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冬天又过去了,咸丰六年 (1856),战局再度发生变化,咸丰帝盼望的大好局面并没有如期到来。相反,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在年初就开始实施集中优势兵力解围计划,领西征军与南征的部队会合,抽调精锐,编组强大的作战兵团,专寻清军南、北两大营的薄弱处进行突破。他先将镇江解围,接着击破江北、江南大营,然后向西进攻湖北。出身行伍的钦差大臣向荣惊骇得病,忙向咸丰帝请调江北大营剩余兵力助攻。咸丰帝恐太平军北上,气急败坏传谕道:“汝必欲江北兵,可将汝首送来!”向荣气馁至极,没几天就死了。这时,志气消沉的曾国藩再度被困在江西,太平天国自此进入全盛时期。
咸丰帝忧心如焚,国内四处是揭竿而起的势力,太平天国剿灭不了,江淮一带的捻军又疯狂闹起来,主要成员是皖、豫、苏、鲁四省交界处的一些私盐贩子、游民及贫苦农夫,他们迫于生计,揭竿而起。白莲教这个生生灭灭几百年的宗教组织也扩大了规模,数之不尽的 “反清复明”帮派都在暗中结盟。咸丰帝不明白,他从即位的第一天就开始“剿匪”,几年来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为什么匪越剿越多呢?自清军与太平军交战以来,文官武将竭力 “剿匪”,死于战场的多不胜数,就是二品以上的大员,战死的、病死任上的、因一次战败而自杀的也有几十人,如乌兰泰、双福、福珠洪阿、祥厚、陆建灜、周天爵、吕贤基、吴文镕、常大淳、蒋文庆、向荣等。为了打赢这场仗,朝廷花钱毫不吝啬,国库早掏空了,就连乾隆朝留在宫中的三口大金钟也熔铸成金条当作军费,皇帝的私房钱全拿出来充公,妃嫔们的金银首饰也捐出许多,就连寺庙里的各种铜器也被铸成了铜钱……仗打到这个份上,咸丰帝已竭尽全力。他认真审视了眼前的形势,反倒心平气和了许多。
败仗吃多了就有了处变不惊的本事,这一点咸丰帝从 “常败将军”胜保身上看得很清楚。胜保败了不知多少次,但仍在朝堂上活跃。咸丰帝想通以后,觉得南方的战事越来越遥远。他已经不在乎江淮流域一城一地的得失,只看重京畿地区的安定。他的基本策略是不管仗怎么打,保住京城、保住皇位、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只有当山东、湖北、河南告急时,他才会派重兵布防。
当然,咸丰帝和他那帮六神无主的 “高参”也出台了一些具体措施:进一步下放权力,包括进一步扩大战区各省、专署衙门加征苛捐杂税的权力,自主处理本地区军事事务的权力,扩大朝廷各部任免较高品级官员的权力,等等。
为了缓解各地的财政危机和筹措军费应付开支,朝廷开始实施捐官制,即让那些有钱人拿钱出来买个四品以下的道台、候补知府及县令之类的空衔,遇到机会再补实缺,凑到的钱用来解决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朝廷还增加了简放官员的名额,将一些较年轻的京官封个官衔,放回原籍办团练发展地方武装。这项工作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因为朝廷不给钱不给粮,兵勇自招,粮饷自筹,能否办好全看自己的本事。打了胜仗,朝廷可以赏给顶戴;打败了,是战死、病死,还是投江上吊,悉听尊便。但即便是这样的苦差事,也有人抢着去干。
外面战事正酣,而后宫却相对平静。懿嫔正在储秀宫思顺斋保胎待产,她既不为打得越来越惨烈的战事担心,也从不过问朝中的政事,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平安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提升自己在后宫的地位。
