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冠军的序章,叫作挫折;有一种王朝的启幕,叫作交学费。
2008-2009赛季,大换血的巴萨带着瓜迪奥拉崭新的传控哲学,踏上了征途。联赛首轮,他们在客场0比1输给了那个赛季的倒数第二努曼西亚;联赛第二轮,他们在诺坎普被桑坦德竞技1比1逼平;欧冠资格赛第二回合,他们在波兰0比1输给了首次参赛的克拉科夫。
18天内,巴萨各条战线3场比赛,收获惨淡的1平2负,是21世纪以来最差的开局表现。如果欧冠资格赛爆冷,尚可归咎于刚飞回西班牙的梅西无缘参赛,只能在家中看电视,那么当联赛第二轮,仅靠休整完毕的梅西命中点球才拿到1分,对瓜迪奥拉的质疑,瞬间沸反盈天。
很难想象,这样糟糕的起步,会发生在一支充满着积极元素的新军身上:夏训期间,一度上了瓜帅黑名单的埃托奥,主动找到新上司谈心,双方毫无避忌地打开心扉后,“猎豹”检讨自己的越权举动,并承认梅西的进攻核心地位,而瓜帅则收回成命,握手言和。更衣室里,巴萨新帅用极富煽动力的演讲,取代了让队员们昏昏欲睡的战术会议;而在训练细节上,强调有球的瓜帅,设计了许多别出心裁的小环节,让弟子们啧啧称奇,兴致勃勃。而在最关键的调动梅西情绪方面,不同于里杰卡尔德的宽抚,瓜迪奥拉的方式是“送你一朵小红花”:“看看,莱奥都在参与回防,你们还有什么理由懒洋洋的?”对此梅西也心存感激:“我从瓜迪奥拉身上学到了很多,这不但因为他懂得很多,而是在我仍需要学习的时候,他将我置于羽翼之下。”
然而,无论瓜帅的口碑和人缘有多好,战绩才是硬通货。面对来势汹汹的“倒瓜运动”,还没等拉波尔塔官方定调,恩师克鲁伊夫就先站出来镇场子:“球队踢得非常好,瓜迪奥拉只是欠缺一点运气。”《国家报》则打了个形象的比喻:“眼下的巴萨,只缺一撮盐,以及一点火候。”名宿和媒体殊途同归的“护短”,在西甲第三轮得到了印证:做客的巴萨6比1摧枯拉朽地击败希洪竞技,梅西头顶脚踢梅开二度,整场比赛,几乎都在主队半场展开。3天后的欧冠小组赛,巴萨3比1轻取里斯本竞技,以两连胜终结了此前的信任危机。
但比胜利更积极的变化,在于巴萨前场体系的焕然一新:此前一个赛季略显形单影只的亨利,不再出任中锋,回到了他更熟悉的左路,埃托奥虽然站在9号位,但右边锋梅西越踢越像右内锋甚至中锋,右路连续突破内切或横带后起左脚抽射,成为梅西愈发纯熟的得分手段,一条覆盖了前场右中区域的“梅西走廊”,让对手疲于招架。而瓜迪奥拉倡导的控制论,也因哈维和伊涅斯塔的存在,从理论变成了可操作的范本。得益于阿拉贡内斯在西班牙国家队的良好试验,一尊德劳内杯让巴萨“双核”自信心爆棚,源源不断地输送,使得梅西能心无旁骛地尽展进攻才华。
作为一名主帅,瓜迪奥拉以高屋建瓴的设计让巴萨脱胎换骨,而作为良师和兄长,瓜帅对梅西的言传身教,更是润物无声:此前,梅西日常饮食不加节制,瓜帅早有耳闻,但瓜帅不是一把打掉梅西手里的可乐瓶子,而是要求全队一起吃一日三餐,并身先垂范——“鱼,其实没有那么难吃”。同时,在瓜帅授意下,梅西的私人理疗师布劳,有意在客户的饮食中加入了大量的新鲜蔬果,并改变了梅西一直午睡到黄昏的习惯,时常在夜间出赛的阿根廷人,能以更饱满的精神状态直面对手。于是,生涯前三个完整赛季均遭遇大伤的梅西,在瓜迪奥拉执教的4年间,合计出场219次,仅因伤错过了10场比赛,一举从身娇肉贵的“瓷娃娃”,变成了打不倒的“铁人”。
尽管用心良苦,但瓜迪奥拉从来不说“我要求你如何如何”,始终是客气地商量:“莱奥,你看,这样对你会比较好……”
