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三海本是光绪帝和醇亲王为慈禧准备的五十岁寿礼,花费了巨额银两,慈禧却没有在三海中的任何一处住过,反倒南海瀛台最后成了光绪帝的 “监狱”。
瀛台四面环水,北面有一木桥与陆地相连,其中心建筑为涵元殿,虽比不上紫禁城,但也富丽堂皇,恢宏大气。光绪帝在戊戌政变那天恰好住在瀛台的涵元殿,被软禁后,光绪帝的活动仅限于该地,从此瀛台成为囚禁他的一座 “水牢”,使他变成一个不戴枷锁的 “囚徒”。
皇帝突然被囚,慈禧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要杀要留,都得有充分的令人信服的理由。她找了很多证据,包括从光绪帝寝宫和养心殿搜查到的资料,她要让光绪帝心服口服。政变第二天,即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初七,慈禧赶至南海勤政殿召见光绪帝,对他进行突击审讯。这次审讯是逼迫光绪帝表态,承认康有为等人为乱臣贼子,并下旨捉拿。光绪帝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康有为、谭嗣同等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维新志士,此番要他论罪后再亲自下旨捉拿,他如何能做到!但是,面对咄咄逼人的慈禧太后以及强大的后党集团,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张荫桓口述而成的 《驿舍探幽录》记载:“呈与皇上,皇上转呈太后阅毕,仍递交皇上。皇上持此旨目视军机诸臣子,踌躇久之,始发下。”
慈禧将光绪帝囚禁起来后,要杀掉或废掉光绪帝可以说易如反掌,但她心存隐忧,不敢草率从事。政变后南方各省民众的情绪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发起示威反抗活动甚至暴动;而且欧洲国家对光绪帝的改革持同情态度,列强很有可能以此为借口再派大兵压境。国内外的形势使慈禧意识到自己必须小心谨慎才不至于惹祸上身。八月初,整个京城流言四起,称光绪帝活不过这一年。对光绪帝是杀是留,慈禧纠结了很久。
皇帝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而慈禧则掌握着皇帝的生杀大权。但无论是杀是留,慈禧都得先让光绪帝认罪,所以她多次组织大臣围攻和训斥光绪帝,罗织罪名,逼迫他认罪。晚清民国时人苏继祖在 《清廷戊戌朝变记》中较详细地记载了政变第二天早晨光绪帝惨遭围攻和训斥的场面:
这一天,慈禧把庆亲王奕劻等王大臣召集至勤政殿,令光绪帝跪于案旁,并置竹杖于座前,营造出威严的气氛。然后,慈禧对跪在面前的光绪帝厉声呵斥:“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你何敢任意妄为!诸臣者,皆我多年历选,留以辅任,你何敢任意不用!乃竟敢听信叛逆蛊惑,变乱典刑。何物康有为,能胜我选用之人?康有为之法,能胜祖宗所立之法?你何等昏聩,不肖乃尔!”慈禧在群臣面前,将 “离经叛道”“变乱祖法”等罪责加在光绪帝头上,在慈禧的怒骂声中,光绪帝成了不折不扣的 “败家祸国”之首!
