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 海上帝国(1 / 1)

里斯本的贝伦区与想象中的,或说是与期望中的景象大不一样。

曾经的葡萄牙王室驻地,现在的总统府所在地,在冬日明亮的阳光下宁静得出乎意料。

也许因王宫王室,因总统府,这一带才如此宁静。

但葡萄牙的历史并不宁静,曾如眼前的大西洋般喧嚣过。不过,看那并不张扬的甚至低调得并不容易从普通建筑中凸现出来的旧王宫,很难与曾经喧嚣数百年的海上帝国联系起来。

然而,当看过周边几处著名的历史建筑之后,则深深感受到宁静中的喧嚣——因宁静而愈见喧嚣。

翻查历史,方知到了12世纪,葡萄牙才出现了国王的名号,开始称王;到15世纪,便大规模向外扩张,开始称霸了。

已经矗立了500年,现在依然矗立在从西班牙流淌过来的特茹河入海处的白色贝伦塔,是葡萄牙称王称霸的最鲜亮的标志、见证与象征。

名为贝伦塔,但不论其形状、建造法还是功能,均为欧洲常见的典型的古城堡式。白色的贝伦塔由高高的塔楼和比较低的平台两大部分连为一体。较为特殊的是,退潮时可见其基础坐落在乱石丛生的水滩上,涨潮时则见其半浮在水面中。我见着贝伦塔的时候,潮虽退去,但涨潮时的水痕仍湿湿地留着;那水痕,已很接近里小外大的城堡式窗口了。

贝伦塔向前向外是特茹河开阔碧蓝的入海口、无涯的大西洋,向后向里是绿色的草地、低矮的树木。由于通体由白色的石块砌成,周围又没有什么关联的建筑,远远望去,丝毫没有那种扼守要冲、守护防卫里斯本的架势,反倒让人觉得若白鹤独立、临水欲飞;还会让人想象到入夜之后漂浮于波光灯影间的宛若仙境中的童话故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

贝伦塔这个地方,过去是葡萄牙远洋航海船队的训练场、出发地,现在又成了最合适的追寻大航海传奇、大航海时代的博物馆。500年来,贝伦塔坚定不移持续不断地向所有看到它的人们宣告,特茹河流经西班牙、葡萄牙进入大西洋的这个地方,向来不是闭关自守的门户,而是扬帆远航的广场,同时也是创造、聚集和传播神奇故事的舞台。

在那样的时代,创造任何国家奇迹绝对离不开王朝王权的力量,而且同样离不开那些特立独行的特殊人物。

为葡萄牙创造海上传奇、海上霸权的最早最重要的核心人物是国王约翰一世的第三个儿子。可是,奇怪的是,这个人却从未率船队远航过。虽然如此,他依然被后人誉为“航海家”亨利。

生活在15世纪的葡萄牙王子亨利(1394-1460),天生就是葡萄牙王室的异类。对权力无任何野心,甚至没有一点点兴趣的亨利,极少出入近在咫尺的里斯本宫廷,他的世界、他的舞台在贝伦塔这个地方。和临水欲飞的白色贝伦塔一样,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浸泡在河海交汇的港湾。

面向大西洋的天然良港为“航海家”亨利提供了优越的条件。他把这个地方建设成热火朝天的造船厂,这里是他不断改进测绘技术、提高造船水平、组建船队的研究基地,更是他招纳、培养、训练航海家及航海专业人员的航海学校、演习场所。

对于“航海家”亨利来说,倡导海上探险,调动船队远航,发现新的大陆,建立新的航线,可能是他的终生理想与终极目标。而对于他的国王父亲以及后来的国王们,海上探险的目的,建立海上霸权的目的,则是扩大王国领地,攫取金钱财宝,掌控海路贸易,获得最大利益。

目标尽管不同,却可各取所需,行动并不矛盾。“航海家”亨利的全部努力自然得到了国王们的全力支持。

于是,贝伦塔所在的这个地方很快成为举世瞩目的航海探险圣地,成为航海家向往的天堂和诞生航海家的摇篮。葡萄牙一时成为世界上航海知识、航海技术最先进的国家。

亨利被航海界奉为精神领袖、航海导师,他和亨利开创的事业,培养和训练出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的航海家。

葡萄牙的船队一次又一次从这里扬帆远航,调查非洲沿岸,开辟印度航线,直至到达中国东南沿海。1543年,葡萄牙商人定居宁波;1557年,建立澳门殖民地。

“航海家”亨利的影响是巨大而久远的。他开创了伟大的地理发现时代,他为葡萄牙奠定了海上帝国之基,他给葡萄牙带来300多年的海上帝国的发达繁荣。

意大利的哥伦布(1451-1506)慕名而来了。哥伦布曾经做过海盗,1476年,他的船被焚烧后泅水逃到葡萄牙。因为知道里斯本是航海家的聚集地,是探寻新大陆的大本营,他想,也许寻找印度的梦想可能会在这里实现。所以,虽然崇拜和认为可以依赖的亨利已经去世,他还是选择了里斯本。1484年,他郑重地向葡萄牙国王提出让他率船队寻找印度的请求。由于没能得到允许,他才转道西班牙,到那里大显身手去了。

