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静谧的凤山村进入了梦乡,劳累了一天的村民无暇享受充满诗意的夜晚,村子四周的柏树和山后郁郁葱葱的银杉会静静地保护着他们的舒适。村里唯一称得上夜生活的就是李永思每晚子夜时分都要起来屙夜屎,他觉得这时起来屙屎无人打扰,空气清新,随便找个旯旯角角蹲下去,一阵哼哼哈哈后,拾起几个光滑的石头擦下屁股,再摘些树叶清理干净,这种刺激的味道带给他人生最大的满足。
忽然,风刮了起来,树枝摇晃了起来,天地笼罩在黑云之下,一道闪电混杂着轰雷伸展至地面,吓得李永思屁股也顾不了擦,连滚带爬回到了房间。
村里唯一亮着的一盏煤油灯将黑暗驱散了不少,闪电的亮光仅是片刻的光明,还带着些恐怖,远不如微弱的煤油灯让人感到温暖。李永鹏关好门窗,给煤油灯添加些煤油,正焦急地等待着。
“呜哇,呜哇…”
一声清脆嘹亮的啼声划破长空,似乎将雷声压了下去,哗哗的春雨也阻止不了那飘然而至的啼哭。
“是个带把的!”接生婆兴奋地向李永鹏报喜。
席香秀脸色苍白,听到是个男婴后,脸上渐渐有了些红润。
清晨,春雨过后的凤山村空气特别清新,泥土散发出芬芳,柏树顶端袅袅升起的几缕青烟和偶尔传来的牛羊的叫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村前小河的流水变得有些混黄,逐渐涨到了一米的深度,水面漂着些杂七杂八的垃圾。河旁柏树林里早起的白鹭忙碌开了,叼着食物正向它们的家飞去,一些白鹭则站在树的顶端随风悠闲地啄着羽毛。
柏树围着的院落外面,住着仇千刃和仇先佟兄弟俩,那幢木房子矗立在那里,与整个村子显得那么不协调。
院子里住着十七户李姓人家,自祖宗兄弟八人在这里定居以来,不知传承了多少辈。因保持着父系氏族的光荣传统,院子里的人都流着相同的血脉,如果借鉴下现代的高科技测Y染色体上的某一基因位点的话,一定存在高度的一致性。凤山村人不知道现代科学鉴定办法,也没必要那样做,他们传承着自己的鉴定标准:凡是李姓直系男性,小脚趾头必然长着两块指甲,一块大的,一块小的,小的附在大的上面。这个遗传秘诀代代相传,到也为李姓家族后代的鉴定省了不少麻烦,至少比那些为了当孔子的后代的孔姓家族要去搞DNA鉴定要方便快捷的多。同时也说明了李姓祖宗实际上比孔大圣人还多了些智慧,只是没孔圣人学问大吧了。从5000年前的伏羲氏时代始,姓就被定为世袭,由父系传递,代表男性遗传的Y染色体就由爷爷传给父亲,父亲传给儿子。由于女姓不含Y染色体,无法从父亲那里直接继承生理特征,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洁性,就被排斥在传统外,也因此而没了姓氏,跟着丈夫姓了。因此,姓氏就是遗传基因的外在表现,以其特殊的血缘文化,记录了中国人五千年父系社会的进化史,同时也记录了代表男性遗传Y染色体的近五千年的进化史。
凤山村的老少爷们若论血缘的相似性,到也没那么亲近,但那块小指甲却彰显着它的骄傲和凝聚力。因此,村民们的关系比江湖上套近乎的词“家门宗”亲近了许多,又比“一家人”少了那份亲切感。若即若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恩爱情仇就引发了本书所述的故事。
凤山是云耸山脉的龙头,从此发源开去,竟连绵了几百公里,大自然极富想像力,整个龙形山脉在盘绕了一圈后,龙尾竟回到了起点,险些扫到自己的头上了,中间的空隙就被人们开垦了耕地、修成了公路,村落就零散地撒在半山腰。凤山特意伸出了一颗脚趾,村民们就在上面搭起了木房,安好了新床,在那里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了。靠山的是李玉信、李玉义兄弟俩的家,右边并排的是李玉乾、吴楚闲家。由于脚趾未端平,与地平呈15度,凤山村的地基竟一处比一处低,像极了一个折叠式的楼梯。楼梯的第一级就是李永思家、祥爷家,这样安排也好,不至于像城里的住房增高后就挡住后面住户的阳光了。每户住房都是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那一声清脆的啼叫将信息传遍了整个村子,妇女们早早就来看望。
席香秀今年二十四岁,瓜子脸,肤色如铜,柳叶眉,唇如朱砂,牙齿洁白整齐。三年了,才有了这个小生命,她脸上洋溢着光彩,与看望的妇女们交流着。
童氏却很不高兴:“媳妇席香秀嫁过来这三年,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不仅村里人说她好,就连她爷爷李荣庆也常说这个孙媳妇能干,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李永鹏也不把我当娘看待,你永鹏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养了你十五年!‘亲生还不如抚养亲呢!’现在不把你们收服,将来怎么过?唉,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要是自己生的是个儿子就好了。哼!我不好过,你们也甭想过好日子!”
