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活出个滋味 黑土伢子 5175 字 1个月前

第二篇 第六章

(一)

“红萝卜,密密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到处是小孩们拍着手欢唱着的盼年歌。

时针正迈向1982年的春节。去年土地第一年下户,村民们谁也不敢冒贸然大吃大喝,今年则不同了,都有了些积蓄。仓廪实则知礼仪,衣食足则知荣辱。全村人准备过一个丰盛的传载了几千年的传统节日春节。还在十月间,就有人开始打算怎样把这个年过好,如哪些柴是用来过年用的,过年杀哪个猪,准备哪些礼物。

香秀与永禄家媳妇陈世英及村里一众妇女挺着大肚子,约在一起买年货去了。

香秀:“现在日子好过呀,商铺多且不说,里面的商品比国营商店的种类更多,也要便宜些。前几年啥,我生吉飞时要买点糖都要打证明啊。”

陈世英:“是呀,货是越来越多了,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你看马家铺子嘛,货又齐,整天忙成什么样子,真是祖坟埋好了。”

载哥家媳妇严氏看不惯马家铺子的马老婆婆,愤愤说道:“日妈什么祖坟埋好喽。还不是仗着他家姑娘在县城管商品流通,卖不完的存货又退回。他妈的马老婆婆与国营商店那些人一样,板着个脸,像欠她家什么似的,棉布说一块二一尺就一块二一尺,一点也不认人。我啥,看到她站在那里就不去买了。”

陈世英应道:“马老婆婆是不认人,僵着那张脸,看起来就让人烦。”

婵玉却冷静地说道:“发横财也不一定是好事,马家两个儿子还不是因分钱不均吵分家了。大儿子有些钱后又起歪心,就另裹了个女人,把家里吵得天翻地覆的,有哪样意思嘛。”

陈世英道:“马家这几年啥,怕赚了几十万了,要是不乱吃乱用,这辈子怕都够用了。”

市场经济已经打破了人们思想上的坚冰,街上和附近的人也有些商品经济的意识了,忙着开门面,赶起了乡场。

转眼腊月到了,正月忌头,腊月忌尾。辛苦了一年的人们就像工作人员年休假一样,给自己放个假。纠纷也放也放在一边,土豆和蔬菜也种好了。渐渐飘起的雪花将人们过年的心情推到了极致。

谁都不愿先起头洗年猪,第一家‘庖猪汤’往往会被多吃上一二十斤,都在观望着。

玉信家率先洗起了年猪,反正猪肥得都躺在圈里走不动了,屁股上也蹭起了干茧,再喂也长不了膘。玉信也知道村民的心理,对家人说道:“不就多吃几斤肉,图个高兴。”

‘洗年猪’头天晚上,宇翔与小虹就满院子请客:“爷爷、大叔,我们明天要‘洗年猪’了,明早就到我家去吃饭。”

玉信家这头猪是院子里最肥的一头。师傅永禄估量了下:“大叔,怕有五百斤哈。”

玉信高兴地回道:“你家大娘两年来就将心思放在这头猪上,都不知喂了多少粮食。”

全村的老老少少全围在玉信家坝子里看这头让人兴奋的年猪。

一条粗壮的麻绳紧紧地缠着两根高板凳,下面是盛了半碗盐水的大木盆子,永禄的杀猪刀斜砍在盆的边缘。

肥猪似乎感到了末日的来临,它去年就听到太多悲惨的叫声了,担惊受怕了一年,还是躲不过夙命。它怯怯地看着永禄手里的小竹条,就是不站起来。

“黄牯提尾巴,莽娃提后腿,忠诚与李永才用木杠抬肚子…”永禄熟练地安排众人的工作。

猪是抵不住众人的合力的,它除了肥外,没有一点抗争的力量,就嚎叫着。

猪的悲惨的叫唤声更加刺激着每个人抑制不住的欲望。这么多年来,院子里爽爽快快饱吃一顿猪肉的就没几人,那臆想中的猪肉的香味早就布满全身了,每一个细胞都躁动着一种未曾有过的**和期待!

“嗷、嗷…”

村民们眼睛盯着顺着永禄的刀喷涌而出的猪血,感到一阵满足,纷纷赞道:“财旺好多。”

黄牯嘻嘻笑道:“财旺凝固这么好,玉信大叔明年一定运气好。”

童氏眯眯笑道:“就看它好才行啊!”

