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天,罗根才对周边的环境恢复知觉。他还躺在酒店套房里的**,可卧室里弥漫着一股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罗莎莉在他旁边,一看到他醒来,立马就凑了过来。罗根从她肩头望去,她身后有一个满脸怒气的男人,留着大胡子,像喜剧电影中的德国医生。
“啊,”医生的声音很刺耳,“你终于找到回来的路了。幸运啊,相当幸运。现在,我必须坚持把你送去医院了。”
罗根摇摇头:“我在这儿挺好的。给我写张处方,多开点儿药就行。没什么医院能治好我。”
医生扶了扶眼镜,挠了挠胡须。虽然他对自己的样貌进行了掩饰,但看起来还是相当稚嫩,而且,他显然被罗莎莉的美貌分了心。此时,他又转过身责备她:“你得让这个家伙清静一下,他都要精神崩溃了。他至少得静养两周,明白吗?”年轻的医生怒气冲冲地从处方签上撕下一页纸,递给她。
套房门口传来敲门声,罗莎莉去开门。美国情报特工贝利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位德国侦探。贝利那酷似加里·库珀[1]的长脸上满是不悦。“你男朋友在哪儿?”他问罗莎莉。罗莎莉朝卧室门点点头。三人径直朝卧室走去。
“他病了。”罗莎莉说。可三人还是走进了卧室。
贝利看到罗根躺在**,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也似乎没有对病人的丝毫同情。他低头看着罗根,断然说:“所以,你还是一意孤行做了那件事。”
“什么事?”罗根问。他现在感觉好多了。他抬头冲着贝利怪笑。
“别跟我废话,”贝利气冲冲地厉声喝道,“弗莱斯林兄弟俩失踪了。毫无征兆。他们的加油站关着门,他们的东西还在公寓里,他们的钱还在银行里。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死了。”
“不一定吧。”罗根说。
贝利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两个人是德国的政治警察。你穿好衣服,去他们的总部一趟。”
年轻的大胡子医生开口了。他的语气愤怒而威严:“这个人不能动。”
其中一位德国警察对他说:“小心点儿,上了那么多年医学院,最后可别自掘坟墓。”
这话没有把医生吓退,反而让他更加愤怒:“如果你动了这个人,他很有可能会死。那我个人将以过失杀人的罪名,起诉你们和你们所在的部门。”
两位德国警察被他的义正词严震惊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贝利认真打量着医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医生鞠了一躬,双脚后跟几乎是啪的一声用力并拢,说:“我叫苏尔曼。敬候差遣。那么,您又叫什么名字呢,长官?”
贝利用威胁的眼神盯了他很久。接着,贝利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也鞠了一躬,双脚啪地并拢。“我叫贝利,”他说,“我们要把这个人带到哈勒去。”
医生藐视地瞥了他一眼:“我打赤脚也比你穿鞋立正的声音响,你只不过是在拙劣地模仿普鲁士贵族[2]而已。不过,这不是重点。我不允许你们把这个人带走,因为他病了,他的生命安全会受到严重威胁。我认为,无视我的警告,那么后果也许是你承受不了的。”
罗根看到三个人都被说蒙了,他也很困惑。这个医生到底为什么要如此替他出头呢?
贝利挖苦地说:“那我现在就在这里问他几个问题,他会死吗?”
“不会,”医生说,“但他会感觉很累。”
贝利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将他瘦长的身躯转向罗根。“你在德国的旅游签证已经过期了,”他说,“我帮你处理好了。我不在乎你在别的国家做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赶紧离开我的地盘。别想着再用假证件回来。只要你还在欧洲,我就会一直盯着你。现在,你可以感谢这位医生救了你一命了。”贝利走出卧室,两位德国警察跟在后面,罗莎莉把三人送出了套房。
罗根对医生笑着说:“是真的吗?我真的不能动吗?”