此时的梅西,虽已21岁,但从俱乐部到国家队,多数时候身处惬意的温室,心智上仍是个大男孩。但在和瓜帅共处的日子里,愈来愈学会成年世界法则的梅西,不再任性,更有担当。从联赛第3轮到第11轮,收获10连胜的巴萨重登榜首,而梅西则奉献了定海神针般的演出:对阵西班牙人,梅西在补时第13分钟顶着满天嘘声点球破门,为球队在加泰德比中完成逆转;面对强敌马竞,梅西狡黠地快发任意球吊射入网,巴萨开场仅8分钟就取得3比0领先。而在被赫塔菲逼平后,情绪丝毫未受影响的巴萨,又打出一波10连胜,其中就包括国家德比2比0击败皇马。
此前一季,“红蓝军团”两回合“世纪大战”遭遇双杀,更在伯纳乌列队为提前夺冠的皇马队员鼓掌,成为“梦二”崩盘最惨淡的缩影。
M 而这一次,在气温迫近零度的诺坎普,伤停补时阶段攻入第2球的梅西,极其罕见地脱下球衣**庆祝。
伴随着圣诞节前最后一战2比1逆转比利亚雷亚尔,冬季战役面对联赛前5名球队取得全胜的巴萨,着实霸气外露。
或许是联赛领先优势过于明显,2月份罕见地遭遇西甲两连败的巴萨,一度放缓了提前登顶的脚步,但当“红蓝军团”认真起来时,没有西甲球队能拦住他们的步伐,其中也包括上届冠军皇马。2009年5月2日,一波7连胜将积分差距缩小到4分的“银河战舰”,准备狙击此前一轮刚被巴伦西亚逼平的领头羊。而开场仅13分钟,“小烟枪”伊瓜因头槌打破僵局,伯纳乌的分贝达到了全场最高。然而,瓜迪奥拉和弟子们丝毫没有慌乱,因为在这场火星撞地球的决战之前,他和梅西悄悄定下了一个新约定。
在诺坎普的主教练办公室里,瓜迪奥拉给梅西放了一段精心剪辑的视频,主要内容是皇马的各类失球集锦,尤其是两名中卫时常露出的真空地带。将帅战术研讨的气氛相当轻松,看到兴致浓时,梅西甚至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当视频接近尾声,瓜迪奥拉给出了意味深长的总结:“现在,你知道该怎么踢了吧?”没有人知道更多谈话的细节,甚至在训练中瓜帅也没有特意演练,但身为梅西密友的皮克,最终还是憋不住话:“佩普让莱奥踢伪9号,也就是禁区前沿15-20码的位置,在那里,他可以拥有一切进攻自由。”
比赛进展正如瓜迪奥拉所料,尽管皇马先拔头筹,但卡纳瓦罗和梅策尔德的中卫组合,根本跟不上梅西的速度,防守时,梅西是巴萨的第四名中场,而进攻时,他是顶在最前线的中锋。就在皇马领先后仅4分钟,梅西就在中路送出挑传,亨利心领神会搓射远角得手,随后勇冠三军的巴萨队长普约尔,以一记强劲的头球反超比分。比赛来到半小时,哈维反抢皇马中场迪亚拉,梅西禁区右侧左脚外脚背单刀低射远角破门。半场结束,伯纳乌已是一片死寂。
不甘就此认栽的皇马,下半时开场不久由拉莫斯头球扳回一球,但他们的反抗招来的是巴萨更凶猛的屠杀:亨利梅开二度后,梅西再度反越位推射建功,伴随着皮克攻进第6球,并比出五个手指“扇巴掌”的羞辱手势,巴萨在伯纳乌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6比2,完成国家德比双杀,西甲冠军悬念至此基本不复存在。
而就在这场大捷后两个星期,国王杯决赛在梅斯塔利亚球场如期而至,一路闯进决赛的巴萨,虽然开场仅9分钟就率先丢球,但成竹在胸的他们延续着逆转的惯性:亚亚·图雷狂奔30米后远程爆射扳平,梅西将埃托奥的射门补中网内,随后又助攻小将博扬建功,副队长哈维则以一记任意球直挂死角,为4比1大胜画上句号。
M 从两连败开局,到两连冠为国内赛事收尾,掀起完美风暴的巴萨和梅西,整个赛季只剩最后一项任务:在罗马奥林匹克上演的欧冠决赛。
尽管家中挂着一枚欧冠金牌,但梅西对大耳朵杯的执念,甚至比专程来投的亨利更加强烈:2005-2006赛季,梅西因伤错过了1/4决赛之后的全部赛事,而之后两个赛季,巴萨分别倒在了16强和4强。但这一次,国内赛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巴萨,决定事不过三,而梅西的进球欲望,从小组赛就展露无遗。
