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开国初年,我的故乡有位刘公,名子仪,是个老书生。他以教授儿童为生,贫困难以支撑,不得已,卖掉了居住的一栋大房子,拿到钱另租下城北一户人家临街的一栋小屋,里间做卧室住家小,外间开店铺小本经营。刘公性格旷达忠厚,不善于同顾客斤斤计较,一年多下来本钱赔尽,依旧钱袋空空。看看这个新家非常狭窄,只能遮蔽风雨而已。庭院四周,生长着许多野生药材,如人参、三七等,长势茂盛,蔓延到台阶上。刘公觉得讨厌,想全部锄掉,另外种植花草,以美化环境。
有一夜,明月高照,刘公赏月喝茶,下半夜才睡着,朦朦胧胧中做了一个梦,似乎有一个穿黄衣的老翁,手指庭院里的野生植物告诉自己说:“这些都是良药。用它和上铅粉、桐油熬成药膏,能治疗各种毒疮,芟锄它干什么?”刘公醒后,牢牢记住,翻检查阅《药性编》,确如老翁所说。他心里特别高兴,急忙买来铅粉、桐油,苦恼的是没有烧药的炉灶。正巧有个女乞丐在门口,箩筐里有只小镉锅,短柄,三只脚,刘公说:“你化饭,这个碗不方便。不如我买下来,你再另寻一个方便携带的。”乞丐满口答应,刘公也就花了一百文钱买到手。又买个小铁炉,用具居然都凑齐了。于是切碎碾磨药材,细心炼煮,终于熬成药膏。先找一个患毒疮的乞丐进行免费小小试验,的确很有效。
第二年,春雨绵绵,长久不晴,城里积水达一尺来高。夏天则出奇干旱,毒日头烤炙大地,仿佛把沙石都融化了。农夫和商人无论老少,都患上湿病,医生都束手无策。只有刘子仪家的药膏能治愈此毒疮,来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他日夜熬制,加速制作,因此赚了不少钱,日常生活也宽裕得多。
只是刘公的心地善良,即使是个乞丐,在深更半夜来敲门买一文钱的膏药,他也必定起床拿给买者。有一夜他刚睡下,窗外风雪满天,忽然听到“笃笃笃”敲门声,而且敲得很急。刘公在枕上大声问是谁,对方答道:“是要饭的,来买膏药。”刘公赶紧披衣起床,门外雪花飘飘,打开双门,一个乞丐跛行而入。乞丐在左大腿上有个毒疮,如铜钱大小。刘公察看疮面大小,然后裁纸取膏在炉火上烘烊,想来肯定够贴了。不料膏药烊好,乞丐的毒疮突然扩大如盆;刘公没办法,只得重新调弄,等到弄好,毒疮又扩大如瓯;再更换,毒疮又扩大如巨盎,如冰盘,不断在变化。前后调弄膏药十多次,弄成后都无法盖住所患的毒疮。这时左邻右舍的晨鸡已喔喔乱啼,墙上一盏油灯闪烁,妻儿见刘公这么长时间不回房,几次三番催促。刘公只当没听见,低头为乞丐呵气驱寒,细心细意敷贴膏药,绝不因为只有一文钱的小生意而怨恨恼怒。可是乞丐反而发脾气了,粗声粗气说:“嘻!真鄙陋,你这小气鬼!膏药很平常,何必每次算得这么精确?”刘公没吭声,仍旧重新给他换药,看看铜锅里的膏药已全部用光。乞丐忽然发出狂笑,夜深人静,笑声震动屋瓦。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文钱,不耐烦地丢进铜锅,鄙夷地说:“聊以酬谢你一夜的辛劳。”说完,出门踏雪而去。刘公心想,此乞丐虽然丢下一文钱,远远不够我的膏药本钱,还像呼人嗟来之食一样,真是不可理喻啊。又看铜锅底部嵌着一枚非常古老的五铢钱,牢粘着锅子像一起铸成似的,镶嵌其中,无法取出。锅上熬药的热气腾腾而上,结成五色香云,氤氤氲氲终夜不散。不知怎地,从此刘子仪的膏药更加灵验。人们都猜测那乞丐,莫不是个神仙。
刘公一生体格健壮,慈眉善目,乐善好施。活到八十岁,无病,偶然一笑而终。他的子孙爱读书,不少人成了秀才,仍旧行医卖药为生,世世代代保守着铜锅、小铁炉,看成连城璧一样珍贵。
我幼年曾亲眼目睹:铜锅,是古代的勺斗;小铁炉,是个小的断脚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