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飞过暮色中的德国上空,罗根看到这个国家已经完成了自我重建。1945年的残砖碎瓦上竖起了更多的工厂烟囱、更高的钢铁尖塔。可从空中望去,仍然可以看到有些地方还留着战火焚烧后的丑陋伤疤,它们是战争的痕迹。

午夜之前,他到达了巴勒莫[1],住进当地最豪华的酒店,随即便开始了寻人之旅。他问酒店经理认不认识一个叫作杰科·巴瑞的人,经理耸耸肩,摊开双手。毕竟巴勒莫有超过四十万的人口,他怎么可能全认识呢,对不对,先生?

第二天早晨,罗根联系了一个私家侦探社,让他们追查杰科·巴瑞的下落。他支付了不菲的报酬,并承诺如果一切顺利,另外重重有赏。接着,他去了他认为可能会帮到忙的政府机关,他去了美国领事馆、西西里警察总署,还有巴勒莫最大的报社。可没有一个人知道杰科·巴瑞的事,没有一个人认识名叫杰科·巴瑞的人。

搜寻无功而返,罗根觉得不可思议。杰科·巴瑞既然是黑手党成员,那应该相当有钱有势才对。突然,他反应过来了,这正是症结所在。没有人,绝对没有人会告诉他关于黑手党首领的信息。在西西里,缄默是通行的法则,是这些人奉行的古老传统:永远都不要对任何权威当局透露任何信息。破坏法则的惩罚是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很快。没有必要为了满足某个外国人的好奇心,而让自己承担风险。在缄默法则面前,警察总署和私家侦探社想要探听消息时也都会碰壁,又或者,他们自己也不敢打破这不成文的规矩。

第一周快要结束时,罗根已经打算转道去布达佩斯了,一位意外来客却在这时出现在了他的酒店里。来人正是美国情报机关驻柏林探员,阿瑟·贝利。

贝利伸出一只手,表示抗议,脸上却带着友善的微笑。“我是来帮忙的,”他说,“我发现你在华盛顿的人际关系挺广的,既然不能使唤你,那我干脆帮帮你吧。当然,我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我不想让你在不经意间破坏了我们辛辛苦苦在欧洲建立的情报系统。”

罗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很久。他无法怀疑这个人的诚意和热情。“好吧,”他终于开口,“想帮我,就先告诉我杰科·巴瑞的下落吧。”他递给这位瘦高的美国人一杯酒。

贝利坐下来,放松地喝着苏格兰威士忌。“当然可以告诉你,”他说,“不过,你先要保证,这一路都得让我来帮你。杀了杰科·巴瑞之后,你要去布达佩斯杀死帕杰斯基,然后去慕尼黑杀死冯·奥斯廷,或者交换顺序也可以。我希望你保证会遵守我的建议,我不希望你被抓住。如果你被抓住了,那美国花了这么多年、费了数百万美元建立的情报网也就毁了。”

罗根没有笑,也没有表现得特别友好:“好。你告诉我巴瑞在哪儿就行——然后再确保我能拿到去布达佩斯的签证。”

贝利小口喝着酒:“杰科·巴瑞住在西西里中部维拉尔巴小镇外的高墙别墅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准备好了,去匈牙利的签证都会在罗马等你。到了布达佩斯,我希望你去联系美国领事馆的匈牙利语翻译,他叫拉可,他会给你需要的一切帮助,并安排你离开匈牙利。这样安排够好了吗?”

“好,”罗根说,“回到慕尼黑以后,是我联系你,还是你联系我?”

“我会联系你的,”贝利说,“别担心,我会找到你的。”

贝利喝完了酒,罗根送他到电梯口,贝利不经意地说:“在你杀了头四个人之后,我们掌握了足够的线索,重新开启了你在慕尼黑正义宫的案卷,我也是这样才知道巴瑞、帕杰斯基和冯·奥斯廷的。”

罗根礼貌地微笑着说:“我猜也是这样,不过既然我自己能找到他们,那你发现了什么也就无关紧要了,对吗?”

