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第五章
又到了九月一日,孩子们上学的时间。宇翔也上了一年级,班上还是那些同学,但多了几个留级生。留级生的个子明显比他们高,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老师还是紫碧和余瑕。不知宇翔是不专心还是读不懂这些书,算术就是上不去,二十以下的加法还能数着手指勉强算出来,上了二十的数字相加就愣了,眼睛像丢了神似的盯着一个地方看,手里的铅笔不停翻滚着。李永鹏见宇翔嘟着嘴,对他的讲解毫无反应,不由得生起一股怒火,就曲起右手,用凸起的中指关节敲得宇翔的头‘嘣嘣’直响,还是无济于事。宇翔好像对这些数字就不**,他心里还是想掌握的,但就是转不过弯来。宇翔常在永鹏坚硬的指关节与无法理解的算术题间进退维谷,多次委屈得哭了起来。香秀边阻止永鹏过激的行为,边安慰宇翔道:“幺儿,慢慢来,上课仔细听老师讲,总有一天会懂的。”宇翔抹着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农历冬月十八日,朔风凛冽,大雪飞扬,接连几天的大雪早已将凤坝公社银装素裹了起来。凤山村山上的林木和村前的柏树被雪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树枝随着雪量的增加不堪负重,‘嘎’的一声就断了,耷拉着挂在树干上。
村里的小孩们在一尺深的雪地上堆着雪人,开着雪仗,冻得通红的小手没有一丝寒意,与呼出的白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玉信全家坐在火铺上烤着青棡(当地最结实的木材,火力旺盛)柴火,分享今年收获的喜悦。荣庆老人怀里抱着两岁多的小兰,坐在火铺边缘,叭哒叭哒地吸着旱烟,那一米多长的烟竿就支在地上。小兰顽皮伶俐,总喜搂荣庆雪白的胡须,深受荣庆老人疼爱。祖孙俩正逗乐,荣庆老人一抬烟斗,旱烟的火头抖落在地上,就支着烟竿弯腰去点那火头,由于年龄大了,没掌握好平衡,板登一翘,祖孙俩就从火铺上摔了下去,小兰吓得哭了起来。这一摔不打紧,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就此没缓过气来。医生也请来看了,说要靠老人的体质了。到了冬月二十一日,老人与世长辞。临走时说了句:“大成心肠好,香秀心肠也好,你们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细成那边,细成人心不足…”话未说完就走了。李永鹏忙喊了二叔玉义过来,放了火炮。全村的人就挤满了一屋,都说老人活了八十多岁无疾而终,不是丧事,是喜事。玉信玉义就委托队长李永敏处理各种事务。同时,玉信要求道士先生一定要请官坝的曾念善。
因为只有道士先生来后才知下葬的时间,李永敏就安排狗仔和祥爷家老三二人立即动身到官坝去请曾念善。
男人们就买草纸,买木炭,打钱纸,封福包,砍竹子,到山上砍木棒。媳妇们就做饭,推豆腐,到土里砍菜洗菜。一切井然有序。这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矩,谁家老人过世,就要主动前来帮忙,也是这个村引以为豪的地方。别的村如湘塔、什坝、栏山、归化由于都是杂性,就没这个村团结。他们那里就是相互拆台,关系好的几个抱成团,搞的是小集体,哪家要是有个红白喜事的还要去借锅碗瓢盆、桌子板登一应物品。凤山村的做法就是土地下户后村里统一买一套餐具,平时就放在队长家,谁家有事直接去取出来。同时大家商定:每家把桌子板登自行带来,事毕后带走。因此,各家都在自己的家什上作好标记或名字,免得混乱。这个办法好,别的村想学也学不来,大家的心思不在一处,坐不到一块商量,就只有羡慕的份。由于这个村团结和谐,也没人敢欺负。晚上男人们就在堂屋里摆着龙门阵、打着牌守夜。
次日清晨,狗仔与祥爷家老三把官坝的曾念善请了来。曾念善约四十岁,恬淡儒雅,穿着整洁,拥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不像平常看到的阴阳先生眯丝吊眼、阴冷深沉,让人敬而远之。随行的几人只有一个比他小,约二十五六岁,其他的都是五六十岁。这么年青就成了开山立派的师傅,想必有些真本事。院子里专管迎客的李宇尧放了火炮迎接道士先生,再请先生坐了。课长大叔就端了茶上来,问吃饭没有。寒暄完毕,曾念善问了荣庆老人的出生年月日及过世的具体时间。玉信就说荣庆是庚子年生,属鼠,十月二十八日生,时候是晚上子时。过世的时间是昨天,冬月十一日中午。问了这些关键的问题后,曾念善翻了古书,掐指算了,定下了荣庆老人安葬的时间:“后天就是黄道吉日,宜安葬。”说到这里,不得不交待一句,要是过世的人没遇上好时辰,就要在家里停七至八日的时间,那样,真是累得全家大小不得安宁。到好,荣庆老人就是过世也未给两家带来过多的麻烦。
