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漂来的异种 法律 文 / 黑土伢子 (粉丝群)
世上本不应有法律
但总有人试图谋害同类或生灵的利益
法律就以公正的姿态救济着权利
有人却常常凌驾于律法之上
将它当作为所欲为的工具
就有了权力的制约
当你把它当作救世主时,它却像幽灵一样躲在了你身后
原来,它只是西方飘过来的异种
从未在这里生根壮大。
……
香秀家已成了亲朋好友们羡慕的对像和比较的标杆,住着宽敞明亮的新房,率先取缔了千百年来烤火的火辅,用精致的木料在客厅围成了一单间,里面安上时下最时尚的北京炉。全乡还没几户人使用过呢,永鹏用红漆漆了,又从外县购了无烟煤,第一家不再依靠柴禾为主要能源。整个单间被香秀收拾得一尘不染,而煤烟随着管道排出了窗外,再不会出现生火而呛得泪涕横流的场景。队长李永敏见北京炉带来的享受甚至比他崇高的又似虚无的职位更让人舒坦,也啧了口舌,旋即打掉火辅,请李永鹏上凤城给他带一个北京炉来。炉子带来后,钱却没支付,李永鹏也没向他提及此事,不就一百元,问了还得罪人,至于托运费,更不便提及。这些年,给村民们从凤城带货物、给李永益、珍珍每月代送生活费,明里暗里帮了多少忙,他都记不清了。尤其李宇益母亲,每月要凑足二十元生活费比砍掉一只手还难办。每每递给永鹏皱巴巴的钱时,都翻遍了房屋的每个角落。永鹏明是代钱,实质上都多多少少再填补了些。因永鹏给李永益每月代钱,几个师范学生的家长也一并托李永鹏代了钱上去,至少可节约几元钱的邮费。而做这些事,往往得垫着,要是一一计较着,怕早就为人不齿了。
每当听到那些无论抱着什么心态赞美的词,香秀就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按说话人的心态巧妙应对了。而让她真正幸福的则是全家人身体健康,在各自的领域辛勤地耕耘着,呈现出和谐美满的天伦之乐。她期望这种幸福一直伴随着家人,而劳动是一切欢乐的源泉,午饭后就以她一贯的超前劳动思维安排着孩子下午的劳动任务。永鹏虽绷着严父的面孔,也无不留念眼下的光景,常叹着:再过十年,我家就不会如此团聚了。
烈日炎炎,香秀在玉米地里独自劳动着。她必须在永鹏与孩子们来帮忙之前挖好土豆,这样才会最大限度地节省时间。玉米叶却似魔鬼手中的鞭子,阵阵抽在手臂上、脸庞上,划出道道鲜红的血痕,染上汗水后,就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这算不上痛苦,它们能转化成幸福。如果自己的血汗能够托起家人的幸福,比什么都值。她比别人早到了一个时辰,刚将土豆挖好,家人与村民们就纷纷到了土里了。
宇翔与永鹏将出土的土豆抹净了泥,先背着回家了。
父子二人刚到新房石阶前,见吴楚闲阴沉着脸,用火钳夹着路上的石子,接着又垒起了石阶上的石块。
李永鹏将土豆放好后,见吴楚闲还在那里专心垒着,暗想道:这个土坎是我家的呀,吴楚闲自己的事都懒得管,会帮我家垒石头?就问道:“吴楚闲,你在做什么?”吴楚闲两眼一瞪,脸一横道:“做什么,我在垒自己的土坎!”李永鹏大吃一惊:“这个土坎是你家的?”“不是我家的,难道是你家的?”李永鹏知道吴楚闲找茬来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真不要脸,这个土坎是你家的?”“不要脸,是谁不要脸,这是我家的后阳沟,关你什么事?”二人各执一词,吵着就什么话都出来了。
二人正吵得面红耳赤时,香秀回来了,听了原委后,忙劝住李永鹏,说:“先不要吵,好好谈一下再说。”她与吴楚闲只是近年来交往少了,还没撕破脸皮,就问道:“二娘,你们这是何故?”
