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我找不到的录音太多了。比如我找到了一大堆格鲁吉亚籍的女钢琴家莱昂斯卡娅的录音,但就是找不到她弹梅特纳(Nicolas Medtner)的录音。我也找不到莱昂斯卡娅的电子邮箱以便向她索取CD目录什么的,不过我倒是意外找到了梅特纳的官方网站,大概是他的一些在欧洲的“粉丝”设立的,然后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没日没夜地在它的下载页下载梅特纳珍稀的有损录音MP3音频档案,结果我发现很多链接都是死链接,根本无法下载,只好作罢。我把下载下来的10几个音频拷贝到我的黑莓手机里,这里面居然还有大约43多分钟的奥伊斯特拉赫和钢琴家戈登威泽在1959年的录音,梅特纳的第三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因为下载的技术问题我只好从第二乐章开始听,最后才能听到第一乐章。在我的AKG电台专用监听耳机的听力的田野上,奇诡地出现了如丝滑般的音色,优美如歌,又饱含着巨大的怜悯,令人动容。我几乎产生这是否是梅特纳作曲的错觉,这个1959年的录音录在何处也是一个疑问。去国愁更深,不归云重处。在作曲家梅特纳的夜视力的作曲田野上,那被湮灭的守夜人是否会依旧永无宁日?流亡总是命运女神的副歌,总是被藏在这里或那里的“彼得堡房间”——“在哪里总会有一种普通的生活”,这是阿赫玛托娃写于1915年6月23日斯特普涅沃的诗歌,让我们“尊重痛苦约会时的惯例”,在被放逐者的夜视力里,命运女神就这样开始为我们秘密弹奏出“流亡第七章”。
有的时候我想,如果没有老友拉赫玛尼诺夫的引荐和催促,梅特纳会不会就真的被湮灭在“第一圈”里,成为被命运遮蔽的那个无名的人。还好他五岁就开始弹钢琴,童子功深厚,有着并不弱于拉赫玛尼诺夫太多的钢琴技艺,可以随时上台弹奏,还好他还可以自由地出入祖国,在德国、法国和英国落脚,并给我们留下了“最少于流亡”的历史录音。梅特纳和拉赫玛尼诺夫、斯克里亚宾是音乐学院的同班同学。这俄国作曲黄金时代的“三剑客”除了斯克里亚宾过早离世(1872—1915),另外二人都最终选择被放逐的命运,继续过时的、旧有的浪漫主义传统。说起斯克里亚宾虽然盛年早逝,但是他的钢琴作品有最为杰出的钢琴家女婿索弗隆茨基洋洋大观的几十张钢琴作品独奏录音存世;而他的交响乐全集及《狂喜之诗》的权威演绎者“怪兽大师”尼科莱·戈洛瓦洛夫(Nikolai Golovanov)在20世纪50年代的录音则是俄国音乐宝库里最珍奇的瑰宝。拉赫玛尼诺夫在异国的岁月里将乡愁曲的流亡缆索延伸向无尽的未来,葆有了旧俄国的传统。而梅特纳的意义在于什么呢?他就是命运女神的流亡副歌,就是被放逐者深入异国无法归去的那被彻底荒芜的田野上的夜视力——依旧有这样一个内省的、神经质的、不安的人在为我们眺望,不屈服老去的岁月,也不出现在我们美剧时代的“高尔基公园”里,成为一个不合格的接头者。“你本来可以少些梦见我”,或因为故国那着火的马车、守夜人的作曲手稿。让我们在他的每一张唱片上煎熬,读错时代的名字,读错我们灵魂为之骄傲或屈服的地址。