汤多织眯着眼静静说道:“去年毛哥家洗年猪财旺不凝固,今年运气就是不好格,牛被摔死了,猪也死了两个。”

接下来,孩子们提水,老人们帮衬着,莽娃清洗猪肠胃…

“五指膘!”人们纷纷伸出手掌在剖开的猪肚子上比划着。

猪尿包则成了小孩们玩乐的气球。猪大牙被抱着婴儿的妇女拿来避邪。

“玉信大叔,我割”坐墩“来炒哈?”永禄及村民们对肥肉有着太多的向往。

玉信:“割腿部最好的那一块,本大叔不心疼。”

这顿‘庖猪汤’共用了三十五斤最好的猪肉,那些肥肉白晃晃的盛在大盆里,伴着黄黄的干罗卜丝和鲜红的辣椒,盆底则厚厚地堆了一层油。

每户都派来了吃肉最棒的代表,昨晚就只吃了个半饱,今天这顿‘庖猪汤’是带有任务的,一定要尽力吃,至少要达到下午的饭可吃可不吃的效果,自然,一个大人总会带上六岁以下的儿童前来,就像上车儿童免费一样。堂屋里坐不下这么多人,院坝里也摆了两桌,没有那么多板凳,大人们就站着,偶尔飘下来的雪花丝毫没有减轻人们大块剁颐的**。

永禄、永孝、十大叔、祥爷的眼睛闪着绿光,盯着指头厚的肥肉,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着。大盆边缘的猪油由黄变成了白色,肉也有了些晾意,筷子头也染上了一层厚厚的脂肪。

香秀又添了几碗肥肉在大盆里,笑道:“放心吃,锅里还有。”

永禄:“席妹,就来这种肥肉,那些瘦的添给小孩们,我们吃起来夹牙缝。”

十大叔:“玉信这人别的不说,就是大方,这么多年了,还没吃得这么爽过。”

祥爷笑眯眯道:“香秀既然添上了,就来呀。”

永禄:“吃肥肉啥,我还没怕过谁。炒得这么好吃的肉两斤也行。”

总算好好吃上了一顿肉,众人纷纷打着饱嗝,抹着满嘴的油珠,似乎头脑进入了饱食后的混沌,均有了些困意,心满意足地打着招呼走了。

今年是近几十年来院子里家家户户可以杀过年猪的第一年。玉信家开了头,挡住那些馋胃后,村民们就张罗开了。

院子里各家请吃‘疱猪汤’也是情形各异:‘十大叔’家就没吵出过好吃的‘泡猪汤’。‘载哥’家的好吃却总不够吃,祥爷家由于吃的人多,也不是那么够。吴华慧家做的最多,让你吃个饱。

香秀平生好客,也像受了玉信的影响,‘洗’了年猪后,生怕别人不来吃,那样显得没人缘。很早以前,甚至今年‘疱猪汤’才请,听说哪家做得好就打定主意明年像别人那样做,提前准备炒肉的菜,如干萝卜丝、灰萝卜丝、大头菜、酸辣椒。肉切得很细,吵的菜也用了心,至于好不好吃就是技术问题了。李永鹏却不一样,生怕别人吃了。二人常为这事吵闹。李永鹏的理由是:“你没吃的时候别人不会拿点给你。”香秀则答道:“有就多吃点,没得就少吃点。让人说闲话比没肉吃还难受。”二人常因观点不合闹得不欢而散。永鹏家与喜凤家住得不远,两家‘洗年猪’时都要相互请到。一些住的远的长辈提前几天就请到家里,共享收获的喜悦,也算小辈们对长辈最大的孝顺。

晚上就将肥肉熬成油。猪油是明年一家食用油的主要来源,肥猪油多,明年就能够吃到九、十月份,瘦猪的肉熬不出油来,只能吃到三、四月份。很多家庭的猪喂到中途时得了猪瘟或什么病没长大,来年就惨了。因此家里留着腊肉的很少,也就每家挂几块,到农忙时拿出来补充营养。

(二)

