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势头最旺的时候是在咸丰三年 (1853),从武汉到南京,长江两岸皆被其占领。对于清廷来说,最难的不是打仗,而是为打仗筹备粮饷。为了弥补因战争、赔款造成的财政亏空,清廷在这一年开始铸造、发行大钱、钞票,结果引发通货膨胀,即使有钱也难以买到军用和日常生活物资。这给原本就不重视商业发展的清王朝带来了沉重打击。
咸丰帝白天在太和殿听各部官员抱怨,晚上在乾清宫看各地官员的奏折——全都是请求援兵,增拨粮饷,或者拯救灾民,几乎没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可以说,咸丰帝是一个非常 “苦命”的皇帝。他幼年患过天花,脸上留下了一些麻点;十岁丧母,由静贵妃即皇贵太妃博尔济吉特氏抚养。少年时他学骑马,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折了腿,自此留下跛疾。既麻又瘸,还缺少母爱,自幼体质极差,这样的青年要担起国之大任,显然不堪重负。他即位以后一心想当一个好皇帝,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生活上简朴节约,凡事小心谨慎。然而,他接手的江山已经是千疮百孔,不仅国库空虚,而且民乱四起。他刚即位,洪秀全等人就在金田发动起义,号称 “太平天国”。太平军挥师北上,节节胜利,咸丰帝感觉自己的皇位受到了严重威胁,心中十分焦虑。面对前所未有的危局,他虽有心振作,却又深感无回天之力;他还感觉自己身体欠佳,担心性命朝不保夕。在这种情况下,他极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来思考和处理国家大事,也需要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心境,于是圆明园就成了他的首选之地。
咸丰四年 (1854)五月,兰贵人奉诏前往圆明园侍奉皇帝。她被安排在圆明园一处叫 “桐荫深处”的地方,这里十分偏僻,平时皇帝游览圆明园时根本不会来这里。然而,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兰贵人在这里初次得到咸丰皇帝的临幸,正是这偏僻之地的梧桐,让兰贵人成了一只 “金凤凰”。当然,这并非巧合,都是兰贵人精心安排的。
那天傍晚,在韩来玉的引导下,咸丰帝饶有兴致地游览圆明园,这里还有许多他没有到过的地方,“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 “桐荫深处”。突然,他眼前一亮,发现不远处有一女子站在梧桐树下,十分显眼,于是着魔似的朝那 “桐荫深处”寻去。
兰贵人早已看见皇帝向这边走来,心怦怦直跳,但她佯装不知,平静心绪后坐下来唱起了小调:“秋月横空奏笛声,月横空奏笛声清。横空奏笛声清怨,空奏笛声清怨生……”这美妙的旋律、清脆悦耳的歌声深深打动了皇帝。他一脚跨入 “桐荫深处”,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她身穿一件小红衫,手摇一把白鹅毛扇,背着脸坐在树下一丛翠竹旁的青石上,慢条斯理地哼着小曲,正唱道:“冬阁寒呼客赏梅,阁寒呼客赏梅开。寒呼客赏梅开雪,呼客赏梅开雪醅。”真是千回百转,余音袅袅。咸丰帝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曲子!”
