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四年 (1908)十月初,慈禧召王公大臣、军机大臣入殿,开门见山地对众大臣说:“皇帝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如皇帝有不幸,谁来继承大统呢?”慈禧这个问题让大臣们措手不及,殿内一片沉默。慈禧把目光投向庆亲王奕劻,奕劻想了想奏道:“从前所立溥儁,现因端王遣戍,是不能入继了。但屈指算来,若继承皇帝位,还是从溥字一辈上选择。”他认为立溥伦或恭亲王溥伟(1)比较合适。慈禧点头说道:“我也考虑过溥字辈中人选,除了醇亲王之子溥仪、恭亲王之子溥伟外,其余载洵既属远支,而且为人实不足付与大政。我以为就从溥仪或溥伟二人中选择一人罢,不过还得看众亲王的意见如何。”
既然太后明确表态了,谁还敢提出异议,他们只能从这两个备选对象中挑选一人。最后,除了醇亲王载沣、庆亲王奕劻外,其他人都主张立醇亲王之子溥仪。载沣本想提出不同意见,但他抬眼一望,正碰上慈禧犀利的目光,忙下跪叩头说道:“奴才悉听圣裁。”
对于给光绪帝物色继承人,侍读学士、起居注官恽毓鼎认为,慈禧一心考虑的是,如何使得戊戌政变、庚子事变两件事不成为自己被人攻击清算的口实,所以才指定了三岁的溥仪。溥仪的祖父奕[img alt="patch" height="12" src="images/09152630862.png" width="13" /]是咸丰帝胞弟,当年协助慈禧清除肃顺一党,后又协助慈禧成功罢黜恭亲王奕訢,深得慈禧信任;溥仪的祖母叶赫那拉氏是慈禧之妹;溥仪的母亲瓜尔佳氏,既是慈禧宠臣荣禄的女儿,又是慈禧的养女;而溥仪之父载沣,则是一个柔弱怯懦之人,连他的胞弟载涛都觉得这个兄长 “只可做个升平王爵”。
万寿节那天,不少大臣见到了光绪帝,看他的病情似乎没有太后描述的那么严重,倒是典礼上没有见到寿星慈禧,大家顿时疑窦丛生。也就是在寿辰的当晚,张仲元、戴家瑜二位御医在诊病的记录中记载:“左关弦而稍数,右寸关滑而近躁。肺气化燥,胃气浊滞,脾不化水,水走大肠,以致舌干口渴,胸闷微疼,食后嘈辣,小水发赤。总核病情,郁而生热,壮火食气,得食则泻,是以精神异常疲倦。”根据这一记录,不难理解当时很多大臣怀疑慈禧的病情比光绪帝更加严重,她急于立嗣可能是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安排。
慈禧注重养生,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一直比较自信。据 《慈禧外纪》记载,慈禧 “虽以七十三之高年,而毫不呈衰老状者也。此外亦无大病,精神尚好,语言如昔,仍每日勤劳国政。太后常自言能享高寿”。古稀之年的慈禧小病不断,主要为喘咳、腹泻、肠胃不和等病症,不过这些病对慈禧的生活起居和政务处理并未有太大影响。光绪三十四年(1908)六月以后,她的病情略有加重。六月初六,御医陈秉钧的诊病记录写得很详细:“皇太后寸关漓象渐起,细而带弦,右部关上尚见滑弦,仍欠冲和之气。大致厥阴为起病之源,脾胃为受病之所。嘈杂见减,饱暖频仍,寤寐尚和,胸胁震响。总核病情,谨拟培脾胃之气,养肝木之阴调理。”
入秋后,慈禧的病情明显加重。从十月十九日开始,她的饭量减少,庆亲王奕劻知道太后戒烟已久,但生病后反倒想吸几口。他见太后忍得难受,就弄了一只金盒,里面装满烟膏,入宫献给太后。他低声对太后说:“老佛爷慈躬不豫,莫如开了这个戒罢。”慈禧听了,拿起金盒往地上一扔,说道:“谁要吸这鬼东西?快给我拿出去!”她还是忍住了。她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十月二十日,御医张仲元、戴家瑜的在诊视记录中写道:“皇太后左部弦而近躁,右寸关滑数鼓指。咽燥舌干,口渴引饮,时作咳嗽,顿掣两肋作疼。连用甘寒化燥之法,胃热不减,口渴愈盛。”
