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暴揍迟早要来 文 / 黑土伢子 (粉丝群)
亚里士多德:所有在时间上持久的东西,即便它的生命可以随时间一道无限延长,它也不一定就是永恒的。
因为它还未拥有未来,
也不再拥有过去。
因此,就算你权倾朝野,富可敌国,或者厄运连连,穷困潦倒,
你所拥有的还是当下。
这才是永恒的公正。
……
凤山村每家都有三个以上的孩子,都有黑人(计划外生育的孩子)。父母为了给这些黑人一个生存之道,纷纷在自己的田土周围掏出了一亩多的地,能掏成田土的地方基本上都用尽了。将来,儿子多的一家再娶上媳妇,再生两个儿女,仅有的地养活这些人的生计都成问题,稍后结婚的家庭就都保持一儿一女的状况。
这时的计划生育工作已进入了强制阶段,整个镇闹得沸沸扬扬的,不是这家被拆了房子,就是那家被牵走了猪羊。工作人员与乡民们都被计 生工作搞得疲惫不堪。云都村“大小杨凡”是“道”上远近闻名的壮士,二十多个计生工作人员因处事不公受到他兄弟俩组织起来的几百人围攻,至使云都村成为一个无人敢管的区域。而闹得最为持久的是一个老人的儿子超生后,因村支书与老人有矛盾,就提供信息给计生工作人员,将本属于老人的耕牛牵走卖了抵罚没款。老人知道后,要求乡政府作出处理,但政府认为执行政策没错,多次推诿。于是老人层层上告,一直告到了中央。七八年过去了,政府工作人员到北京都去接了无数次,答应赔偿他,但他见公正明显来得太迟了,就要求让村支书与直接工作人员下岗才满意。每到农闲时,他就准备好车费,边打工,边告状,正如他所言,他一定要争个理,就算人死了,也要有个说法。“北京有专门迎接上访的办事人员和场地,只要政府处理不好,我就要一直上访。”老人常唠叨着,“中央还是好的,就怪当地的土皇帝!”鉴于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政府将他列入黑名单,遇到上级开两会时就派人守着,寸步不离,要么就将他与一些总是上访的人押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轮番派人守着,可以提出好吃好喝的要求,但不能走出这个空间。一次他趁工作人员疏忽时溜了出来,坐火车到了郑州,吓得几个工作人员连夜跑到郑州去接。他知道这些人的难处,也知道他们主要目的是息事宁人,只要不闹到北京,什么事都可答应,在他们给了五千元的好处后才返回。
李永灵只有四个姑娘,一个儿子早夭折了。妻子因痛失爱子,终日不思茶饭,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过不了半年,神经变得模糊了。李永灵也欲哭无泪,再行生育已不可能,到好,他两个哥哥共生了五个儿子,不至于断根,就到远方抱养了一个三个月大的胖小子,总算有了根,将来走时有人守着灵牌。
唉!可怜的人儿啊!都快被折磨得疯了。
十大叔家还没有男娃儿,正在四处躲避,而他家的命运,也仅能用命运多舛来描述。由于接连生了四个姑娘,两口子的人生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老大不用说,很聪明,已有十二岁了,不用大人照顾都能生活,她似乎理解了父母长期东躲西 藏的困境,显得很懂事,遇着长辈都会怯怯地叫上一声,在父母外出躲避的时候,她就照顾着小几个。这一次,十大叔与妻子为了回避工作人员,临走前安排老大照顾好家庭。老大承担起了家庭所有的职责,当父母外出时,她让老二将老四装在小背篓里,放在北京炉火边,牵着牛喂水去了。八岁的老二见老大刚走,就自行玩去了。老四在屋里大声嚷哭起来,见没人理会,就将怨气撒在将北京炉上的煤油灯上,使劲一推,煤油灯里的煤油就浇在了火上,顿时火势熏天,引燃了一旁的柴火。老四被捆在背篓里,尽管被火烧得脱不了身也无可奈何。当村民们来抢救时,她已被烧得炎炎一息了。十大叔夫妇得知后,悲天跄地地大哭着,忙送到医院,但已晚了,走到半路老四就没气了,只得弃在路上。似乎他家的情况正应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样,噩运并未远离他家。当他妻子产下一个男婴后,似乎总算了结了心愿,可是,刚满一岁的男娃却平白无故地没了气息。夫妻二人感觉天都塌了下来,偏偏十大叔又得了肺气肿,找遍了所有的医生也没将病缓过来。唉,命啊!老天爷啊!你就不睁开眼睛瞧瞧么?别人家总是生个女儿后就是儿子,为什么到我家就变了呀!嗯嗯嗯…夫妻俩抱头痛哭后,决定不向命运屈服,一定要证明自己不是断子绝孙的命。
