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玩政治 “跷跷板”的人(1 / 1)

光绪二十六年 (1900),德使克林德被清军枪杀。光绪二十七年(1901)四月二十三日,在帝国主义列强的逼迫下,醇亲王载沣(10)任头等专使大臣,赴德谢罪。同时,清廷还收到了一份要求严惩曾经支持义和团的 “地方祸首”名单,牵涉一百四十二人之多。为此,慈禧先后两次发布上谕,惩办了九十六名官员,其中四人处以死刑,其他人遭到流放、监禁终身、永不叙用等不同程度的惩处。

背后真正的 “祸首”慈禧让这九十六人当了 “替罪羊”,她终于可以回京城了。五月二十一日,慈禧以光绪帝的名义发布上谕:“朕侍皇太后暂住关中,旬将经岁,眷怀宗社,时切疚心。今和局已定,昨谕令内务府大臣扫除宫阙,即日回銮。”但谕旨下发后,慈禧并没有起程,因为李莲英授意陕西巡抚升允上了一道奏折,说 “天时炎热,道路泥泞”,宜过些时日回銮。河南巡抚松寿也凑热闹说,“积雨连旬,河水骤发,跸路冲毁,行宫损坏”,请两宫暂缓行期。李莲英的心思路人皆知,李鸿章与洋人谈判虽和约已成,但还没有最后签字画押,随时可能发生变故。这些慈禧都没有明言,但确实心有隐忧。

到八月二十四日,在西安避祸近一年的慈禧决定在这一天起跸回銮。当天上午巳时,两宫銮驾从西安北大街行宫出发,出南城门后直接去八仙庵拈香祷告。起跸时,西安全城文武官员都到行宫门外伺候升舆,“即有黄轿数乘,自行宫出,士民皆伏地屏息”。辰时三刻,随着三声鞭响,回銮队伍开动,由二十四面黄龙旗开路,一千名骑兵前导出城,后有三千辆装满金银的大车,百余名太监押运随行。光绪帝和慈禧衣着华丽,端坐在黄色的轿子里,紧接着是皇后的轿子,护驾诸王、大臣的轿子跟在其后,最后是大阿哥的轿子。王公大臣或乘车,或骑马,编队而行。

道路两旁五步一岗,沿途市肆各设灯彩。出城后仍是旌旗招展,千乘万骑气氛肃穆,浩浩****地驶向河南。整个场面异常隆重奢华,“衔尾重车无数,均系各衙门档案。曲折穿行大街中,辰牌向尽,始出南门……长安父老,均于南门外祗候跪送,恭献黄缎万民伞九柄”。

出城才二十余里,回銮队伍便在灞桥驿馆驻跸。灞桥自古以来为最盛迎送之地,此次别行则是空前绝后。八月二十五日,行二十里后驻跸临潼骊山行宫,因遇阴雨天,道路难行,于是沿途铺路,路线按风水学精心设计,耗费甚巨。自陕西西安府威宁县京兆驿至河南省河南府洛阳县周南驿,行程仅七百八十余里,却走了整整二十二天。

过洛阳后,巩义的地方官员为了迎驾,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在东黑石关修建了一座行宫,在洛河上驾起一座浮桥,另外,又在洛河边上建造了五艘龙船。为了停泊这五艘大船,又特意在南窑湾村北洛水东岸建船坞五座,俗称龙窑,但因洛河发大水,慈禧没有走水路,到巩义之后只在东黑石关行宫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临走时,当地富商康鸿猷通过李莲英向慈禧献了一百万两白银。慈禧一高兴,给康氏庄园赐名 “百万庄”。

九月二十八日,两宫至郑州后,路途才变得平坦。到开封时,开始有地方奏折送来。两宫在此驻跸数日。十一月初三,开封下了一场大雪,次日启銮时,竟有数千百姓相送。其时雨雪初霁,沿途旌盖飞扬、衣冠肃穆,只听到马蹄车齿在路上的杂沓之声,互相应和。慈禧遥望河干,只见十里锦城,千军荼火,仿佛万树桃花,照春齐发,一时情绪高涨,命人在黄河岸边 “设香案炷香祭河神”。祭祀结束后,大队人马前往延津。又过了半个多月,两宫到达定州,京城已遥遥在望。因人数过多,火车一时难以承载,于是分两路而行。到达直隶总督府驻地保定后,慈禧传旨饬令山东巡抚袁世凯署理直隶总督,接管天津防务,并即刻赴保定迎銮。