斯克里亚宾、拉赫玛尼诺夫和梅特纳这三个人,在世人看来,神秘主义者斯克里亚宾如癫狂出神的狂喜者,拉赫玛尼诺夫如同怀有大乡愁的僧侣,而梅特纳则更像被放逐的流亡者。以上大体就是他们这“圣三位一体”给我的印象,于音乐本身也是这样的印象。尤其是梅特纳的钢琴音乐,总有突然来袭的闪电般的抽搐、深度的不安,有如黑雪般的寂静,梅特纳的钢琴作曲展现出来的恐惧的缪斯不是铁幕下的缪斯,而是逃离者在有一天突然被强迫面对的恐惧女神,这样的如当头一棒的恐惧更入骨,成为记忆的一个“开关”,说到底是痛定后的思痛,是恐惧之后更深沉的恐惧。所以不了解作曲家的背景上来就听梅特纳的作品会有几分奇怪和不解:这样的恐惧是如何来的?从哪里来的?前一节还是知识分子的审慎魅力,后面则是突袭的荒凉感。不同于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总是让你入诗,告诉你乡愁就在这里,梅特纳的音乐则总是让你明了,流亡总在那里,而不是在这里。流亡的大风暴总归不是诗,而是流亡的编年史。
我在头四五年就入手了英国APR唱片公司大概在1998年出版的那三卷的梅特纳钢琴独奏录音全集,涵盖他自己弹奏的从1930年到1947年左右的历史录音。不知道为什么,拿到这三卷梅特纳的CD唱片后,我感觉梅特纳非常像俄国象征主义诗人别雷,感觉这三卷CD唱片就是他的流亡版的《彼得堡》。如果乡愁有着流亡的雪,那开动整个冬天铲雪机的僧侣会如同我们一样,眺望去国愁更深的山河吗?如果你还没有被生命里的悲恸和沧桑真正袭击过,如果你还没有真正一败涂地,那你还真是进入不了梅特纳的音乐深处。所以这几年我视梅特纳的这三卷唱片是我的灵魂副歌和镇宅大神,秘不示人,在每个重要时刻都会拿出来听听,但是总是听不完,半张梅特纳就足够了我的大乡愁、大悲伤,就足够让我梦里依稀的山河破碎、去国难返。
我手里有拿索斯版本的梅特纳第一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但是在APR版的第二张CD唱片中收录的这个从未出版的由作曲家本人和小提琴家塞西利亚·汉森(Cecilia Hansen)合作的版本,则呈现了更冷峻的流亡基调。这个塞西利亚·汉森也是海菲茨、米尔斯坦和爱尔曼等人的老师、传奇性的匈牙利人奥尔(Leopold Auer)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在这个1936年至1946年之间的HMV的录音中,梅特纳强力进入的钢琴声部和塞西利亚·汉森的有着“高过了眺望”意味的小提琴拧成了流亡那令人诧异的缆索,凝滞、内省,仿佛对抒情的冒犯,精神性的内在的光芒如果说还没有完全弥漫你所能聆听到的这个季节的天空和俄罗斯以外的大地,至少也充盈了两位息息相关的艺术家的内心,对流亡之痛殇的理解和故国的回望、难忘,呼应,已经远远超离了这部小提琴作品本来的内涵,那种发乎于心的琴声在这里,是梅特纳再一次命令流亡停下来,再一次将命运女神的几乎不可测知的面容用琴声“突出”至世纪性的混淆之上。如同阿赫玛托娃的诗歌里所说的那样:“这次相见对谁都不要宣扬。”那个世纪知识分子的命运、国家的命运都在这一切中无言地流淌在琴声的激流之上,恐怕不只是乡愁的哀恸所能说明的。如果说拉赫玛尼诺夫的琴声展现的是真正的诗人、僧侣骨子里蕴含的那种气质,那更为少数人所知的梅特纳则像一个无缪斯时代的在“第一圈”的夜间值班人,是他那个时代的被放逐者的流亡之心。五岁就开始跟着母亲学习钢琴的梅特纳,在他异国漂流的这些年来,已将琴声修炼得不入愁思入衷肠,但求雷霆吟曲终。在这个流亡版本的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演绎中,我始终觉得塞西利亚·汉森对梅特纳的呵护无时不在,但是塞西利亚·汉森琴声中那种温暖的“音色”还是不能完全随护梅特纳内心那头被荒芜了的苍凉的狮子,如果换作更冷如冰山的海菲兹来拉这首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不知道会不会是更恰当的人选?尽管如此,塞西利亚·汉森这洗净了浮华且充满了理解的琴声,不正是命运女神留给流亡者的“更恰逢其时的眺望”和归宿吗?