按政策应该强拆他家的房子,计生工作组站在他家房屋前准备大动干戈了。大队长李永敏见全村人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工作人员一旦动粗,他就成了历史的罪人,忙向工作组讲了十大叔家的客观情况,是否可以酌情处理。工作组成员见群情激愤的场景,如果强行执行政策,怕引起众怒,权衡了利弊后,重心转移到其他村去了。
这一次,十大叔家也终成正果,结束了长达八年东藏西躲的生活,就给孩子取名为终贝,就是终于生了一个宝贝的意思吧。如按字面的意思喊孩子的小名,就是两个节拍,根本无法将二人的喜悦表达出来,而“终--贝儿”加上长长的腔调和儿话音,就组成了四节拍,融入了令铁树都能开花的柔情。二人的话语就像恋爱中的青年的黏糊,常让旁人冒出一阵鸡皮疙瘩而又不自禁地被他们带入他们的语境。有了终贝后,十大叔夫妻二人在公众场合说话的语气和份量也重了好多,底气明显足了。
政治伟人邓 小 平访问美国时与美国总统卡特共同勾画了一段经典的画面:卡特批评中国计划生育不讲人 权,邓说那我们每年给你几千万人口,如何?卡特听完邓的话后哈哈大笑,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国家的领导把国民当物品送来送去。然后卡特沉默了。
我们且不去讨论“人多力量大”这句口号是否正确,不去追究计划生育国策的合理性、合法性,也不管地球最多能够承载多少人口,那是社会学家和政治家们讨论的问题。现在,我们关心的是凤坝乡政府对永村实施计划生育政策闹出的事件。
永村席、吴两姓人还在你死我活地掐着,谁也不曾松过手,地基、滴水沟、通道甚至小孩们的打闹也会成为斗争的源头。这一次,斗争的焦点是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
席吴两姓人各有一个青年人生了三个孩子,都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按规定都要强制结扎。
乡长是吴旺夕的大女婿武天波,这么多年来,他终于爬上了一乡之长的位置了。有了席存学事件后,他不敢再组织人员到永村去强行抓席家人来作结扎手术,就安排在凤坝乡赶场天实现他的计划:对脾气爆躁的健康的二哥席老二实施强制执行。
农历七月初八日,白晃晃的太阳烤得地面发烫,生命力最强的小草也干枯了叶子,纷纷搭拉着头,歪歪地蔫蔫地挣扎在原野上。一旦遇着火星,势必成为燎原之势。各处山林入口处均标明了防烟防火的标志。
农民们还是溜达着上街来了,宽阔的坝子迎面吹来的风可消去人们身上的疲乏,比待在家里独自郁闷要舒心得多。见见朋友亲戚,搭上几句闲话,既增进了友谊,也排解了无聊,证明自己活得还好。因此,三三两两的聚在各自的亲戚朋友家里闲聊。席姓人也聚在嫁到街上的席姓姑娘家拉家常,席老二平时话不多,就坐在角落里听着众人的话,偶尔搭上几句。
武天波早得到了消息,就带领计划工作组成员赶到席家姑娘家里,讲明来意后就要求席老二跟着他们走。席老二就回道:“要跟着你们走也可以,我儿女也有了,结扎也是正事,但你们办事要讲公平,我们村吴老四也有了三个孩子,要结扎就大家一道结扎,不要仅针对我。”
武天波自然有他的理论:“你不要管别人,你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就应该结扎,至于别人的事我们会去处理。”
一旁站着的席存德早就对这个武天波恨之入骨了,恨不得将他撕成几大块,见武天波徇私舞弊,就说道:“你武天波不要以为当了个乡长不得了,如果别人说出这个话还情有可原,你是吴家的女婿,你的后家就不去执行,还大道理一通通的,你唬得了谁?”
武天波听了这话后,竟没了正理回答,就话锋一转:“谁不知道你席存德嘴巴厉害,我今天不与你计较,但是,今天谁要是妨碍公务,我们就依法执行。”
席存德冷冷地哼了一句:“好一个依法执行。我看有些人就是一个徇私舞弊、假公济私的家伙!”
