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议归政和举行归政典礼的过程中,光绪帝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光绪十三年 (1887)五月,慈禧下旨光绪大婚应需款项,“着户部先行筹划银二百万两”,各省 “预为指派二百万两”。光绪十四年(1888)四月,慈禧再下谕,“办理大婚之款四百万两尚不敷用,着户部再行筹拨一百万两”。同时强调,应当本着力行节俭的原则,并命醇亲王稽查。
皇帝的婚事是宫中的头等大事,大婚典礼也是国家的盛典。根据慈禧太后的指示,朝廷成立了以总管内务府大臣世铎、醇亲王奕[img alt="patch" height="12" src="images/091525886213.png" width="13" /]为首的大婚礼仪处,负责大婚典礼的一切事宜。
在所有准备工作中,选妃立后是最慎重的事情。经过反复筛选,光绪十三年 (1887)九月二十八日有五人 “入围”,分别是慈禧的内侄女、桂祥之女静芬,江西巡抚德馨的两个女儿,侍郎长叙(2)的两个女儿。最后一次阅选在体元殿,慈禧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柄白玉如意、两个绣花荷包,得到玉如意的秀女就是未来的皇后,两个荷包则送给未来的妃子。
民国时期,黄濬在笔记资料 《花随人圣庵摭忆》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西后为德宗选后,在体和殿,召备选之各大臣小女进内,依次排立。与选者五人,首列那拉氏,都督桂祥女,慈禧之侄女也 (即隆裕)。次为江西巡抚德馨之二女,末列为礼部左侍郎长叙之二女 (即珍妃姊妹)。当时太后上坐,德宗侍立,荣寿固伦公主及福晋命妇立于座后。前设小长桌一,上置镶玉如意一柄,红绣花荷包二对,为定选证物。西后手指诸女语德宗曰:‘皇帝,谁堪中选,汝自裁之,合意者即授以如意可也。’言时,即将如意授予德宗。德宗对曰:‘此大事当由皇爸爸主之。子臣不能自主。’太后坚令其自选,德宗乃持如意趋德馨女前,方欲授之,太后大声曰 ‘皇帝’,并以口暗示其首列者 (即慈禧侄女)。德宗愕然,既乃悟其意,不得已乃将如意授其侄女焉。太后以德宗意在德氏女,即选入妃嫔,亦必有夺宠之忧,遂不容其续选,匆匆命公主各授荷包一对与末列二女,此珍妃姊妹之所以获选也。”可以看出,光绪帝相中的是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但因为慈禧 “以口暗示”才选了慈禧的侄女。
十月初五,太后连下两道懿旨,皇后的人选终于公布于世:“兹选得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端庄贤淑,着立为皇后。特谕。”“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五岁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瑾嫔;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三岁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珍嫔。”
据查证,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静芬参选秀女时,已满19周岁,超过了选秀年龄,有违祖制;而且她比光绪年长三岁,容貌平平、气质欠佳,立为皇后,只因她是慈禧的侄女。不难看出,这是一桩政治婚姻,是慈禧有意的政治布局,目的是在归政后继续操纵皇帝。最让光绪帝不满的是,他已经做出让步将玉如意递给慈禧的侄女,慈禧多少应该考虑他的感受,将他相中的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选为妃嫔,但慈禧担心她会对其貌不扬的侄女构成威胁,居然把她淘汰出局。
经过将近一年的准备,光绪帝十八岁了,在当时已经是 “晚婚”的年龄。光绪十四年 (1888)六月十九日,慈禧终于颁发了给光绪帝举行大婚及亲政的懿旨:“前因皇帝甫经亲政,决疑定策,不能不遇事提撕,勉允臣工之请训政数年。两年以来,皇帝几余典学,益臻精进,于军国大小事务,均能随时剖决,措置合宜,深宫甚为欣慰。明年正月,大婚礼成,应即亲裁大政,以慰天下臣民之望。”
