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行变法期间,光绪帝根据康有为、黄遵宪、谭嗣同等人的建议,颁布了一系列变法诏书和谕令。主要内容包括:经济上,设立农工商局、路矿总局,提倡开办实业;发行纸币,设立银行,促进经济流通;修筑铁路,开采矿藏;组织商会;改革财政。政治上,广开言路,允许士民上书言事;裁汰绿营,编练新军。文化上,命亲王游历各国以考察西国之良政,译西书以灌输知识,废八股,兴西学;创办京师大学堂;设译书局,派留学生;奖励科学著作和发明。这一系列革新政令,目的在于学习西方文化、科学技术和经营管理制度,发展资本主义,改革政治体制,建立君主立宪制,使国家富强。
让光绪帝为难的是,朝中的顽固势力太强大,而他起用的新人都位卑言轻,没有根基,孤立无援,难以成事。恭亲王奕訢居军机大臣之首,虽赞成变法,但他患上了无法治愈的心肺疾病,自三月初就在家休病假。光绪帝先后三次陪同慈禧前往他的住处看望,还命御医用最好的药为他治病,但仍未留住恭亲王的生命。四月初十,奕訢去世。慈禧随即通过光绪帝向内阁颁发慈谕:
恭亲王奕訢,谊笃亲贤,久襄密勿。溯当同治初元,予与孝贞显皇后垂帘听政,其时东南未靖,国事多艰,恭亲王翊赞谟猷,削平大难,论功行赏,特命以亲王世袭罔替。三十余年,恪恭奉职,殚竭忠忱,其间养疾家居,旋复起膺机要,朝夕从事,力任其难。二月之杪,旧疾举发,予率皇帝节次亲临看视,方冀安心调理,可即就痊。不意本月初十日,遽尔长逝。时事方殷,失此良弼,予怀震悼,曷可胜言?本日临邸奠醊,追维畴昔,眷念成劳。恭亲王着赐谥曰忠,入祀贤良祠。守卫园寝,添设丁户,四时祭祀,官为经理,伊孙溥伟着即日承袭亲王,用示笃念宗亲,怆怀贤辅至意。
过了几天,慈禧又下一诏,盛赞恭亲王 “王之功绩,薄海咸知;王之悃诚,祖宗昭鉴”,光绪帝呼吁朝中大臣要像恭亲王一样恪职尽守,“共济时艰,以竟贤王励相国家之志”。
在朝廷要员中,礼亲王世铎虽主掌军机处,但他是个 “和事佬”,又对慈禧言听计从,显然光绪帝无法倚仗他。李鸿章虽有心支持变法,但他已被边缘化,且慈禧未让他官复原职,眼下正闲居在京,也说不上话。军机大臣李鸿藻已离世,廖寿恒、张荫桓虽然职位较高,可以信任,但都是老臣,不完全支持维新思想。帝师翁同龢又被免职还乡。除这些人之外,朝廷中其他人基本上都属于后党。
光绪帝没有重臣可用,只得暂用新人。他赏梁启超六品衔,在译书局里处理译书事务。湖南巡抚陈宝箴保荐了刘光第(7)、杨锐(8),侍郎徐致靖保荐了谭嗣同、林旭(9),户部左侍郎张荫桓保荐了王锡蕃,御史杨深秀保荐了丁维鲁。这几个被保荐的新人都是饱学之士,但官衔都在四品以下。
新政措施中真正的新举措并不多,也未触及封建统治的根基,但是这些措施代表了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为后党顽固派势力所不容。朝中的一些权贵显宦、守旧官僚对新政措施阳奉阴违,托词抗命。而慈禧老谋深算,在光绪帝宣布变法的第五天,就迫使光绪连下三谕,彻底控制了人事任免和京津地区的军政大权。
但是,光绪帝并不妥协,他广开言路,不论官民皆可畅言变法维新,一举打破了四品以上官员才有权上折子的旧例。两江总督张之洞不仅支助维新派办强学会,还推举一些人协助出台改科举的章程;御史宋伯鲁上书请废八股,建议将经济岁举与正科合并;王凤文奏请设立赈施,萧文吉奏请整顿丝茶,以兴实业;御史曾宗彦奏请开办农务,王锡蕃奏请办商业;李端棻(10)奏请整饬则例,袁永昶奏请筹办八旗生计,御史瑞洵也上章请办报馆……这些推举人的品级有高有低,但经办具体事务的人在职务上整体偏低,这给变法造成了不小的障碍。