听完了梅特纳和塞西利亚·汉森的这个可以“镇宅”的版本,这个将以顽强的、缕缕不绝的生机守护为缪斯女神执掌黑蜡烛的演绎,让我真有如此乱世、知音为谁的大感慨。想不到梅特纳能在这一曲中将流亡的天路走得如此之远,更想不到这个未出版的版本是如何在HMV的录音档案库里被湮灭了半个世纪之久,才被抢救出来让我等有幸得以聆听,这其中的故事就够写另一部《见证》了。在我的书橱底部一直藏着一部曼德尔斯塔姆的英译诗集《被盗窃的大气》(Stolen Air)。是的,从那个地方盗取空气要有多么难,流亡更如是。流亡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被盗窃的大气”呢?流亡和地理经验真的没有关系吗?流亡是更匪夷所思的铁幕,所以梅特纳晚期的录音才更珍贵,因为他几乎是唯一的“盗火者”,是普罗米修斯。
在深夜聆听梅特纳的三卷集唱片,我常常会心一笑。因为梅特纳的作品里总是有一种呼应。我从他的演奏中恍惚听到穆索尔斯基、拉赫玛尼诺夫、柴科夫斯基等人的作曲主题,如同刹那的光亮一闪而过,接着必是他本人的对位诠释,将拉赫玛尼诺夫们引导向另一方向——流亡的防线上,梅特纳是属于“例外”的作曲家,是俄国作曲家的另外一极。我手里梅特纳自己亲自上手演奏的录音只有这三张APR,大概不足210分钟的录音室录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虽然比不了拉赫玛尼诺夫洋洋大观的超过几十张CD唱片的作曲家本人录音,但是总比我手里只有斯克里亚宾差不多13分钟的本人录音要强多了)。有了梅特纳这约210分钟的录音,我觉得其他的梅特纳钢琴作品的录音都有点站不住脚了,过于华丽,过于后现代,或过于流俗,也许用一句话总结,是没有理解流亡的心路吧。作为钢琴家是不容易的,最容易着魔念。梅特纳的录音像什么呢?就如同一个开动着整个冬天的铲雪机的守夜人,或者被盗窃的大气,没有比用这个书的名字来形容更恰当的了。有着多少雷霆般的力量,有着多少并非止于乡愁的审思,就会有《被盗窃的大气》里多少去国难返的诗篇。
唱片癖和流亡癖一样都是最无可救药的。比如,小涅高兹的录音,我就固执地执念着日本天龙(DENON)版本的最正宗,其他的即使是如苏联“旋律”的也不算行,比如索弗隆茨基的天龙版全集我非要收藏齐全了才算安心,而小涅高兹在新俄罗斯唱片公司的那套绿边版的全集我在这个世界上找了好久,最后无可奈何地放弃,因为我觉得只有单张天龙版本的小涅高兹才算真的小涅高兹历史录音。所以我的唱片癖早就错得不可再错。但是,尼古拉斯·梅特纳的唱片在天龙根本就没出过哪怕一张。苏联的“旋律”也不可能出。所以梅特纳还是算被唱片史所湮灭了的,如果只靠这3张伦敦小公司APR的“风衣”录音就想葆有梅特纳的流亡血脉那是天方夜谭。为什么天龙不能推出一张梅特纳的唱片来加深我们对这个世界中唱片的执念呢?天龙的唱片历来是强调漆黑背景下凸显的流亡景深的,想一想梅特纳在大英帝国客居了30年。除了读福尔摩斯和看英国王室的种种花边,在郊区花园和妻子合影或干脆以听电台的古典音乐节目来当他的流亡下午茶,他会在二手唱片店找他的故国流落出的唱片吗?听梅特纳的弹奏,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是拉赫玛尼诺夫在弹奏一个充满了春天的愁思的旋律,但是后头就不一样了,流亡的凝思又脆弱又固执,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守夜人出现在你的面前,作曲家的夜视力出现,连田野上唯一的树的光华也要被这一曲流亡的破雪置换成另一个冬天,黑蜡烛有着旧的女主人公,钟楼在铲雪机的轰鸣下出现在田野的尽头,这里不是今日的俄罗斯,这里也早就不是昨日的俄罗斯,而仅仅是被迫跟随着骑兵师穿透暴风雨的无可捉摸和滞留的时间。