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昔措措(1 / 1)

湖南有个人叫邹士钰,从小就立下了周游四方的远大志向,二十来岁的时候,足迹已经遍布天下。某年春天,他又将到贵州一带去做生意,亲人考虑那里是烟瘴之地,山遥路远,都劝他别去。邹士钰不信,还慷慨激昂地说:“大丈夫生死有命,一点艰险又能对我怎样?”他整理好行装,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旅途。进入思南等地以后,繁密的雨下个不停,行走十分艰难,他心里不免产生后悔之意。

一天,他在深山里迷了路,周围到处是巨大的石头,陡崖峭壁,危险至极。他在几乎只有飞鸟才能通过的险峻山道上行走,好久才翻越险境。远远望见前方的村落,似乎有袅袅炊烟升起,然而面前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小潭,必须沿着堤岸走,才能绕到那里。他已经非常疲惫了,便坐在一棵树下休息。不久看见对岸有一条术筏,一人用长竹作为船桨,朝这里漂漂****而来。邹士钰十分高兴,认为是来摆渡自己过河的。等到木筏靠得稍近一些,他隐约看见摇桨的人披着一件短蓑衣,全身似乎没穿衣裳,不知是男是女。他站起身,姑且朝木筏招手示意。摇桨的人也很高兴,加快行筏速度,飞速朝他驶来。只一会儿工夫,就看清了来者的面容,也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形:只看见其头上垂着两个螺壳状的发髻,身体洁白如玉,原来是一个年青的女子。邹士钰大吃一惊,以为碰见了妖异,正要快速逃跑躲避,而女子早已登岸。她讲一口苗族语言,一边笑,一边唱歌,丝毫没有羞涩的样子。邹士钰这才明白蛮人风俗如此,原来是自己少见多怪,于是跟随她登上了木筏,女子摇动船桨出发。两人同舟共济,遇上这个姿色无敌的女子,邹士钰不禁神魂摇**,偶尔用手去调戏她,女子显得无所谓,一点也不顾忌避讳。行驶了好一会儿,才到达对岸。邹士钰付给她钱,女子不收,只是不停地笑着,并且放下摆渡的活儿,与邹士钰一起行走。她嘴里叽里咕噜讲了一通土话,意思似乎是愿意为他引路,邹士钰自然非常高兴能有一个向导。

走了一里多弯弯曲曲的小路,才来到村口,这时天色已经昏暗,周围景物已经看不清楚了。女子带着他来到一个地方,看样子像是一座神庙。她亲自将门打开,对邹士钰说:“这里还能住人。你不是我们的本族人,一定要小心,别走到其他地方去!”说这些话时,说的是汉语,不带一点土音,邹士钰心里觉得很奇怪。女子说完,转身就走了。邹士钰走进庙里,只有一间房子还可以安身休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庙里究竟供奉的是什么神。他刚想和衣睡一会儿,可是肚中十分饥饿,难以忍受,随后就听见女子叫唤他,原来酒菜杯盘已经摆在神庙的台阶上,而且酒菜都是温热的,吃起来也很合口味。邹士钰深深感激她的盛情,同时也怀疑这些行为都是女子要与自己结好**的暗示,想着女子一定还会重新回来,所以不忍心违背她的意愿,当然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于是静静地端坐在那里,等她出现。可是直到深更半夜,仍然没有见到女子的踪影。

夜里忽然下起大雨,雨声响成一片,淅淅沥沥的,而且还听见有人在说话:“措措儿引来一位客人,怎么看不到人?”听到声音更觉清脆娇柔,完全不是苗语。随即有闪闪烁烁的光亮射进庙来,好像是有人打着灯光。邹士钰站起身子,从门缝向外偷看,原来又是一位女子,用斗笠罩着头,仅仅遮住双肩,也是全身**,一丝不挂,只是手中拿着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棍,像是燃烧的手杖,正在冒雨走着。邹士钰大吃了一惊,而且也感到很好笑,想着来到蛮乡,天天与**人相处,怎么能坚守得住呢。正当他在偷窥时,这个女子早已走到祠庙门口,一下子推门进来。邹士钰来不及躲避,只好迎上前与她相见。女子凝视着邹士钰,脸带微笑,似乎带着些惭愧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她说:“来得突然,不得已丑陋的形体被人看见,让我感到十分害怕和不安。邹士钰又向她作揖道歉。女子高兴起来,不再显得羞涩,和他一起席地而坐,将那根点着的木棍放在面前。邹士钰这才得以看清楚庙里的神像,原来是一位女神,身上也没有服饰,披散着头发、**着身体,这与他所见到的两位女子完全一样。他猜想此地从来没有布帛,人们不会缝纫,所以创立教义的人才将神像雕塑成这个样子。