那年头,过年真有味道,刚杀完过年猪,就做酥食、麻饼,烤米酒。烤米酒是个技术活,新媳妇不敢乱烤,与杀猪一样,会碰到很多彩头。如果糯米甄不熟、米酒呈黑色或花褐色,这家来年的牲畜就会多灾多难,甚至于家人的健康也会受到影响。烤好的米酒包括两部分,一是成团的糯米,晶莹雪白;一是淡黄色的酒水,全装进一个瓷罐子里密封好。很多到过当地的人都知道那酒水酣甜爽口,纯度就在28度—29度间,豪爽的人一口就可喝一两斤。可是,好酒可不要贪杯哟。当你不知不觉享受着美酒时,你的头脑已经发晕了起来,凉风一吹,身子就随风摇摆。好多客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中了招,站起来后就‘兵当’一声摔在地上。因此,这美酒就有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兵当酒。

腊月二十四五就是手工制作‘红帽子粑’的时间。先按自己家人的喜好和作礼品要包出去多少定好糯米的数量。多的人家如祥爷家有时要做八升(盛物器具,一升六至八斤)米。然后就是泡好米,再用兑窝舂好。

院子里就两门兑窝,李永鹏家一个,幸福家一个,舂糯米要排轮子,可辛苦那两门兑窝了。尤其是李永鹏家的这门,它既重量适合,又好使用,舂起糯米来又快又细。舂了一道后,专门负责过滤米粉的妇女就从兑窝里将已舂好的米掏出来用小型的筛子过滤一回,将未舂细的米头放进兑窝与添进去的米再舂。因此,这门兑窝日日夜夜地总是响个不停。把小孩们想过年的心情推到了极至。然后就是用一部分米粉和开水先做浆子,将这些浆子放在全部米面的中央,随着浆子的水分,将全部米面揉成团,扯些米面做成金字塔形的‘米圪瘩’,‘米圪瘩’外面放上几粒米,顶端用手按一个小窝,里面放几粒红米。三年内有直系老人过世的人家就放几粒绿色的米。然后将它放在大锅里蒸,上面盖上‘毛盖’。当搭在‘毛盖’上面的湿毛巾发烫时,这锅里的‘红帽子粑’就成成品了。第一锅是不能吃的,要让香翕上的祖宗们先吃。第二锅才给馋嘴的小朋友们盼望一年的日思夜想的‘红帽子粑’吃,当然也是要先给家里的老人抬去后,赶忙回来才得吃的。那时,小孩子们哪还顾得上‘红帽子粑’烫手,粘不粘嘴,早就狼吞虎咽了起来。每个人成年后,都记着小时手被烫得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上嘴腔被滚烫的糯米粘着合不扰嘴的样子。很多离开家乡的人再也吃不上那可口的‘红帽子粑’了,就是街上有,与家乡手工制作的味道也差了千万里。

(三)

推米粉是过年的重头戏。米粉的原料要用高稻米,不能用后来的科技产品‘糯优’、‘帅优’之类的稻米。也是要先将米泡好,找磨子,先和水推成米浆。

推米粉更讲究技术。推磨时不能推得太快,太快了推不细,太慢了石磨要被粘住,就算你拥有比牛还大的力气也推不动。因为两扇磨子的空间被米粉和水挤满了,形成了真空。只有提着上面的一扇磨子往上提,待空气进入,刮净先前的水和米粉后工作才能继续。水的比例要控制在百分之二十左右,多了米浆做不成片,水少了做成的就不是米粉了,而成了‘米粑’。还有就是米里要放一些比如萝卜之类的原料,多了就抢味,少了达不到效果。这样做出来的米粉才有筋道,下锅才不会断。推磨的过程是力量大了不行,力量小了又推不动,没两个大人还真过不了这个年。

因此,新婚夫妇很难把这个工作做好。叫男人一人推吧,一时半会还可以,推个四五个小时谁受得了?换成女人推吧,力量又不够。二人共同推吧,又没人往磨眼里添米。如果两人推一会再去添米吧,一来一去时间就耽误了,磨就又被水和米粉占据了空间,又要收拾半天才又重新开始。这样,搞到后来谁都有气。小夫妻们就常为这事吵闹。因此,推米粉的最佳组合就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这样,三个人换着推磨,一个添米。这就是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只有这样一种和谐才能做出人间最美好的食品!祖先们是不是想通过这样的劳动协作告诫后辈的子孙们该怎样做,不该怎样做呢?还是仅仅就是一种巧合呢?