吴楚闲语调也降了下来:“我垒这些石头,他永鹏说这个土坎是他的。”
香秀压住火气道:“二娘,这个土坎不是我家的,是谁家的?”
“这是我家的后阳沟,当然是我家的。”
香秀一听也来了火气:这块土是我家与李玉化自留地对调的,土坎是一块土的重要保障,坎随地走是常理。她吴楚闲看来不是一般的小事来吵了,要是这个土坎属她吴楚闲家,那自己一家的院坝就完全没保障,也就不再相让:“吴楚闲,我与你交往了十多年,从没红过脸黑过眼的,今天你说这个土坎是你家的,就要说清楚了。”
双方均坚持自己的看法,自然少不了对骂。李玉乾家五个姑娘都只过读到二年级,在吴楚闲的带领下,已吵遍全村无对手。
吵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
宇翔觉得吵架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加入争吵无非就是增加些音量,除了让自己一吐为快外,徒增烦恼,先是就事论事地说了几句,就静静地旁观着。他真希望这种无聊的争议到此为止,但事情却往往超出他的愿望,不如待在书房里静静地做功课还好受些。
旁观者是最没**的,却又是最苦闷的。场中人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三五天就烟消云消了,而淡然却会成为发酵的细菌,成长为泡菜中最不可缺少的一环。
闹到最后,双方就说明日请李玉化来说清楚。
次日,李永鹏请了李永敏,李永孝、李玉化和永孝的父亲李玉达到场。众人看了现场后,就在香秀家院坝里坐着,玉化翘着二郞腿,嘴里含着烟斗与李玉达坐在上排,两旁坐着李永敏和李永孝。
李永敏见众人谁也不愿先开口,就提议道:“这块地毕竟是玉化大叔与永鹏家对调的,最有发言权,还是请玉化叔先说下看法。”
李玉化若论形像,在村里算得上最有特色的一个,弓起的背像极了动画片中直立行走的乌龟背着的那一层厚厚的外壳,挺直的头部就不言而喻了,整个人就像一张弯弓,射出的阴冷锐利的眼神就是他的利箭,几搂山羊胡子配合着朱元璋似的脸:前额与下颌使劲向前突着,中间部分到深陷了进去,鹰钩鼻又横空突了出来,恰似一把犬牙交错的镰刀。真想一锤子从他后脑砸过去,挤出些骨肉来,整理成平整的地带,让人感觉亲切些。他走路没个声响,就像逮老鼠的猫一样,当利爪刺入你的肌肉时,你才反应过来,看到的是一双让人绝望、恐怖的眼神。他手中常年握着一杆一尺长的旱烟杆,就像诸葛亮手中的折扇一样,一切事态只要深吸旱烟一口,就能化险为夷,妙计百出,他的话就像他呼出的烟雾一样,慢腾腾升起,随风一吹就到了你鼻孔中,让你呛得难受,你还不好责怪这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只能默默地忍受下来。
玉化与玉信仿佛是天生的一对敌人,一个精于纵横,一个擅长经营,在风山村里,缺少了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少了很多精彩的故事。二人毕竟是封建社会过来的人,礼教比年青一辈懂得多得多,因此,二人的明争暗斗多了些儒雅,少了些激烈的对抗,甚至连红着脸吵闹的场面都未曾有过,这也算得上儒家思想在现实生活中的体现。至少,他们这一辈的血缘关系比下一辈的又要亲近很多,兄弟的成分要纯一些,因此,二人表面上还在来往,且都相互应承着,但斗争却从未停止过。玉化在重农轻商的年代,地位肯定比玉信要高得多,甚至抓住玉信年青时挑担子到重庆与土匪有些牵扯的原因,以玉信历史不清为由,对玉信进行过批 斗,终因没有抓住玉信的把柄而不了了之。文 革抓“走 资派”期间,玉化也曾对荣庆老人手中的“袁大 头”进行过试探,将荣庆老人送进学习班进行教化,也因荣庆老人守口严未问出个究竟。改革开放后,玉信家的生活越过越滋润,似乎这家人越压越兴荣。