孩子哇哇哭着,小手似乎在寻找着能量在空中乱划着。没奶水!
永鹏忙取些米用水泡了,再用兑窝舂细,加水熬成米精喂孩子。
次日,香秀母亲陈氏、嫂子和堂叔娘提了五十只鸡蛋和一只公鸡来探望,叮嘱香秀道:“要注意休息,不要动气。最好吃点糯米,对补气补虚、收腹有好处。”
三人就在厢房里逗着刚睁眼的婴儿,似乎想将喜悦的心情传递给他。那小家伙却没领情,张着嘴哇哇哭着。香秀又喂了些米精后才睡去了。
怀孕时营养就跟不上,产后出血又多,再加上分娩时耗损了很多体力,香秀每每感到腰腹酸痛,气血筋骨虚弱,下床走路都两腿发抖,伸手扶头上包着的毛巾也要费好大的劲。自己姑娘时风里来雨里去,从没吃过药打过针,但这几天抵抗力却大大下降,经不起门缝吹进来的凉风。香秀心里就一个渴求:有块肥肉吃就好了!可是,每次兰凤端下来的就是两只白水煮鸡蛋和平常吃的食物。隔壁堂叔娘家炒菜时飘过来的猪油分子总是制激着那不知羞耻的肠胃,香秀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对自己说道:好香啊!
第三天晚上,李永鹏参加集体劳动回来后,席香秀噙泪说道:“你说他奶奶也不知安的什么心肠,我生了娃儿后,就没让我吃一顿有营养的东西,奶水怎么来?娃儿叫唤成这样,连点糖也没有!”
李永鹏不由得生起一股无名怒火,思付道:我媳妇娃儿都生了几天了,奶水还没来,身体到瘦了几圈。虽然现在全公社生活都困难,但父亲和爷爷都是生意人,难道连这点营养品都拿不出?就愤愤说道:“肯定是后娘作怪,我去问个清楚!”说毕,就怒气冲冲到了正屋:“他奶奶,香秀才生娃儿,须补充营养,家里就拿不出像样的补品吗?”童氏没直接答话,从火铺(比厨房地面高出50厘米左右的木制小层,火铺中心设置火坑,用于取暖。)上缓缓走了下来,冷冷说道:“永鹏,家里哪有什么补品,你爷爷每天都要一盘干鱼,一盘干辣椒,还要吃大米饭,那都是要钱的。现在院子里好多家庭粗粮都没得吃,我哪里去给她准备猪油和鸡蛋?谁教她赶在这个时候生娃儿!”
李永鹏火冒三丈:“现在生娃儿是她的错吗,困难就不生娃儿了?我们结婚都三年了,才生了这个娃儿,你还说生得不是时候!”永鹏喘了口气后,拳头的指关节也因受到强烈的压迫发出了嚓嚓的响声,然后狠狠地砸在板壁上,冒出了句:“后娘、天下就没你这样狠毒的后娘了!”童氏反唇相讥道:“后娘?我就晓得你会这样说,我到你家时你才六岁,辛辛苦苦把你抚养大,还帮你完了婚。你还这样说我,我哪点对不住你们几姊妹?有的人到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了。”
听永鹏讲了后娘的态度后,香秀再也压不住一腔怒火:“他表叔天天待在家里,就有吃的?丫丫每场都来背粮食,我们生了娃儿就没吃的?这个家除了爹挣钱外,你就没挣钱么?好不容易生了这个娃儿,就这样对我。”说毕,掏出小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里想到:后家虽然姊妹多,家庭条件也不宽裕,但一家人相互帮衬,穷是穷,但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自己嫁过来后,屋里屋外的劳活一样也没落下,对这个家庭也没二心,怎么换来这样的待遇啊?想到这些,香秀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起来:“娃儿外公家送来的东西放着也不给我吃,糯米饭也不给我煮点,我身子垮了不要紧,娃儿没奶水呀!”