兰贵人猛然回头,看见万岁爷就在眼前,连忙跪在地上叩见圣驾。咸丰帝微微一笑,叫她抬起头来,只见她明眸皓齿,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不禁怦然心动,问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子?”兰贵人奏道:“臣妾唱的是四景连环曲,乃明朝侯方域(1)作的连环诗句。”咸丰帝说:“原来是四景,朕只听得秋冬两景,还有那春夏两景,快快唱来朕听。”兰贵人莞尔一笑,口中称是,一曲接一曲地唱下去,咸丰帝则含情脉脉地边听曲边盯着兰贵人看。
曲尽人歇时,咸丰帝意犹未尽,略问数语,兰贵人对答如流。他看眼前这个女子秀外慧中,其学识才艺远在其他妃嫔之上。良久,咸丰帝口渴想饮茶,随行的太监以春上龙井甘露奉上,兰贵人伸手接过捧到皇帝跟前。玲珑的玉指、鲜红的指甲、掌心一抹胭脂,惹得咸丰帝一把握住她的玉手,低语道:“叫他们传谕勤政亲贤殿,说朕今晚在桐荫深处歇下了。”
这一晚,兰贵人获咸丰帝临幸,接下来几晚,她薄暮时分便洗过兰花浴,轻施脂粉,通体薰香,专等宠召。“天地一家春”成为他们欢愉的主要场所,咸丰帝在 “温柔乡”里暂时忘却了外面的烽火连天。不久,咸丰帝便让内务府殿内总管太监口传圣旨,将兰贵人晋升为懿嫔(未举行册封仪式),并移居圆明园东北的 “香远益清楼”。咸丰帝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和懿嫔消磨,或赏花,或吟诗作赋,亦唱小调或折子戏,乐此不疲。不少人认为懿嫔受宠,除了她的美貌和才艺外,“有机智,遇事辄先意承旨”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据说咸丰帝喜爱各种名花,尤爱海棠和玉兰。每当春雨过后,他常在海棠和玉兰树下流连忘返。而懿嫔身上时常散发的玉兰的幽香,加上她那娇美的姿容,让年轻的天子意乱情迷,久久不能自拔。现今颐和园的乐寿堂 (慈禧旧居)及周边栽种的玉兰花依然十分别致。堂院前门外视野开阔,放眼望去,山岛葱茏,碧波**漾,莺飞鱼跃,一派生机,让人从心底萌生出一种对自然山水草木的亲近之感。而圆明园 “天地一家春”院中种有西府海棠,淡粉色含苞待放的花朵,好似风动云舞,也十分娇美。
咸丰帝一时迷恋懿嫔,竟觉得与皇后钮钴禄氏在一起有些无趣。因为皇后凡事一本正经,在听宣堂上是皇后,在卧房里还是皇后。两人相敬如宾,却少了夫妻之间的那种情趣。她从不与人交恶,又无争强好胜之心,对皇帝言听计从,也从未想过干政,但咸丰帝经常让她看奏折,所以她不得不花一番心思来应付,她甚至不曾想过怎样获专宠,咸丰帝故而戏称她为 “女圣人”。
在圆明园的那段时间,咸丰帝大部分时间都和懿嫔共处一室。但懿嫔有一个生理毛病,每遇经期,她都会 “腰腹胀痛,胸满呕逆”。由于懿嫔有时不便侍奉皇帝,咸丰帝便常去云嫔武佳氏那里。云嫔出身于镶黄旗包衣家族,生下来就为皇室服务。她是咸丰帝的第一个女人,比咸丰的原配福晋萨克达氏还要早。萨克达氏已去世好些年,咸丰帝几乎都快忘了她,但对云嫔的感情依然炽烈,惹得两位新人——懿嫔、丽贵人心生嫉妒。
不过,此时的咸丰帝还是以国事为重,既没有专宠某人,也无荒**之事。清廷全面围剿太平军的战役正在天京 (今南京)周边展开,进入了关键阶段。太平军兵分南、西、北三路进伐,为了及时处理紧急军务,咸丰帝于初秋返回紫禁城,第二天便在乾清宫听政。懿嫔也一同回城,并被安排入住长春宫,她终于有了自己的专属宫殿。她不胜欢喜,将宫里宫外好好欣赏了一番。长春宫的正殿高悬着乾隆帝的御笔匾额,上书 “敬修内则”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似在告诫后宫妃嫔要严格遵照祖宗家法行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东壁悬挂着梁诗正(2)敬书的《圣制太姒诲子赞》,西壁悬 《太姒诲子图》。懿嫔对乾隆帝的书法赞不绝口,但对此匾的文字含义却并不认同。
回城后,丽贵人因怀有身孕,也晋升为丽嫔。由于两位新晋升的嫔都对云嫔表示不满,咸丰帝不愿意为了旧人而得罪新宠,便渐渐冷落了云嫔。云嫔深知自己在出身、容貌和才艺上都没法与丽嫔、懿嫔相提并论,皇帝之所以宠爱自己,完全是念及旧情。如今两位新欢联手,她显然难以招架。云嫔觉得尽管自己未被打入冷宫,但处境已与冷宫无异,看不到任何希望,于隔年正月初四抑郁而终。
云嫔之死,没有在后宫兴起多大波澜,倒是给咸丰帝出了一道难题。他不知道该赐给云嫔怎样的谥号,只将金棺移到田村殡宫暂安。倒是懿嫔和丽嫔内心又躁动起来,现在她们的上头只有皇后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