米推成水粉后,夫妻俩把这样大一盆米粉抬回家去,也少不得一份耐心。如果水粉先舀起来,用别的家具担回家,再倒在盆子里。那样费时费事,还占家具,也还没有那么多大家具可盛。再者,这样损耗也很大,到处粘些米粉,洗都不好洗。最好的办法就是夫妻二人合作,抬着走。一步一步小心地抬,只要不打倒,慢点抬总会到家的。比其它任何办法都省事。抬的过程中任谁是牛脾气也发不出来。合作愉快吧,小夫妻们。

将生米粉蒸熟的过程与蒸‘红帽子粑’大至相同,也要好柴,火旺。火不能熄,熄了锅里的生米粉就成夹生米粉,再也蒸不熟。锅里的水不能太少,太少会坏锅和筛子,水多了也不行,多了后水会冒到筛子上来,将筛子上的米粉浸湿,粉就成不了形了。具体的程序就是用‘瓢’舀些水粉在筛子上,水粉的数量要恰到好处,多了粉皮就太厚,少了粉皮又因太薄而中间冒出个洞。水粉不要舀在筛子的中间,要一下子倒在筛子的边缘,这样,顺着筛子的边缘让生粉在重力的作用下引流,中间的缝隙米粉自然会占满。水粉占满整个筛子时,双手就将筛子提起来,然后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轻拍筛子的边缘,使整块筛子上的水粉变薄变均匀,再果断地把筛子往后一翻,这一片生的水粉就定型在筛子上了。这一过程做好后,锅里的那一块粉已熟了。将筛子取出来,让它靠着院坝里支着的竹竿将煮熟的粉皮启下来,让米粉自然风干。米粉风干后,用双手手背将它从竹竿上取下来,把它放在用竹子编成的‘炕笼’上。‘炕笼’下面是生得很大的明炭火,不能有烟,否则烤出来的粉有股异味。烤到粉皮冒出泡泡,干湿保持一致就可以了。

由于太过烦杂,没耐心的人做不了,所以这些事都是家里的女人们做。要是村里哪个男人帮着做,就要被人们讥笑。最后一道程序就是晚上将这些直径约三十厘米的圆形的大片粉皮裹成一团,用菜刀将它切成一丝一丝的成品的米粉。这时男人们就派上用场了,女人一般只能切三四片,男人力气大,可切五六片。制作米粉,真累,做出来的米粉也真好吃。香秀、小虹、小兰母女三人每年都累坏了的,每年李永鹏都劝说少做点,但几个孩子都特喜欢吃,当母亲的这点事都不满足孩子们的要求么。孩子们长一岁,她就增加一‘升’米。李永鹏就生气道:“比我家人还多的也没你推的粉多,明年我就不帮你切了。”香秀却总是乐此不疲。

(四)

农历腊月二十八日,是乡里赶集的日子,人们总是对少部分不去的人劝说道:最后一场了都不去呀。小孩子们对最后一场的含义总是搞不明白,怎么会是最后一场呢?

这一天,是街上全年最热闹的一天,小商贩们早就摆好摊子等着了。全乡二万多人赴约在长一千米、宽二百米的街道上,真是人山人海,摸肩接踵。大人们主要购置瓜子、花生,香、纸、大年三十夜要吃的汽水、啤酒、白酒等年货。小孩们则买些自己喜欢的年画,炮仗等物品,在人缝中穿来穿去。老人们主要是留念这片乡场,赶了几十年了,趁这个时机会会亲戚朋友,在酒铺门口要二两包谷酒,站着边喝边聊。这里挤成一堆,那里挤成一团。偶尔传来妇女的惊叫声:“我的钱被偷了!”小偷就开始跑,由于人多,也跑不了多远,这个妇女的亲戚朋友和赶场的人就围了过来,责令小偷交出钱后,送交派出所。男女青年则会会情人,谈着那些永远聊不完的话题。其乐融融,其景融融。任凭神仙也羡慕这份尘世的繁华。