光绪帝伏地哭求太后宽恕自己的鲁莽之举,但并不认罪,慈禧很不满意。八月初八,她又将群臣召集至勤政殿,继续对光绪帝大加斥骂,并对从皇帝寝宫、书房和康有为住所中查抄的奏折文稿逐条讯问,逼迫光绪帝认罪。在慈禧的威势下,光绪帝不仅认了罪,还率领百官到勤政殿向太后行三跪九叩礼,恳请太后训政,慈禧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装模作样地答应了。
恳请太后训政的诏书是在政变当天,由庆王、端王以光绪帝的名义发布的,大意是说,现在国事艰难,朕日理万机、公事繁忙,皇太后已经两度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尽善尽美,为了国家大计,恳请太后重新训政。如果太后同意训政,将是天下臣民的福气。而光绪帝本人对这份诏书的内容一无所知。之所以举行这个仪式,只是为了表示太后训政是光绪帝所请,合乎祖宗规矩。从此以后,光绪帝对任何政事都一言不发。
这样宣布训政在程序上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稍一分析就会发现很大的漏洞。因为训政的基本前提是皇帝年幼,而此时光绪帝已经结婚且名义上亲政十余年,政治历练足够,思想也已成熟,根本不需要后宫参政。慈禧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一个符合要求的小皇帝呢?所以,作为缓兵之计,慈禧在八月初十又以光绪帝的名义颁布了一道寻医上谕:“朕躬自四月以来,屡有不适,调治日久,尚无大效。京外如有精通医理之人,即着内外臣工切实保荐候旨,其现在外省者,即日驰送来京,毋稍延缓。”慈禧通过这道谕旨意在向天下人昭示:皇帝生病已四月有余,太医久治无效。既然连太医都无计可施,一定是病得很重;遍召天下名医速来京城,“毋稍延缓”再次告知天下,皇帝病重矣。显而易见,慈禧 “以帝疾作,宣示中外”,将一个本该是宫中的秘密公之于众,且令太医捏造脉案,故意制造出光绪帝大病且不能理政的紧张氛围,这样,太后第三次训政就有了正当的理由。
缓兵之计给了慈禧足够的时间在朝廷中重新布局。不过,既然皇帝只是生了病,意味着太后训政是临时应急措施,迟早还须归政。人们眼下相信皇帝生了重病需要数月甚至半年以上的治疗,但慈禧的本意并不在此,她要废了光绪帝。
在实施废掉光绪帝这一计划之前,慈禧进行了必要的试探。光绪二十五年 (1899)冬,慈禧召集军机大臣、各部尚书、内务大臣及几大王公入见,商议废立之事。她试探道:“今之上立,国人颇有责言,谓不合于继嗣之正。况哀家立之为帝,自幼抚养,以至于今,不知感恩,反对哀家种种不孝,甚至与南方奸人同谋陷害哀家,故起意废之,选立新帝。”她表明废立的原因是光绪帝 “不孝”,试图 “陷害”她。军机大臣孙家鼐听了劝解道:“臣请太后勿行废立之事,如果执意废帝,恐怕激起南方变故。”慈禧闻言大为不满,愠色道:“这既是国事,也是我爱新觉罗氏一族的家事,兼召汉臣,不过是为了体面。”可见,在慈禧看来,大清的国事其实就是她自己的家事,家事与国事无异,皇帝的废立完全可由她自行定夺,与他人无关。
随后,慈禧让荣禄代她征询朝廷中最有权威的两位汉族大臣——刘坤一和李鸿章的意见。李鸿章表示此举不妥,他说:“时局动**,天下易主,太过危险,请太后三思后行。”至于 “太过危险”的原因,他进一步解释道:“老臣以为此事断不可行。第一,贸然废帝必会招致列强的干预;第二,朝中王大臣多是爱新觉罗后裔,一旦太后登基,势必玉石俱焚;第三,光绪皇帝是国家的象征,在老百姓心目中颇有威望,如果强行废帝,势必引发全国各地的农民起义。”
由此看来,直接废黜光绪帝很难实行,慈禧还须另想别的招数。对慈禧来说,皇位何时夺和怎样夺,全看自己安排,她所要费心的只是怎样使废帝计划变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经过苦思冥想,慈禧终于想出一个 “好办法”:光绪帝没有子嗣,如果在有爱新觉罗血统的孩子中,给 “生病”的光绪帝找个继子,那么 “废旧立新”有依据了。根据 《崇陵传信录》中的记载,慈禧问荣禄此事如何,“荣曰:‘上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宗室近支子建为大阿哥,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承大统,则此举为有名矣。’太后沉吟久之曰:‘汝言是也。’”二人不谋而合。于是,为光绪帝物色继子,册立大阿哥就成为当务之急。
册立大阿哥必须满足两个基本条件:首先,必须是近支宗室,且必须在 “载”字辈之下的 “溥”字辈中挑选;其次,皇嗣品质必须良正,是可造之才。然而,清王朝自雍正帝开始已不立太子,其因在于 “康熙末年,诸皇子阴谋夺嫡,理密亲王(1)再立再废,诸子各树党羽,互相倾轧,圣祖因此忧愤而殂。泰陵(2)既已智数登大宝,有鉴于前,遂垂永不建储之谕,臣下有请者立斩”。但这条祖制对慈禧并没有足够的震慑力,特事特办,不正是革新吗?
