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红册》是阴间记录善行的簿册。不一定是什么特别的奇异善行,凡有点点滴滴的好事值得记下的,就都记录在簿册上,由地府官吏每月初一、十五奏报天庭,犹如人间地方官有月报一样。那么记载的标准是如何的呢?阴间最看重的,是不受女色引诱和怜悯贫苦人这两件事情。这个标准是如何得知的呢?又凭什么来证明这一点?有杜诗臣讲述的宝山朱君一桩案子可证明。
朱君名鉴和,是宝山罗溪世代官宦人家的子弟,长相俊美,性情磊落。只因有病,吸鸦片上了瘾,平时居家不管阴晴风雨,点着一盏烟灯,舒舒服服倒在坑上吞云吐雾。从此,好端端一个人,被弄得神魂颠倒。有一天夜里他正闭目养神,突然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他妻子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听得丈夫自言自语地说话,但又听不清具体是什么内容,就疑心丈夫是梦中呓语。不料一连几夜都这样,醒来问他又茫然不知。
当时有周县令的夫人某氏来听他说些什么,刚坐下,朱君对灯又进入梦乡。约有做一餐饭的时间,朱君忽然眼睛睁得圆鼓鼓的说:“我到这里已好几天,你们还装作糊里糊涂吗?”周夫人急忙问他是谁,答道:“我姓赵,排行第三,在世时充当衙门差役,死后在本地城隍老爷手下做勾魂使,现在奉命持票来拘捕朱鉴和。”朱的妻子一听提到朱鉴和的名字,就吓得惊骇万分,失声痛哭。周夫人连忙劝阻她,向勾魂使详细询问为了何事拘捕朱鉴和,只听得对方说:“唉,这是前生作的孽啊!朱鉴和前生是殷凤鸣,寡嫂冯氏长得很漂亮,就觊觎已久,把嫂嫂强行搞上床了。两人私下订立终身,要白头偕老。后来殷凤鸣忽然毁弃盟誓,另娶新娘,冯氏郁郁不欢,上吊自尽。现在她在阴司控告,不拘捕殷凤鸣到场对质,就无法结案。”周夫人半信半疑,于是又问:“事情已相隔三十余年,为什么不在他生前报冤,而要等到来世?”答道:“这也有个讲究。凡自杀的人堕落在枉死城,非住满三十年不能出来报冤,这是阴曹地府的规定。”周夫人转身对朱的妻子耳语,商量用金钱买通勾魂使,朱鉴和虽然僵卧着,勾魂使早已听到她们所说,急忙摇手冷笑说:“不要白白浪费口舌,假如阴间也如人间一样徇私枉法,那还有天道吗?”
朱鉴和妻子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号啕大哭,伏在地下哀恸叩头。勾魂使连忙禁止她,说:“不碍事。幸亏他今生行了两件善事,倒是个救星。”并且问:“你们知道《玉红册》吗?”两人都说:“不知道。”勾魂使笑道:“我也昏了头,对你们说这事。《玉红册》是阴间的记善簿,难怪你们不知道。冯氏最初在县里控告,后又到府里控告,都因为朱鉴和名字记载在《玉红册》内,官府都置之不理。后来冯氏又向本院控告,也没理会她。但她苦苦哀求昭雪,婉言劝她,听不进,反而大声呼叫道:‘大人袒护罪人,不知道天外还有天吗?’都院大人憎恶她太狡诈,姑且答应将朱鉴和拘来对质。又担心其他差役滋扰生事,因为我与其他的差役不一样,我一向耿直,连人家一杯水也从不贪取,因此派我走一遭。拘捕时叫案犯安睡三昼夜,头前点上一盏灯,万万不可熄灭,等到结案后仍旧送他还魂。”得知这种情况,周夫人问道:“朱鉴和有何善行能留名《玉红册》?”勾魂使答道:“在苏州时邻居有个女人夜晚来勾引他,被他拒绝,又一个跛脚乞丐将在雪地中冻死,被他救活。两事细节还多,等他醒来后自己说吧。”女仆送上鸦片给勾魂使,他说:“我没有这个嗜好。”只吸少许水烟,说说笑笑很自在。后来伸懒腰,打呵欠,说:“夜已很深,我且回去,等你们商量定了再来请他去对质。”