或者,是梅特纳的被耽搁的新的地址——“伦敦—莫斯科”。大英帝国迷离的雾霭也无法改变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听梅特纳的钢琴声,我眼前总是会浮现出玛丽娅·尤迪娜的面容,仿佛是另一个缪斯在为他弹奏,明澈的琴声是遮蔽还是复现那旧世纪的“阴郁无比的首都”,在去岁那个无比混乱的冬天里,如果你还是那个没有聆听过梅特纳这3张唱片的人,你会不会和我一样相信:旧世纪是存在的。梅特纳将1921年的莫斯科弹奏到1950年的伦敦,也同样复现到2013年的北京或台北,复现到在滑铁卢或东京同时听这3张唱片的人那里。孤军无援的是同一个冬天,孤军无援的也同样是我们早已不在这里——因为,我们在那里,在那个不得不为钢琴家所弹奏出的地方,在你总是无法打开下载页的梅特纳官网的那个叫流亡的平行宇宙之地。
流亡总是一个姗姗来迟的“冷场女王”。3个月前我才开始托人买了小提琴家穆洛娃(Viktoria Mullova)的两张CD唱片。在卡得厉害的YouTube上我断断续续地听她的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我觉得我理解被称为琴坛冰皇后的穆洛娃的琴声太晚了,我以前是多么错失了她。被万般呵护着、被监控着如公主的穆洛娃在1983年的一天突然出走铁幕,就像我们在20世纪90年代看过的那个电影《白夜逃亡》,然后她在西方开始了她真正的小提琴家的生涯。而她以前的铁幕经历仿佛是一个“冷场”,像另一个人的故事。起码对唱片控来说,事物的联系是古怪的。我突然由穆洛娃“深入”到梅特纳的音乐世界里,找出被放在什么地方的少有的几张梅特纳的CD唱片,感到他比拉赫玛尼诺夫大神或施尼特克更重要。我相信穆洛娃一定录有一次或者多次的梅特纳小提琴奏鸣曲作品,肯定会有这么一张或数张唱片在我不知道的唱片行、亚马逊网或者在“油管”、土豆或优酷上被几百次点击观看。不过就是到现在我也没见到这么一张唱片或者视频。虽然,我找到了俄国钢琴大神戈登威泽和莫依塞维奇弹奏的梅特纳,找到了两位玛丽娅弹奏的梅特纳,还有奥伊斯特拉赫那一版本的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史诗”OP.57,我还是有点怅然若失,如果时空交错,让穆洛娃“遇”到作曲家本人,完成一首不可能的“史诗”该多好。
不管如何,梅特纳在1951年去世,而穆洛娃在8年后才来到这个世界,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除了“流亡的交集”外。但是每次听穆洛娃的小提琴,我总是觉得她的琴声是一种慰藉,是对流亡和信仰的慰藉。穆洛娃出走铁幕后的琴声总有神谕的东西在,华贵的琴声中又蕴含着隐隐惊雷,新花如喷万山雪,一曲不是愁故国。这样的女王气质和当年那个尚不知真的忧愁却以与生俱来的洞察力将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拉得惊艳八方的少女,已是冰火两重天了。但是穆洛娃琴声中的那个“流亡唤醒”却一直存在如坚冰下“永不结冰的深流”一样,在生与死之上平衡着戏与梦、入口与早晨。