在保定,慈禧让人找风水师算好进京的吉时与路线。因火车排班的时间与风水师测算的吉时有出入,袁世凯特意找到负责列车运行的比利时铁路公司工程师杰多第,要求他按太后认定的吉时调整火车时间,以便准时到达北京。车厢也按皇家要求重新布置,最引人注目的是御座车厢内放置了超大火盆,足以温暖整个车厢。车厢内所用物品、装饰全是工部侍郎盛宣怀 “孝敬”的。

除了御座车厢,供随行高级官员用的车厢有三节,宫女侍从用三节,装各地 “孝敬”的贡品用了九节。第二列车则供皇后、王公大臣、福晋、命妇、内监等乘坐。

十一月二十八日,火车抵达马家堡,刚一停靠进站就听见军士擎枪奏乐。两宫先后下车,光绪帝乘坐八抬黄缎轿,轿夫均穿紫红色缎绣花衣,四周由侍卫、内监拥护,轿前排列兵丁、乐工、大旗;随后为御用的衣箱、马匹、驮轿;再其后为骑马随从;队伍的最后是弓箭手、长枪手、马步兵。皇太后的黄轿仪仗与光绪帝相同。

途中,袁世凯又派来北洋新军警卫, “仪卫甚盛,发卒数万人”,北京城的百姓都跑来围观。仪仗开路,旌旗招展,赫赫威仪,簇拥入永定门,史称 “庚子回銮”。

慈禧回宫后的第一件事是让人挖掘出逃亡前埋藏的金玉宝器,所幸,值钱的宝贝都在。她很高兴,对藏宝有功的内监总管李莲英大加赞赏。

实际上,深受慈禧器重的李莲英不只是内监总管,还是慈禧私库的财务总管。大概从光绪十年 (1884)开始,李莲英以慈禧五十寿典为由收受贺礼,从中捞取大量好处,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不仅收受贿赂,还以种种借口索贿。

众所周知,李莲英在宫中是慈禧奢侈生活的保障者,他曾动用国家财政,造成不止一次灾难。例如,光绪十五年 (1889),李莲英陪同醇亲王奕[img alt="patch" height="12" src="images/091526236210.png" width="13" /]第一次检阅北洋水师基地旅顺及威海卫等地时,当时地方各级官员对总管太监李莲英的尊敬程度比对醇亲王还要高。北洋水师的所有官员,包括水师总督丁汝昌,个个竭尽所能讨好李莲英。李莲英向慈禧报告北洋水师军费充足,致使户部和海军衙门暂停了北洋水师的军费和各种训练费用。中日甲午战争清军惨败,与海军衙门挪用海军经费不无关系。而在开战前夕,即光绪二十年 (1894)正月初一,慈禧竟给李莲英赏加二品顶戴花翎。

李莲英是个聪明人,每次向高官索要贿赂后总是与慈禧一起分赃。他知道办什么事情应收多少贿赂,也知道宫中采买每次置办物品的价格,所以每次索钱都能如愿以偿。不少官员四处打听 “行情”,不用李莲英开口就知道该送多少银两。比如,上海道台是个肥差,每年须贡银十万两。义和团起事后,朝廷向南方各省征收的大量贡银也首先交到李莲英手里。李莲英家的袍子、贡丝及其他珍宝更是堆积如山。疆吏如抚台以下,藩臬两使,到任先缴五万元,名叫衣料金。所有进贡物品,慈禧取一半,李莲英分得五分之一,剩下的交给荣禄用于军需。

这样的事情在 “庚子事变”后西逃时仍屡有发生。两宫在西安、巩义、开封时,李莲英获利颇丰,于是经常以洋人必然报复为由说服慈禧,尽量延迟回京时间。李莲英这样做,并不完全是为了钱财,还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洋人所列的 “黑名单上”。从那时的情况来看,他的害怕是有根据的。他指使手下的太监每天向他报告北京的最新消息,直到收到庆亲王的信函,得知一切平安后,他才放下心来,不再阻挠两宫回京。但不幸的是,回京后他自己私藏的财宝已被洗劫一空。原来是一个小太监为了活命,向法军告密。慈禧为了安慰李莲英,准允他将告密的小太监正法,另给他赏银一万两,一是作为他的私产被劫的补偿,二是奖励他在 “西狩”中殷勤护主有功。