葡萄牙国王拒绝哥伦布,因为葡萄牙有亨利培养出来的自己的航海家。最有名的两位,一位是瓦斯科·达·伽马(1460-1524),另一位是佩德罗·卡布拉尔(1468-1520),均出身于世代为国王效力的贵族之家,也无疑均出自亨利门下。他们虽然没能直接师从亨利,但都是亨利的再传弟子。

这两位大体同时期的航海家,可谓不辱师门。

达·伽马是由欧洲绕过非洲南端的好望角,穿越印度洋到达印度的海路开拓者。葡萄牙国王先是派遣达·伽马的父亲率船队开辟通往亚洲的海路,因其父半途而亡,未竟之业便由达·伽马继承下来。

1497年7月8日,做好充分准备的达·伽马,率领船队从贝伦码头出发,一路向南,绕过好望角后折向东北,穿越印度洋,历经10余月的艰辛,终于于第二年5月到达印度南部大港卡利卡特。由于信仰问题,他们与当地阿拉伯商人发生利益冲突,遭受到来自多方面的打击挤压,难以立足,只好于8月底撤离。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打通通往亚洲的海路,却无功而返。唯一的收获是离开时偷偷带走的五六名印度人。1499年9月,达·伽马回到了离开两年多的里斯本。

葡萄牙国王不会轻易放弃已经打通的印度航线。仅仅过了不到半年的时间,继达·伽马之后,卡布拉尔被国王任命为第二次印度远征队司令。1500年3月,卡布拉尔率领13艘舰船组成的葡萄牙船队,又一次从贝伦塔出发,前往印度。

一个月后,也许是偏离了达·伽马走过的航线,卡布拉尔的舰队发现了陆地,他们看见的是大西洋另一侧的巴西海岸。抵达巴西海岸后,无比兴奋的卡布拉尔立即派一只船回国报告国王。巴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归属葡萄牙了。

卡布拉尔在新发现的巴西停留10天后继续航行,但此后的航程极不顺利。5月底纠正航线绕过好望角时,4艘船失事;9月抵印度,回航中又有两船沉没;一年后回到里斯本时,只剩下4条船了。尽管损失惨重,但因对巴西的重大发现,并使巴西成为葡萄牙新的属地,卡布拉尔还是受到国王的嘉奖。但毕竟损失太大,之后,国王再未对卡布拉尔委以任何要职。

达·伽马要比卡布拉尔幸运一些。

达·伽马离开印度时带回了数名印度人,而卡布拉尔离开印度的卡利卡特时,则留下了不少葡萄牙人。可是,留下来的葡萄牙人却统统被当地人杀死了。葡萄牙舰船由两位航海家率队两次远征印度,虽然均到达了目的地,但事倍功半,不仅并未真正实现称霸印度洋的目标,还蒙受了国民被杀的耻辱。

葡萄牙国王绝不肯就此罢手。

达·伽马被二次启用。

达·伽马奉国王命令再次率舰队,还是从贝伦塔出发,前往印度报复。报复的结果是,靠强大的海上实力,建立起在印度洋上的葡萄牙霸权。回国后,达·伽马因此于1519年被国王封为伯爵,1524年被国王任命为印度总督。

不幸又接踵而至。达·伽马在赴任途中染病,1524年12月,死于印度科钦。

距白色的贝伦塔不远处,还是河海汇流的岸边,新添了一座如贝伦塔那样高高耸立的也是白色的航海者纪念碑。纪念碑的造型,为巨大的乳白色大理石石船。石船昂首向洋,船头的迎风挺立者应该就是亨利吧?因为这座纪念碑,是1960年为纪念“航海家”“航海王子”亨利逝世500年而建造的。纪念碑前开阔的广场上,有不同颜色的石块拼成的巨幅世界地图,上面有远航世界各地的葡萄牙船队。葡萄牙船队发现新大陆的年代、地点及船队的航线、船形,清晰明了,历历在目。

航海者纪念碑对面,有一座更为醒目的、在欧洲常见的教堂式建筑,那是和贝伦塔同时期建造的热罗尼莫斯隐修院,于1499年为纪念达·伽马发现并打通印度海上航线而建。体量巨大、装饰雕刻豪华典雅的隐修院前面的广场上,竖立着介绍隐修院内展览内容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有鲜明的葡萄牙海上帝国的标志,广告牌与沉重的黑色铁锚连为一体。

贝伦塔和隐修院都是大航海时代的纪念建筑。1755年,里斯本遭遇了特大地震,大部分建筑被震毁,唯独最醒目的贝伦塔、隐修院巍然屹立。

了解了这些历史故事,再望望高耸张扬的贝伦塔、隐修院和航海者纪念碑,回头看看隐在绿树中很不起眼的旧王宫,就会悟出个中原委了。

沿海岸前行十多公里处,是欧洲大陆伸向大西洋最西端的著名的罗卡角。在那个地方,才能真正看见什么叫惊涛骇浪,什么是惊涛拍岸,什么才算卷起千堆雪。但最让我惊诧的是,葡萄牙人谈恋爱也要选择在这样的地方才更觉浪漫。不过,看看惊涛骇浪前的绵绵私语,不能不觉得真是浪漫极了。此时此刻,更能品出贝伦塔、隐修院、航海者纪念碑的张扬与旧王宫内敛宁静的韵味了。

海上帝国的宫殿不在陆地上。海上帝国的宫殿在远航的舰船上,在汹涌的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