小组赛次战顿涅茨克矿工,梅西上演了“生死时速”:在第87分钟扳平比分后,补时行将结束前,他接应哈维直塞完成绝杀;主客场面对巴塞尔,梅西又各下一城,待到巴萨以小组第一挺进16强时,梅西已有5球在手。1/8决赛面对法甲七冠王里昂,梅西次回合的进球令巴萨3球领先,比赛悬念就此破灭。1/4决赛,他们遭遇了德甲冠军拜仁慕尼黑足球俱乐部(以下简称为“拜仁”)。
那个赛季,克林斯曼治下的“南大王”,固然算不得欧洲顶尖,但经验却绝非大破大立的巴萨可比,此前一轮两回合12比1横扫里斯本竞技,更让各界看好拜仁顺势登顶。然而首回合的诺坎普,巴萨仅用45分钟就解决了对手:开场仅12分钟,埃托奥和梅西便已投桃报李,互送传射,但5分钟后梅西突入禁区被绊倒,主裁非但没有判罚点球,反倒认定梅西假摔并出示黄牌,被激怒的瓜迪奥拉高声抗议,也被请上了看台。接连的争议判罚,反倒激发了梅西的斗志,他随后又接应亨利传球梅开二度,半场结束,巴萨以4比0遥遥领先,扑救时脸上受伤、仍带着血痕坚持比赛的门将布特,用几近向死而生的勇气,力保拜仁没有再受凌辱。
然而,梅西停不下来的进球感觉,却在欧冠半决赛结结实实撞了墙。作为“梦二”时期巴萨外战最熟悉的对手,切尔西的主帅固然已经不是穆里尼奥,但仍保持了“狂人”留下的铁桶阵。在诺坎普,全场射门次数7倍于蓝军的巴萨,只收获了一场0比0的白卷;次回合巴萨屋漏偏逢连夜雨,被埃辛远射世界波洞穿球门后,阿比达尔又在防守阿内尔卡时,被主裁赫宁红牌罚下。比赛最后时段,瓜迪奥拉甚至提前找到了希丁克,向老帅握手致意,恭祝对手提前晋级。然而就在伤停补时第3分钟,伊涅斯塔远射打入当届欧冠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进球,而伴随着巴拉克禁区内劲射打中埃托奥手臂被赫宁无视,巴萨在一场充满着混乱和起伏的比赛中,凭借客场进球优势死里逃生,进军罗马!
而这一次,梅西要面对的决赛对手,是同样熟悉的曼联。而这一次,巴萨10号面临的是双重挑战,他不但要率队完成对“红魔”的复仇,更要在与C罗的直接对话中成为赢家。
身为卫冕冠军,曼联显然是更被看好的一方。从资格赛直至半决赛,巴萨输掉了两场比赛,而同期曼联6胜6平,保持不败。相比于半决赛巴萨颇有运气成分的晋级,曼联两回合4比1打得阿森纳心服口服。在三支英超球队的包夹下,欧冠四强中的西甲独苗巴萨,着实有些形单影只。
而作为此前一季曼联加冕欧冠的头号功臣,C罗在2008-2009赛季的状态出现了明显回落:联赛产量从31球直降到18球,欧冠的4个进球也只有前一季的一半。但在曼联无往不利的光环加持下,葡萄牙人正向着个人第二尊金球奖大步前行。罗马决战夜前,联赛和欧冠产量都更胜C罗一筹的梅西,想要将2009年升格为“巴萨年”和“梅西年”,欧冠无疑是最重的砝码。而阅人无数的曼联老帅弗格森展望决赛时,也深明此战的决定性:“他们是当前最出色的两名球员,都度过了一个伟大的赛季,会师决赛是一个再公平不过的结果。”
来到罗马之后,求战欲极强的梅西开始躁动不安,训练场上,他主动要求加练伪9号踢法,回到酒店,他在大堂里反复踱步,难以入眠,甚至专门找到酒店工作人员更换了一张更舒适的床。而欧冠决赛的前5分钟,证明梅西的焦虑并非杞人忧天:围攻巴萨的曼联,3次射正都距离进球一步之遥,而射门的发起者,都是C罗。
此前的半决赛,巴萨为晋级付出惨重代价:两名首发边后卫阿比达尔和阿尔维斯双双停赛,队长普约尔代打右路,后腰亚亚·图雷客串盯人中卫。阵容上的不默契,让巴萨开局极为被动,然而,这个赛季关键战役屡屡担任“开罐器”的埃托奥,率先挺身而出,他在反击中轻巧地扣过维迪奇后推射球门近角,范德萨扑救不及,巴萨先声夺人!
