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渺渺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青年的脸庞,白净柔和,身体却是僵直的。骆染盖着童渺渺费力搬来的,厚厚的毡毯,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阖上了双眼,沉睡般地,宁静而安稳。一只纤细的手腕垂下来,悬在桌边,画满了,用锋利的石块反复划过的痕迹,惊心动魄。暗红色的血,流入昏黄色的阳光里,缓缓淌了一地,流光溢彩,灿烂夺目。
明明正午的阳光,总是明亮而温暖的。童渺渺却觉得,空气里鲜有地弥漫起了些微潮湿的气息,霎时冰冷刺骨,是快入冬了吗?
那是前些日子,童渺渺费尽辛苦弄来的蜡笔和纸,藏在厚重的毡毯里送给了他。骆染一直小心翼翼地收着,怎么都舍不得用。到最后,却是再也没有如同童渺渺期待的那样,画下任何东西,只写上了一封短短的遗书。
纸页上,满满的阳光,灿烂,有时还是温暖的。可落进童渺渺的心中,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那里空荡荡的,泛不起回响,也映不出来什么。
白茫茫的一片,童渺渺觉得,自己在正中央的地方,轻飘飘地画圈。上下不接,四周不触,哪里都依靠不了,只能随着风,左右摇摆,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重量。想尝试着多扑棱几下,做些改变,却无
法说服自己的身体。那个躯壳里,所有的血液都流空了一样,继而骨骼也变成装饰品了,敲一敲,就会有镂空的清脆声音。
仿佛自己的存在感,消逝而去。童渺渺开始努力地,在自己的身体里,翻找着什么,残存下来的东西。
他是后悔的。后悔什么呢?是城墙上的那一场争执,还是这段日子以来,有意无意的逃避冷落?说过的句句话,做过的种种事,也许童渺渺通通都后悔。好像是自己,亲手逼死了那人。童渺渺直不起身子,五脏六腑也绞成了一团,被折磨得生疼。却原来,生命,是如此沉重的东西吗?
可无论怎么做,如今,现实都不会允许任何的改变了。一切不可能重来,只有接受而已。那么,他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童渺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后悔了。
或者,是应该怨恨的,他想。这里,已经夺去太多的东西了。在童渺渺看来,什么沙漠中的小城,不过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监牢而已。既不会存在于人们的视野之中,省去了所有的麻烦,又断绝了各种可能的脱离方法,永远停在了安全稳妥的绝望里。他们拿走本该属于童渺渺的东西,从来不会过问,哪会有人想要知道他的意愿?再怎么用心竭力地反抗,也就是蚍蜉撼树,滑稽可笑。
降生于这座监牢之中的童渺渺,不断地重复着失去,无所谓的东西,能够挽回的东西,和独一无二的,重要的东西。他想,他应该是可以怨恨的。可怨恨,又能做到什么呢?
童渺渺悲哀地意识到,原来怨恨,也同样无能为力。
终归,他还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现在,该怎么办呢?童渺渺也不知道。骆染错了,他远没有,那人以为的那么坚强。他拼命护着的性命,死去了。那一双清亮亮的,不染尘埃的琥珀色眸子,不会再见。
突然,脑子里紧绷了多年的弦,断了。他濒临崩溃,几近癫狂。
曾经,他无比憧憬骆染的活法,随性而单纯。那是童渺渺想要做到,却不可能实现的样子。但最终,残忍的现实,还是证明了这样的人,是不可以生存下去的。彻彻底底的否定,好像是自己,被判定了毁灭的命运一样。
仿佛是诅咒,太过沉重,是养父交给自己的心愿,也是骆染,拜托自己好好活下去的笔迹,童渺渺难以承受。满满一屋子,鲜艳亮丽的暗红色光彩,飞舞缠绕着,在他身边,熠熠生辉。
忽然就发现,阳光是如此的刺眼,刺得双目抽痛,痛不欲生,生生流下了血和泪来。于是,童渺渺终究是,再也见不得阳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