李永鹏、香秀这几年也慢慢奔出个样子来了,这个以前一穷二白的家庭怎么像翻了天似的?关键是政府也没个分寸,怎么过去打击的行为现在反倒大力鼓励呢?过去在自留地旁边多种一颗南瓜都被当作“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策完全变样了。那时我是何等威风?谁敢在我面前说个不字?李玉化想不出究竟,心里像堵了一口痰一样不畅快,从嘴里取出烟斗,在翘着的左脚鞋底上敲了敲,慢条斯理说道:“这块地是我与玉信家对调的,但调时没讲土坎的归属。你们叫我说,我也说不清楚。非要我说个道理,我觉得这是李玉乾家的后阳沟,属他们要妥当些。”
这个知晓一应规矩的人竟说自己曾经的土坎属别人的,且说得那么坦然自如,香秀、永鹏真恨不得跳上去抽他几个嘴巴,但嘴是两张皮,朝上朝下因人不同就会有不同的道道,又岂是自家能管得住的。
永孝作为队长,没有支持他二叔的说法,说道:“坎随土走,这是历来的规矩。二叔家调土时虽没有讲土坎的归属,但土坎应属于李永鹏家。”说得玉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本玉化以为永孝是他侄儿,玉达是他哥,李永敏是他提携的,他说的话不会有人反对,没想到永孝一开口就给他一个耳光。但永孝说得是道理,他也没理由反驳,就搭着脸若无其事地抽烟去了。
李永敏也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也说土坎应归李永鹏家。他平时虽与李永鹏脾气不对路,但这种明摆着的事在这种场合乱说也不恰当,就说了上面的公道话。
除玉化一直没表态外,大家一致认为土坎属李永鹏家所有。李玉乾也默认了这一事实。
李玉乾在村里很有人缘,也知道土坎应是李永鹏家的,就劝吴楚闲不要无理取闹。吴楚闲也不知是那股水发了,大声骂道:“就你狗 日的怕事,别人都欺负你家几辈人了,还这样软弱。他们家的屋基都是我们的,就是你那死去的妈搞出来的事。”
解放前,李玉乾父亲过世早,玉乾母亲一人带着玉乾,孤儿寡母没生活来源,恰好玉信那时养鸭赚了些钱,正想安家立业,玉乾母亲就留了玉乾家现在住的120平米地基,将其余的地全卖给了玉信。玉信家1955年立的房子要比玉乾家的高一米左右,为了通道不被雨淋湿,屋檐就搭在李玉乾家的房顶上,李玉乾家屋檐垂直下来就是分界线。一条打磨得光滑如玉的长条石镶嵌在分界线上,一眼就能看出。分界线两边用土筑的地面也明显不同,李玉乾家的地面只有一米宽,不平整,玉信家这边的地面有两米多,筑得结实,平整。吴楚闲和她家的人不可能看不清楚这些历史形成的证据。
吴楚闲现在主要的目标是将土坎争到手,可以拆了腾出一米多做个厨房。同时,还要将历史上的通道问题解决好,也要将先前的历史翻过来,就对李玉乾吼道:“就是你狗 日的软弱,让他家都几辈人了,你还是怕,老子不怕!”
李永鹏见吴楚闲翻旧账,忙问了玉信相关历史问题。玉信回道:“当时是有纸(合同)的,现在找不着了,那地基不就在那里明摆着么,谁晓得这个不要脸的吴楚闲要来这一出。”
也不知吴楚闲家有什么秘密,她最大的理由就是:“你说这个通道是你家的,把你家的纸拿出来!”
李永鹏就推断着,不识字的父亲与李玉乾母亲很可能没将地基买卖写成书面协议,或写了协议又丢了,被玉乾母亲捡着了。要不然,她不会如此理直气壮。
(二)
争吵就演变成斗殴。吴楚闲铁了心要打这一架。她不愿直接找香秀打,就将李永鹏的衣服抓住,又撕又咬,李永鹏实在忍不住疼痛,就想推开吴楚闲。吴楚闲长大的三个姑娘就拿锄头、火钳往李永鹏身上招呼过来。香秀看情势不对,就拿着一把锄头大声喝道:“你几姊妹还没嫁人,如果你们不分是非要加到两家纠缠不清的恩怨中来,那我席香秀今天就不认人了,谁过来帮忙我就拼了这身老命,一锄头一个,一命抵一命,你们不怕,我也不怕!”