然而光绪十五年 (1889)正月,慈禧归政不到一个月,朝廷内部就有了不同的声音。正月二十一日,御史屠仁守(3)上了一份奏折,建议皇太后在归政后,对外省密折、廷臣封奏,仍按照训政时期的体制上呈皇太后、皇上圣鉴,待皇太后阅览后再施行,并建议皇太后暂时不要远离皇宫住到颐和园去,而是继续住在紫禁城,以方便处理朝政。
如果按照屠仁守的建议,归政伊始又降懿旨,内外奏折仍书 “皇太后圣鉴”,仍由皇太后指示,这不是让皇太后自坏规矩、自损名声吗?于是慈禧下令将他开除公职,永不叙用,屠仁守只好到山西讲学教书。慈禧之所以严惩这位言官,显然是想堵住众人之口。
对慈禧来说,光绪十二年 (1886)在所谓的光绪帝亲政以后,她获得了 “训政”数年的机会,无论是治理朝政、处置官员,还是选定后妃,都是她说了算。《慈禧外纪》中这样评论:“太后以己之侄女,选为皇后,亦具有深意。前此为同治帝选择有勇有德之阿鲁特皇后,其后常与太后反对,至其死而后已。太后惩于前事,故此次为光绪帝选后,其意重在为己心腹,以监察皇帝之行为,而报告之。”
就在皇宫上下为皇帝的大婚做最后准备之时,紫禁城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一场火灾。这天夜里,京城下着大雪,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太和门突然燃起了大火。太和门是从午门进入紫禁城之后通往朝堂三大殿和后宫的朝门,有二十多米高,气势恢宏,跨度为九间,左右陪衬的贞度门和昭德门也气势非凡。门内东西庑各三十二楹,廊庑相接。最先起火的地方是西边的茶房,火借风势,很快冲出了茶房的房顶,一下子飞上太和门的门檐。由于大火发生在深夜,扑救不及时,火势发展迅猛,顷刻间越过太和门,很快就烧毁了武备院的毡库、甲库和鞍库等,然后向东烧到了昭德门。由于门檐太高,水泼不上去,只得用九城水龙奋力扑救,但为时已晚,众人只能眼看着太和门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翁同龢赶到现场时,大火烧过的太和门还冒着浓烟。他在日记中写道:“此灾奇也,惊心动魄,奈何奈何!”最不安的自然是慈禧。起火地点虽在太和门,距朝堂三大殿和后宫还有一段距离,但水火无情,尤其是紫禁城建筑多为木料,一旦遭遇火灾,火势将难以控制。她还担心大火过后舆论难平,中外臣工会以 “天怒人怨”来指责她干预朝政。因此,她必须尽快拿出应急之策。
当满朝文武还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中时,慈禧发布了应急措施。首先,以光绪帝的名义发谕旨,惩罚与奖励并行。将点灯入睡引起火灾的直接责任者处以死刑,负有管理责任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步军统领、前锋统领等,也分别给予降级、罚俸的处分。奖励救火有功人员,由户部拿出白银作为赏资。其次,暂停颐和园重修工程。在火灾之后,慈禧知道自己必须做出 “夤畏天威,益加修省”的姿态。她颁发懿旨:“本月十六日贞度门不戒于火,固属典守不慎,而遇灾知儆,修省宜先,所有颐和园工程,除佛宇暨正路殿座外,其余工作一律停止,以昭节俭而迓庥和。”最后,大加奖赏,笼络人心。大火过后,慈禧三天之内连下懿旨,对朝廷文武百官、封疆大吏以及皇亲国戚大加封赏,连驻京的外国使臣也不忘 “设宴款待”。
慈禧这样做是想尽快消除火灾带来的不良影响。光绪帝的大婚庆典定于光绪十五年 (1889)正月二十七日,婚期不可更改,但朝门突然焚毁,对皇帝大婚来说是不吉利的事情。按照清朝礼法,皇后的仪仗与辇驾必须经过五门——大清门、天安门、端门、午门、太和门。如今少了一个门,重新修建已来不及,而且暂时也拿不出钱修。但无论如何必须加以补救,大臣们建议,可以让棚匠、扎彩工临时扎一座太和门,慈禧同意了这一建议。
内务府迅速找来大批搭棚、裱糊、扎彩的工匠,木钉纸糊,不久倒也搭起一座足可以假乱真的太和门。这座临时的门不仅高度和宽窄与原太和门分毫不差,而且兽头、雕饰、瓦沟等都酷似真物,连长期在内廷行走的人也难以一下子辨出真伪。
正月二十六日,是奉迎皇后的吉日。光绪帝先派遣官员告祭天地、太庙、奉先殿,然后到慈宁宫向慈禧行礼。正午时分,光绪帝头戴珠冠、身着龙袍,在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之后命正副使节持金节奉迎皇后。使节接受金节后,率领仪仗队伍出太和门,紧随使节之后的是盛放金册、金宝的龙亭。凤舆在十六人的抬护下,列在龙亭之后。队伍浩浩****出午门、大清门,前往皇后府邸。光绪帝回到内廷乾清宫,等候皇后到来。