曾念善就叫人在灵堂中间摆了两张方桌,然后挂上各种图案。香翕前面挂的组画是西方极乐世界的图,农村人都看得懂,画中如来佛眼神微闭,双手合十,端坐在莲花上,身后的光圈放出万道光芒,两旁是听他讲经的佛和罗汉。这幅画代表天堂、西方极乐世界。左边挂的组画是观音菩萨济世救难图。右边一组是玉皇大帝及众神的天庭上朝图。挂在大门口的是一组地狱图,那阎王一脸凶像,面孔漆黑,正翻着生死薄。小鬼们拿着刀叉、铁锤站在两旁,更是长相怪异:头尖如驼峰坑洼不平,眼睛如纹银射出凶光。其余几幅画的是小鬼们抬着人往滚烫的油锅里扔;将人的头按在斧头铡刀中间准备开铡;逼着一群被铁链穿胛而过的人过刀山、下火海,不一而足,让人看得毛骨悚然。大人们对这些图画早就司空见惯,小孩们则好奇地围着观看。
从画上的人物可看出佛教、道教与传统的礼法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了。
道教是中国的本土教,其教奉老子为教祖,以“道”为最高信仰,如图上熟知的道教人物就有太上老君,八仙。道教的老祖宗老子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抱阴而负阳,冲气以为和’来解释宇宙万物的进化过程。由于是本土教,其信仰不够彻底,往往屈服于封建王法,教徒常伦为帝王的奴仆。
周易为五经之首,影响中国思想文化几千年,可用来预测。一般的预测书认为人的命运从出生之日就定好了,后天无法改变;周易则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认为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它的理论根源就是“世界是虚无的,也就是无极,无极产生气,叫太极,故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周易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一种世界观、方法论。阐述宇宙万物之间的因果关系、普遍性与特殊性,强调矛盾的转化,是朴素的唯物主义观,是中华民族乃至全世界的瑰宝,对后世政治、经济、军事、人文方方面面都有着重要的影响。用阴阳可以表达全部的人类思想,运动规律,因为这些思想都可以存放进二进制的计算机。因此,计算机的核心技术‘0’、‘1’二进制理论基础也是受到这个古老的思想‘阴’、‘阳’理论的启发才现世的。道教则吸取了易经中的精华,充分利用了这些原本是科学的东西,以阴阳八卦、风水、地理知识和天干、地支、五行相生相克为基础,产生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看风水,算八字的庸俗的文化。道士则成了能预测并控制劳苦大众平生吉凶荣辱的先师。道教重视今生,认为人的生命由元气构成,肉tǐ是精神的住宅,强调精神与肉tǐ是独立的主体,普通人死后亡魂会归于泰山之下,泰山神东岳大帝为冥界主宰,重庆酆都为冥界入口之一,是一种典型的形而上学的哲学观。
佛教起源于古印度,东汉明帝时开始在中国传播。唐代帝王李世民因道教宗师是李耳,为了提高李姓的地位,就认李耳为老祖宗,加上道教可提练长生不老的仙丹,就信奉道教。直到玄奘大师偷渡印度载满佛经归来后,因李世民拓展边疆的需要,就令全国唯一知晓西部地区人文世故、地理条件和军队布置的玄奘写出西部的概况,玄奘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写下了他游历西方百多个国家的《大唐西域记》,并翻译了佛教经典经文《心经》,生命已走到尽头的李世民成了《心经》的第一个读者。其中一句经文:“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包含了佛教的重要思想,简单的说色是指一切能见到或不能见到的事物现象,而这些现象是人们虚妄产生的幻觉。空,是事物的本质。