在逃亡途中,李莲英每天服侍慈禧睡下后,总不忘去看看失势的光绪帝。有一次他见光绪帝在屋内灯前枯坐,连铺盖都没有,当即跪下抱着光绪帝的腿痛哭,连说 “奴才们罪该万死”,随即又把自己的被褥抱来给光绪帝铺好使用。回京后,光绪帝每念及此事,总是感叹:“若没有李谙达(11),我活不到今天。”

在推行新政期间,李莲英对慈禧的影响较之前更大,宫中所有内务均由他掌管,甚至军机大臣奏事也要提前告知这位总管。回京后八年多时间,据京中银行家估算,他的家财积累到了二百万英镑,其中绝大部分是受贿所得。与他的前任安德海不同,李莲英虽说得到了慈禧的赏识,但仍夹着尾巴做人,一生低调谨慎。有人曾问及他在宫中长期得势的秘诀,他回答了八个字:事上以敬,事下以宽。

与李莲英安稳的命运相反,红极一时、权势熏天的端王载漪及其子大阿哥溥儁被流放新疆。在慈禧的政治跷跷板上,跷得越高的人,往往跌得越惨。无论是跷得高的还是跌得惨的,其命运皆掌握在慈禧手中。

“庚子事变”后,清廷的核心大臣分为两党,一党以肃亲王善耆(12)为首,追随者有瞿鸿禨、岑春煊,都是慈禧西狩时护驾有功的人;另一党以庆亲王奕劻为首,追随者有袁世凯、张百熙(13)等人。

光绪二十六年 (1900),甘肃布政使岑春煊奉诏率兵东进勤王,从兰州到北京路途遥远,且必经沙漠,但岑春煊星夜奔驰,竟最先与慈禧西行的队伍相遇,其他各路勤王军队在慈禧到达太原后才陆续赶上。

据说有一天,慈禧宿于破庙,岑春煊环刀立于庙外。半夜,慈禧从噩梦中惊醒,大声呼叫,岑春煊在庙外朗声应道:“臣春煊在此保驾。”他守护庙前彻夜不眠,令慈禧十分感动。慈禧平安抵达西安后,对岑春煊说:“我母子西巡时,若不得你照料,恐将饿死,焉有今日?我已将你当亲人看待。”光绪二十八年 (1902),岑春煊调任署理四川总督,在任期间,他严肃吏制,建立警察制度,一举弹劾四十余名官员,人送绰号 “官屠”,与 “士屠”张之洞、“民屠”袁世凯并称 “清末三屠”。他仗着慈禧的宠信,不畏权贵,弹劾并处罚了一大批买官的官员,其中以逼令荷兰引渡裴景福和查办广州海关书办、驻比利时公使周荣曜两案最为引人注目,但他也因此得罪了一批权贵,其中就包括庆亲王奕劻及其党羽袁世凯。光绪二十九年 (1903),岑春煊调任两广总督。他上书请求立宪,又和袁世凯、张之洞等人上书请求废止科举;支持张謇等人在上海组织预备立宪公会,并派幕僚郑孝胥出任会长,俨然成为立宪运动的领袖。

而另一代表人物瞿鸿禨升迁的真正原因并非护驾有功。瞿鸿禨二十岁出头就考取进士,进入翰林院当编修。他年轻有才,更奇特的是他的相貌与同治帝非常相似,慈禧为此特意召见了他。瞿鸿禨本人曾写过一首诗,回忆慈禧初次召见他的情景:“珠襦武帐中,东朝发清问。嘉尔少能文,勉旃为国俊。俯询臣亲年,谓是汝家庆。慈怀痛先帝,悲感声泪迸。”慈禧召见一个年轻臣子,为何突然感念先帝,还大哭起来呢?无非是瞿鸿禨长得太像她去世的儿子了。不过,慈禧当时并没有提拔瞿鸿禨,也没有留他在身边。直到 “庚子事变”后,在长沙休养的瞿鸿禨才接到慈禧谕令,让他火速赶到西安,进入军机处。王文韶因病致仕后,瞿鸿禨成为汉人军机大臣领班。

