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年 (1860)九月初六,留守京师的恭亲王奕訢奉旨与英法联军谈判。当天晚上,奕訢在试探落空后,表示同意他们提出的一切要求。
九月十一、十二日,清廷与英法联军正式交换了 《天津条约》,又分别与英法签订了 《北京条约》。其中增加的条款有:割让九龙半岛给英国;对英赔偿白银从四百万两增加到八百万两,对法赔偿白银从二百万两增加到八百万两;在赔款付清之前,英法联军占领天津、大沽炮台、登州、北海、广州;清廷开辟天津为通商口岸;准许华工出国;归还没收的天主教教产等。
最令人心痛的是,十月初二,俄国假借调停有功之名,逼迫清廷签署了 《中俄北京条约》,夺去了乌苏里江以东 (包括库页岛及海参崴在内)约四十万平方公里土地,开放张家口、库伦、喀什嘎尔等地为商埠,获取的利益远超英法两国。这个条约迫使清廷认可了 《瑷珲条约》的合法性。
由于这些不平等条约是经奕訢之手签订的,人们便把卖国的罪名扣在他头上,而且还蔑称他为 “鬼子六”,而他主管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则被骂为 “鬼使”。奕訢把所有事情办妥后,将详情写成奏报,差人火速送到热河。
咸丰帝虽然让恭亲王替自己背了锅,但他自己也饱受煎熬,看到奕訢的奏折后更加心痛。他的身体日渐羸弱,经随驾御医诊断,病因为忧心过度、气血亏损、脾肾两虚。御医嘱他调养,但他在山庄仍常做两件事——听戏、夜饮。
当然,咸丰帝在避暑山庄依然忧心国事,十分关注太平军和捻军的动向。按照懿贵妃的说法,洋人想要的只是银子和地盘,而太平天国是要推翻清王朝,两害相权,内贼比外夷更可怕。朝中的主和派也持同样观点。所以,在与洋人交战的同时,咸丰帝又默认上海等地官员雇用华尔的洋枪队,联合围剿太平军。
但从各地呈送的战报来看,“剿匪”的形势依然不太乐观。尤其是僧格林沁所部、胜保所部以及蒙古骑兵大部北调后,太平军和捻军的联合部队乘机在江北、江南同时发起大反攻。此时,何桂清正式接任两江总督,王有龄升为浙江巡抚,他们配合清军在江浙 “剿匪”。后何桂清因屡失城池而被褫职逮问,曾国藩实授为两江总督。江南大营统帅和春战死后,太平军兵分三路再次向曾国藩驻守的祁门地区发动进攻。太平天国襄王刘官芳从北面进攻,堵王黄文金从西面进攻,侍王李世贤从东面进攻,曾国藩四面楚歌,又一次陷入惊恐之中。他让幕僚李鸿章统率淮扬水师去安庆、合肥招兵买马。湘军占领安庆,太平军和捻军转而进攻上海,受挫后,再攻浙江,陷新城、临安、富阳等地。胡林翼在安庆之战后在太湖死守。钦差袁甲三虽已调任漕运总督,但仍留在安徽督办军务,率军作战。因为云南义军李永和、蓝朝鼎兄弟已由云南入川,骆秉章(1)被调往四川督办军务。骆秉章的幕僚左宗棠则以四品京堂候补随曾国藩襄办军务,率楚军赶赴江西作战。
咸丰帝看过这些战报后,虽有不满,但对 “剿匪”比驱夷更有信心。这些战报,懿贵妃早已过目,甚至比咸丰帝更了解前线战况。
十二月初,留守京师的恭亲王奕訢建议设立一个专门负责对外交涉的机构,得到咸丰帝的批准,随后在北京成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奕訢和大学士桂良、户部左侍郎文祥(2)三人被任命为总理事务大臣。没过几天,奕訢派载垣到承德向咸丰帝奏报,与四国的交涉已基本妥当,洋兵已经先后撤离京师,不会进攻紫禁城,留京大臣们准备恭迎皇帝回京。热河的官员们听说后纷纷议论,庆幸自己和清廷劫后余生,但是咸丰帝迟迟没有答复,大家猜不透皇帝到底怎么想,懿贵妃却很清楚。
按照常理,因战祸逃亡在外的皇帝最担心的就是京城有变,皇位难保。现在京城已经平静,他理应迫不及待地回朝主政才是。懿贵妃对咸丰帝内心世界的了解远比那些近臣更为透彻,她知道皇帝不想回城是有所顾虑,他生性多疑,但危急情势之下即便是疑人也得重用,比如曾国藩、桂良、何桂清等。他对亲王郡王也不信任,尤其是对恭亲王奕訢更是处处设防。
恭亲王奕訢是咸丰帝的同父异母兄弟。道光帝共有九子,其中三个早逝,一个过继给亲王。道光帝准备立储时,五个皇子中有三个年纪不到六岁,有能力竞争帝位的只剩下十六岁的四皇子奕[img alt="patch" height="16" src="images/091525528830.png" width="18" /](孝全成皇后所生)和十五岁的六皇子奕訢 (静贵妃所生)。由于孝全成皇后在奕[img alt="patch" height="18" src="images/09152553276.png" width="16" /]十岁时去世,道光帝将奕[img alt="patch" height="17" src="images/091525535111.png" width="14" /]托付给奕訢的生母静贵妃抚养。兄弟二人仅差一岁,从小在一起读书习武,但是,兄弟俩的性格迥然不同。奕訢聪敏过人,能文能武,很多方面都表现得比奕[img alt="patch" height="17" src="images/091525538591.png" width="16" /]优秀。但奕[img alt="patch" height="20" src="images/091525541383.png" width="16" /]“长且贤”,十分仁孝,又是皇后嫡出,因此道光帝晚年对立储入选一直犹豫不定,兄弟之间或明或暗的竞争也开始了。这时发生了一件小事,让道光帝迅速做出决定。