朝野上下都知道,虽然光绪帝名义上已经亲政,但慈禧仍紧紧把持朝政,光绪帝并没有掌握真正意义上的皇权,他要大刀阔斧地改革,势必处处受制,寸步难行。结果证明,一人对抗整个利益集团,纵使是九五之尊也难逃失败的厄运。
朝中掌实权的主要有军机处世铎、荣禄、王文韶、刚毅、钱应溥、廖寿恒等要员,多属后党。其中一位大臣曾教训康有为:“你一个小小六品侍讲,满口变法呀变法,可你知道不知道,祖宗之法是不能变的,变则招灾!”吏部尚书徐桐更声称 “宁可国亡,不可变法”。而在帝党中,除了翁同龢、廖寿恒之外,其他人也都认为与这些 “小人物”商议国事不仅滑稽可笑,还有失身份。
礼部有一位主事名叫王照(11),他上书建议皇帝与太后到外国考察,一则显示帝后团结,二则开阔眼界。礼部尚书许应骙及侍郎等都不同意向上转呈,并说王照心怀叵测。光绪帝知道后,认为礼部六堂官阻挠新政,为了 “立威”,他决定将这六名堂官全部罢免。其中有一个名叫怀塔布的堂官,他的夫人借各层关系把此事上告了慈禧。
慈禧恼羞成怒,召来光绪帝当面责备,并希望他把康有为等人免职羁押。光绪帝一边应付老佛爷,一边设法告知康有为。他在颐和园亲手拟密旨,派人送往紫禁城。旨意写道:“谕内阁,工部主事康有为,前命其督办官报局,此时闻尚未出京,实堪诧异。朕深念时艰,思得通达时务之人,与商治法。闻康有为素日讲求,是以召见一次,令其督办官报,诚以报馆为开民智之本,职任不为不重。现筹有的款,着康有为迅速前往上海,毋得迁延观望。”
康有为见到圣旨后,意识到事态严重,便于次日一早赶乘首班火车逃出京师。得知这一消息后,慈禧大为恼火,但她还是按兵不动,而朝中的后党顽固派已无法容忍维新运动的发展。有人上书慈禧,要求将康有为、梁启超斩首以谢天下;庆亲王奕劻、内监总管李莲英跪请太后重新垂帘听政;御史杨崇伊多次到天津与荣禄密谋;宫廷内外甚至传言慈禧将废除光绪帝,另立皇帝。八月中旬,光绪帝几次密诏维新派商议对策,维新派人士担心荣禄先动手,再次谋划武力夺权。但维新派手中没有实权,既没有兵,也没有钱,更没有权,只得向光绪帝建议重用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军的袁世凯,以对付掌握京师兵权的步兵统领、直隶总督荣禄。他们请光绪帝下令让袁世凯发兵夺取荣禄的兵权,然后带领军队进京,包围颐和园;再派湖南籍好汉毕永年领一百名敢死队员,冲进园中将慈禧捕杀,同时派兵前往保守派官员如刚毅、怀塔布、许应骙等人的府宅,将他们逮捕。这就是康有为的 “围园杀后”之计。
维新派的一系列举动都被报告给慈禧太后,慈禧闻报火冒三丈,她派怀塔布到天津去找荣禄密谋,共同阻止变法,并在京畿做好军事准备,以防突发事件发生。帝党维新派与后党顽固派的斗争已到白热化程度。
八月初一、初二两天,光绪帝两次召见袁世凯,问他:“如果授予你统领军队之重任,能否矢志效忠于朕?”袁世凯敏锐地觉察到自己被卷进了政治旋涡中,在帝、后之间摇摆不定。他向光绪帝表决心:“臣当竭力以答皇上之恩,一息尚存,必思效忱。”光绪帝听了非常高兴,当即颁旨,大意是:现在练兵紧要,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办事勤奋,校练认真,着开缺以侍郎候补,责成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着随时具奏。当此时局艰难,修明武备,实为第一要务。袁世凯唯当勤勉,切实讲求训练,俾成劲旅,不负朝廷整饬戎行之至意。