他问女子的姓名,此处是什么地方,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灵。女子说自己叫“昔昔”,与名叫“措措”的女子都是金蚕神的侍女,祠内雕塑的神像就是金蚕神。蚕有雌雄,此神也就有男性和女性的不同。凡是遇到妇人用金蚕害人的事都属于这位女神主管。此地名叫强硐,住的全是没有受过文明教化的苗民,距离大海只有三天的路程。昨晚渡过的深潭,就是人们常常说起的“瘴水”。女子将情况介绍得非常详细。邹士钰又问:“你既然是苗民,怎么能讲汉语?措措怎么也和你一样?”昔昔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与措措都不是本地人,实际上出生于中原。原先是男子,到贵州来做生意,就像你今天所做的一样。没想到一不小心被人用金蚕害死,我们不甘心结果是这样,于是就向蚕神申诉冤情。蚕神同情我们不幸的遭遇,让我和措措都托生在苗家,化身为女子。我们发誓不再用蛊虫害人,蚕神便将我和措措收留在她手下,做她的侍从。自从蚕神受到毒龙的侵扰,经常要往水府去,我们不受管束,散漫多了,所以才能到这里来游玩。”邹士钰又问蚕神与毒龙的事情,昔昔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措措早已走进来,笑道:“姐姐向陌生人倾吐底细,难道不怕他笑话我们吗?”昔昔微笑着说:“婢子太不懂事,这个人是福德深厚之人,我们可以依靠他的帮助返回故乡,又为什么要对他有所隐瞒呢?”

两位女子于是坐在一起,告诉邹士钰:“毒龙十分贪图美色,他的身体阳气极其亢奋,知道蚕神长得漂亮,常常来纠缠调戏她,蚕类几乎被它吃得一干二净。蚕神十分担忧,迫不得已只好亲自赶到海底,主动去向毒龙献身。由于她与毒龙每日行欢取乐,不太管理人间事情,所以蛊毒的金蚕也就不太灵验了。”邹士钰听后笑着说:“据你们所说,蚕神有雌有雄,应当成为配偶。现在毒龙恣意贪色**,雄性蚕神难道不会发怒吗?”昔昔也含笑说:“你真是一个聪明通达的人。我们所担心的正是这件事。这个妖物不敢得罪毒龙,就把我们当作泄欲的对象。我们十分害怕他的施暴**,所以才竭力躲避。”邹士钰问:“你们打算怎么办?”措措突然神态庄重地回答:“昨天傍晚渡你过河,并不是没有用意。我俩其实仍是人身,还可以为你操持家务。如今打算跟随你回去,帮助你成家立业。苗乡不是一个好地方,希望你不要再想着继续深入此地了。”

邹士钰听后,低头暗暗思量,自己本来就已经厌倦了在这一带游玩,而且两位美人也都愿意随他离开苗地,正好符合自己对她们的欲望。但他仍然犹豫不决,定不下决心。不久天已快要亮了,昔昔急忙起身说道:“同意还是不同意,干干脆脆说一声。我们也将整装到别的地方去,你不要过分犹豫,反而耽误了我们的事情。”邹士钰心里实在舍不得她俩,便高兴地说:“就这样说定了。”两位女子都乐得大笑起来,说:“你稍等一会儿,让我们整理一下,即可以出发。”说完两人一起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又回到庙里,两个人都已经换成了男装,衣服窄小,袖子仅仅到手腕,样子像是两个苗家男子。三人一起出了庙门,各人肩上背着一只竹箱,女子告诉邹士钰:“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去,吃不完,用不尽,不用再四处游**谋生了。”他们就这样出发了,仍沿着昨日来的路,乘竹筏渡河,二女各扶着邹士钰的手臂,登上岸就开始迅疾如飞地向前走。翻过几十座山岭后,她俩回头远望故地,低声说道:“蚕神即使知道,也追不上我们了。”这天晚上,三人在一家旅舍住宿,便同床行欢。两位女子柔媚可爱,邹士钰更加高兴。