接着叫仆人点灯,声音突然停止,朱鉴和也顿时清醒。问他情况,仍茫然无知。进一步问他那两件善事,朱鉴和却是能够讲述,而且详细叙述了经过,并且说:“这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从来没向人提起过,不料阴间竟已登记在《玉红册》了,真是可怕啊!”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清晨会集亲戚共同商议,其中有个青年喜欢热闹多事,不相信他们所说。夜晚约了几个人来到他家,团团守卫着朱鉴和,想探个究竟。不一会儿,朱鉴和果然老毛病又发。青年骤然大喝一声:“鬼魅敢如此放肆!”勾魂使一边笑一边说道:“狂妄的家伙,不值得跟你多啰唆!何不仍请周夫人出来答话?”众少年羞惭而退。周夫人告诉勾魂使,虽然感谢他的盛情,但终难同意,倘若朱鉴和一去不返,那可怎么办?勾魂使说:“是这样啊!昨夜返回县衙,城隍老爷张公也担心拖延时日尸体腐败,难以返魂。何不共同想个办法?”大家都束手无策。众青年也毫无办法。勾魂使好像再三考虑的模样,然后说:“有办法了!租条船把朱鉴和送到苏州,借房子暂住,等朱鉴和对质完马上送还,双方都感到方便。”大家说:“也好。”于是根据议定的方案预订了日期。临别时大家都恳请勾魂使多多照看,他也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叮嘱到苏州后千万不要去庙里进香焚化纸锭,怕非但不能邀求到福分,只是白白地取祸遭灾。全家人只得依照行事。
朱鉴和一行人到了苏州,刚借寓所住定,朱鉴和灵魂就被勾摄去,全家人提心吊胆守候着。只见朱鉴和昏睡在**,如痴如迷,与平日神情有所不同,他的妻子流着泪在旁侍候。女佣人恐怕灯会熄灭,守候得更加小心谨慎。
第二天朱鉴和忽然苏醒,睁眼说:“好累啊!”急着要喝茶。又起床跪拜在地下,作一副答谢的模样,又坐着作絮絮叨叨同人交谈的模样,接着又作送客的模样,而后依然躺下。睡了一大觉才起床,这回是真正清醒了。自己叙说了刚才的经过:灵魂被拘时有个白胡子老头引我前去,就是那姓赵排行第三的人。抵达都院公署,那座建筑巍峨壮丽,壁垒森严,像是帝王的宫殿。殿上点的灯烛都是绿颜色。等两旁牛头马面站好班,城隍神就升座坐定,形貌魁梧,我不敢抬头仰视。殿下有个穿黑衣的妇女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号叫,我正惊惶害怕的时侯,忽然听到叫我的名字,老头引我跪在公案下。我偷看四周,阴森恐怖,有点紧张害怕。神问道:“你有罪知道吗?”我答道:“不清楚。”神叫我看一面照胆镜,镜中历历分明地重现了前生引诱**嫂嫂的全过程。我又悔恨又惊怖,在地下叩了几十个响头。黑衣妇女面容憔悴,口口声声叫要报冤,两人对质了几十句。神劝谕黑衣妇女说:“殷凤鸣应当受到惩罚,但今生他有两件善事名字登录在《玉红册》上,为上帝所嘉奖,不便用刑。让他亲自诵佛经,祈祷你重新投生,行吗?”黑衣妇女不服,依然不依不饶,神发怒说:“赏罚自有本院的公正判决,岂能由你纠缠干扰。再胡言乱语,法律规定要反坐!”黑衣妇女仍悲痛呼号不停,神说:“你失节不贞,也不能说没有过错。这样判决还不甘心吗?”下令双方画押结案,一齐赶出。黑衣妇女走下台阶,还愤怒地盯着我看。白胡子老头带领我叩头拜谢而出,我问他:“这个神是谁?”他说:“是向忠壮。”我又问:“《玉红册》是怎么样的册子?”他说:“是每一页上都用泥金字记载善行的簿册。”
朱鉴和从苏州返回罗溪后,每天都念经诵佛,到城隍庙闲逛,看到东边廊庑下果然塑有赵君的像,须眉形貌果然十分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