八月初三夜,谭嗣同密访袁世凯,劝他杀荣禄,举兵勤王。袁世凯加入了强学会,与康、梁等维新派交往密切,在这紧要关头,他有些举棋不定。这时,有一个人对袁世凯的抉择产生了极大影响,他就是袁世凯的谋士徐世昌(12)。变法期间,徐世昌对袁世凯及北洋军的发展功不可没。袁世凯在京师之所以能左右逢源,离不开徐世昌为其四处打点,所以当光绪帝的密诏送抵袁营时,犹豫不决的袁世凯再次询问徐世昌。一直以老成持重著称、在翰林院坐了九年 “冷板凳”的徐世昌此时也陷入沉思,最后他做出一个动作——将密诏覆于案上,背面朝天,没有任何言语,随即转身离去。徐世昌意在劝袁世凯投靠慈禧,此举既 “拯救”了袁世凯,又保全了北洋新军。
其实,慈禧早就对袁世凯心存戒备。在康有为等人策划对慈禧进行“围园”行动之前,京城已经风声鹤唳。军机大臣、直隶总督荣禄作为袁世凯发迹的恩公之一,领慈禧之命,调聂士成麾下武毅军以及董福祥(13)麾下甘军两支劲旅拱卫京畿,主要的布防方向就是北洋新军的小站。袁世凯思忖:自己率军入京,胜负难料,皇帝并无实权,许诺未必兑现,一旦失败,必会招来灭族之罪。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袁世凯经过一番斟酌后决定向荣禄告密。他回天津一见到荣禄,立马跪下请罪:“今日奉命前来,有一事万不敢办,唯有自请死。”说着掏出光绪帝的密诏,双手奉上。荣禄看后厉声说:“大臣事君,雨露雷霆,无非恩泽,但承旨责在枢臣,行刑亦有菜市。我若有罪,甚愿自首入京,束身司败,岂能凭一纸密书片言而定?”袁世凯就此背弃了维新派,而站到了慈禧一边。后来光绪帝被软禁后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画一个大乌龟作为箭靶,上面写着 “袁世凯”的大名,执弓箭射之。
光绪二十四年 (1898)八月初六凌晨,慈禧突然从颐和园赶回紫禁城,带着庆亲王奕劻、荣禄等人直接闯入光绪帝寝宫,但光绪帝当夜没有住紫禁城而是留宿南海。于是,慈禧命荣禄派内务府侍卫赶到南海,将光绪帝软禁在瀛台岛上,随后她发布 “训政诏书”,宣布第三次临朝训政。与此同时,慈禧下令逮捕了谭嗣同、杨深秀、林旭、杨锐、刘光第、康广仁、徐致靖、张荫桓等人,并追捕在逃的康有为、梁启超。所有新政措施,除七月开办的京师大学堂得以保留外,其他全部被废止。至此,变法宣告失败,前后历时一百零三天,史称 “百日维新”。
八月十三日,在慈禧的授意下,朝廷颁布一道上谕,严惩 “六君子”:“康广仁、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大逆不道,着即处斩,派刚毅监视,步军统领衙门派兵弹压。”“六君子”于当天全部被杀害。徐致靖经人说情,被判绞监候,张荫桓被判革职流放。
一夜之间,北京城内阴云密布,戊戌变法最终在慈禧的手起刀落之后惨淡落幕,许多维新志士血洒街头。变法初期,慈禧也曾寄予希望,她对光绪帝说:“汝但留祖宗神主不烧,辫发不剪,我便不管。”骤得政治自由的光绪帝希望自己能像开朝诸帝那样励精图治,以经天纬地之才一雪鸦片战争以后的耻辱。他迫不及待地想推翻腐朽的统治集团,用新面孔替代他们,甚至不惜激进地冒一次险。而这次冒险彻底激怒了他的 “亲爸爸”,以致慈禧不顾皇家母子的情分,将他软禁起来,重新将大权揽入手中。