咸丰帝也把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即将出生的 “龙种”上。懿嫔待产的最后一个月,他破例召懿嫔的母亲带两名仆妇提前到宫中细心照料,并早早让太监宫女们筹备懿嫔分娩事宜。正月初九,咸丰帝命钦天监博士择选 “刨喜坑”的 “吉位”,即满族人用来掩埋胎盘和脐带的吉地。经过一番考察,钦天监博士选定储秀宫后殿东边门为吉地,随后三名太监刨好 “喜坑”,两名姥姥在喜坑前念喜歌,撒放一些筷子、红绸子和金银八宝,取意 “快生吉祥”。内务府送来精奇 (满语,是从小看护孩子的地位最高的仆役)和乳母共十名,懿嫔的弟弟照祥也让首领太监送来灯火及乳母二十名供挑选。但思顺斋地方太小,懿嫔仅挑了两个名分最高、生过男孩的妇女备用,另有两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供差遣。
从二月初三起,太医院派出六名御医到储秀宫轮流值班,此为 “上夜守喜”。御医需轮值到产妇分娩后的第十二天。三月初,各种接生工具、新生儿吉祥物、辟邪物品等陆续送进储秀宫,所有人员进入 “一级战备”状态,严阵以待。
三月二十三日午后,咸丰帝耐着性子在乾清宫暖阁看完内阁转呈的清军北大营的加急折子,正要回养心殿休憩片刻,这时内务府内殿总管前来奏报:接生姥姥来报懿嫔临产。咸丰帝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既紧张,又激动,来回地在暖阁里踱步。下午二时许,内殿总管再报:懿嫔产下一位阿哥,母子平安。
喜讯传出后,整个紫禁城热闹起来。中国南方烽火连天之际,宫廷内却在张灯结彩,满朝文武额手称庆。咸丰帝更是欣喜若狂,慎重地为新出生的阿哥取名爱新觉罗·载淳,并于当日升香告祖,作长律以志吉庆:
敬感天麻祖考仁,佳音储秀报麟振。
恩深德厚哀常慕,奕启载祥定名淳。
庶慰在天六年望,更欣率土万斯人。
升香安佑昭慈佑,沉痛难胜永忆亲。
咸丰帝将懿嫔加封为懿妃,并于十二月举行册封典礼。各路接生姥姥、太医、宫娥、太监论功行赏,受奖人数比 “剿匪”功臣还要多。在内忧外患的煎熬中,宫中好久没有喜庆的事情了,小皇子降生带来的喜庆气氛持续了半个多月。还不到小皇子满月,咸丰帝又宣布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三天。另外,将西直门内新街口二条胡同路北的一栋官房赏给懿妃的母亲。
按照清朝祖制,皇子生下来后,无论嫡庶,都由宫内专门的乳母哺乳,生子的嫔妃则安心休养。咸丰帝爱子怜母,对懿妃的宠爱也就更进了一层。
与此同时,中南部战区的局势也在不断变化。咸丰帝并不在意某一场战役的胜败,而是时时关注太平天国下一步的动向。捻军与太平军似乎出现联手趋势,并有从中路湖北、河南北上的迹象。于是,咸丰帝又开始调兵遣将,决定先把捻军的势头打下去。之所以要重点对付捻军,一是因为捻军势头没有太平军强劲,较容易镇压;二是捻军的势力范围在长江以北,离京畿较近,威胁也更大。
在剿捻中,又有一批所谓的帅才大展身手,如英桂、袁甲三(8)在河南与捻军交战三战三捷。在此同时,太平天国内部发生了激烈的权力斗争,给了清军和湘军可乘之机。东王杨秀清逼宫谋权,北王韦昌辉奉诏杀杨,翼王石达开闻讯领兵 “清君侧”,天王洪秀全杀韦昌辉迎石达开回京辅政。整整一个秋季,天京城陷入血腥恐怖之中。正与清军对峙的前线将领放弃战守返回,第一线的主力亦不待胜利而抽回,卷入这场大残杀之中。太平军在年初呈现出的强劲势头顷刻化为乌有,军事优势大大削弱。
咸丰帝闻讯欢欣鼓舞,立刻谕令江北、江南大营重整旗鼓。军机大臣琦善的手下大将德兴阿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北军务;已故钦差大臣向荣的手下大将和春也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咸丰帝把因消极决策而懈怠的政务重新捡起来,在养心殿分别与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以及各部尚书商议,分析战局,重点讨论了钱粮的筹措及运输问题。
不久,被困的曾国藩也得以脱身,率湘军开始反击。随着各地奏报增多,咸丰帝越来越兴奋。他下令钦差大臣和春、德兴阿 “乘此机会”“迅奏朕功”;又下令钦差大臣官文和湖北巡抚胡林翼 “乘此内乱,次第削平”。在给官、胡二人的谕旨中还有一段话:“所望克复上游,即可移师东下,由九江而至安庆,由安庆而至金陵……兵饷可不加增,而胜利庶几有望。”看样子,他想乘机把太平天国一举消灭。