伴随着比赛深入,逐渐找到感觉的巴萨,开始以牢牢的控球掌握比赛主导权,而越来越急躁的曼联,除去定位球尚有威胁,已经丧失了通过运动战寻觅射门机会的耐心。但亨利准单刀推射被范德萨扑出,哈维的任意球击中左侧立柱弹回,“红蓝军团”离彻底杀死比赛,仍差一口气。
M 毋庸置疑,此时的巴萨,需要第二个进球终结比赛,而这个重任,落在了梅西肩头。
尽管本场比赛出任伪9号出乎曼联意料,但见惯大风大浪的“红魔”,仍有着当时全欧洲最好的中卫搭档维迪奇和费迪南德,两人携手掐断了梅西惯常的突破路线,使得巴萨的进攻重心不得不向两个边路乃至大禁区外围迁移,除去漏掉了埃托奥那个神来之笔的连过带射,曼联防线没有犯任何明显错误。但随着比赛时间不断推移,“红魔”防线逐渐前压,这也意味着梅西得到的活动空间将越来越大。
就在埃托奥进球后整1个小时,巴萨断球后发动反击,指挥官哈维大禁区右侧接应传球稍做停顿,就当曼联众将以为“呼吸机”将放缓节奏,开始新一轮传控时,后者却一反常态地将球挑起,一记直奔后点的传中,划过了曼联后卫们的头顶。此时禁区左侧闪过一个身影,高高跃起顶中球,划出一道美妙的抛物线,从猝不及防的范德萨头顶缓缓坠入网底。待到曼联众将回过神时,进球者已经举起松脱的球鞋,一路狂奔庆祝,对着看台上的父亲豪尔赫,用球鞋当作电话,第一时间“直播”报喜。
进球者,利昂内尔·梅西!本赛季欧冠个人第9球、赛季第36球。
“我必须郑重地告诉你,梅西不只会用左脚进球,他还会用右脚,必要时候用头球也可以。”赛前新闻发布会上,当被问到梅西的破门方式是否过于单一时,瓜迪奥拉罕见地板起了脸,而梅西锁定胜利的进球,让瓜帅的回击成了“神预言”。而比赛结束时,狂喜的梅西除去给了瓜迪奥拉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和老大哥西尔维尼奥依依不舍,这个赛季结束,曾呵护梅西多年的35岁老将就要约满离队,尽管如今羽翼丰满的梅西,不必再生活在亲友团的庇佑之下,但小罗和德科之后,又一位故人的离开,还是让梅西的眼眶红了起来。
巴萨队史的第三尊欧冠,更是属于梅西的第一尊欧冠。这个赛季,梅西凭借9个进球首次摘得欧洲金靴,这是前辈小罗都未能完成的神迹。决战夜后,巴萨包下了罗马近郊的一座古堡,彻夜狂欢;飞回西班牙的航班上,梅西抢过了话筒边唱边跳,甚至在三冠庆典的大巴车上,已经乐到不能自持的梅西,还用有些沙哑的嗓子,向兰布拉大街上蜂拥而至的巴萨球迷一次接一次地呼喊:“明年我们要继续赢下一切奖杯,然后我们要再庆祝一遍。巴萨万岁,加泰罗尼亚万岁!”
别着急,莱奥,足球史上第一支单赛季加冕全部冠军的伟业,以及人生第一尊金球奖,正在前方等着你!
