁。”

罗根坐在灰尘扑扑的绿色沙发对面的**。“别胡说了,贝利,”他说,“你很清楚我要杀谁。”

贝利摇摇头,瘦削而英俊的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你太偏执了,”他说,“我一直在帮你,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罗根往后靠在枕头上,他的语气相当冷静:“你这话我可不信。一开始,你说不知道正义宫的七个人是谁,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手上就有了关于他们每一个人的档案。几个月前我看到你,你来让我放过弗莱斯林兄弟,你说你知道七个人的所有情况,可你不会告诉我。毕竟,整个情报网比一个战争受害者的复仇计划重要得多。你们这些特工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贝利没有回答,他在认真观察罗根。罗根继续说着:“我杀了弗莱斯林兄弟后,你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止我,而你又希望除掉杰科·巴瑞和文塔·帕杰斯基,所以你才帮我,反正我本来是不应该从布达佩斯活着逃出来的。”他转过身对沃罗斯科说:“对不对?”

沃罗斯科脸红了:“我已经做好了帮你逃走的一切安排。你却如此固执,非要按自己的路子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罗根轻蔑地说:“你真是个无耻的浑蛋。那天我故意从领事馆经过,看你做了什么安排,结果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汽车在等我,整个领事馆周围全是警察。是你向他们告的密。我本来就不应该回到慕尼黑的,我应该死在铁幕背后,这样一来,你们情报机构的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你这样说是在污蔑我,”贝利说,“你是在指控我向秘密警察出卖了你。”他的语气如此发自肺腑、如此义愤填膺,连罗莎莉都疑惑地瞟了罗根一眼。

“你知道吗?如果我还是个战争中的孩子,那你刚刚这番话一定能骗到我。可我在正义宫被关了那么久,我看透了你这样的人。我一开始就看透了你,贝利。你从来没骗到我,一秒钟都没有。实际上,我来到慕尼黑就知道你会等我,我想过找到你,先下手为强杀了你,可又觉得没有必要。我不想只是因为某个人碍了我的事就杀死他。可你比那七个人好不到哪儿去。要是你当年在正义宫,你也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事来。也许你还真做过。你自己说呢,贝利?你以前严刑拷打过多少人,又杀过多少人?”

罗根暂停片刻,点燃一支香烟,他直直地盯着贝利的双眼,又开口了:“第七个人是领头的审讯者,他折磨了我妻子,还录下她的尖叫声,他就是克劳斯·冯·奥斯廷法官,是巴伐利亚职位最高的联邦法官,前途最光明的政治家,说不定还是西德的下一任总理。他得到了我们美国国务院的支持,被我们的情报机关控制。所以,你不能让我杀死他,显然也不能让他因为战争罪行被捕。”

罗根把香烟摁熄:“为了不让我杀死冯·奥斯廷,为了让他曾经是盖世太保的事实成为永远的秘密,你必须毁了我。你下令要沃罗斯科向匈牙利的秘密警察告发我。对不对,贝利?简单直接、无懈可击、一干二净——你们这些真诚的特工就喜欢这么办事。”

沃罗斯科用傲慢的语气说道:“我们现在就让你闭嘴,谁又能阻止我们?”贝利朝这位下属露出疲倦而不耐烦的神色。罗根大笑起来。

“贝利,告诉你的伙计,为什么他不能让我闭嘴。”罗根逗趣地说。贝利保持着沉默,罗根直接朝沃罗斯科说:“你太蠢了,你不可能知道我做了什么,可你的老板知道。我已经给我在美国信得过的人寄了信,只要我一死,他们就会揭发冯·奥斯廷,美国国务院就会颜面无存,美国驻欧洲的情报机关就会受到华盛顿的严厉惩罚。所以,你们不能杀我。如果我被捕了,后果也是一样的——冯·奥斯廷还是会被揭发,所以你们也不能出卖我。你们只能妥协。你们只能期望我顺利杀死冯·奥斯廷,而且还不让别人发现是为什么。我不会坚持要你们帮我的,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沃罗斯科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贝利起身要走。“你看得相当透彻,”他对罗根说,“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不会狡辩。沃罗斯科是听从了我的命令,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的工作,是为了完成我的工作。我得帮助我们的国家通过冯·奥斯廷来控制德国,我他妈为什么要关心你能不能报仇,能不能伸张正义?可你所有的行动都成功了,所以我不得不站到一旁,让你完成你必须做的事。我丝毫不怀疑,哪怕是明天早上会有一千名警察追捕你,你也能杀死冯·奥斯廷。可你忘了一件事,罗根,你杀了他之后最好能成功逃脱。”

罗根耸耸肩:“我无所谓。”

“你是无所谓,你的女人也无所谓吗?”他发现罗根没有听明白,便继续说,“首先,你让他们杀死了你年轻漂亮的法国小妻子,现在又是这位德国小姐。”他朝坐在绿色沙发上的罗莎莉摆摆头。