这天也是李永鹏的生日,都说他生得好,不差吃。照例,后家席家的人,大姐喜凤、二妹兰凤,童氏以前生的丫丫都要来祝寿。

小孩们总是最盼望过年的一群人,他们就是人间的天使,无忧愁,无任务。大人们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快快长大成人。他们急迫地等待着过年的这一天,总是询问:今年有没有三十夜?月大则有三十夜,月小则没三十夜。其潜台词就是没三十夜的话赶完二十八日这场第二天就过年了。这一年有三十夜,宇翔及众小孩就得多等一天了。二十九日就是每家人写春联,贴春联的时间,村里唯一写字上得台面的是李永强,都要排轮子候着。其余的事就是制蜡烛。蜡烛的制作主要是先用竹子制作蜡烛心,将竹子朝上生长的方向的上半截浇上油,底端成把子。方向不能反,反了蜡烛燃着就熄了。然后用好点的皮纸裹住蜡烛心,将裹好的竹心放在滚汤的石油中把水分先煮干,再拿竹心一次次往锅里浇油。利用冬天锅外锅内温度的差异,那蜡烛就层层的上了油,快成蜡烛时在油里加上点红。同理,家里有直系亲属老人三年内过世的也不能使用红。这样速度慢,延续了几千年的程序一直也没有改变过。祥娃找到了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就是先将大点的萝卜两端消平,一端可平放在地上,一端上面可插上十多支蜡烛,这样,程序就简化了许多,以前只能一次性浇两三支,现在效率提高了几倍。

终于,一切准备工作就序,三十这天到了,也是中华民族怕是有史以来最丰盛,最满足、最让人期待的普天同庆的新年到了。早上,各家各户就开始打扫卫生,清理房屋的旮旯角落,打扫阳尘、清理后阳沟。吃完午饭后,全家人就洗腊肉炖起,洗菜,做饭。

下午四时左右,乡里有早过年习惯的人家就率先放起了火炮,标志着这家正式开始过年。每一年都是街上的人户放第一响的,真不知他们煮饭咋就那么快。凤山村里大多数人还在忙着煮腊肉呢。香秀家一般在五时就准备好了,还举行一些礼仪就放火炮。首先祭‘土地菩萨’,他的神位在院子里水井的右边相隔一米的位置,宫殿就是一个五十厘米高,八十厘米宽的用木材做成的像人的住房一样的小棚子,梁上挂着好几段红布,中间一个像人的木偶就是‘土地菩萨’。‘土地菩萨’是每家必祭的,他掌管着每家牧畜生老病死的权利。哪家的牛在山上找不着了,只要祭了土地老爷,牛兴许就自动回来了,要不然他就给你来一个蒙眼障碍法,牛就是在你的眼前也看不到。有些牛在山上摔死了,老人们就说肯定是‘土地菩萨’没祭好。每家祭他时都要用两块最肥的腊肉和最好的豆腐。烧纸钱和香时要说上几句好话:土地爷爷,你老要保佑我家的牛,猪和其他牲畜,让它们不生病,来年再拿好东西祭您。待纸和香自然熄灭才可以离开。

同时,‘土地菩萨’最大的权利是断是非,评曲折,村里发生的所有的事全在他的眼中,谁也不要想逃过他的法眼。因此,当人们因死无对证又急需证明事实的真相时就会自然想到他的存在。争议双方就提着一只公鸡,手里拿着菜刀到他的宫殿前,先讲明是非曲折后,对着他各自发下毒咒:我要是讲了假话,我要是做了什么亏待某某人的事,就不得好死,或绝后,或…然后一刀宰掉鸡头,以示没说假话。很灵应,据说做了亏心事来这里宰了鸡后都应了自己说的话。因此,理亏的一方一般是不敢来‘土地菩萨’面前宰鸡发咒的。这样一尊菩萨,自然迎得村民的尊敬。

平时,院子里每个上山劳作或砍柴的村民们路过时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村里的毛福和李永敏家媳妇赖氏不信鬼神,对‘土地菩萨’也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敬好‘土地菩萨’后,将祭祀用的腊肉抬回家,馋嘴的小孩子在半路就开始撕那香烹烹的腊肉吃了,换一碗肉和豆腐祭祥爷家旁边五十米处的‘朝门神’。他的作用就是避邪趋凶,保村里一方平安。