2009年夏天,巴萨全队没有比赛任务,梅西也度过了一个惬意而漫长的假期。但瓜迪奥拉却没有丝毫闲暇,由于此前让梅西出任伪9号,被挤去边路的埃托奥终于在赛季结束前和瓜帅大吵一架。决意送走喀麦隆人的巴萨少帅,瞄准了在意甲所向披靡的瑞典“神塔”伊布,在拉波尔塔和莫拉蒂旷日持久的谈判后,巴萨在送出埃托奥的同时,又额外支付了2000万欧元,得到了这位身高1.95米的全能中锋。但球队的磨合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接踵而至的西班牙超级杯上,巴萨虽然两回合5比1大胜毕尔巴鄂竞技,但进球的基本是三冠班底的老面孔;欧洲超级杯对阵顿涅茨克矿工,“红蓝军团”踢到第115分钟,才由佩德罗打入全场唯一入球,第四个和第五个冠军头衔,来得甚至比欧冠都艰难。
但更艰巨的挑战,来自年底在迪拜开战的世俱杯。决赛面对南美解放者杯冠军大学生队,老将贝隆着实让巴萨吃了瘪,直到第89分钟时,巴萨仍以0比1落后,但福星佩德罗的破门,让“红蓝军团”赢得了加时赛的机会。这次梅西没有再给对手爆冷的机会,他机敏地用胸部将队友传中撞进网窝,巴萨以2比1完成逆转,至此完成西甲、国王杯、欧冠、西班牙超级杯、欧洲超级杯和世俱杯的“六冠连珠”,一年内加冕所有参加赛事的冠军,这是足球史上前所未有的神迹。
世俱杯决战夜前,瓜迪奥拉继续给弟子们进行心理疏导:“如果我们今天输了,我们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球队;但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将流芳千古!”但当巴萨历尽劫难、终成正果时,发际线已经明显后移的瓜帅,哭得像个孩子,梅西第一时间走上前去,给了上司一个温暖的熊抱。而就在巴萨加冕世俱杯前的18天,梅西在巴黎带着羞涩的微笑,举起了人生第一尊金球奖,巴萨10号得到了专家评委473分,比次席的C罗多出240分,金球奖前5名中,有4名巴萨球员。
而作为六冠伟业的尾声,两天后,梅西马不停蹄地从迪拜飞抵苏黎世,在FIFA总部捧起世界足球先生奖杯,这一次梅西的优势更加明显,国家队主帅和队长们合计打出1073分,几乎是C罗(352分)的3倍,继罗纳尔多、里瓦尔多和小罗之后,梅西成为“红蓝军团”第四位同年集金球奖和FIFA先生于一身的双料先生。
伴随着巴萨和梅西在各类冠军和奖项上的大包大揽,“红蓝巨人”主打的传控战术,也日渐风靡全球,从西班牙到英格兰,从墨西哥到阿根廷,瓜迪奥拉划时代的战术设计被不断拷贝的同时,也有了更加朗朗上口的专属名词——“Tiki-Taka”,这个象声词,原本用来模拟球与脚接触时的脆响,用来描摹永远有球在脚的巴萨,着实恰如其分。然而,攻城容易守城难,首次执教顶级联赛的瓜帅,与首次担纲核心的梅西,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哪怕在一项赛事中有失,相比于六冠王,都是令球迷难于接受的倒退。
诸行无常,盛极必衰。就在巴萨加冕欧冠后不到一周,一手缔造了“银河战舰”的皇马前主席弗洛伦蒂诺二度入主,斥资1.45亿欧元先后引进卡卡和C罗,巴萨问鼎欧冠的热度,迅速被皇马夸张的手笔所转移;而双方首回合国家德比的差距,也从一个赛季前的2比6,缩小到了0比1。但巴萨更大的危机来自内部。正如梅西是这个星球上球商最高的小个子一般,在1.90米以上的巨人阵营里,伊布的球感也是独一档的存在,但伊布和梅西一样,需要球权才能将威力最大化,但这并不是瓜迪奥拉所需要的,他只要求伊布如同传统中锋一样,完成争顶、摆渡和射门,但一向自视甚高的巴萨新9号,拒绝执行命令。
天价新援和传控战术的不断排异,最终成为巴萨卫冕六冠路上的绊脚石:2010年1月,巴萨在国王杯1/8决赛因客场进球少被塞维利亚淘汰,在六冠加身后仅25天,全盘卫冕就化为泡影。尽管瓜迪奥拉极力淡化出局给球队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在西甲,始终以一场之差紧追巴萨的皇马,将联赛的悬念维系到了收官战,逼着巴萨以99分的西甲历史纪录惊险卫冕。
