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的战事刚有所好转,咸丰帝还没高兴多久,又遇到了令他头痛的外交事务。
早在咸丰四年 (1854),英法两国就开始密谋怎样趁火打劫,他们耐着性子等了两年,到咸丰六年 (1856)终于忍不住了,以 “亚罗号事件”为借口,在中国南部沿海挑起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
所谓 “亚罗号事件”,根本就是英国借机挑事。咸丰六年 (1856)九月十日,清朝水师在 “亚罗”号商船上逮捕了两名海盗和十名涉嫌走私的船员。此船虽在香港注册,却是非法注册,且注册期也已过时,但英国驻广州领事巴夏礼却捏造说,“亚罗”号是英国船只,清廷没有权力扣留,而且船上的英国国旗被清朝官兵撕下,是对英国的侮辱。事情闹到两广总督叶名琛(1)那里,他把调查结果摆在英国驻广州代理领事巴夏礼面前,严正指出:不法分子走私鸦片到中国,却让我清朝向犯罪分子赔礼道歉,岂有此理?如果不法分子是英国人或者是受英国保护的人,那么人可以放,但道歉、赔偿都不可能。相反,应该是英国向清政府道歉,因为是英国人违犯了清朝的法律。
处理 “亚罗号事件”之始,叶名琛的态度非常强硬,因为他不仅有地方百姓的支持,而且背后还有朝廷。他写奏折以六百里加急呈送给咸丰帝,奏明情况。此时咸丰帝正在调集各地兵力,准备给太平天国最后一击,一时还顾不上几千里外的南疆,于是就允准叶名琛全权处理。叶名琛是传统意义上的封建士大夫,思想跟不上急速变化的时代,他满脑子 “华夷大防”的思想,外交手段比较生硬。
英国人知道叶名琛虽是代理两广总督,但他还有一个职务,那就是五口通商事务钦差大臣,说他是南方官场第一人并不为过。广州城的外国人都知道叶名琛的分量,之前英国驻香港总督包藏祸心,多次要求叶名琛放他进广州城,但都被拒绝。英国人这次又碰了钉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用舰炮对广州进行炮轰,随后攻进广州城,因遭到阻击而退出。叶名琛以为英国人只想吓唬他,所以便对 “亚罗号事件”搁置不理。
英法两国欲在中国攫取更多利益,一直在等待时机寻找各种借口。“亚罗号事件”之前,即同年二月,法国人就在广西制造了 “马神甫事件”。法国天主教传教士马赖非法进入广西西林县,与当地恶棍勾结,以传教为名,**妇女,胡作非为,引起当地民众的愤怒,西林县令张鸣凤下令处死马赖。法国公使得知马赖的死讯后,马上向朝廷交涉。广西按察使和两广总督询问张鸣凤是否有此事,他矢口否认。中法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此后,法国人不断向清廷施加压力,中方只得说马赖是非法进入西林,并在该地犯了法。法国人嗤之以鼻,随后以此事为借口和英国勾结,组成英法联军。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发动战争,是因为在中国边界的兵力不够,需要时间调集准备。
此事并未引起咸丰帝和内阁大臣们的重视,他们依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太平天国的一举一动上。但他们急切盼望的胜利并没有到来,从各地传来的军报表明,捻军已经开始与太平军联合作战。“天京事变”后的太平天国虽说力量大为削弱,但仍有相当的实力。在石达开的主持下,太平军的逆势很快扭转,清军的攻势再度受挫。咸丰帝又失望了,他的情绪就像波浪一样翻腾起伏,性情也随之大变。他不再直面现实,而是逃避眼下一切无能为力的难题。天下危局,举国之力都难以破解,他再怎么努力也挽救不了大厦将倾的颓势。