罗根悄声说:“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贝利第一次露出微笑,他轻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杀了冯·奥斯廷,然后自己又死了,那我就会让这位小姐受罪。她将会作为你的同谋接受指控,又或者,她将再次被关进精神病院。如果冯·奥斯廷没有死,但你死了,然后你写的那些信揭发了他,那后果也一样。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忘了要杀冯·奥斯廷这件事,我帮你和你的女朋友弄来豁免令。对于你们做的一切,我们可以既往不咎。我还可以安排,等你回美国的时候,让她和你一起去美国。你好好想想吧。”他准备离开。

罗根在他身后,用颤抖的声音喊住他。这似乎是罗根今天晚上第一次失去了一些自信。“跟我说实话,贝利,”罗根说,“如果你也是慕尼黑正义宫那七个人中的一个,你会像他们一样,也对我做出那些事吗?”

贝利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说:“如果我真的相信那样做能帮助我的祖国赢得战争,那么是的,我会做的。”说完,他跟在沃罗斯科身后走出了房间。

罗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罗莎莉看着他把消声器装到瓦尔特手枪的枪管上,她悲痛万分地说:“别这样,求你了,他们要对我怎么样我都不害怕的。”她朝门口走去,像是要拦住他,不让他出门。可她又改变了主意,坐到绿色沙发上。

罗根观察了她片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可沃罗斯科和贝利想在布达佩斯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我是不是放了他们一马?干他们那行的都不是人,只是一种特殊的动物。他们都是自愿的,没人强迫他们去做那些事。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职责,那就是折磨、背叛、杀害自己的同胞。我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可怜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罗根温柔地说:“在布达佩斯的时候,我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确保除了帕杰斯基以外,其他人都不会受伤。那时,我已经准备好放弃一切,甚至放弃找冯·奥斯廷报仇的机会了,为的就是不让无辜的旁观者因为我受到伤害。那些旁观者是无辜的,可这两个人不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受罪。”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他就走出了房间。她听到他飞快下楼梯的脚步声。

罗根开着租来的奔驰汽车,拐上了主干道,他用力踩着油门。这个时间,路上几乎没什么车。他希望贝利和沃罗斯科不是自己开车,而是坐出租车来的。这样,他们此刻就应该还走在路上,正试着再叫一辆出租车。

沿着主干道,还没走出一个街区,罗根就看到了走在一起的他们。他继续往前开了一个街区,才把车停下,沿着大路往回走,想要跟他们面对面对决。可还相隔一百英尺远时,他们拐进了弗莱德瑞卡啤酒屋的大门。他心想,他妈的,在那里面怎么动手呢?

他在外面等了一个钟头,希望他们只是喝几杯啤酒,很快就能出来,可他们一直没有出来。终于,他决定进去看看。

啤酒屋里并没有坐满客人,他一眼就看到了贝利和沃罗斯科。他们两人霸占了一张长长的木桌,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白香肠。罗根找了个靠门的座位坐下,他们之间隔着一桌正喝到兴头儿上的酒鬼,挡住了贝利和沃罗斯科的视线。

他看着贝利和沃罗斯科喝酒,他们的模样和举动让他惊讶,然后他又为自己的惊讶感到好笑。到目前为止,他总是在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见到他们,他们仿佛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地不能暴露任何弱点。而在这里,他看到他们正处于放松的状态,是把伪装丢到一旁的状态。

傲慢嚣张的沃罗斯科显然喜欢胖女人,罗根看到他把所有丰满的女招待都捏了个遍,却碰都没碰那些瘦的。有一个特别胖的女孩端着放满空啤酒杯的托盘从沃罗斯科身边经过时,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想去抱她,却把玻璃杯全打翻到木桌上,女孩撒娇地推了他一把,他摇摇晃晃地倒在贝利的大腿上。

精瘦的阿瑟·贝利则是个挑剔的暴食者。他大口吞下一盘又一盘白香肠,每吃完一串,都会留下细长的肠衣。他大口喝着啤酒,把满嘴的香肠咽进肚里,完全沉醉其中。突然,他朝洗手间冲去。

酒气熏天的沃罗斯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罗根等了片刻,也跟了上去。他走进洗手间的门廊,很幸运的是,洗手间里只有贝利和沃罗斯科两个人。

可他开不了枪。他无法把瓦尔特手枪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贝利正无助地趴在巨大的白色洗手台上,把他从早餐开始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沃罗斯科轻轻扶着贝利的头,免得他一头栽进洗手池的污物里。

完全卸下防备的他们竟然让罗根有了种奇怪的感动。在被他们发现之前,罗根退了出去,离开啤酒屋。他将奔驰汽车开回旅店,停好车,走回了楼上的房间。门没有锁。房间里,罗莎莉正坐在绿色沙发上等他。罗根取下消声器,把它扔回办公桌的抽屉里。他走到沙发前,坐在罗莎莉身边。

“我没杀他们,”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无法对他们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