几个姑娘平时与香秀没多大矛盾,本来这事自己这边就没多大道理,见香秀一付拼命的样子,还真没敢过来。李永鹏和吴楚闲二人一顿抓扯,分开后两家就扔些小石子,各自受了伤,也都到医院去治去了。
吴楚闲二妹吴白姿和妹夫章武能及哥吴处文一家听说自己的亲人被李永鹏打了,两家六个人晚上就到凤山村寻事。章武能是凤坝镇武装部部长,吴处文两个姑娘是老师,都是街上有名气的人,哪受得了两个农民这般不把他们当回事,刚到吴楚闲家门口就扯口大骂。吴白姿皮肤很白,凸出的股肉搭拉在嘴上,与凶光四射的眼神配合得恰到好处,处处显示出部长夫人的架式,连温顺的狗与高傲的公鸡都感觉到她的盛气凌人来,纷纷躲闪在一旁。骂架却是把好手,比骂人王吴声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香秀从未惧怕过这种以势欺人的角色,将长发缠在颈上,束好单簿的衣衫,就地对骂起来。吴处文两个女儿毕竟是老师,不到三五分钟就败在香秀手下,只能间歇性地骂几句打个帮腔。真正的对手是吴白姿。她在街上是没人敢惹的,一则权倾乡里,二则骂功登峰造极,三则计谋百出,曾凭三寸舌尖和武力将地基扩大了一米,并将老实巴交的邻居挤得只剩下方寸之地,至今状告无门。当部长的丈夫除了长得高外,驴子似的脸上一片死气沉沉,仅凭他的交际恐怕几辈子也无法出头。吴白姿走了捷径,先是向县委领导诉苦,又献上年轻时还算玲珑的躯体,才换来了一纸部长通碟。她是生意人,市场经济的等价交换规律掌握得透了,做起事来也就随心所欲,在她欲从个体工商户过渡为税收人员,再爬上副乡长的过程中,终因民愤极大而放弃了理想。
这帮人以为李永鹏、香秀二人一个是收购鸡鸭蛋的、一个是农民,见着他们也要软几分。没想到,几人想冲到李永鹏家的坝子去时,见李永鹏斜举着扁担站在石阶上,怒目圆睁,谁也没了勇气和胆量。而香秀口齿清楚,要讲理和你讲理,要骂陪你骂。还真是一对咬不烂,捶不破的臭缸豆。闹了约一小时,觉着无趣就回去了。
之后几天,吴楚闲每晚还是要闹上几句。她也见识了香秀的厉害,就不直接与香秀对骂,转而骂起童氏,又将一些玉米杆堆放在自己这边墙壁上,洗脸洗脚的脏水也通通倒在通道上,一见童氏出门就散骂几句。
童氏个子小,声音也不大,也不太会骂人,打起来更不占便宜,几乎不敢正面与她交锋,将脏水倒在吴楚闲那边的通道上后,就躲进屋里回骂着。
吴楚闲却是个得理不让人的家伙,站在石阶上骂道:“只要你敢出门,我就敢打你!”