李世民领悟了佛教思想后,安然地死去了。之后,佛教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佛教各宗派。劳苦大众接受的观念就是“六道轮回”,众生只要没能跳出三界修成佛,都必须在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鬼道和地狱道间轮回,但出了这六个关,你就能涅槃成佛。所谓三界,就是按其欲念和色yù存在的程度而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种,统称为三界。又称为苦界,或苦海。居住在欲界的众生,从下往上,就分为“六道”。轮回的标准就是,人生前作善,死后就有好的轮回,反之则从人道变到畜生道、鬼道和地狱道。自己行为的后果会体现在子孙身上,有德的人子孙就有好报,缺德的人子孙会遭殃。目的就是规劝世人‘忍’:今生的苦难是上世作恶的后果,如果来生要有个好的生活环境,必须承受现实社会的苦难,放弃各种欲wang,把希望寄托在来世。我们通常所熟知的如来佛、观音菩萨、阿弥陀佛、孙悟空就是佛教的代表。
两教一个注重今生,一个注重来世,对劳苦大众都有极深的影响力。本来两教是对立的,却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牢牢地控制着人们的思想。这个功劳要归于吴承恩撰写的小说《西游记》,正是《西游记》塑造的孙悟空、如来佛、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这些深入人心的艺术形象,使人们混淆了本来对立的道教和佛教,也促进了两教的融合。
值得歌颂的是,外国的宗教信仰往往有势不两立的态势,而中华民族却有着包容的心理,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教义恰到好外地融在了一起,看起来那么协调,在世界宗教史上也不可谓不算一个奇迹。
玉皇大帝及天庭则是现实生活中封建王朝的象征。皇帝金口玉言,颁布天条,身处九五这尊,是地位最高的神。天条则成为统治天上神仙的法律。
由于两教的思想根置于大众,历代封建帝王为了统治好自己的王朝,就大力推从,使宗教、政权与信仰相得益彰。教派得到的利益就是教义能够普植众生。帝王得到的利益就是政权得到巩固。对老百姓来讲,坚信善念,除恶务善,对自己及家庭也是件好事。由此,道教的一些庸俗的、迷信的算命运、看风水和测祸福的文化、佛教的因果轮回、善有善报的教义和几千年形成的封建礼法就全扣在可怜的劳苦大众的身上,使他们成为愚昧的,盲从的,不相信科学的一群顺民。
凤山村就是一个代表,这里没有科学、没有三权分立的先进思想,没有社会主义的成文法。新中国的成立,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占满了命运,玄学,轮回,神怪和封建礼仪的村民们的头脑,这些易于接受的‘文化’还在一代代地传承,社会主义的法制观、达尔文的进化论、马克思的哲学、宇宙星辰的演化等知识全挤不进去。当然,凤山村也有个别胆大的无神论者,他们就不信鬼神,更不信因果轮回。李永禄与李永敏媳妇赖氏是唯一的两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其他人要么半信半疑,要么全信。“妹娃”则是一个完全超脱了的半仙人物,他小时发表了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短句:“阿弥陀佛,我保佑菩萨。”将传诵了几千年的:“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更改了主语,骇得凤山村老老少少目瞪口呆,还以为“妹娃”是真神下凡,几个年长的善男信女竟差点跪下去求拜了,待发觉“妹娃”是疯言疯语后才又全起而攻之,吼道:“妹娃,不要乱讲,看遭雷打!”“妹娃”似乎意犹未尽,看到全村人对他实行思想禁锢后,也不得不怯怯地改了过来。在他内心里,他还是觉得“阿弥陀佛,我保佑菩萨”这句话更有创意,但惧于村民的疾声厉色,近乎让人恐怖的眼神才作罢。因此,他与常人相反,他怕的是人,不怕菩萨。
这些禁锢在人们头脑中的思想枷锁何时才能清除?何时才能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相处?何时才能潇洒走一回,活出个滋味来?