贝利朝他投去奇怪的眼神,摆摆手,就在走进电梯前,他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吧。”

连贝利都知道杰科·巴瑞的下落,罗根便意识到其他人也应该都知道——警察总署、私家侦探,甚至可能包括酒店经理,他们大概统统知道。杰科·巴瑞是西西里最大的黑手党领袖之一,他的名字无疑是家喻户晓的。

罗根租了一辆车,朝大约五十英里[2]之外的维拉尔巴开去。他突然想到,他很有可能永远也不能活着离开这个小岛了,而剩下的那两名罪犯将永远也接受不到惩罚了。可现在看来,这都没有关系。他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罗莎莉的准备,他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一旦她与他的公司取得联系,她就能收到钱。她会忘掉他,然后开始新的生活。目前,除了杀死杰科·巴瑞,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罗根想起那个穿意大利军服的男人。在慕尼黑正义宫那个有着高高穹顶的房间里,他是七人中唯一一个对罗根展露出些许真正的友善的人,可他也还是参与了最后的背叛。

在正义宫的最后一天,在那个可怕的清晨,克劳斯·冯·奥斯廷在大桌子后面的阴影中微笑,汉斯和埃里克·弗莱斯林催促罗根换上“自由的新衣服”。杰科·巴瑞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温柔的双眼怜悯地看着罗根。最后,他穿过房间,站在罗根面前,帮罗根系好领带,又拍了拍领带,将其塞进外套里面。他分散了罗根的注意力,所以罗根才没有看到埃里克·弗莱斯林拿着枪悄悄走到自己身后。巴瑞参与了最后残忍而令人屈辱的枪决。正因为他仅存的那一丝人性,罗根才更不能原谅他。莫尔克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卡尔·普凡是残暴的野兽;弗莱斯林兄弟是邪恶的化身,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可以预料的,因为那是出自他们的本性。可杰科·巴瑞,他的身上带着人性的温暖,他参与酷刑和枪决的行为是一种蓄意的罪恶和堕落,无可饶恕。

此时的罗根开车行驶在西西里星光璀璨的夜空下,想起了这些年来做梦都想完成的复仇计划。这是唯一让他不愿死去的理由。当他们把他扔在正义宫堆积如山的尸首上时,当他被打碎的脑袋往外淌着鲜血,生命只剩下小小的微弱火花时,是仇恨的力量让那小小的火花保存了下来。

现在,他身边没有了罗莎莉,他也不打算再与她相见,关于死去妻子的回忆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在心里呼唤,克里斯蒂娜啊克里斯蒂娜,你要是在这里,一定会喜欢这满天的星光,一定会喜欢西西里这芬芳的空气。你对每个人都是那么信任、那么喜欢。你从不理解我做的工作,没有真正理解过。你不明白一旦我们被抓住会有怎样的结果。我在正义宫听到你的尖叫声,那叫声中的惊恐让他们都觉得害怕。你不敢相信有人会对自己的同胞做出如此恐怖的事来。

她那么美丽:有一双法国女孩不多见的长腿,大腿圆润,细腰盈盈,小巧娇羞的胸脯在他的手掌中会变得大胆起来,柔软可爱的棕色秀发像顺滑的丝绸,双眸端庄而迷人,丰润性感的嘴唇流露出个性与真诚,和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奕奕神采一样。

在她死去之前,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呢?巴瑞、普凡、莫尔克、弗莱斯林兄弟、帕杰斯基,还有冯·奥斯廷,他们是怎么让她叫得那么悲惨的呢?他们是怎么杀死她的呢?他从来没有问过他们,因为他们一定会对他撒谎。普凡和莫尔克会轻描淡写;弗莱斯林兄弟则会添油加醋地说出很多血淋淋的细节,故意让他备受煎熬。只有杰科·巴瑞会告诉他真相。不知为什么,罗根深信这一点。他终将知道怀孕的妻子是如何死去的,他终将知道是什么让她那样恐怖地尖叫,使得行刑者把那叫声录下来并小心保存的。

[1] 意大利西西里岛首府。——译者注

[2] 1英里约为1.61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