这天,慈禧急召庆亲王奕劻,醇亲王载沣,军机大臣袁世凯、张之洞、鹿传霖、世续等入殿议事。军机大臣们认为,既然事已急迫,又值内忧外患之际,当立年长之人。慈禧听后勃然大怒。当天,慈禧连发三道上谕,“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着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醇亲王载沣为摄政王”“谕军机大臣等,朝会大典、常朝班次,摄政王着在诸王之前”。这实际上是代替光绪帝立遗嘱,也就是说慈禧已经 “知道”光绪帝命不久矣。
十月二十一日,光绪帝宾天。慈禧又连发三道懿旨:“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着入承大统为嗣皇帝。” “溥仪承继毅皇帝为嗣并兼承大行皇帝祧。”“嗣皇帝尚在冲龄,正宜专心典学,着摄政王载沣为监国。所有军国政事悉秉予之训示,裁度施行。”当晚,载沣及诸军机大臣奉召入宫,面承慈禧懿旨,宣布由溥仪继承皇位,自次年起改年号为 “宣统”。
这一天慈禧特别忙碌,为了料理光绪帝的丧事,她强支病体,没怎么休息,最后心力交瘁,胃不纳食,体力衰竭。她在遗诰中讲到,“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当天午饭后,慈禧忽然长时间昏迷,醒来后自知时日不多,于是宣布 “此后国政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
而据 《慈禧外纪》记载,光绪三十四年 (1908)十月二十一日晚,慈禧获知光绪帝已处于弥留之际的消息后,依然 “神气安和”地安排光绪帝的后事。十月二十二日凌晨时分,慈禧如往常一样起床,气色非但未有损,反而越发好了。宫门外,专门伺候的太监早已静候多时。梳洗完毕后,一太监喊道:“打帘子。”专门负责此事的太监连忙打开帘子。与此同时,在场所有太监皆闻声跪拜,齐呼 “老祖宗吉祥”。随后,慈禧用早膳。之后,慈禧开始召见军机大臣,与隆裕皇后、监国摄政王载沣等人洽谈多时,后以新国君溥仪的名义下诏书,尊慈禧为太皇太后,又尊隆裕皇后为太后。
发完上谕后,慈禧感觉病势加剧,便命军机大臣起草遗诏。军机大臣起草完毕呈上,慈禧阅后改了几处,譬如 “不得不再行训政”与“回念五十年来”云云。说罢,她又对身边人说道:“我毕生垂帘听政数次,不了解的人认为我是贪恋权力,实际上是迫于时势不得不做出此决定。”此时的慈禧还如平日一般,头脑清晰,神志清醒。没过多久,她昏沉过去,倏忽,眼睛又变得炯炯有神,但这一状态没维持多久,她又昏沉过去。
吃午饭的时候,慈禧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眩晕持续了很久。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故立即召开紧急会议。随后,慈禧体力渐渐不支,既而进入弥留状态。御医张仲元、戴家瑜 “请得皇太后六脉已绝,于未正三刻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升遐”。另有史料记载,慈禧去世前留下遗命:“此后,女人不可预闻国政。此与本朝家法相违,必须严加限制。尤须严防,不得令太监擅权。明末之事,可为殷鉴!”
下午五时许,慈禧面南而逝,紫禁城里敲起了丧钟。
慈禧薨逝后五天,即光绪三十四年 (1908)十月二十七日,监国摄政王载沣以溥仪皇帝的名义发布上谕:“大行太皇太后垂帘训政四十余年,功在宗社,德被生民。所有治丧典礼,允宜格外优隆,以昭尊崇而申哀悃。着礼部将一切礼节另行敬谨改拟具奏。”圣谕中提到的 “格外优隆”包括:要以皇帝的标准追加谥号;治丧典礼要格外隆重,突破祖制对太皇太后葬仪的规定;陵寝的规模要超越以往。
监国摄政王以溥仪皇帝的名义,给了慈禧一个几乎与功勋卓著的皇帝等同的谥号。谥号的赐予极有讲究。对执掌朝政四十七年的慈禧来说,其 “丰功伟绩”比一般皇太后多,所以谥号的确定需花费一番心思。摄政王载沣专门给军机处下达指示:“大行太皇太后功德昭著,震古烁今。现查 《会典》所载后,谥崇隆而又切合字样未用者已属无多,应于 《会典》帝谥字样内参酌选择,敬谨公拟,以重巨典而申显扬。”