武天波脸上就挂不住了,大声吼道:“谁再敢出来干扰,就强行带走!”
席存德也是宁屈不弯的汉子,说:“不要在哪里装腔作势的、你们要是不把吴老四同时带来结扎,今天谁也不要想把人带走!”
武天波一看这形势,不来硬的是不行了,就指令工作人员道:“带走!”
七八个工作人员就朝席存德奔去,用手铐将席存德双手反铐了起来。
席存德也没反抗,说道:“武天波,我让你铐,但我告诉你,你今天上铐容易解铐难!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武天波狠狠说道:“我今天就铐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就与工作人员连推带拉带将席存德带走了。
“不要推,我会走。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永村席姓十多个年青人听到席存德因席老二的事被武天波强行带走后,多年积压的矛盾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就聚在一起,哗哗地向乡政府大楼奔去了。永村几个老年人就通知永村嫁出去的姑娘和其他亲戚朋友。
众青年跑到乡政府大楼时,见席存德被手铐铐着正与工作人员评理,武天波也盛气凌人地站在那里。健康这个急性子哪顾得了许多,一个箭步跨上去,朝武天波鼻子上就是一拳。武天波就觉得两眼冒着金花,头晕目眩,本能地伸手往脸上一摸,满手是血,就吼道:“反了,反了,你们敢打政府工作人员,要造反不是?”
健康大声说道:“造反我们到是不敢,但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你仔细看清楚,老子就是十多年前朝你放枪的那个健康。”
工作人员都认识健康这个凤坝乡出了名的霸王,就是基于他的蛮横不讲理,才没人敢到永村去强行带他哥,再说,武天波这事做得是有些不妥,明显不公正,因此,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健康。
健康气还没消,对越聚越多的农民说道:“乡亲们,你们看清楚,我今天要为乡里的乡亲们出口气,看一看这个无法无天的武天波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说毕,又一拳冲向武天波。
武天波哪里受过这种屈辱,就准备回击。这时,永村的亲戚朋友全赶到了现场,见武天波捂着脸,满脸是血,都不由得大大出了口恶气。还没等武天波还手,其中一人就大声吼道:“打,打死这个狗x的不叫人的东西。众青年就围上去朝武天波身上这个一拳,那个一脚招呼起来。
武天波还是肉身,还没修炼到金钢不破的境界,自然承受不了那份痛苦,就爹一声,妈一声地叫唤了起来,末了,忍着疼痛推开众人,往二楼办公室跑去。
永村众青年打得兴起,早忘记了这人是本乡的乡长,将多年的积恨全发泄了出来,在健康的带领下追了上去。而“大小杨凡”也曾因武天波抓计生工作处理不当,组织起几百人围攻工作人员,见武天波今天出了丑,也与一众青年跟着追了上去。
武天波见众人不依不侥,跑到办公室想将门闩拴好,但是,健康及众青年已经冲上来了,他一人哪里挡得住众人的力量。
在这间不足三十平米的乡长办公室里,武天波真像被“关起门打狗”谚语中的那只可怜的狗。众人就你一拳,我一拳地揍着。武天波原本想到这里是自己平时办公的地方,是全乡的权力中心,到了这里,谁也不敢贸然行事了,但事与愿违,反到钻进了死胡同。还好,还有一个地方可躲:哪个平常与街上胡嫦娥鬼混的双人床床脚。这个平日里给了自己无数温暖的可爱的地方在关键时刻竟成了自己逃命的地方。永村众年青人见武天波拼命钻进床底,气也就慢慢消了。健康众人就站在床边问道:“武天波,你还敢不敢对席家人乱胡乱搞?”
武天波哪还有往日不可一世的威严,躲在床底下低声求告道:“众位好汉,我知错了,求你们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健康就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天就饶你一命,老子再请你听清楚,我叫席健康。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这事要找就找我,不要牵涉到别人,除非你有权力将我敲了沙罐(杀头),不然,老子出了监狱就将你一家溺了(杀了),听清楚没有?”
武天波早骇得没了胆,慌忙中拿出了对付上级的口语:“是,是!”