这几天我聆听的是拿索斯唱片公司2007年和2008年出版的那两张梅特纳小提琴作品集。这两张当然是当代优秀的录音,将梅特纳的那种内在的强大和神经质、孤高表达得很到位——一个持续后退着以抵抗命运的诗人,但是,这样的当代录音无疑也减损着梅特纳骨子里的“流亡基调”。生于俄历1879年圣诞节的梅特纳据说有“俄国的勃拉姆斯”之称,他的作品里表达出的那种俄罗斯的灵魂和气质曾被视为俄罗斯音乐世纪性的新希望。这位在伦敦寓居了30年的流亡作曲家承袭了旧俄国音乐的传统,师从萨福诺夫学习钢琴,师从塔涅耶夫和阿连斯基学习作曲,1900年从莫斯科音乐学院毕业后,就在鲁宾斯坦钢琴大赛上获奖,然后举办音乐会并入音乐学院执教。普罗科菲耶夫和富特文格勒都对他的才华赞不绝口,而他本人和同学拉赫玛尼诺夫的关系更是一种来源于“过时”、保守的音乐传统的内在的“神交”。如果不把握这样的旧经历、这样的流亡前史,是无法进入梅特纳的音乐内核的。梅特纳并非勃拉姆斯,听他的作品时间越久,越会觉得他绝非“创新”,绝非前行。他是“守旧”的大师,守住的是旧日俄国的信仰血脉、过时的浪漫主义,在这个当今世界,或者还是在那个昨日的世界,所谓守旧正是创新,而危险和危机在于,在流亡中生活是那种最无根的守旧和溯源,流亡是再次彻底沦失,流亡也是艺术家的另一意义上的“晚期风格”。对我来说,拿索斯的这两张梅特纳作品唱片还是有点过于“勃拉姆斯”了,几乎听不到“流亡之伤”的演奏,尽管如此,这两张唱片里那时不时闪现出来的“流亡之痛”依然袭击着我的聆听。
在梅特纳的欧洲官方网站,有录制于1947年的256Kbps的和韦尔登与爱乐乐团合作的梅特纳第一钢琴协奏曲,可惜我下载失败。有256Kbps的在1947年录制的梅特纳的艺术歌曲。我只下载成功5首,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啊。最弥足珍贵的是,居然有14首之多的伟大的女高音施瓦兹科普芙演唱的歌曲,录音时间是1950年,还是320Kbps质量的下载。聆听这如夜莺的歌喉,云天雾海般的呼吸缭绕着寒春的早晨,玫瑰不过如此,死与生也不过如此。
在梅特纳的官网上我看到一张作曲家和密友拉赫玛尼诺夫的室内合影,1938年,拉赫玛尼诺夫似乎冲着镜头或冲着未来微笑,而梅特纳似乎更超然物外,脑海中笃定着什么念头。这张照片仿佛将两个流亡的世界合二为一,也将两个流亡的世纪合为同一重依旧的眺望。网站首页是作曲家泛黄的肖像照片。这张照片出现在不下于几十种的梅特纳的唱片或书籍封面上。网站的首页还显示来访的人数,自2006年8月5日开始,已经有64669的人数或访问量。我刷新了一下页面,发现访问量是64670。如果真的有多重的平行宇宙,是的,我这样祈祷,也许梅特纳真的会回来,随便找一个网吧来登录,刷新着访问“流亡”的人次,在这夜视力的世纪的交口,在我们为流亡的每一行诗歌的轮渡上,我知道,这就是流亡的编年史,这就是流亡的录音时间:1943年3月28日。收听着伦敦BBC电台里传出的拉赫玛尼诺夫音乐会的节目,流亡作曲家并不知道他的老友在这一天溘然长逝,在剧烈的、强大的不祥的预感中,梅特纳感觉电台播出的拉赫玛尼诺夫的交响乐格外悲伤,仿佛被死神握满了的大提琴的天空,失去的悲恸,敲错了门的邮递送信人,那猛然浮现在半空中的开着整个冬天的铲雪机的僧侣,你的微笑或慰藉之圣咏,暮晚阻断了重山的归路。他知道,他已经是这个世纪流亡最后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