这是慈禧第三次物色皇帝,已经轻车熟路,可以随时给相关的王公大臣以暗示。王公大臣们环顾近支宗室子弟,找出几个有资格的人选,最终慈禧选中了端郡王载漪的次子溥儁。载漪是道光帝之孙、惇亲王奕讠宗之子,后来过继给瑞敏郡王奕志 (嘉庆帝四子瑞亲王绵忻之子)为嗣,承袭郡王爵位。他自幼好武,曾统领过由八旗子弟组成的神机营。在宗室子弟纷纷钻营文职谋求发展的时候,载漪却热衷于战场拼杀,并在统军过程中显示了自己的才干。载漪本来没有什么权势,因慈禧后来疏远汉臣,信任懿亲,他才乘机幸进。在戊戌政变中,他坚决支持慈禧的行动,受到慈禧重用。载漪的福晋是慈禧之弟桂祥的三女叶赫那拉氏,所以溥儁既是慈禧婆家堂侄的儿子,又是慈禧娘家侄女的儿子,可以说是亲上加亲。此时溥儁已十四岁了,虽然性情暴躁,但也比较好控制。再说慈禧让他治理朝政显然还需要修炼、见习很长时间,留给慈禧训政的时间还是较充裕的。
光绪二十五年 (1899)十二月二十四日,慈禧召集王公大臣,颁谕宣布 “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为大阿哥”,预定于庚子年元旦光绪帝举行让位典礼,改元 “保庆”。庆亲王奕劻念完上谕后,一旁默默不语的光绪帝马上摘下戴在头上的红绒结顶貂帽,亲手给溥儁戴上。溥儁向光绪帝叩了三个头谢恩,同时又转过身对慈禧行同样的大礼,一时间,大殿上全是恭贺老佛爷的声音。看着眼前的情景,慈禧满心欢喜——她又夺权成功了。七天后,慈禧派溥儁代光绪帝行礼,并将他接入宫中,暂居弘德殿。
然而,慈禧的废帝之举很快遭到多方势力的强烈反对,很多人公开揭露慈禧立嗣废帝的阴谋和真实用心。保皇派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让慈禧难以招架。
十二月二十六日,上海一家报纸将慈禧决定 “立端王载漪之子溥儁为大阿哥”的谕旨公开发表。上海的电报总办经元善(3)联合上海维新人士和绅商一千二百余人,发出反对 “己亥交储”通电,要求朝廷收回成命。此事公开后,全国各地纷纷响应,反对立储的通电、公告如雪片般飞向北京。慈禧起初并不在意,后来御史余诚格(4)的一纸参奏使她勃然大怒,她下令全国通缉经元善,查抄其家产。经元善被迫远走澳门。
同时,在华列强反应强烈,纷纷提出抗议。外国公使皆不承认这位大阿哥,理由之一是他的父亲载漪是义和团领袖。更糟糕的是,载漪火上浇油,伪造了一份勒令老太后归政的所谓 “洋人照会”,令慈禧暴跳如雷。未久,慈禧以 “纵容义和团、获罪祖宗”之名废除溥儁大阿哥之位,让他仍然归宗于生父载漪。光绪二十八年 (1902),朝廷下令将载漪父子流放新疆,载漪父子逃到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