“什么?是?还没打够?”健康责吼道。
武天波忙改口道:“不敢,不敢……”
健康等青年这才饶了武天波,下楼去了。
坝子里早就聚集了乡里赶场的人,都围着看闹热,席存德的手铐早被解了下来。
乡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惊动了书记唐振宁。
唐振宁是湘塔村人,与宇翔奶奶是亲堂姊妹,因席存德妻子姑娘时拜给唐振宁父母当干女儿,因此,他与席存德平时也干兄弟相称。唐振宁与席浩臻、凤坝中学的老师许仁志并称凤坝乡六十年代三大才子,被人们称为“岁寒三友”。三人高中毕业后均当了民办老师,席浩臻因家庭教育的关系,处事中庸,在周易及地理知识方面的研究比民间庸俗的阴阳八字先生高出了许多;许开明文笔尖锐,更像一个杂文家,一手钢笔字在凤坝乡无人出其左右,除了教书育人外,开了一家私人药铺;唐振宁则对政治、经济、易学、医学均有所涉及,并都取得了较高的成就,因博学多才,处事果断,前几年被任命为凤坝乡的书记。听说,最近他又在全国大型刊物上发表了重要的科研成果,这次换届很可能当上合岗县的副县长。
唐振宁急忙赶到现场,众人见书记到来后,都让开条路,让他走到现场中心。席浩臻也刚赶到现场,忙迎了上去,简要说明了事情经过。
唐振宁听后说道:“打架的几个先留下,其他的人退出场外。”
唐振宁在本乡很有威信,在他的命令下,乡里众工作人员慢慢疏散了人群。
唐振宁于是说道:“永村几个当事人到我办公室来。”众人就随他到二楼办公室去了。
“今天这事不管武天波有天大的不对,你们永村人也不应该殴打乡长,这事说大了就是暴力对抗政府,是犯罪行为,你们几个人承担得起吗?”唐振宁非常生气,接着严肃地批评道:“他武天波如果有违反纪律的地方,你们可以向我或者上级反映,哪能采用暴力行为?”
健康正欲说话,席存德和席浩臻忙将他制住了。
唐振宁又对门外的工作人员叫道:“去将武乡长请来。”
武天波一个人正在办公室里傻坐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是血,身上挨踢的地方也不时传来阵阵疼痛。伤痛是一回事,自己一乡之长被打后就没一人来安慰和照顾。出去找人疗伤吧,又丢不起那个人,向别人怎样开口呀?众目睽睽之下被打成这样,这张脸往哪搁?当然,自己被永村人打成这样,心里到还没有想不开的地方,毕竟自己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别人的地方,以前也曾这样想过,但仗着自己手握重权,席姓人拿自己没有办法的心理才总是存着侥幸心理。没想到,这伙人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不来文斗来武斗,将自己一顿猛揍。他心里不由得自嘲起来:看来男服打,女服骂还真有些道理。遭到这样一顿猛揍后,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算是结束了,与永村的恩恩怨怨也算有了个了结,自己心里竟比往常平静了许多。或许,这笔债总有一天要偿还的。最为气恼的是以前在自己面前哼哼哈哈,点头弯腰的秘书小张竟不把自己当回事,原来以为自己就是乡里除书记外的第二个掌握别人生死荣辱的人物。没想到,竟如水上的浮萍一样,是个假像,风一吹就四处散开了。就连永村传说中的龙脉也似乎玄幻起来,真有龙脉么?自己这么多年来困在其中,到头来是这个结果,如果说有龙脉,那这个脉就是一身正气,有理不怕身斜,这才是正道,这才是永村席姓人无法憾动的地方。听到秘书那不亲不热的叫自己到书记办公室的话后,也没了心思回答,起来用水洗了脸上的血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朝书记办公室走去。
唐振宁将两边人叫到一处后,问了武天波的意见。武天波扬起红肿的眼睛,扫了众人一眼道:“唐书记,这事就算了,我也有过错。”
经过此事后,武天波觉得再无资格在凤坝乡任职,就辞去了乡长职务,做些买卖起来。吴旺夕见这个没出息的女婿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不太对武天波好眼色使了,说话也傲慢起来。武天波在职时就与街上的死了丈夫的胡嫦娥纠缠不清,那时他还没有与吴家女人离婚的想法,现在,无官一身轻,就与女人离了婚,与胡嫦娥到沿海城市打工去了。
宇翔目睹了这一场闹剧,他还不懂得政治斗争与宗族矛盾的复杂性和残酷性,只是觉得健康舅舅英勇非凡,连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乡长都敢打,并且打得乡长毫无还手之力。香秀见宇翔也来看热闹,就瞪着眼狠狠地对宇翔说道:“看哪样看,快回去做饭、喂猪,看好几个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