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第二天早晨,他们把罗根的东西堆上欧宝小车。他们已决定,开车经由布布林肖森前往法兰克福,然后罗根在法兰克福坐飞机去西西里寻找杰科·巴瑞,罗莎莉则坐火车返回慕尼黑等待罗根。罗根安慰她:“等我在西西里和布达佩斯办完事,就会回到这里找奥斯廷,我会第一时间直接来小旅店找你的。”他在撒谎。在他的计划里,只有杀死了冯·奥斯廷并保持自由之身后,他才会来见她。

欧宝小车沿着德国的公路飞驰。罗莎莉尽量远离罗根而坐,蜷缩着靠在她那侧的车门上,把头转开。快到中午时,罗根问:“你想停车吃个午饭吗?”她摇摇头。他们越靠近布布林肖森,罗莎莉缩在座位上的身形也就变得越来越矮。罗根把欧宝小车开下高速公路,进入韦茨拉尔区,这里的大型光学工厂曾是美国炸弹的最初目标,而正是那些炸弹害死了罗莎莉的双亲。欧宝小车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缓缓移动,最后终于开到一块黄色路牌前,路牌上的箭头直指城郊马路,上面写着“布布林肖森”。罗莎莉用双手捂住脸,不愿去看。

罗根慢慢开着车。进入小镇范围后,他仔细观察起来。这里没有任何战争留下的伤疤。整座小镇都进行了重建,只不过,不再有那些装饰别致的木房子,只有钢筋水泥的建筑。孩子们在街道上玩耍。“我们到了,”他说,“抬头看看吧。”

罗莎莉仍用双手抱着头,没有回答。罗根故意把车开得非常慢,这样他才容易控制方向盘。接着,他伸出手,从罗莎莉的双手中把她满头金发的脑袋抬了出来,逼着她看一看这个童年时代的小镇。

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他的意料。她怒气冲冲地转向他,说:“这不是我家。你弄错了。这里的一切我都认不出来。”可就在这时,车子在街道拐了个弯儿,驶向广阔的田野,田野里,一片片田地和私家小花园被栅栏围着,每扇门上都用刷着清漆的黄色木板写着主人的名字。罗莎莉疯狂地扭过头去看小镇,又去看花园。他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对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她哆哆嗦嗦地去拉门把手,罗根将车停下。罗莎莉下了车,跑过马路,跑进了花园的草坪里,她跌跌撞撞地跑着,又停了下来,抬头仰望天空。最后,她终于转头看向布布林肖森的方向。罗根看到,由于内心的极度痛苦,她全身都躬了起来,最后瘫倒在地,他赶紧下车跑到她身边。

她坐着的姿势很狼狈,双脚张开,痛哭流涕。罗根从没见过有人如此悲痛地哭泣。她像个小孩子那样号啕大哭,如果不是哭得如此撕心裂肺,这场面还真有点儿喜剧效果。她用涂着指甲油的手去抠地上的泥,仿佛想让大地也承受一点儿她的痛苦。罗根站在她身边等候,但她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在那儿。

两个年轻女孩从布布林肖森的路上走来,应该都不超过十四岁,手上搭着麻袋,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她们走进自家花园大门,开始挖土。罗莎莉抬起头看她们,她们也朝罗莎莉投来好奇而羡慕的眼神,羡慕她有精美的衣服,羡慕站在她身边那个显然很有钱的男人。罗莎莉停止哭泣,双腿盘坐,一只手放在罗根腿上,让他也一起坐在草地上。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悄悄地啜泣了很久。他明白,现在她终于可以第一次为逝去的父母哀悼了,为她躺在冷冰冰的俄国坟墓里的哥哥哀悼了。他也明白,少女时期可怕的遭遇让她受到了惊吓,以至于她无法理性地接受现实,所以才会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罗根想,现在就是她克服心魔的好机会。

罗莎莉哭完,又坐了一会儿。她盯着布布林肖森小镇,又盯着那两个在花园里挖土的女孩。女孩们不断抬头瞟一眼罗莎莉,用艳羡的眼神打量着她昂贵的衣服,也冷冷打量着她的美貌。

罗根扶着罗莎莉站起来。“那两个女孩很羡慕你。”他说。

她点点头,悲伤地莞尔一笑:“我却羡慕她们。”

他们继续开车到了法兰克福,罗根将车还给机场的租车行。罗莎莉一直陪伴着他,直至起飞时间。在他走上登机梯之前,她对他说:“你就不能把剩下的人忘了吗?就不能让他们活下去吗?”

罗根摇摇头。

罗莎莉紧紧抓住他:“要是我现在失去了你,那我也就完了。我很清楚这点。求你放过那些人吧。”

罗根温柔地说:“我不能。也许我能忘了杰科·巴瑞和那个匈牙利人文塔·帕杰斯基,可我永远忘不了克劳斯·冯·奥斯廷。既然我非杀他不可,那我也必须杀了那两个人。本该如此。”

她还是紧紧抓着他。“就放过冯·奥斯廷吧,”她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就让他活着,这样你也能活着,我也就高兴了,我也就能高兴地活着了。”

“我做不到。”他说。

“我知道,他杀了你妻子,他还想杀你。可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相互残杀。”她摇着头说,“他们对你犯下了谋杀罪。可那时候人人都有罪呀。你想要报仇,岂不是要杀光全世界的人?”

罗根把她推开:“我都明白,你说的我都明白。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同样的事情。我也许能原谅他们折磨并杀死了克里斯蒂娜,我也许能原谅他们折磨并想要杀死我,可冯·奥斯廷做的事是我永远无法原谅的。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没有用一枪一弹,甚至都不用提高嗓门,就彻底地毁了我。他比其他人都残忍。”罗根停了一下,他能感觉头骨里的血流又开始朝银片涌去,“在我的梦里,我总是杀了他之后又让他复活,这样我就可以再杀他一次了。”

广播在呼叫他的航班号。罗莎莉匆匆吻了他,悄声说:“我会在慕尼黑等你。就在那家旅店,别忘了我。”

罗根吻了吻她的双眼和嘴唇。“这是我第一次真心希望能全身而退,”他说,“在此之前,我对这些根本无所谓。我不会忘了你的。”他转过身,走上了登机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