而力保西甲的代价,则是欧冠的功败垂成。从小组赛阶段,3胜2平1负出线的巴萨,就略显心不在焉,而1/8决赛和1/4决赛,“红蓝军团”都是在客场和对手战平,回到主场凭借梅西的一波流带走对手:在诺坎普面对斯图加特和阿森纳时,梅西分别上演了梅开二度和大四喜。然而,当年4月底,志在卫冕欧冠的巴萨,却突遭“黑天鹅”来袭,这只“黑天鹅”当然不是前主帅里杰卡尔德,而是发端自冰岛的火山灰,欧洲大面积航班因安全原因取消后,前往梅阿查的巴萨,只能坐着大巴借道戛纳,在经历了10小时986公里的长途行军后,人困马乏的他们1比3告负,即便次回合早早11打10,但面对穆里尼奥布下的“铁桶阵”,只收获一场1比0的卫冕冠军,以1球之差倒在了决赛门外。
从六冠加身,到只保住西甲,仅仅半年,巴萨就险些重蹈2006-2007赛季“梦二”的覆辙,但梅西本人的表现无可挑剔:以8球卫冕欧冠金靴的同时,35场西甲打入34球的他,甩开C罗足足8球,生涯首次品尝到西甲金靴的滋味。然而,一手安排梅西出任伪9号甚至中锋的瓜迪奥拉,却付出了不成功便成仁的代价,联赛下半程多次被安排坐板凳的伊布,选择了比埃托奥更加激烈的对抗和宣泄,当“神塔”决意离开巴萨远走米兰时,撂下了一句至今也没兑现的狠话:“以后再遇到瓜迪奥拉,我要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诚然,越踢越像中锋的梅西,数据和效率都无可指摘,但他的一枝独秀,意味着锋线搭档必须做出牺牲:那个赛季,33岁的亨利在欧冠和国王杯颗粒无收,联赛只有4球入账,而进入一队才两年的大龄新秀佩德罗,固然在6条战线上都有球入账,但打进23球的他,已是巴萨第二号射手,某些时候,瓜迪奥拉甚至还要指望不满20岁的小个子博扬为梅西分忧。再度展开“寻枪”行动的巴萨,锁定了29岁的巴伦西亚前锋大卫·比利亚,先后夺得欧洲杯金靴和世界杯银靴后,绰号“葫芦娃”的他,率领连续出售主力的“蝙蝠军团”稳居联赛前四,已经仁至义尽。在相继捧起德劳内杯和大力神杯后,比利亚决定弥补自己联赛冠军和欧冠的双重缺憾。但最重要的是,比利亚虽然射术高超,却从不吃独食,更有着丰富的左路活动经验,愿意为梅西让出禁区。而另一位登陆诺坎普的强援,则是梅西的国家队队友马斯切拉诺,球风强悍坚韧的“小马哥”,成为巴萨队中为数不多专司防守、任劳任怨的存在。
2010-2011赛季,重装上阵的巴萨势不可当,而首先拦在他们面前的,仍是同样疯狂扩军的皇马,C罗和卡卡身后,一位头发花白、眼神犀利的葡萄牙人,取代了佩莱格里尼,成为瓜迪奥拉的新对手——若泽·穆里尼奥。那个两度在欧冠淘汰巴萨的男人,携国际米兰的三冠业绩西进伊比利亚,然而“狂人”遭遇的却是巴萨的迎头暴击:2010年11月29日,做客诺坎普的穆氏皇马,被主队以5比0狠狠羞辱,托名中锋的梅西成了瓜帅抛出的诱饵,而一见梅西就上头的拉莫斯,全场追着巴萨10号粗暴飞铲,并果不其然在比赛结束时的大乱斗中被逐出场。而当皇马全队的注意力都放在梅西身上时,哈维、比利亚、佩德罗分进合击,顾此失彼的皇马洋相百出。
M 这一战,既是对穆里尼奥的下马威,更是无情的宣言:西甲冠军,巴萨不让,皇马不能争!
足球世界永远喜新厌旧,但有些重头戏则百看不厌。这个赛季,皇萨大战先后在西甲、国王杯和欧冠上演,足足踢了5场,从4月16日到5月3日,短短18天,“世纪大战”要连来四回,着实令瓜迪奥拉左右为难。最终,巴萨决定抓大放小:西甲次回合国家德比波澜不惊的1比1之后,以替补阵容出战国王杯决赛的巴萨,遭遇了那个赛季对阵皇马的唯一一场失利,但马德里人还没来得及庆祝踩着死敌加冕,欧冠半决赛首回合,他们就在伯纳乌被巴萨反戈一击,当佩佩因踩踏阿尔维斯被逐后,穆里尼奥的三后腰围剿梅西战术,终因人数劣势而瓦解,解开枷锁的梅西梅开二度,尤其是长途奔袭连过4人后打入的第2球,几乎是梅西欧冠赛场的最佳进球之一。
巴萨最终赢下西甲,而捧着国王杯的穆里尼奥,只能抛出那句名言泄愤:“11对11时,我的球队从来没有输给巴萨。”然而,那一年的欧冠决赛之后,“狂人”的醋意恐怕要更加浓烈。面对坐镇温布利、几乎等于主场作战的老对手曼联,巴萨再度用催眠战术让“红魔”无从施展。佩德罗首开纪录后,鲁尼略有越位嫌疑的进球让双方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但牢牢掌握比赛主动权的巴萨,再度超出只是时间问题。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梅西身上,而这一次,他解决战斗的方式干净利落:中路直捣黄龙后在大禁区前起左脚爆射破网,41岁的荷兰门神范德萨完全无从扑救。
这是专属于梅西的死亡之吻,就当巴萨10号一路狂奔咆哮宣泄时,教练席上的曼联主帅弗格森面色涨得通红,紧握的双拳不住颤抖——两度见证一代天骄踩着自己的球队加冕,之于一位古稀老者是怎样的摧残?