时值仲春,道光帝一时兴起,到南苑围猎,诸位皇子随从左右。值此盛事,诸皇子兴致勃勃,开弓放箭,争先恐后,想在他们的皇父面前展露身手。校猎结束后,奕訢捕获的猎物最多,道光帝自然高兴;而奕则一箭未发,道光帝心中生出些嫌恶,又不便发作,于是问他怎么回事。奕[img alt="patch" height="16" src="images/091525544991.png" width="16" /]认真地回答道:“此时正是春季,鸟兽孕育繁殖之时,儿臣不忍杀害生灵以干天和。”道光帝听后大喜,心想:这才是有道明君的话呀!
奕[img alt="patch" height="17" src="images/091525547738.png" width="16" /]此番言行,其实是老师杜受田揣摩道光帝的心理后特意教他的。道光帝力倡以仁德治天下,立储的标准须以德孝仁义为根本,奕[img alt="patch" height="16" src="images/091525550793.png" width="16" /]“藏拙示人”的 “表演”掩盖了他才略的不足。道光二十六年 (1846),道光帝朱批了两份上谕:皇四子奕[img alt="patch" height="16" src="images/091525553136.png" width="16" /]立为太子,皇六子奕訢封为亲王。两道谕旨同藏于金匮中。
由于是秘密立储,奕[img alt="patch" height="16" src="images/091525556420.png" width="17" /]、奕訢心里都忐忑不安。道光帝有一次生病,奕[img alt="patch" height="16" src="images/091525559724.png" width="16" /]和奕訢各去请教自己的老师应该如何表现。奕訢的老师卓秉恬说:“如果皇帝有垂询,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奕[img alt="patch" height="17" src="images/091525563532.png" width="17" /]的老师杜受田则不同,他说:“若谈古论今、条陈时政,你的才识绝不如六爷。只有一个办法,如果皇帝自言老病,将不久于人世,你只要伏地痛哭,以表孺慕之诚就行了。”奕[img alt="patch" height="16" src="images/091525565867.png" width="13" /]按照杜受田的指点,果然有奇效,道光帝认为他仁慈孝亲,心中大悦。最终的结果是道光帝将皇四子奕[img alt="patch" height="17" src="images/091525568675.png" width="17" /]立为皇太子,皇六子奕訢封为恭亲王,世袭罔替。
奕[img alt="patch" height="16" src="images/09152557147.png" width="15" /]登上皇位后,仍对这个 “对手”时时警惕。由于恭亲王在皇族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他终日惴惴不安,总担心自己的皇位会被他夺去。他虽然一度任命奕訢在军机处行走,但又无法容忍周围人对奕訢的认可和爱戴。有件事足以体现咸丰帝在这件事上的矛盾。
咸丰五年 (1855)夏间,已被册封为皇贵太妃的奕訢之母病重,恭亲王在咸丰帝面前哭着跪下说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只有皇帝给她上皇太后的封号才能瞑目。咸丰帝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让内殿太监传口谕,晋封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实际上,咸丰帝只是为了让皇贵太妃瞑目,但恭亲王却信以为真,随后就到军机处,命令臣僚准备册封典礼。承办官员拿着封典议案请咸丰帝过目,咸丰帝一看大为恼火,但此事确实是自己亲口所说,君无戏言,哪能当着臣僚的面出尔反尔,于是勉强同意了封号。咸丰帝对此耿耿于怀,免去恭亲王的军机大臣之职,罚他到他们以前一起读书的地方思过。为了平息臣工们的疑惑与不满,他推说是康慈皇太后驾崩前的懿旨。
对于咸丰帝与恭亲王的貌合神离,懿贵妃看得十分真切,但她不便介入,只能静观其变。咸丰帝不愿急于回京显然是担心为自己 “背锅”的兄弟心怀叵测。奕訢若与洋人联手,废黜他这个皇帝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以需要长时间疗养为由,滞留承德避暑山庄,度过了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