敬好‘土地菩萨’和‘朝门神’后就是祭自己的祖宗,祭祀仪式在家里的堂屋里进行。这里只能是男人和未满十八周岁的未出嫁的女儿才可参与,桌上不能有豆腐,鸡蛋,瓜类食品。盛饭的碗是四个,备上四个酒杯,倒上酒。然后烧钱纸,烧‘福包’。烧钱纸要一张一张的撕下来,成堆的钱纸不能搅,要让它自然熄灭。小孩们边烧纸边说:“老祖宗们,你们要来哟,今天为你们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你们在那边也要好好过年。我们家现在过得很幸福的,你们也要多保佑家人和家畜。”男主人就拿起搁在‘香翕板’最左边的‘罄棒’击打‘罄’四下(早上三次晚上四次),通知各位祖宗。一家老小就依次跪着磕头。小孩子最关心的事是放火炮,磕头完毕就是放火炮了。到了五时左右,全乡放火炮最集中的时间,那个热闹劲,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是‘爆竹声声报平安,欢欢喜喜迎新年’的真实写照。虽说爆炸声乱,但村民和孩子们却能准确地判断是哪家放的,谁家放得多,谁家放得少,谁家的炮仗声音最大,干炮最多。想蒙混过关是没这个可能的。放得少的人家的孩子站出来是受人瞧不起的。‘妹娃’家每年都放得最少,他的两个儿子与别人从来不谈论谁家放火炮的事。香秀每年都督促永鹏一定不能放少了,要多订做些干炮(就是个头大,装的火药多,响声大的火炮)。

接下来就是吃团圆饭,那是每家全年最丰盛的一顿。餐桌上应有尽有,早就饿坏了的孩子们碗里还没吃完,眼睛就瞄上锅里的了。要是平时,肯定招来大人们的一顿猛吼:“先把碗里的吃完了嘛。”今天是过年,大家都心情愉快,就对孩子说:“幺儿,慢慢吃,多的很。”永鹏总讲着一个故事:“73年我上凤城时,某某高官亲戚请我们到宾馆吃了一顿,那些鸡鸭鱼肉没吃完就到了,你们没看到,好可惜哟!”本来,过年这段时间‘洗’了年猪生活质量就提高了,不像七八月间‘缺油寡水’的,吃团圆饭时就是吃菜和喝酒,基本不吃米饭的。但为了遵守历来的规矩,香秀要求一定要将‘饭甄’蒸满,舀饭时还要从‘饭甄’边缘舀起,最后形成一个金字塔的形状。同时,从吃完年饭后的时间算起,家里用过的水不能往外倒,要全倒在放在家里的大盆里,直到初一天过完。盆里的水叫金银水,是不能乱倒的。谁要是不小心坏了规矩,必定遭她一顿教训。香秀是最遵守过年的规矩的,别家的规矩没这么多,就是知道也没严格遵守。每一顿团圆饭,香秀和李永鹏常提的一句话是:“你几姊妹将来大了后,一定要回到家里吃团圆饭,不要像一些人一样,跑到丈母娘家去吃。”小孩们心里觉得是应该这样嘛,年夜饭哪会跑到别人家去吃。吃完年夜饭,男主人就炒明天早上要吃的鸡肉,女主人就给孩子洗脚,洗脚是要洗到‘磕膝头’(膝盖)。很多小孩由于平时没人照顾,膝盖那里早已是黑迹斑斑了。为了让洗脚仪式能够顺利进行,大人们就会说:“要把‘磕膝头’洗好,这样你到别家去才会遇到好事。”平常人们吃饭时遇到客人没吃饭就说:“你的‘磕膝头’洗得好,我们正准备吃饭呢!”洗好脚后就是将新衣,新鞋、新袜子拿出来。家人都要嘱咐,这些新衣服最好第二天才穿。那新的行头可是每个小孩睡觉时都要抱着的,生怕别人抢了去。大人和稍大的孩子就去打牌玩去了,小不点们就睡觉。

凌晨五六点钟,每户人家就起来开财门放火炮,小孩们就忙起来穿上新服装聚在一起,看哪家的火炮声响起了就往哪家跑,还没等火炮放完,勇敢的小孩子就用脚去试踩,将火炮的引线的火熄灭,才弯腰去捡。整个早上捡下来,多的有四五十过,少的也有一二十个,就比谁的火炮个数多,李宇成胆子最大,每次都捡得最多。这些火炮可玩出各种花样。中午饭就是早就盼着的鸡肉粉了。米粉加上特制的辣椒,放上葱葱、酱油、醋(平时是没酱油、醋的)。也算得上有地方特色的人间美味!中午饭也是一年中吃得最早的一天,不到十时都吃完了。十岁以下的小孩是过新年的主角,他们就穿上新衣新鞋到处显摆,成群结队到别家去拜年。先开口一句:“爷爷、奶奶我们来拜年来了。”主人家就说:“年在你们那里哟,你们才是闹热年哟。”于是,就拿出瓜子给每个小孩一把,小孩们手小,接不住,就将衣兜递上去,让主人家把瓜子、花生放进自己的兜里。三、四岁的小孩由于兜小,就直接提一个口袋,将那口子大大的张开,主人家到也一视同仁,每个小孩都是大把瓜子花生。这些像模像样的小家伙们常把大人们惹得哈哈大笑,给新年增加了一份乐趣。每一家都要走到,绝不留下空白。小孩们心里都数着呢,哪家去了,哪家还没去。每家的主妇也在等着这些小精灵。人们就这样相互祝福着。十八岁以上的女孩和成婚的女人不能串门,只能待在自己家里,朝门也不能出。