如今,只有美酒的麻醉能给咸丰帝带来一时半刻的安逸和快意。作为国君,他没有朋友,后宫中三位受恩宠的妃嫔——皇后、懿贵妃、丽妃都要严守君臣之礼,不敢逾规越矩,何况其他妃嫔,因此他内心的孤独实在难为外人道。但有美酒还得有美人来陪,他又想到了圆明园。在那里,他可以一边喝着美酒,一边欣赏美妙的歌舞,岂不是如神仙般快乐?于是他让内务府的太监们去准备。太监们对咸丰帝的喜好自然是一清二楚,他们找来一些唱地方戏的戏班歌女,专唱咸丰帝心爱的唱段曲词。
时值早春,咸丰帝在园子里逛了一圈,觉得周围一片枯黄,毫无生机。太监们知道皇帝爱花,立刻有了主意,殿内总管刘承恩说:“这园内的花花草草能够被圣上看在眼里,也是它们修来的福分。可惜春天刚来,它们还没有活色。奴才们应该选些名花进来,让其颜色常新,才不辜负圣上的恩宠。”咸丰帝听后笑了笑,说道:“花无百日红,世上没有不枯的花草,即使当时如何万紫千红,一遇到风霜,也都枯萎败谢了。”另一个太监忙说:“万岁爷乃真龙天子,您想有怎样的花,那就一定会有。”
太监们私下商议了一番,立刻开始搜罗四季名花,分栽到四个院子里。然后,又从数十位歌女中挑出四个皇帝最喜爱的歌女,分住在这四个院子里。咸丰帝赐给她们的芳名分别是牡丹春、杏花春、武林春、海棠春,人称 “四娘娘”。牡丹春是苏州名妓,生得富丽丰腴,住的院子原叫牡丹台,后来改名 “镂月开云”,在圆明园东边。杏花春是江苏候补道吴王恭家中的一个女婢,生得丰姿绰约、容颜娇艳,所住院子叫作杏花村馆,宫院名杏花台,在圆明园西边。海棠春是大同府中的女伶,原名玉喜,玲珑可人,能歌善舞,住的院子叫作绮吟堂。武林春是一个孀妇,性子刚烈,冷艳逼人,住在祥云庵,这里本是水池上面的小寝宫,院名却叫 “武林春色”,景色非常别致,池子因此出名。
自从得了这几位美人,咸丰帝几乎每天都来园中观赏,兴致所至,还吟诗作对。百花争艳时节,更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咸丰帝任情采撷,在百花丛中流连忘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深居宫闱的皇后、懿贵妃、丽妃等人都先后知悉皇帝在外偷欢,皇后当面直谏,丽妃则婉言相劝。咸丰帝有些强词夺理地申辩说,他若是为了贪图安逸,那么在宫中同样可以自耽逸乐,何必去圆明园才萌生怠荒的念头呢?他无论在皇宫还是在圆明园,都是“同一敬畏,同一忧勤”。只有懿贵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同时,她还私下让安德海在皇帝面前提起,说懿贵妃最近写了几折新戏,不知皇帝是否有兴致让圆明园的那些歌女排演。咸丰帝听了正合心意,不仅因为懿贵妃和他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更因为她凡事都依着他的意思来,他当然愿意让懿贵妃与他同享欢乐。
咸丰七年 (1857)春末,咸丰帝又移居圆明园,名义上是处理“夷务”,懿贵妃奉诏伴驾。其实,这段时间的朝廷政务基本上由大臣们商议处理,除非内阁认为非皇帝亲阅不可。咸丰帝在圆明园处理公务时也不看奏折,内阁转呈的折子大都交给懿贵妃过目,而他自己不是在听戏,就是在画画。据说在绘画方面,咸丰帝曾受业于杜受田(2),擅长画马。据清代陈康祺在其笔记 《郎潜纪闻》中称:“尝见文宗 (咸丰)所画马,醇邸 (醇亲王奕府)恭摹上石,神采飞舞,雄骏中含肃穆之气,非唐、宋名家所能比拟也。”可见咸丰帝画画很用心,也较专业。