伴随着大卫·比利亚精彩的弧线球再下一城,3比1奏凯的巴萨,时隔一年后再度君临欧洲!
尽管未能上演三年3尊大耳朵杯的神迹,也无缘成为欧冠改制后首支卫冕成功的球队,但毋庸置疑的是,巴萨用一尊尊奖杯书写的足球哲学,甚至比冠军本身更为醒目,而梅西无疑是奖杯上那颗最耀眼的钻石。短短三年间,巴萨10号完成了个人和俱乐部荣誉的大满贯,更成为克鲁伊夫之后,首位连续三年加冕金球的新球王。和C罗的双骄之争,甩开的岂止一个身位?
然而,梅西攻城略地、快意恩仇的生活,只存在于“梦三”。一旦战袍的颜色由红蓝转为蓝白,清新悠扬的弗拉明戈立刻变成了伤感低回的探戈。
当一个球王的上司,是另一个球王,两人是否会让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球队胆战心惊?
胆战心惊确实有,但不是对手,而是他们自己。
2008年秋天,此前带队痛失美洲杯的阿根廷队主帅巴西莱,在世预赛负于智利队后被就地解职,而接替老帅的人选瞬间引爆了全球媒体——迭戈·马拉多纳,阿根廷最伟大的足球巨星,1986年世界杯的孤胆英雄,无数阿根廷球员的终生偶像和精神图腾。
球员时代的马拉多纳,与贝利孰高孰低至今仍待公论,然而身为教练的马拉多纳,却是绝对的不入流:此前老马曾先后在阿根廷丁级联赛的科连特斯曼迪尤和甲级劲旅竞技队玩票,但合计只取得3场胜利。此番临危受命,足协主席格隆多纳相中的,显然是迭戈的威望和号召力,士气低迷的“潘帕斯雄鹰”,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位战术大师,而是心灵导师。
然而,梅西对马拉多纳,并没有同胞们那样强烈的情愫:罗萨里奥男孩出生时,1986年世界杯已经过去了一周年;13岁就背井离乡远走巴塞罗那,梅西亲眼看见的是里克尔梅和小罗的神奇脚法,而马拉多纳在巴萨并不成功的履历,只在俱乐部的博物馆里才能领略。而一向偏爱平民英雄、本土偶像的阿根廷球迷,喜欢的是马拉多纳这样出身贫寒、品性中既有真诚又有狡黠甚至恶作剧一面的球员,对少小离家的好孩子梅西,并无共情可言。这也造成了梅西16年国家队生涯的双重尴尬:在巴萨,他是外国人;在国家队,他依然被看作外国人。
马拉多纳淡出江湖之后,阿根廷足坛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寻找下一个迭戈”。这场几近走火入魔的造神运动中,身高、位置和马拉多纳有相似之处的艾马尔、萨维奥拉、达历桑德罗和特维斯,都曾被视作“下一个迭戈”。但梅西的出现,终结了所有猜测和对比,尤其在梅西连夺世青赛和奥运会冠军、在国王杯上演连过五人之后,这种狂热达到了极点。然而,马拉多纳对媒体的拱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我希望梅西能带领阿根廷队夺得世界杯冠军,但这并不容易,因为所有人都很了解他。梅西是位伟大的球员,但我真心希望我才是足球史上最伟大的球员。”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马拉多纳上任之初,固然“防着”梅西,但更要依赖梅西。彼时,阿根廷队的掌舵者是30岁的里克尔梅,身为足球史上最后一位古典型前腰,基本不参与防守的里克尔梅节奏缓慢,与阿根廷队前场一众“飞毛腿”格外不合,尤其是同样具备组织和调度能力的梅西,只能委身里克尔梅之下,别扭地担任“副核”。马拉多纳上任后第一把火,就烧向里克尔梅,这一年年底,未被征召的里克尔梅宣布退出国家队,理由是不被信任,与主帅无法沟通。而从这一刻起,梅西不但在国家队同样接过10号,也成了“马家军”的绝对核心。