正是:“炮竹声声隆,祝福笑面生;粉丝透真情,佳节倍思亲。”

(五)

俗话道:初一儿,初二女。初二是出嫁的姑娘回后家拜年的日子。宇翔和李永鹏就准备了人情到永村去了。初二去,初八回,这是宇翔每年拜年的日程。香秀是席家这一辈第一个出嫁的姑娘,因此延续了上一辈的规矩,凡是席家分家立户的人家都走到,共十五家。第一顿饭都是外婆家招待,然后几个舅家,堂外公家。其他席家亲戚招待自己的亲戚,一并叫上宇翔。六天的时间到也家家户户都能走到。下面六外公家的菜最有特色,他家是打猎的,每年总要留些野味招待客人,那野山羊肉味就常年逗留在宇翔的口中,总不能从脑海中抹去。

高尔基: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读书可让人产生学习和怀疑。学习可以让人掌握更多知识,更快进步,能够充实人的头脑,让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进而改变世界。人的认识就是在书籍文化中不断深化、扩展、向前推移的。怀疑则可以发现谬误,进而推翻错误的论断,促进人类的进步。

动物们没将它们所获得的技巧传播开来,仅凭本能传授着生存技巧,因此,它们无法变成人。

宇翔在永村找到了寄存心灵的空间,一头扎进大舅席浩臻书房里如痴如醉看了起来。这里收集了种类各异的书籍,《岳飞传》、《呼家将》、《隋唐英雄演义》、《薛仁贵征东》等连环画一册册按顺序放着。宇翔绿了眼,迈不开腿,品味着那些传奇故事。精忠报国的岳飞,陷害忠良的秦桧,杨门忠烈,寡妇出征…常让宇翔看得义愤填膺,热泪盈眶。

一个个精彩的故事,与六外公家的野味同样铭记于心。

而科普知识悬磁浮列车、登月计划与学习小知识更是丰富了他的视野。至于四大名著、《东周列国传》等长篇巨著只有待稍大些后才涉足了。

大舅的书房就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在书籍匮乏的年代,宇翔像穷人找到了一个金库,充满**地阅读着。

五六天的时间看不完这些书,回家的日子就是宇翔体验欲罢不能的遗憾的时刻。

怎么办呢?捎带。不能捎多了,二表哥建江可守护着呢。

宇翔头天晚天预藏了五本,但衣服里藏不了那么多,只得在包里藏了两本,总算逃过了建江的眼睛。

两本《岳飞传》和香秀给他买的《隋唐英雄传》连环画成了他交换书籍的资本。

宇翔现在还不懂得对书籍的怀疑和批判,也没有怀疑和批判的知识,但这些精神粮食足够让他产生对阅读的爱好。

初八日,乡场开场的日子,也是宇翔依依不舍离开外婆家的日子。永鹏准时早上来了。外婆陈氏就去告诉席姓各家亲戚:“弟、媳,吉飞说他们要走了。”

宇翔坐在火铺中央,像贼似的捂着两本连环画,等着各家人来送行。

长辈们都抬着一碗‘糯米粑’或‘粘米粑’,一手拿着‘打发钱’,少的有伍角,多的就拿一元,说道:“吉飞,多耍几天再走是。”宇翔就按大人教的回道:“不了,要回去上课了。”几个舅舅和堂外公家就拿伍至十元不等。本来,一注人情就是一包糖,一包饼干,也就是三四元的价值。宇翔到人家里去吃一顿,这些亲戚又包上‘米粑’,拿上‘打发钱’。自家真怕是赚了。但谁都没有计较这些,要是你不拿人情,那才是得罪人的事。那些‘打发钱’也是每年都要上缴的,不敢有半点私藏。宇翔曾经藏了一元在包里,没舍得用,被香秀洗衣时发觉了,好不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