至于听戏,咸丰帝与懿贵妃一样,不仅懂得很多地方戏,兴起时还会亲自登台,其身段、唱功都是一流的。此外,咸丰帝似乎还有一般戏迷的嗜好——捧角。他曾经为捧一名叫朱莲芳的伶人,与御史陆懋宗“争风吃醋”。据史料记载,朱莲芳貌为诸伶之冠,善昆曲,歌喉娇脆无比,且能作小诗。咸丰帝特别喜欢她,总是与她相见。陆懋宗发现皇帝对朱莲芳有意,便写了一份数千言的劝谏折子。咸丰帝阅完,戏谑道:“陆都老爷醋矣。”随即大笔一挥,批示:“如狗啃骨,被人夺去,岂不恨哉!钦此。”
懿贵妃对皇帝沉迷酒色视而不见,有她的用意和目的。皇上忧心国事,却苦无良策,烦闷之余排遣一下,无可厚非。若在这个时候劝阻皇上,只会让皇上厌弃。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诞下皇子,宫中地位稳固,可以安享富贵。至于祖宗家法、宫中规矩,她从未放在眼里。
春去夏来,南方战区有消息传来:太平天国再一次爆发内讧。天王洪秀全恐石达开成为杨秀清第二,暗施多种钳制之策。石达开负气出走,沿途发布告示,各路精兵多听从其召唤随之而去,这支军队辗转赣、浙、闽、粤、桂等省,太平天国统治区军事力量受到严重削弱。懿贵妃看到军机处转来的折子,非常兴奋,把奏折给咸丰帝读了两遍。咸丰帝心中重又燃起胜利的希望,立刻谕令曾国藩设法招降石达开。
没想到曾国藩却 “撂挑子”了,认为石达开部已不成气候,不值得劳神费力,接着他请假回老家奔丧。丁忧期间,他给咸丰帝写了一封奏折:“以臣细察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者,决不能以治军。纵能治军,决不能兼济筹饷。臣处客寄虚悬之位,又无圆通济变之才,恐终不免于贻误大局。”他抱怨皇帝没有给他如地方巡抚的实权,不当巡抚就筹不到军饷,没有军饷就打不了仗,时刻受人牵制。咸丰帝对曾国藩伸手要权的做法十分反感,他心想:既然如此,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守孝吧,你曾国藩不干自然有人愿意干。曾国藩的两位门生李鸿章、赵烈文(3)开始崭露头角。
南方战局形势虽然有所好转,但并没有懿贵妃和咸丰帝想象中那般乐观。江南局势利于清军作战,但江北捻军已经接受太平天国的封号,太平军李秀成部与捻军龚得树、苏天福等部在霍邱 (今属安徽省六安市)会师。此后,他们活跃于淮河南北,不时进击豫东、苏北,实力迅速壮大。在南部边境,英法联军也准备向内地武力扩张。咸丰帝有感于身边无人可用,于是征询翰林院编修郭嵩焘(4):“依你看,天下大局尚有转机否?天下大局,宜如何处理?”郭嵩焘深受肃顺赏识,自然推崇端华、肃顺兄弟,他们毕竟是皇室宗亲,不会袖手旁观,坐视清朝的江山被他人夺去。于是,咸丰帝命 “铁帽子王”端华为阅兵大臣、右宗正,负责京师戒严、督察巡防,也就是把管理京师皇亲国戚、防务、治安的大权交给端华。另外,咸丰帝还擢升内阁学士、护军统领肃顺为左都御史,负责整肃军队,监督所有军队中的不法违纪行为。肃顺自知八旗兵衰堕,不得不一改过去不重用汉官的主张,认为只有汉人才能挽救这一败局,必须重用有能力的汉族官僚,才能渡过重重难关。他建议咸丰帝让曾国藩、胡林翼等人继续组建团练,编练出一支新兴的地方武装。
咸丰帝的情绪紧随战争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在捻军与太平军联合作战的同时,得到增援的英军再次入侵南境。同年六月,英军以十七艘战舰轰击清军水师百余艘战船,参战人数增加到近三千人。洋人的趁火打劫令咸丰帝恼怒,但他又深感力不从心,只得放任不管。懿贵妃刚接触政治,就从咸丰帝对 “夷务”的态度和情绪变化中窥知,洋人野心极大,很不好惹。
英法联军把咸丰帝一步步逼向痛苦的深渊,以太平军和捻军为首的反清烈火也越烧越旺。咸丰帝感到自己极力支撑的大清江山,真的摇摇欲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