年轻的医生挠了挠胡须。“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自己还是可以活动一下的,只有这样,你的神经系统才不会承受心理上的压力。”他冲着罗根微笑着说,“我不喜欢看见健康的人欺负患者,尤其是警察。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我和你站在一边。”
罗莎莉把医生送到门口,然后走回来,坐在**。罗根握住她的双手。“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吗?”他问。她点点头。“那就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罗根说,“我们去慕尼黑。我想在找其他人之前先去见一见克劳斯·冯·奥斯廷。他是最重要的一个。”
罗莎莉将自己的头抵在他的头上。“最终他们还是会杀了你的。”她说。
罗根吻着她:“所以我才要首先解决冯·奥斯廷。我一定要他死。另外两个就算逃脱了,我也不那么在乎。”他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开始收拾吧。”他说。
他们搭乘早班飞机飞往慕尼黑,住进了一家小旅店,罗根希望住在这里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知道贝利和德国警察会跟踪他到慕尼黑来,但他们应该要花上几天时间才能找出他的下落。等到那时,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也将离开这个国家。
他租了一辆欧宝小车,与此同时,罗莎莉去了图书馆,在报纸档案中查找关于冯·奥斯廷的信息。她成功找到了他的家庭住址。
他们碰头吃晚餐时,罗莎莉进行了全面的汇报。克劳斯·冯·奥斯廷现在是慕尼黑法院里级别最高的法官,他一开始只是一个著名贵族家庭的花花公子,他的家族跟英国皇室有亲戚关系。战争期间,他成为德国军官,但没有任何记录表明他曾加入纳粹。就在战争马上要结束时,他身负重伤,而那次的经历显然让他在四十三岁的年纪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重归平民生活后,他学习法律,并成为德国最优秀的律师之一。接着,他作为温和派进入政坛,支持美国在欧洲推举的协定。大家对他抱以厚望,他甚至可能成为西德的下一任总理。他得到德国工业家和美国占领当局的支持,又以无与伦比的演说口才在工人阶级中树立了极富魅力的形象。
罗根冷峻地点点头:“听起来很像他。他确实有副好嗓子,听上去比谁都真诚。不过这畜生还真会掩盖自己的罪行啊。”
罗莎莉焦急地问:“你确定就是这个人吗?”
“就是这个人,一定是这个人,”罗根说,“如果不是,那埃里克和汉斯怎么会都写了他的名字呢?”他停顿了一下,说,“吃完晚饭,我们就去他家一趟,无论他变化多大,我都会在看见他的脸时认出他来的。不过就是他了,好吧。他确实是个真正的贵族。”
他们用城市地图作为向导,把车朝冯·奥斯廷的家开去。他家位于时尚风雅的城郊,是一座豪宅大院。罗根停好车,爬上石头台阶,来到巨大的豪华大门前,门上有野猪头形状的木头门环,罗根用力把它往门板上狠狠拍了两次。门马上开了,开门的是老派的德国管家,肥头大耳,一脸奴才相。他冷冰冰地说:“拜托轻点儿敲,先生。”
“我们是来见克劳斯·冯·奥斯廷的,”罗根说,“有机密要事,告诉他是埃里克·弗莱斯林让我们来的。”
管家的声音没有那么冰冷了,他显然知道弗莱斯林的名字,他说:“很遗憾,冯·奥斯廷法官及其家人目前正在瑞士度假,接下来,他们还计划去瑞典、挪威以及英国,将近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见鬼,”罗根说,“那你能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儿吗?他们的地址?”
管家微微一笑,红润而油腻的脸上挤出不少皱纹。“不好意思,”他说,“冯·奥斯廷法官并没有详细的日程安排,只有通过官方渠道才能联系到他。您想给他留个口信吗,先生?”
“不用了。”罗根说。他和罗莎莉转身回到车上。
回到房间后,罗莎莉问:“你现在怎么办呢?”
“只能赌一把了,”他说,“我先去西西里,找到杰科·巴瑞。如果一切顺利,我再飞去布达佩斯,见一见文塔·帕杰斯基。最后,我再回到慕尼黑这儿,找到冯·奥斯廷。”
罗莎莉说:“那你的入境签证怎么办?贝利会把它注销的。”
罗根不动声色地说:“我以前也干过特工,我会想办法搞到假护照或是假签证。如果贝利跟得太紧,那我只好忘了他美国同胞的身份了。”
罗莎莉说:“那我呢?”
过了很久,罗根才回答:“我会做好安排,让你每个月都收到足够的钱生活。无论发生什么,给你的信托基金都会运转下去的。”
“你不带我去吗?”罗莎莉问。
“我不能带你去,”罗根说,“我还得帮你弄证件。而且,如果带上你,那我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贝利了。”
“那我就在慕尼黑这儿等你。”她说。
“好吧。不过你总得要适应我不在身边的感觉。我成功的概率是百万分之一。等我杀死冯·奥斯廷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抓住我的。”
她心怀感激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我不在乎,”她说,“就让我等你吧,求你让我等你吧。”
他轻抚着她的满头金发。“好,好,”他说,“现在,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她点点头。
“我刚刚看了地图,”罗根说,“我们开车四个小时就能到布布林肖森了。我认为,你应该去那儿看看,对你会有帮助的。你愿不愿意回去呢?”
他感觉到她全身都紧绷了,她害怕得弓起后背。“啊,不,”她说,“不行,不行!”
他紧紧搂着她颤抖的身躯。“我们可以开车迅速地经过那里,”他说,“你会看到那里的样子,它现在的样子。那么,也许你对它以前的样子就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了,也许一切的回忆就可以变得模糊了。就试一试吧。我会飞快地开过去的,我保证。还记得吗?你跟医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想回布布林肖森呀。”
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好吧,”她说,“我回去,和你一起。”
[1] 出生于1901年的美国著名男影星。——译者注
[2] 普鲁士贵族曾是德国军国主义政策的主要支持者。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反法西斯同盟集团决心从根源上铲除德国军国主义,因而进行了大规模改革,普鲁士贵族自此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