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忙了好几天，新人员的挑拣筛选，童渺渺有些累晕了，却还是非常开心。他以为，养父交托的心愿，自己执着了这么多年，终于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只是，他依然不敢告诉骆染和小蛇，全部的真相。唯独小贩是知情的，虽然不是童渺渺亲口所说，那人极其聪明，竟凭借种种蛛丝马迹，猜出了究竟来。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童渺渺开始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了。

不过这两天，他真的是疲惫不堪，就算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也是倒头就睡，哪里顾得上其它。于是，事情迟迟没个决断，便拖了下去。

童渺渺也不记得，是第几天，没有睡过觉了。晃晃悠悠地，勉强撑回了自己的**，来不及吐出清晰的词，完整的句，人就迷蒙了。但是，这一觉，并不能睡得踏实。

因为这里，有两条规矩，清早一定要去集市，以及固定的午休时间之外，不会有任何食物。说起来，所有人都聚集于一处的场合，也就是集市和饭堂了。于是，带骆染一道招摇过市，亦或是午休时间里，童渺渺必定不离左右。这些不过是他保护骆染的手段，宣告那人是被谁庇佑着的。所以，长时间以来，自然不会有人，为难骆染。

没有人可以不出现，士兵队的命令，不存在违抗的余地。安置在最高点的电铃，定点定刻地嘶鸣，尖锐刺痛。虽然预期传递到这里的每一个人耳中，可惜，年久失修的响声，划不了多远距离，便已经稀释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影子。当然，士兵队是不会去理睬的。那些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一切理由，或者好一点，把它们当作不成功的借口。所以，童渺渺不喜欢这里。他以为，不过是一座天衣无缝的监牢。

然而这一次，骆染真的好几天，都不曾出现了。童渺渺怎么会不知道呢？是他费了很大力气，四处周旋，收买调停，再加上了小蛇的面子，才终于凭借着这里混乱的现状，勉强蒙混过关。

童渺渺真心希望，骆染可以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仿佛是自己梦想的另一种实现一样。所以，再怎么辛苦，他还是坚持，什么都不告诉骆染。反倒记挂着那人的瘦弱身体，叫小贩送些饼干过去，都是他们引以为豪的战利品。

可惜，怎样的策略都会有尽头，几天下来，童渺渺已经撑不下去了。无论多么遗憾，他确实没有办

法，再维持这样的状态了。所以今天，骆染一定要去饭堂了。

童渺渺一边迷迷糊糊地睡，一边还得时不时牵挂着，电铃何时响起，不能错了过去。于是，几乎在那一声熟悉的嘶鸣，传入耳中的瞬间，童渺渺立刻一个骨碌跳了起来。他自然看到了骆染有气无力的样子，整个人都是灰败呆滞的，可哪里顾得上安慰半句呢？童渺渺直接背上那人，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如今，饭堂的气氛，与前些日子是大不相同。那样的流血事件之后，地位权势有了诸多变化，当然一如既往地，众人也是各自应对。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收敛了不少，换上了唯唯诺诺的眉眼。童渺渺看惯了这样的事情，懒得理睬。

他只关心骆染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吃了些东西。当那个新来的旅人，在一拨人的踢打下，爬进来了的时候，童渺渺的表情，依然不变。他早已意识到了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什么愧疚。对于童渺渺来说，那不过是这座监牢里，特有的一种生活方式罢了。几年前的自己也好，几天前的小贩也好，大家都经历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一抬头，看见骆染的眼神里，盛得满满的，都是抗拒与责备。童渺渺的心，凉了半截。

那人是什么样的，童渺渺自以为，很清楚。相比于他的单纯美好，这里的生存之道，总是显得难堪。明明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啊，童渺渺想不出，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开始犹豫纠结，开始找不到方法面对，开始逃避骆染的存在。

童渺渺开始自暴自弃了，也不单单是因为骆染，还有小贩。

虽然整日忙碌，埋首于梳理新入人员的编制，但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心愿，哪怕一刻。之所以，一个人揽下了各种繁复的收尾事宜，其实是期待小贩，可以多些时间想想办法。这一系列的变故，那人的对策每每出人意料，且精妙绝伦。童渺渺倒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小贩的聪明狠绝，早已远胜于自己。如果他都做不到，那个心愿，怕是不可能完成了。

然而，现实正是这样。愈加观察小贩的一举一动，童渺渺愈加了解，那人确是用尽了心机，愈加不想看见，那人欲言又止的神情里，昭示了多少绝望。站上了这样高的位置之后，他才发现，那个心愿，依然太遥远，自己怎么

跳，怎么拼命，结果还是，触不到。

突然，他觉得恼恨，莫名地焦躁，而又茫然，越来越找不到方向。长久以来，童渺渺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始终违背心意地活着，毫不犹豫地伤害他人，可是如今，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终究是迷失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又算作什么呢？

他压抑了这些年的情绪，一点一点，泄漏了出来。

最终，童渺渺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把自己藏在了人群中，不敢冒头。他害怕一个人的时候，太过清醒，以致于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疑问。他也害怕面对骆染，那双眼睛太过透亮，折射出自己不堪的倒影。害怕面对小贩，他不想知道，心愿破灭的现实。害怕面对小蛇，这些年来的隐瞒，他到底是愧疚的。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童渺渺嘲讽地笑一笑，接着闭上眼睛，过昏天暗地的生活。

他不是不明白，大家的担心，却任性地倔强着，不肯改变，不知道和谁赌气。二十四岁的童渺渺，终于第一次，做出了孩子似的举动。其实，不过想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不要担心。

于是，骆染来了，将他死拉硬拽地，拖上了城墙。童渺渺有些惊讶，出现的人，居然是骆染。

如同童渺渺意料之中的那样，他们大吵了一架，童渺渺肆意宣洩了焦躁不安，然后离开。然后慢慢地冷静，几乎安下了心来。四处晃悠了一阵，他开始酝酿着，回去之后，怎么和骆染道个歉。除了小蛇和小贩以外，也许骆染，会是又一个，真正走进了他的心里，值得信任的人。

童渺渺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关系已经如此亲密。骆染早就偏离了，自己一开始设定的，掩盖阴谋的道具角色。从哪里开始不一样了呢？童渺渺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已经接近小屋的门前了。

掀开毡布的前一个瞬间，他还在琢磨着，是否应该和骆染，和小蛇，好好谈谈。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去尝试着，实现那个心愿，或者只是坦诚相待，像现在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还没有决定好的道歉，刚刚下定了的决心，正准备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五彩斑斓的未来，统统失去了意义。没有开始，一切就落空了。手起手落的一霎那，童渺渺的眼里，只剩下了深深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