闲言少叙,先生曾念善与众徒弟开始“冲道场”,村民对这个场面简称为“冲那呀么。”因为道士先生们每跟着书念一段经,最后的一句就是拖得长长的一句语气助词“那呀么!”农民们也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道士先生似乎也不按正常的语调进行说唱,越让人听不懂就越有神秘感,就更能让人顶礼膜拜,这个生意或说这个行道才更有生命力。偶尔,人们也能听懂一些黄泉路呀,观世音呀,玉皇大帝呀这些名词。
道士先生们就吟唱着那些破旧不堪的书上的经文,一边不断地打着钹。两块钹片有节奏地轻轻地对撞,就产生悦耳的乐声。每念到“那呀么”时就改变打锣的方式:边碰边拖着两块钹片,凑出了‘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美声。小孩们听不出“那呀么”凑出的哀伤、祝福和留念,只感觉‘道士合凑团’凑出的声乐有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走进它的领域,去接受它,去享受它,“冲那呀么”常成为他们在河沙坝游戏时用石板当钹摹拟的场景。每次道士先生凑完“那呀么”时亲人们则是怀着“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心情,玉信、玉义及永鹏等直系亲属跟着先生弯腰行礼。由于子孙多,一根板登不够用,就安了两根。通过这种形式对荣庆老人行告别礼。
男人是这片土地的主心骨,是血脉相承的源头,要是走时没男娃儿来行礼,那是要遭人骂的。因此,就算没个亲生的男娃儿,也要到别处去抱来养着给自己送终,要么就是从兄弟或近亲属中抱养一个。总之,一户人家是至少要有一个男娃儿的。
媳妇和姑娘们没有跪拜资格,她们的任务就是包着孝帕坐在灵堂前哭,‘哭’赞已过世的人的功绩,哭自己有哪些对不起已过世的老人的地方:如没有得到自己做的鞋穿啊,没有吃到自己做的什么食品呀,老人对自己的恩惠呀。一切想说的话都可以哭出来,边哭边想。每一句哭的段式是“我的爷爷啊,嗯…,”后面就是补充的内容。当然,如果过世的人还年青,或有遇到天灾人祸去世,哭的人就没有套话,就是撼天动地的哭,一句台词也没有,全是真感情的流露,只用“我的爹呀、我的妈呀”几个字就能表达对过世的人的哀悼和怀念了。而那种沉默的哀悼则对生者伤害很大,常常可影响一人几年,甚至一辈子。好多在外工作没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人会痛心一辈子,成为他们一生永远揭不开的伤疤。
嫁出去的姑娘来哭时,媳妇和未出嫁的姑娘要出来陪哭,就形成了一种陪哭的场面。这是一个比拼口才的场合,陪哭的人首先要看对像,看自己是否能哭得过这个嫁出去的姑娘,要不然,就会丢了面子,成为村里的反面教材。
喜凤就是一个口才好的孙女,童氏、仇氏,郑氏和几个姑娘都不敢接招。但必须要人陪,大家商量着让香秀去,这两姊妹有一拼。果然,这两姊妹你一句,我一句,谁也没有落败的趋势,到引来凤山村一干妇女观战,把堂屋挤了个水泄不通。这种场面,也是老人过世人家想看到的,图个热闹嘛!要是哪家老人过世了,没人来哭,反到被别人闲话。那种对老人在世时不孝顺,过世后专请外人来哭,造声势,完全没诚心的作法才会遭到谴责。‘哭战’持续约半小时才打住。就连曾念善先生后来都说:“你们家喜凤和香秀这两姊妹不得了,口才都相当了得,我办了这么多丧事,还没见过那场面。”接着,兰凤也来了,银丹就去陪哭。凤山村嫁出去的其他姑娘与玉信玉义一家虽没多少血缘关系,但李家都算后家,也都要哭灵。庆凤、银丹等几姊妹都礼节性的陪哭了。