按照清朝的祖制,皇后、皇太后的谥号不能超过十六个字,谥号中的每组词都代表荣誉和功绩。东宫慈安太后只有十四个字。而对慈禧,摄政王载沣却打破祖制,不仅在原有的 “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十六个字上添加几组词,而且用词上也从皇帝谥号中参酌选择。因此,在清朝,慈禧的谥号字数最多。用词参考 《会典》,前面加上了 “孝钦” (清朝皇后追谥的第一个字固定为 “孝”),后面加上了“配天兴圣”,全称为 “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溢美之词达二十二字,可谓史无前例。
不仅如此,慈禧的葬礼仪式在监国摄政王载沣的授意下,突破祖制,尽显优隆,可谓盛况空前。
慈禧的金丝楠木棺柩盖着金黄色柩布,停于宁寿殿。葬礼安排在十月二十七日举行,慈禧的棺柩将移往景山脚下。为了让灵柩更安稳顺利地经过,人们甚至动用了蒸汽压路机将通往清东陵的道路压平。起柩日清晨,天气阴冷,寒风刺骨,城内所有交通都已中断,凡送葬行列经过的地方,都站满了旗兵和配枪的新军士兵,所有门窗都得关闭,大街两旁的所有岔道都用蓝布遮挡起来。按祖制,皇家送葬仪式一般不允许百姓围观,但因为路途太遥远,围观的人群便都涌向城外。
下午,棺柩被缓缓抬过北京东直门灰色的小土丘。小土丘上搭建了一个带顶棚的看台,是为各国记者观看送葬仪典准备的。葬礼极为隆重豪华,让外国人惊叹不已。荷兰阿姆斯特丹 《电讯报》驻华记者报道:“送葬队伍中,打头的是一队穿着现代军装的长矛轻骑兵,装束齐整,举止得体……紧接着又是另一队长矛轻骑兵,在他们的长矛上飘扬着红色长条旗,后面跟着马枪骑兵,他们属于皇家禁卫军,身穿有红镶边的灰色军衣。后面又有一排排穿着红衣服的仆役,举着绿、红、紫、黄等各种颜色的旌旗和低垂的绸缎条幅。那些举着鲜艳旌旗的仆役行列没完没了,似乎把皇宫里的旌旗全都搬出来给已故太后送葬了。”
这些只是开路的仪仗队。接着,“更多的黄色轿子自上而下地过来,在这些轿子的后面,闪烁着一团耀眼的金黄色火焰,体积大得吓人,而且离地面很高。慈禧太后的灵柩非常缓慢地向前挪动着,方形的灵柩上顶着一个偌大的金球,而且用一块边幅很宽的织锦罩了起来。它被一百多个轿夫用长长的竹杠抬着,高高地耸立在他们的头顶上,以威严而庄重的方式向前移动”。
灵柩前面,有数百面黄色旌旗作为先导,“到处都是一片黄色的海洋,有无数方形或圆形、上面绣满龙凤的各色旌旗。在浩浩****的轿子、小矮马、旌旗和丧旗的后面,还跟着一大批身穿深黄色袈裟的喇嘛,分别来自西藏和蒙古。最后一大批清朝高官走上前来,他们只穿着黑色的丧服,官帽上摘掉了表示官衔的饰物,即红珊瑚、蓝宝石顶子及孔雀羽毛。他们是清朝最高层的官员,其中包括了亲王、御史和大臣。所有人都带着哀悼的神情从我们面前经过……”
十一月二十七日,英国 《泰晤士报》也专题报道了慈禧出殡时的盛大场面:“十一月五号之晨五钟时,乃钦天监选定大行皇太后金棺由宫中奉安于东陵之日。一切情形与前西历五月大行皇帝奉安之礼略同,唯军队更多,装饰更美,警吏亦更整齐,故其景象尤为阔大。然有一欠缺之点,即大行皇帝奉安之日,天气晴明,此次则浓云密布,甚为寒冷……金棺初以八十四人抬之,此乃过城门时最多之数,出城则加为一百二十人。前行者为监国摄政王及诸王公贝勒、军机大臣等,后为骑兵一队,再后为骆驼等驼载帐篷及行宫用具。由京往陵,须行四日,以备晚间支帐,为金棺暂安之处也。又后为伞队,皆庚子年由西安回銮时百姓恭送者,安葬后则皆烧之。又后为喇嘛,最后为銮仪卫一队,执祭器佛幡旗帜等。全队中有三乘极华丽之舆,罩以黄丝之帘,一切装饰,均为龙凤花样。有二乘与太后平时所乘者相同,此亦备在陵上焚烧者。统观全队,炫耀威严之景,使人印于心而不忘。自中国人言之,唯唐之武后或能与此比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