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进行到了节目单上的最后一首。
普拉松小跑出场,在观众潮涌般的掌声中致敬,随后一扭头,指挥棒示意,小鼓击出了印象中最具**力和**感的节奏。熟悉的主题在铜管中出现,按不同声部依次行进。先是长笛和单簧管,接着是大管和小单簧管,到长号,进弦乐,然后是合奏。
拉威尔最为人熟知的《波莱罗舞曲》作于1928年,原来是芭蕾舞配乐,但其怪诞的主题发展方式和华丽的配器注定这首乐曲必将脱离舞蹈,独立成为交响音乐中的一枝独秀。拉威尔本人曾经就这首曲子发表过如下的阐述:“这是一首慢速度舞曲,它的旋律、和声与节奏始终如一,而用小鼓节奏接连不断地给予强调。一个因素的多样变化促成了管弦乐队的加强。我最希望的是,这首乐曲不要受到人们的误解。他只是在一个非常特殊和有限的范围内的一种实验。”
在拉威尔这首《波莱罗舞曲》中,最突出的首先是它的节奏:这是两小节的一个固定节奏型,后一小节只是前一小节的变体。这就是贯穿整首长达十四分钟乐曲的富有特点的节奏型,后来被称为“纠缠不清的节奏(l’obsession d’unrhythm)”。然而普拉松棒下的图卢兹的演绎却丝毫不含糊。小鼓的开场清晰可闻,长笛和单簧管的主题悠扬深远,拨弦整齐划一。音乐立刻勾起我脑中的联想——在一个肮脏的西班牙小酒馆里,一个风情万种的茨冈女郎在桌上跳舞,四周的男人们立刻被她吸引,窃窃私语地贪婪地看着她迷人的舞姿。小鼓的简单重复的节奏有一种不安分,或者说是危险的因素在其中,富有预示性,又为单一旋律的音乐注入难以抗拒的动力和冲劲。
乐曲在管乐声部中进行。长号独特的滑音令人浮想联翩。图卢兹长号的滑音似乎还不够味,略显干涩。然而其后进入的弦乐部——先是第一小提琴,然后是中提琴和大提琴——一下子使音乐变得蔚为壮观。小鼓由一门加为两门,固定音型更为突出。原本蜷缩在座位里的人们此时纷纷探出头来,似乎闻到了一丝硝烟味,等待着不安的征兆。铜管重新主宰音乐,在这不间断的反复中,由于配器的作用,笔法、力度和色彩都在随时更新,焕发着万花筒般变化万端的夺目光华。
茨冈女郎的舞蹈已经撩起了男人们的情欲。她挑逗地露出了修长的大腿,穷抛媚眼。头发在狂舞中显得凌乱不已,随着舞步的旋转飘浮在半空中。舞蹈与音乐的魔力将人们牢牢吸引,周围观者越来越多,有的踮着脚,有的站在了椅子上。空气中弥漫掺杂着一股腾腾热气,节奏加强,心跳随之加速。
此时的观众大多已挺直了背,双手紧握,呆呆地盯着普拉松随意而简洁舞动的指挥棒。法国音乐家们似乎特别擅长写一些**的音乐。他们的配器也是技高一筹。记得看过一本介绍柏辽兹的书,讲到《拉科奇进行曲》虽不是单一旋律,但其两个主题旋律也是简单易懂,清晰可辨,仅仅借助乐队色彩的强调,造成愈加壮大的声势,匈牙利听众的群情激动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合奏到了。管乐与弦乐势如雷霆,横扫一切。音乐转入八小节的第一主题变形,然后用六小节的天旋地转式的尾声结束全曲。普拉松在指挥最后合奏时发力过猛,跳了起来。紧接着便是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观众们在经过14分钟的沉寂后再也按捺不住,掌声一浪盖过一浪;“bravo”的呼声此起彼伏。人们的情绪在一个多小时原汁原味的法国音乐的熏陶下达到了极点。
11月6日的演出中普拉松和图卢兹国交无疑发挥出色,较之7日的交响音乐会更为精彩纷呈。6日基本上可以说是拉威尔专场。上半场献演的是《鹅妈妈组曲》和《G大调钢琴协奏曲》;下半场则是芭蕾舞剧《达芙尼与科罗埃》第二组曲和被普罗科菲耶夫誉为“作曲技巧的奇迹”的《波莱罗》;加演了三首乐曲——《卡门》中的间奏曲和序曲,最后一首是李焕之的《春节序曲》,出乎意料。
《鹅妈妈组曲》的第一首也是一首拉威尔擅长的《帕凡舞曲》。法国音乐最讲究音色与配器,这一特色在德彪西与拉威尔的音乐中尤为显著。拉威尔虽受德彪西影响很深,但其配器风格与德彪西迥异。德彪西音乐的魅力主要在于水彩画般明晰的洁净的色调和神秘转换的和声;而在拉威尔的音乐中,则可常看到作为整个作品的曲式结构的重要支柱的宽广旋律,他的色彩也要确定得多,而且也更为辉煌、华丽、有调性基础。《鹅妈妈组曲》风格近于童话故事的配乐。而在《达芙尼与科罗埃》第二组曲中,拉威尔的以上特点尽显无遗。图卢兹国交的拨弦稍有参差,意境有余,然力度微弱。不管如何,演出近于完美。
最后是拉威尔被誉为《左手协奏曲》的钢琴协奏曲。音乐的切分音符有点像斯特拉文斯基,调侃式的管乐有点像肖斯塔科维奇,钢琴的左手又具有爵士即兴演奏的风格。此次的钢琴家是名不见经传的法国人弗兰克·布拉雷(Frank Braley)。管弦乐晶莹剔透,钢琴华丽明亮,对于这样的“稀有演出品种”,不听现场甚是可惜。
2001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