童氏知道打不过她,就不敢出门,站在门口和吴楚闲对骂。吴楚闲到也没敢冲到屋里去,就吼道:“你出来!”童氏回道:“你进来!”一连几天,香秀也没出来帮忙,她对童氏多少有些气恼,就知在家里横,就有意看着,只要吴楚闲不过分就算了。
吴楚闲见香秀像软了些,就夹枪带棒骂些玉信一家的话。香秀就站了出来,大声回道:“吴楚闲,我最后再喊你声二娘,你再敢骂我家人一声,我就将你那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全骂下来。要是再对他奶奶无理取闹,休怪我无理。”
吴楚闲果真收敛了许多,破口大骂变成了行为,走路时耷拉着脸,拖着一双破拖鞋呱呱直响,进门时嘣地将房门关上,找李玉清算账去了。
(三)
村里解决不了这事,永鹏、香秀就请大队的工作人员来看了现场,希望能够得到彻底解决。大队工作人员听了二人的讲述后,也觉得吴楚闲家过分,就与李永敏一起,一个下午到凤山村看了现场。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不傻的人都能看出吴楚闲家无理。吴楚闲却不听大队工作人员的劝阻,将工作人员一并骂了:“日 妈你们被人请来吃了饭就想乱处理这事呀,没这么好的事,老子不依。”
大队工作人员主要有凤山村的大队长李永敏、栏山村的副队长钱光珠、妇女主任贤臻、覃家沟的覃礼税。众人见无法调解,就回去了。
随后一段时间,大队又出面协调了几次,虽未取得实质效果,但吴楚闲再不讲理,也禁不起这么多人的劝阻,毕竟她家占不住理由,也没了多大的抱怨了。事情渐渐有了些转机:土坎还是明确为李永鹏家所有,两家谁也不准乱动;通道还是以先前的长条石为分界点,但历史形成的通道就只能作通道使用,谁也不能搁置物件。
永鹏、香秀见吴楚闲没了多大动静,就吩咐童氏:“先将堆放在自己这边的物件取回,不要为这些无聊的事争执了。”
吴楚闲没有取回那两捆玉米杆,但煮猪食时也在逐渐解开烧了,还剩不了一半。
一场无谓的争斗眼看就要结束了,香秀的心也落下了一半,过日子不是打架斗殴,不是今日与这家吵几句,明日与那家闹一通。自己与吴楚闲交往了十多年,知道她就是“一根筋”,遇事拿不定主意,顶多就是一个胡搅蛮缠之辈,与这种人斗闲气真没多大意思。大不了今后相互不打招呼,但不至于成为生仇大恨。
这段时间的接触,永鹏夫妻二人到是结识了这些村里面的头面人物,也建立了较好的关系。乡里的女强人贤臻与香秀二人真有些相逢恨晚。贤臻书读得多些,见识世面宽,但对香秀却有格外的好感:这个几乎未读过书的农村妇女,说起话来条理清楚,句句在理,对人也大方,在自己结识的女人中,香秀也算得上精英。香秀见贤臻处事公正,说话有条不紊,比自己多了好多见识,也乐于与贤臻交往,一来二往,二人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贤臻见李顺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就收了李顺作干儿子。
一个晚上,李永敏唱着歌,慢悠悠地踏上了永鹏家那几级石阶。香秀正在洗碗,听到李永敏的歌声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永敏哥,有什么好事呀,唱得这么欢?”
李永敏见永鹏一家都在院坝里息凉,缓缓回道:“上次永鹏弟给我带的北京炉还没付钱了,趁今晚有时间,来把它还了。”说毕,李永敏就在衣服口袋里东一下西一下的摸着,像不知钱放在哪个兜里一样。
香秀知道李永敏平时的为人,知他不太愿意还这钱,就说道:“算了嘛,又不是多大的事,就算顺便给你带的。”就给李永鹏递了个眼色。
李永鹏没说话,佯装没看见香秀的眼色,伸手将这钱接了过来。
李永敏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香秀知道自家与吴楚闲家的事没完,不知将来怎样发展,要李永敏帮忙的地方还很多,就狠狠说道:“你呀,这回看你怎样办!”
李永鹏怒吼道:“我给他带的货,这钱应该给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不想给这钱?还要你递眼色?”
“你这个脑筋啊,不知要吃多大的亏才转得过弯来呀!你想想,李永敏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还钱,不就是不想还这钱了么?现在是有事求着他呀!”
“他想吃我的钱,我李永鹏就偏不给他,他敢把我吃了不成?”