(1) 严复 (1854—1921):字又陵,福建侯官县人,曾在福州船政学堂学习轮船驾驶,后赴英国留学,深受西方先进思想影响,他是中国近代极具影响力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著名翻译家、教育家,他的著名译作有 《天演论》《原富》《法意》等。
(2) 唐才常 (1867—1900):字伯平,湖南浏阳人,清末维新派领袖,与谭嗣同并称为长沙时务学堂教习中的 “浏阳二杰”。戊戌政变后前往日本、南洋集资,回上海后创 “自立会”,之后计划在汉口发动自立军起义,因事泄被捕就义。
(3) 张元济 (1867—1959):字菊生,浙江海盐人,中国近代杰出的出版家、教育家、爱国实业家,曾任清代翰林院庶吉士、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1902年进入商务印书馆,历任编译所所长、经理、监理、董事长等职。新中国成立后担任上海文史馆馆长,继任商务印书馆董事长。
(4) 徐桐 (1820—1900):字豫如,汉军正蓝旗人,晚清理学家,保守派代表人物之一,顽固守旧,嫉恶西学。曾任太常寺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内阁学士、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体仁阁大学士等职。
(5) 汪鸣銮 (1839—1907):字柳门,钱塘 (今杭州)人,晚清大臣、藏书家,历任吏部侍郎、五城团防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光禄大夫等职。
(6) 文廷式 (1856—1904):字道希、芸阁,江西萍乡城花庙前 (今属安源区八一街)人。中国近代著名爱国诗人、词家、学者,甲午战争时主战反和,并积极致力于变法维新运动,是晚清政治斗争中的关键人物之一。“戊戌政变”后出走日本。
(7) 刘光第 (1859—1898):字裴邨,四川自贡市富顺县赵化镇人,晚清维新派骨干,“戊戌六君子”之一,著名爱国诗人。
(8) 杨锐 (1857—1898):字叔峤,四川绵竹人,晚清维新派骨干,“戊戌六君子”之一,曾参与发起强学会、蜀学会。
(9) 林旭 (1875—1898):字暾谷,福建侯官人,晚清维新派骨干,“戊戌六君子”之一。
(10) 李端棻 (1833—1907):字苾园,衡永郴桂道衡州府清泉县 (今湖南衡阳市衡南县)人,晚清大臣,戊戌变法领袖,京师大学堂首倡者,中国近代教育之父。
(11) 王照 (1859—1933):字小航,直隶宁河县 (今属天津市)人,近代拼音文字提倡者,“官话字母”方案的制定人。曾参与 “百日维新”,劝康有为循序渐进,但被康有为拒绝。
(12) 徐世昌 (1855—1939):字卜五,天津人,光绪晚期曾任军机大臣。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颇受袁世凯器重,到袁世凯称帝时与其分道扬镳。民国七年 (1918)被选为民国大总统,后人称之为 “文治总统”。
(13) 董福祥 (1840—1908):字星五,甘肃环县 (当时属宁夏固原)人,晚清著名将领,官至太子少保、甘肃提督、随扈大臣,赐号阿尔杭阿巴图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