几天后,经过一个苗寨,措措与昔昔交头接耳,都笑得直不起腰来。邹士钰问她们有什么高兴的事情,昔昔说:“你先别问,今晚可以到一快活的地方,而且可以借此发泄我们心头之恨。”邹士钰更觉得难以理解。措措于是走在前头,来到一户人家,大门和院子十分宽敞,好像是苗人中的富裕的人。措措在这家的门槛上放置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条隐藏在土里过冬的虫子,身体弯曲着。一会儿工夫,它开始蠕动,随后能够飞行,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邹士钰正感到惊异的时候,措措又叮嘱他:“千万不要把我们的事情泄露出去!听我指挥,就会得到比昨晚加倍的欢乐!”邹士钰只好暂且点头答应。

不一会儿,房门全都大开,只见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闹哄哄地走了出来,见到昔昔、措措他们,显得惊恐不安,不停地叩头。这些人都是与汉族交流频繁的苗民,也曾经都喂养蛊虫害人。邹士钰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所以高高站着,神态坦然自若。昔昔大声严厉地斥责说:“蚕神对你们非常生气,快摆好酒席招待我们的客人,我们可以考虑为你们向蚕神求情。”其中有一个像是家长的人,赶紧答应下来,将他们请入家中。邹士钰与两位女子来到正堂,主人设下酒筵,摆出各种果实和美味菜肴,全家上上下下来回奔忙,唯恐招待不够周到。三人有些醉意,昔昔命令他们选人唱歌来助兴,谁也不敢推辞。只见几位年青女子,手携手走到宴席前,邹士钰虽然听不懂她们唱的歌词,然而音韵清扬婉转,令人感到十分愉悦。措措又挑选了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子,仅十六岁,故意戏耍,要她脱去衣服,来给他们端着酒杯倒酒。女子微微露出一点气恼的神色,昔昔立刻大怒,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主人害怕极了,长跪在地,乞求宽恕。昔昔像对待猪狗似的把他臭骂一顿,而且下令说:“除老太婆外,其他女子谁敢不脱裤子,通通处死,一个都不轻饶。”整个房间里的人都惊恐万分,不敢违背。不一会儿,白鸟翩翩,围绕在座位的旁边,古代的肉屏风最多也不过如此。措措又将年青的女子牵过来,让她坐在邹士钰旁边。邹士钰此时已经喝醉,控制不住意乱情迷,亲吻抚摩,无所不至。措措与昔昔都为他鼓掌喝彩,又下令让这个女子陪邹士钰睡觉。主人不敢违抗命令。昔昔和措措也在同一间屋子里居住。天亮后动身,这家人反而下跪送行,态度比奴隶还卑顺。出了村子,昔昔才告诉邹士钰:“这家苗民,以毒虫害死数人,谋取了上万的巨资。现在像这样折腾一下,也足以报复惩罚了。”邹士钰听后,嬉笑连连。从此以后,每当经过曾用毒虫害过人的村家,便像上次一样羞辱一场。

当他们来到楚地边界,昔昔说道:“现在到了文明的乡镇,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了。”她随便从箱子里翻出珍宝,卖掉一两件,换得万贯钱财,用这些钱雇了一条船,又买了行装。两位女子脱去男子的帽子,插上女子的发簪,二人本来就长得美丽,再穿上色彩鲜艳的绸缎服装,又添了几个婢女仆人随行,声势很大,和巨富之家差不多。邹士钰原先没有妻室子女,于是把昔昔作为正室,措措为妾室,二人彼此也不妒忌。回到湖南故乡,他们箱子中拥有的都是珍奇宝物,用它们换取银钱,价值万金。买产业,建造新屋,一切费用绰绰有余。

邹士钰既然已经成了阔绰的富人,又有两位美人相对做伴,不再想出门远游。一年后,二女各生下一个儿子,邹士钰更加感到欣喜幸福。忽然有一天晚上,昔昔告诉他:“蚕神与龙**,经受不住龙的狂**,昨天已死在**。那雄的蚕神虽然还活着,已经无能为力。今后往南方苗乡去的人,可以不用害怕担忧了。”邹士钰将信将疑,有时也会讲给别人听,但没有人对这些话的真伪查证过。

外史氏说:在各种害人的恶虫中,金蚕是最狠毒的。虽然苗民中心狠手辣的人喜欢使用毒蛊,而帮助他们作恶多端的,其实正是这种东西。毒龙具有大法力,强迫金蚕女神忍受奸污,而且最终将她害死,虽然故事很像是虚构捏造,实在是大快人心。何况书籍上记载,喂养毒虫的人家,家里的妇女很多被神**。则昔昔、措措的所作所为,确实也是有根有据,不妨相信。至于说到两位女子不随便苟合,不互相妒忌,则表明她们虽然生活在蛮荒之地,还是说明了两人没有泯没中原人的本性,具有纯正清明的气质。这一点是可以确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