一个是刚直不阿的性格,一个是求大同存小异的思想,自然相互抱怨,谁也不理谁了。
李永敏平时与李永鹏也没什么大矛盾,与村里其他几宗比较起来,李永敏与李永鹏这宗血缘还算近的。李永鹏不但是生意能手,说话也拿理,与别村纷争时往往能在桌面上将对方逼得理屈词穷,被村民们誉为第一口才。
李永敏虽身为大队长,但在凤山村就忌李永鹏一人,其他人要么顺从于他,要么是干亲家,他的很多不公平之处别人能让就让了,但李永鹏总不给他面子,要与李永鹏评理还得想了又想,不然,你休想讨到好处。现在又不像先前文 革时期了,队长的权利说大就大,说小也小,李永鹏又不去搞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李永敏还真没办法对付他,常常是李永鹏将李永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脸红勃子粗的。
李永敏很希望在村里达到一呼百应的政治效果,只要李永鹏不再出头为难自己,其他人不会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他过不去。你李永鹏不是正值困境,需要我的帮助么?总该向我下软了吧?李永敏将官场上那一套行为假想在了李永鹏身上,估计李永鹏不会收那一百元,这样二人就可以消除隔阂了,自己也得个顺水人情。没想到李永鹏这样不通人情,宁折不弯。既然你李永鹏这样不给情面,在香秀的提醒下都收回了那钱,就休怪我无理了。吴楚闲后家势力大,她妹夫又是乡里的武装部长,自己又是临时工作人员,将来要求他的事还多着呢!
李永敏倒向了吴楚闲家,将本来都要解决的事又挑起事端来,对吴楚闲说:“二娘,依我看呀,那个土坎就该是你家的。凭什么这个土坎就是他家的呢?玉化大叔作为先前的主人都没表过态,怎么就敢肯定是李永鹏家的了!”
吴楚闲哪知其中的是是非非,她自己的事都想不明白,更不用说这些是是非非的历史问题了,况且自己先前就觉得这个土坎就应该是自己家的,只是迫于众人的压力才认为自己不对,听李永敏这样一说,不由得心情大振,眼睛一轮说道:“我就说嘛,这个土坎怎么可能是他家的,还不是你家狗 日的二叔软弱,不但不站稳自己的立场,反而帮着别人说话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李永敏趁机说道:“你们呀,确实也是软了些,他李永鹏不就是仗着做生意行,能说会道才敢压着你家?这回你们看清楚没有,贤臻都成了他们的干亲家了,你说她能不帮着李永鹏家说话么?我呢,身为大队长,也不好在场面上阻止贤臻,毕竟我们还要在一起合作呀。我是看到你们太老实了,被李永鹏家欺负得过了些,才给你们道出了实情。”
吴楚闲两眼一瞪,吼道:“还不是你狗 日的二叔没P本事,请不起那些人吃饭抽烟。他狗 日的哪有点自尊心,去参与调解时还张着P嘴喝人家的茶,抽人家的烟。”
“二娘,小声点。二叔呢,为人处事好,不愿得罪人,但不可能什么事都让吧?”
“永敏,你是知道的,我家被他家欺负都几辈人了,再这样下去老子的头都抬不起来了。你看看,给我想个办法。”
“他李永鹏也没什么关系,就是凭嘴巴会说,有几个钱罢了。你后家都是些能人,章部长又在政府工作。我的想法呀,就是打官司。我这边支持你们,看他李永鹏怎样跳!”