然而,将帅的蜜月期并没有维持太久。梅西固然在面对弱旅委内瑞拉队时传射建功,让秘鲁第一大报《商报》头版写出了“罗曼(里克尔梅绰号)已死,莱奥登基”的标题,但随后战术单调、执行不力的“蓝白军团”,接连负于厄瓜多尔队、巴西队和巴拉圭队,梅西不幸成为阿根廷球迷的出气筒。一家小网站头头是道地撰文分析:“梅西从小未能在阿根廷国内俱乐部立足,他把少年时代的不如意,全部发泄到了如今的国家队。”这样别有用心的添乱,居然在阿根廷国内应者甚众,但马拉多纳已经顾不得灭火,阿根廷队必须要在最后两场预选赛拿下秘鲁和乌拉圭,才能避免被淘汰的命运。
生死时刻,马拉多纳信任的不是他一手扶正的梅西,而是36岁的老中锋帕勒莫,绰号“疯子”的博卡老将在瓢泼大雨中绝杀秘鲁队,“蓝白军团”绝处逢生,随后他们又击败乌拉圭队。但没有向进球功臣博拉蒂道贺的梅西,又被阿根廷媒体一通数落。那时的豪尔赫和赛丽娅,最怕的就是FIFA比赛日,每次越洋飞行后,身心俱疲的梅西两眼无神,面对父母的提问,只是一个个单词从嘴里蹦,懒得多说一句话。
南非世界杯日渐临近,但马拉多纳对梅西的态度愈发拧巴:一方面,他空前拔高新队长马斯切拉诺的地位:“阿根廷队是马斯切拉诺和另外22个人。”但开战前三个月,他又在热身赛期间和梅西深谈,并在后者建议下放弃442阵形,改打4312,梅西作为双前锋身后的伪9号。然而,当世界杯小组赛开打,本该完成纠偏的阿根廷队,又一度回到了各自为战的局面,而最大的受害者仍是梅西。本该是中场和锋线连线员的他,却成了脱节的那一个,而队友们各顾各的态度,也让他在小组赛进球挂了零。阿根廷队固然全胜出线,但他们的王牌始终没有得到尽情发挥。而马拉多纳的回应,则是在首战取胜后抱起梅西,亲了两口,对于内向的梅西而言,这是个亲昵得有点越界的庆祝方式,但已经领教过媒体捕风捉影的蓝白10号,选择了沉默。
小组赛阶段,仅有1次助攻入账的梅西,在淘汰赛阶段更加形单影只:1/8决赛面对墨西哥队,人们记住的是梅开二度的特维斯被换下时拒绝马拉多纳的拥抱,是罗塞蒂将越位1米的进球误判为有效,但唯独记不住4场比赛35次过人却也无数次被放倒的梅西。而1/4决赛,面对战术纪律严明的德国队,高度依赖个人能力的阿根廷队,被对手各个击破,前15分钟没有1次触球的梅西,再度感受到了队友似有还无的恶意,沮丧的他赛后在人群中没有任何队友相随左右。
此前一个赛季,梅西为巴萨打进了47个进球,但在南非,蓝白10号的射门感觉似乎被寒冷的天气冻结了:5场比赛,梅西30次尝试射门,位列全部参赛球员之首,但收获只是2次击中门柱。马拉多纳上任以来,梅西在16场正式比赛中仅打入3球,是历任主帅手下的最差表现。赛后,梅西在更衣室里痛哭流涕,而败军之将马拉多纳,随后也宣布辞职。
“阿根廷队就像一支在公园踢球的业余球队。马拉多纳比球队更愚蠢,他刚愎自用,最终导致了球队的覆灭。”出局之后,终于冷静下来的媒体,开始复盘“蓝白军团”的失败轨迹,而马拉多纳希望梅西担任全能组织者而不是影子前锋的决定,被认定是自废武功。“马拉多纳把所有重担都压在梅西肩头,但梅西不是迭戈,他需要更接近禁区。”《号角报》也认为梅西不该背锅。一通在混乱中起航的合作,以更加混乱的失败告终,梅西的第二次世界杯之旅,比第一次更加黯淡。23岁的他固然来日方长,但失败却未必是胜利的催化剂。
也就在那个夏天,西班牙队一路1球小胜,队史首夺大力神杯,普约尔、哈维、伊涅斯塔、皮克、巴尔德斯、法布雷加斯、布斯克茨、佩德罗等巴萨队友,集体成为人生赢家。
M 如果当年梅西选择的是西班牙队而不是阿根廷队,结局会有不同吗?历史容不得假设,永远只有下一秒。在痛失大力神杯后,梅西迅速用西甲三连冠和大耳朵杯弥补了伤痛。而接下来一年他的演出,比金光灿灿的大力神杯更加熠熠生辉,彪炳史册。
“梅西可以做到一名球员需要做的一切。他总是做到一切,每3天重复一次。我为那些想争夺他王座的球员感到遗憾:这个孩子太特别了,他是最好的。就像迈克尔·乔丹,一人统治一项运动。这两人可以进行完美的比较。”
——瓜迪奥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