内务府官员早在皇后府邸做好了准备,正使先向皇后之父宣读迎娶皇后的制文,然后把金册、金宝放在册案宝案上。皇后身着龙凤同合袍,头梳双髻,戴富贵绒花,福晋们用藏香熏凤舆和盖头,以便驱除邪气,然后皇后手执苹果、金质双喜如意,搭上红盖头上轿辇。正使持节偕副使出,乘马先行。皇后之母率诸妇人送至凤舆前,皇后之父率子弟跪送于大门外。銮仪卫校尉抬起凤舆,提炉侍卫手持凤头提炉引导,太监左右扶舆,内大臣侍卫在后乘骑护从,向皇宫行进。骑马、抬轿、举旗、提灯笼的人员数量也都按定制。
皇后的凤舆于夜里到达大清门下。引礼女官引导新皇后到拜位前,由侍仪女官向皇后宣读册文宝文,皇后接过金册、金宝。最后,皇后行三跪三拜礼,册立大礼即告完成。等钦天监官报告子时吉时一到,皇后身着龙凤同合袍正式坐上凤舆从大门进入皇宫。其进宫路线为大清门中门——天安门外金水桥 (正副使下马持节步行进入)——天安门中门——端门中门——午门中门 (钟鼓齐鸣)——太和门中门——中左门——后左门——乾清门中门 (正副使至此完成使命,与内大臣侍卫退下)——乾清宫阶下。
皇后凤舆到乾清门时,光绪帝早已身着龙袍在乾清宫西暖阁等候,接着近支王公在乾清宫正殿为光绪帝结发,然后光绪帝从后槅扇前往坤宁宫洞房等候。
待到寅时,即凌晨三点至五点,皇后的凤舆迎到乾清宫阶下,在恭侍命妇的导迎下,皇后走出凤舆。恭侍命妇接过皇后手中的苹果和金如意,同时递给皇后一个宝瓶,宝瓶内装有珍珠、钱币等多种金银财宝。皇后怀抱宝瓶,进入乾清宫内,首先要跨过火盆,然后出乾清宫后槅扇门,改乘孔雀顶轿,由交泰殿前往皇后中宫坤宁宫东暖阁的洞房。在坤宁宫的门槛上还设有一个马鞍,马鞍下压着两个苹果,寓意平平安安,皇后要从上面跨过才能进入洞房。奉迎正使和副使待光绪帝回宫后,率领奉迎大臣们前往后邸迎接皇后入宫。与此同时,瑾嫔、珍嫔也由神武门被迎入后宫。
光绪帝大婚,英国送上的贺礼是一座自鸣钟。按中国的习俗,这份贺礼是不吉利的。英国女王的致谢国书这样解释:“十二时备致嘉祥,吉语遥颁。”英国政府命工匠在自鸣钟两旁,用汉字镌刻了一副对联:
日月同明,报十二时吉祥如意。
天地合德,庆亿万年富贵寿康。
这样的解释似乎滴水不漏,但慈禧看到这副对联却十分介怀,因为这副对联中有一个字是她特别忌讳的,那就是 “明”字。自清朝入关以来,各种反清复明势力层出不穷,此起彼伏。而且自从她入宫以来,几乎每年都在动**不安中度过。如今她终于让自己的侄女完成了一个她久埋心底的愿望,那就是让叶赫那拉氏的女人入主后宫。表面望去,这个庆典办得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然而,清朝早已如同那纸扎的太和门一样,看上去威严气派,其实无比脆弱。
光绪帝违心地把皇后之宝赐予叶赫那拉氏以后,还必须频繁地往来于坤宁宫、慈宁宫、太和殿、奉先殿之间行礼,尤其是对慈禧的礼节更不能有丝毫不周。
皇帝大婚典礼后,还要向全国臣民发布诏书,使天下皆知。外廷庆贺礼结束后,立即进行颁诏礼。捧诏官将诏书放至天安门城楼的黄案上,然后宣诏官登上城楼,用满、汉两种语言宣读诏书,文武百官于金水桥南排立,面北行三跪九叩礼。天安门颁诏,象征着皇帝大婚的消息已传达给所有百姓,普天同庆。
接下来,摆喜宴答谢百官及亲朋来宾,大婚典礼才算结束。但对光绪帝来说,大婚并非大喜,皇后与太后的特殊关系和渺茫的亲政梦想都让他郁郁寡欢。
这场大婚,共花费白银五百五十余万两。其中,各种外办耗费一百余万两,而内办的帝后冠服、朝珠、钿钗、金银珠宝、玉器、皇后妆奁、嫔妃所用器物,以及后嫔铺宫用的金银器皿等,耗费白银达四百万两以上。而这年上半年,直隶省顺天府、大名府、宣化府的粮价,平均每仓石计银一两四钱六分。如果每人每年口粮按二石计算,计折银二两九钱二分。五百五十余万两白银,按此粮价折算,可购买近三百八十万石粮食,足够一百九十万人吃一年。一场婚礼耗费了清廷当年财政总收入的四分之一,这对陷入内忧外患的清王朝来说绝非好事。
(1) 汤寿潜 (1856—1917):字蜇先,浙江萧山人,清末民初实业家和政治活动家,晚清立宪派的领袖人物,因争路权、修铁路而名重一时,对中国近代化发展做出卓越贡献。
(2) 长叙 (1837—?):满洲镶红旗人,他他拉·裕泰的四子,晚清大臣,历任礼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刑部左侍郎、户部右侍郎等职。其四女为瑾妃,五女为珍妃。
(3) 屠仁守 (1836—1904):字梅君,湖北孝感西河镇人,晚清铁面御史、开时代风气的教育宗师,道光时曾上书提出改良朝政的六项措施及指出海防建设的五大弊端。慈禧修颐和园时因上谏而被罢官,遂到山西讲学,执教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