吴楚闲整天除了睡觉外,就是坐在火铺上烤火发呆,一应农活与家务均有几个姑娘承担,最大的人生意义在于生育了两个男孩,并凭此巩固和提升了家庭地位,作为弹压李玉乾的重要砝码,她那头脑确实想不出这么一个好点子,听了李永敏这通话后,神情大振:“行,有你永敏作主,我还怕这个天翻不过来?我去给后家的人说下,等几天上法院。”
(四)
吴楚闲在章部长众人和李永敏的支持下,起诉到法院,要求判决土坎和通道属她家所有。法院立案后,由丰坝法庭定期开庭审理。
李永鹏家几辈人第一次接到传票,也慌了神,忙找后家人写答辩状,找证据。由于没有契约,只有一些历史形成的现状,李永鹏就想到大队里去打证明。
李永敏听说过邻乡一个欲办养鸡厂的农民曾三年盖了几十个印,待印盖完时,办养鸡厂的兴致也没了。鉴于印的重要性,他随时将大印用布裹了几层放在兜里,这是让他高贵和尊严的表征,失去了印,就失去了做人的乐趣,给人盖印时,先伸伸胳膊,拉拉衣袖,再伸伸腿,慢腾腾地拨开包袱,掏出腥红的印,一手握着印,另一只手狠狠压着握印的手背,瞪着睁圆的眼,使劲将嘴唇与脸挤弄成一堆,以泰山压顶之势摇晃几下印把,直至将印缓缓取开,才让人如释重负,领悟卑微与优越、怯懦与勇敢的巨大反差去了。
而大多数盖印的时候,他以干咳代表语言,一声代表威严,两声代表注意事项,多声则语调弱了许多,表明气管炎犯了。
如此神圣,印自然不会随便开启,总得要些启用费。
永鹏没有弄懂潜规则,三五次遭到拒绝后,愈发愤怒了。
明天就是开庭时间,要是打不了证明,证据效力就弱了许多,李永鹏怒火中烧,脾气一急,手往桌子一拍,就要冲上去揍李永敏,被几个村干部忙拖住了。
几个村干部见李永敏明显偏袒,有公报私仇之嫌,就联名写了说明给李永鹏。一辈子倔强的李永鹏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为了感谢这些维持公正、诚心帮助他的人,心甘情愿给每人送了礼。
法庭按时开了庭,因实际情况复杂,法官就带人看了现场。法官前脚刚进门,章武能就领着亲属到了。法官看了现场后,就要求两家调解,调解的主题是不分清权属,通道和土坎属两家共用。土坎和通道由两家共同保管使用其实与实际情况并无二致。要是硬判这个土坎和通道属吴楚闲家所有,怕是谁也说不过去。章武能等人听了法官的讲解后,也赞成调解方案。李永敏见法庭都不能硬判,就打起了哈哈。李永鹏和香秀回道:“这个结果我们是不同意的,权属必须明确是我家的才行。你们要怎么判是你们的权利,但判决结果要是影响到我家的生活,就拼个鱼死网破!”
判决书下来了,判决内容是争议标的物属两家共管,谁也不能乱动。理由是土坎和通道的权属由于历史原因无法查清。香秀和李永鹏看了后,自然不服,明显属自家的权利,也被这个维护公道的法院偷梁换柱了。香秀永鹏商议后,认为权属虽然没有明确,但吴楚闲想争这个土坎建厨房的想法也没得逞,通道和土坎除了共用外也没其他价值。再去争个名义上的权属也费时费力,也就着罢。
吴楚闲只得在后阳沟靠最右边的地方建了一个五平米的小厨房。
永鹏、香秀才真正知道了吴楚闲的意图,二人叹道:“吴楚闲啊吴楚闲,你要建厨房何必如此费周折,早先与我们协商一下,两家合力将土坎垒直,既保护了双方的安全,又能拓展些面积出来。这是何苦啊!”
与香秀家的争议刚结束,吴楚闲就惦记着娘家的门面了。谁都知道千百年来的规矩,娘家的财产属兄弟所有,父母给多少是心意。吴楚闲却不这样认为,一定要从其兄长手中分一杯羹。其兄长及侄儿侄女自然毫不相让,与吴楚闲的争吵逐渐升级。吴真人一辈子替人消灾,没想到引来家人如此绝情,就跑到凤山村责骂吴楚闲。吴楚闲回骂道:“凭什么他可以得,我就不可以?就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作祟,日 妈天天给人跳神,收些味心钱,死了阎王也不收。”吴真人气得一下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李永才见状,忙上前探了鼻息,吴真人已气绝身亡了。
吴真人尸骨未寒之际,吴楚头咨询了懂法的人,得知她可以分财产后,先是骂了李玉乾脸皮薄,又将矛头对准了娘家人,骂得理直气壮,淋漓尽致。吴白姿得知吴楚闲争财产后,也加入战团,兄妹三人先骂后打,使整个街道都鸡犬不宁,闹将着几人住进了医院。
吴楚闲最终如愿以偿,得到了一间门面。李玉乾觉得太过丢人,始终不愿踏入门面,常是她孤怜怜地守着那套暗无天日的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