次日下午,曾念善先生把荣庆的墓地看了,就在院子旁边的玉信玉义两家的自留地里,抬眼就可看到西坝,墓地后三米的距离有二米高的土坎,坎上有两棵上百年的柏树。旁边是荣庆老人两个已故妻子的墓地。这是个好地方,祖父祖母的墓地在一起,将来子孙挂清上烛方便,也完成了荣庆老人的遗愿:“年青时对不起大成兄弟的母亲,走后就住在一处,到天堂向她赔礼道歉,陪她走过风风雨雨,不离不弃。”
傍晚,亲戚们的‘吹打’陆续来了。众人接人的接人,接挑挑(担子,里面装着米或包谷)的接挑挑,放火炮的放火炮,到茶的到茶。接挑挑的一般是年青懂礼貌的人,还有五十米距离就要去迎接客人,到茶的是‘课长大叔’。接挑挑的人将担子挑到屋里后,就查看担子里的物品—是全大米,还是一半大米、一半包谷。将数字报给记账的人,记账的人与客人核对礼物的种类和数量无误后,就在封面上写着‘礼尚往来’的账本上记好客人姓名、礼金和礼物。记账先生是‘载哥’和永孝,永孝读过高中,集体时开过拖拉机,‘载哥’是集体时村里的会计,因此,总是‘载哥’执笔,永孝在旁核对。二人在村里常年坐‘记账摊子’,对各家的亲戚朋友都较熟悉,一般不用问客人的姓名,少了好多陌生的隔阂,更显得凤山村礼节周到。李永强则用毛笔在纸条上写上客人的名字,贴在担子上,便于主人家清查。‘摊子’上的三人就是凤山村的头面人物,别人想去也去不了。
前文述过,荣庆家实亲多,前年办八十酒时就来了八拨‘吹打’,当时还拒绝了四拨。这次老人家过世,就是亲戚们与荣庆最后的道别。因此,十二家实亲实戚都说:“这回我们都要请‘吹打’,你们招呼不过来无所谓,我们送老人家上山就走。”听这样说了,玉信玉义和下一辈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来就来吧,图个热闹、招呼不到位就不要说我们无礼了。十二拨!接‘吹打’的人都没接过这么多的!刚接完这拨,那边村口又响起了火炮,就又知是哪里的亲戚来了。总管李永敏也没处理过这样繁杂的事务,怕怠慢了这些亲戚遭人闲话,见众人忙得前脚不搭后腿的,就安排几人到村口等着,‘吹打’来后叫他们稍等,待屋里接待完毕再请进来。就这样,从下午五时一直忙到晚上十时,还剩最后一拨了!就是坡上的童家,因较远,就稍晚了些。整个院坝也只能摆下十桌‘吹打’,来的晚的就只有安排在稍远的地方。按规矩,这些‘吹打’进屋时吹一次,中途吹一次,吃完宵夜时吹一次。有一次,十二拨竟然同时吹了起来。那声浪,怕是超过了一百分贝。凤山村就没这么闹热过,将来怕也不会有这么闹热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挖墓地的人回来说道:“墓地挖好了。”曾念善先生就说道:“十时出丧!”到了十时,众人在堂屋里用绳子拴好荣庆老人的棺木,将棺木抬到院坝里备好的两条板登上。棺材小的一头对着朝门,那是过世的人头的方向,大的一头朝向堂屋。众人将早已备好的两根五米长的木棒用竹子绑在棺材左右两边。木棒两端各留有一米多的长度,每端中间用竹片绞着将两根木棒固定好,绞着的竹片中间再夹着长一米的两根光滑的木棒。这两根木棒就是抬棺材的着力点。抬棺材的四人一定要力量大、胆略过人才能担当。棺材中途不能落地,中间两个位置换人时不好进出,又承担更大的重量,就需要人能顶得住一会,这样的条件就非一般人能胜任了。到好,村里就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毛福,一个是‘十大叔’。二人的力量非一般人可比,平时扛个二百多斤不在话下,个小的两人的力量加起来也没他们一人大。抬老人上山时他二人就成了当仁不让的主力。毛福年青点,就占后面一个位置。其余两个位置的人只要是成年男人一般都能胜任。