肃亲王善耆一党和庆亲王奕劻一党都是极有权势的人物。光绪三十二年 (1906),奕劻以云南片马民乱需要处理为由,说服慈禧将岑春煊调任云贵总督,远离权力中枢。岑春煊称病拒不就任,停留上海,观望政局。不久,袁世凯在朝政倾轧中失利,自请开去本职以外一应兼差。岑春煊认为时机已到,不再称病,于次年三月二十一日,突然从汉口上京觐见慈禧,获授邮传部尚书,得以留京。一时之间,岑春煊、瞿鸿禨声势大盛,隐约有独揽朝政之意,但很快遭到奕劻、袁世凯的陷害和打击。他们暗中伪造岑春煊与梁启超等人的合影,称他企图为戊戌变法翻案。形势自此急转直下,岑春煊于四月再度被外放为两广总督。途经上海时,他重施故伎,称病不就职,不料慈禧旋即下旨将其开缺。至此,党争以奕劻、袁世凯一党的彻底胜利而告终。

瞿鸿禨也没有逃脱类似的命运。庆亲王奕劻辅政能力平平,且为人贪鄙,与儿子载振、大臣那桐卖官鬻爵,被时人讥为 “庆那公司”。慈禧有开缺奕劻的想法,但因为他是近支宗室,对朝廷忠心,还牵涉错综的人事关系,慈禧一直举棋不定。

有一天,慈禧召见瞿鸿禨时,说:“庆王声名外间甚坏,你在军机处,宜多负责任。”瞿鸿禨误以为庆亲王快要倒台,回家后竟把这件事说与了夫人。他的夫人不甚谨慎,和朋友打牌时竟把这件事说了出去,结果传到英国 《泰晤士报》记者耳中。此事登报后,慈禧勃然大怒,仔细回想她只跟瞿鸿禨提过这件事,于是认为瞿鸿禨就算不是勾结外人,至少也有口风不紧之嫌,难以担当军机大臣的重任,瞿鸿禨就此被革职。

在慈禧的政治跷跷板上玩得最得心应手的非 “民屠”袁世凯莫属。光绪二十七年 (1901),李鸿章病死,袁世凯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次年实授。袁世凯之所以被称为 “民屠”,是因为他手中掌握兵权,从小站练兵至山东剿拳,到天津搜杀拳民余遗,是清廷镇压义和团的一把 “利刃”,他杀人不计其数,手上沾满了民众的鲜血。

光绪二十九年 (1903),荣禄去世,慈禧难过不已。随后,庆亲王奕劻得到慈禧重用,一度被提拔为军机大臣,代替荣禄入职军机处,还被赐 “铁帽子王”。奕劻被提拔的当天晚上,袁世凯派人登门道贺,并送上一张十万两的银票。从这以后,袁世凯月孝年贡,雷打不动地按时送上大笔银两。袁世凯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目的。李鸿章去世后,他顶替李鸿章,成为北洋军的实权派人物,但他野心勃勃,一心想独掌军权,所以一直建议全国设立练兵处,这样就可以扩编北洋军。他深知清廷一向忌惮汉人掌握军权,于是极力推荐奕劻担任练兵事务大臣,而奕劻也心领神会袁世凯慷慨送礼和推荐自己任职的真实目的。

光绪三十一年 (1905),袁世凯的权力达到了顶峰,除直隶总督之外,还兼任政务处参预政务大臣、练兵大臣,并在保定创立北洋军政司(后改为北洋督练公所),自兼督办,开始编练北洋常备军 (简称北洋军),并将清王朝京畿的警卫权紧握在手。此后,他又兼任督办商务大臣、电政大臣、铁路大臣等职,号称一人身兼八大臣,势力从军事扩大到政治、经济等方面,形成了 “朝有大政,每由军机处向诸北洋”的局面。

为了防止袁世凯的势力继续扩大,慈禧很快在朝廷中掀起压制袁世凯的浪潮。袁世凯觉察到危险后,立即向慈禧示弱,提出辞去所有兼任职务,并将几个北洋分支部队移交给陆军部直接辖制。至此,慈禧虽然打消了杀袁世凯的念头,但并没有放下戒心。她想到一个计策,将袁世凯晋升为军机大臣,调到北京任用。同时,她又把在湖广地区供职多年的 “士屠”张之洞调到军事部门,以牵制袁世凯,让她的 “跷跷板”尽量保持平衡。

慈禧在掌权的几十年间,最擅长的就是在诸臣间行制衡之术。无论是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时曾国藩与左宗棠之斗狠,还是后来李鸿章与左宗棠的政见不合、奕訢与奕[img alt="patch" height="13" src="images/091526239383.png" width="14" /]间的隔阂等,都是慈禧通过他们彼此牵制使自己的地位愈加稳固,无可撼动,而她坐收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