前线战事节节胜利,让咸丰帝很满意,后宫的一些人开始在他耳边鼓噪,说是皇子的降生带来了国运的逆转。咸丰帝对此深信不疑。咸丰七年 (1857)正月,皇子载淳将满周岁之时,宫内大肆庆祝,咸丰帝再下谕旨将懿妃晋封为懿贵妃。懿贵妃就此越过丽妃,成为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妃子。
赐封之后,咸丰帝还特许懿贵妃回娘家省亲。有个服侍过懿贵妃几十年的老宫女后来回忆省亲的经过时说:
那是咸丰七年 (1857)正月,慈禧 (懿贵妃)产下皇子九个月后,皇帝特旨准许她回家省亲。当天一大早,太监就到锡拉胡同告诉慈禧的母亲,懿贵妃当日中午要回来省亲。听到这个难得的恩许,慈禧家人及亲朋好友惊喜交加,几乎整个锡拉胡同的人都倾巢而出,争相目睹慈禧乘坐华丽銮舆回家的排场。黄帘遮垂的銮舆缓缓来到慈禧家门,庭院内两边是早已躬身等候着慈禧的母亲及所有家眷奴仆。轿子一直抬到大门口,太监才请慈禧下轿。
下得轿来,慈禧在宫女的搀扶下径直走进正屋,在正座上安然落座。此时,慈禧家人也随后进屋,除了母亲和年长的亲戚外,其余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跪下向慈禧请安。随后大摆宴席,席间,母亲只能坐在女儿下手,因为此时女儿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之母。但这位贵人似乎并未沾染上皇宫贵族的傲慢,她谈吐自若,就像昔日为人之女时一样,对家庭琐事,特别是妹妹们读书的事尤其关心。
家宴热热闹闹,慈禧在席间询问并回答了许多问题。一月份的白昼转瞬即逝,宴席持续到后半晌,随行太监请贵人准备回銮。慈禧亲切地与家人告别,说自己不能与他们共同生活,非常难过,不过她也希望母亲有朝一日可以蒙恩入宫去看她。然后,慈禧给每个人都赏赐礼物,依依不舍地乘坐銮舆离开。叶赫那拉氏随和亲切的态度给所有参加宴席的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咸丰帝特许懿贵妃的家人进宫,她居住的储秀宫后殿就显得狭小了些。他有心想为懿贵妃修缮长春宫,又苦于没有银子,只得作罢,从中可以看出咸丰帝对懿贵妃恩宠优厚,用情至深。
(1) 侯方域 (1618—1655):字朝宗,明朝归德府 (今河南商丘)人。明末清初散文家,散文三大家之一,明末 “四公子”之一,复社领袖。
(2) 梁诗正 (1697—1763):字养仲,钱塘 (今浙江杭州)人,清朝大臣、书法家,经常随乾隆帝出巡,朝廷重要文稿多出自其手。
(3) 奕[img alt="patch" height="10" src="images/091525379346.png" width="10" /](1840—1891):字朴庵,道光帝第七子,咸丰帝异母弟,光绪帝之父。光绪初年军机处的实际控制者。
(4) 彭玉麟 (1816—1890):字雪琴,安徽省安庆府 (今安庆市内)人,清朝著名政治家、军事家、书画家,人称 “雪帅”,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 “中兴四大名臣”,湘军水师创建者、中国近代海军奠基人。官至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兵部尚书,封一等轻车都尉。
(5) 肃顺 (1816—1861):字雨亭,满洲镶蓝旗人,清朝宗室、权臣,郑献亲王济尔哈朗七世孙。自道光中期历任御前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等职,深为咸丰帝信任,显赫一时。
(6) 胡林翼 (1812—1861):字贶生,湖南益阳县 (今益阳市)泉交河人,湘军重要首领。
(7) 官文 (1798—1871):字秀峰,满洲正白旗人,清朝大臣,历任荆州将军、湖广总督、文渊阁大学士、直隶总督、内大臣等职。
(8) 袁甲三 (1806—1863):字午桥,河南项城市人,清朝大臣,袁世凯叔祖,曾参与镇压太平天国、捻军起义,官至漕运总督兼江南河道总督,提督八省军事,赐号 “伊勒图巴图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