众人捆好棺材后,曾念善先生在棺材大的一头放上盛了些水的碗,又从一只公鸡颈部扯下几根鸡毛粘在碗上,将这只公鸡放在棺木的顶端。那公鸡昂首挺立在棺木顶端,一点也不惧怕坝子里的人,也没有飞走的想法。真不知曾念善先生用了什么法子,或许这是定根法术吧,又或是有点什么科学道理吧。曾念善先生念了通‘话’后,一斧子砸向那粘上鸡毛的碗,碗的碎片和水四处乱溅,随即吼了声:“起!”抬棺材的人们也都跟着大声喊道:“起!”就抬着荣庆老人离开了他生活一辈子的地方。那只公鸡这时也飞离棺木顶端,躲在一边去了。一时间,火炮齐鸣,黄烟遍地,十二拨‘吹打’同时响了起来。玉信玉义全家老小知道是真正告别的时候了,就“一声爹,一声爷爷”的哭着。心软的人和妇女们看到这场面,也都各自掉下了眼泪,男人们心里也都酸酸的。是呀,谁都有亲人,谁都与亲人有生死离别的时候,谁都有伤心难过的事情。触景生情,任谁也受不了那份离别的痛苦。正是“人生苦难也有涯,最恨离别伤情时;往昔欢聚何其多,阴阳相隔路踌躇。”正是人类的亲情、友情,在遇到困难时团结在一起,不抛弃,不放弃,才使人类战胜困难,成为地球的王者。一路上,亲戚们点着黄烟,放着火炮,在十二拨吹打的护送下,荣庆老人走完了世间最后的一程。长长的队伍足足有三百人,村里辈份最高、年纪最大的老人过世了,走得动的人都出来相送。
到了墓地,众人将荣庆老人的棺木停放在墓地里。先生打开棺木,让亲人们看老人最后一眼,但不能让泪水滴在老人身上。众人擦干眼泪,给老人该擦的擦下,该理的理下,想着老人平常慈祥的面容,对子孙的关怀备至,又都伤心地哭了起来。玉信玉义一家儿孙、女儿女婿、外孙子女全跪在墓前自留地里,双手反背在身后抬着白色的孝衣。曾念善先生朝着墓地和跪着的儿孙洒些谷子、包谷和一些熟食(象征老人赐予儿孙五谷)后,用罗盘定了棺木顶端对着的方位。这个方位是由儿子来定的,曾念善先生昨日就征求了玉信玉义的意见:方位就对着对面黄家大坪最高的一个山峰。听说,那里是个风水极好的地方。方向校对完毕后,先生们又冲了会“那呀么”后说道:“可以下葬了。”荣庆老人就与清山为伴,长眠于地下了。他走得相当和谐,儿孙满堂,无疾而终,辛亥革命前出生,一生经历了无数的苦难,老年时有了一个安稳的家,完成了一个人该走的路。他是无悔的,因此走时还带着笑容。子孙们也时常挂念着他。
余下的事就是与亲朋好友们告辞,也及处理家里面的一些繁多的事情。也就不再一一细述。值得一提的就是玉信和玉义兄弟俩商量了一件事,就是母亲过世时没烧‘灵’,干脆七日后与父亲的‘灵’一起烧了。于是七日后,曾念善又来了一趟,将两个老人家的‘灵’烧了。烧‘灵’就是冲冲锣,折些竹子拼成的房子呀、宫殿呀一类的东西,和着老人的一些平时穿戴的衣物到河里烧掉。
曾念善办了这次葬礼后,迎得了众人的好评,成了附近业务最为繁忙的道士先生。他也说道:“荣庆老人是他办的场面最大,办得最成功的一次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