李永鹏看着日益消瘦的妻子和嗷嗷待抚的儿子,知道后娘这里是没什么指望了,就说道:“我到姐家去借点,先给孩子和你补充点营养再说。”
喜凤家住在沙溪,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凤山村的田和土也有几处在这边,李永鹏常在姐家出入,到这里是再熟悉不过了。还没走到门口,就传来堂屋里宰猪草的声音。李永鹏知道喜凤是闲不住的人,肯定是姐早早起来劳动了,推开堂屋门后问道:“姐,这样早啊?”
喜凤见是李永鹏,就挺着肚子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听三毛李永才说弟媳生了个毛(方言:男孩、弟)?”
李永鹏忙答道,“是个毛,就是没奶水,娃儿饿了就哭。”
“来,先到屋里坐,慢慢讲。”
进屋后,喜凤忙说道:“毛,弟媳才生娃儿,营养要跟上,奶水才充足。”
“唉!为这事我还和他奶奶吵了一架。”
“这个后娘,来我们家都十五年了,对我们不好就算了,对孙子怎么会这样?我这里还有十元钱,你先拿去买点营养品。”随即拉开碗柜,从里面的瓶子里倒出糖用纸包好,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钱一并递给李永鹏。
李永鹏谢过喜凤后,急冲冲往街上赶去。商店还没开门,李永鹏看了下手表,才七点半,离上班还有半小时,就抱着双手,身子缩成一团,在角落里蹲了下来。他平时轻易不到这里来,里面的工作人员就像木偶一样,问他们三句,眼睛都不瞟你一眼。心里盘算着还是找个熟人看看。黄大兵老师家属钱德丽在里面工作,他家与姐夫家关系特好,钱德丽也认识自己,待会看她能不能方便一下。
街上的居民还没起床,四周静悄悄的,那些矮小的木房子毫无生气,墙角的青苔到抽丝发苔起来,上面几只蚂蚁大清早就忙碌开了,正在众志诚成地往洞穴里抬着一只好大的昆虫,这么丰盛的食物,应该够它们吃上一段时间了吧?李永鹏小时也是个掏蚁窝的高手,总被这些能搬动比自己重几十倍的东西的工蚁的行为感染,当他掏到蚂蚁的巢穴时,更是被它们的壮举感动:它们绝对是建筑专家,里面有着良好的排水、通风措施,出入口是一个拱起的小土丘。还有储备食物的地方,冬暖夏凉。巢穴中心住着蚁王,那里牢固,安全,舒适。整个巢穴道路四通八达,井然有序。这个高约20厘米,宽约50厘米的工程不知耗费了它们多少的精力。因此,有了那次罪恶的行径后,他再没对蚂蚁们施行过类似的行为,反而被它们的伟大折服。现在,他没兴致研究这些儿时的兴趣,焦急地盯着手上那块双狮牌表的秒针,看它叭哒叭哒地走过一圈又一圈,自己家里也有一个急需营养的儿子呀!他好像更加理解工蚁们辛勤的劳动了,也更为儿时那次莽撞的行为深深自责起来。
这块表是自己结婚时姐夫从上海买回来送给自己的。每次广播上播北京时间,他都要停下来对对时间。开始时一天要对好几次,每天也就是几秒的差异,准确的说是一天要快五秒。永鹏就在心里滴沽:什么名牌,还双狮牌表!花了几十元,是不是买成假货了?后来,听修理手表的师傅们说手表每天快慢几秒都属正常,就是瑞士表都不能说一秒不差。他就问了句:“瑞士表有上海表走得准么?”师傅回道:“我也不晓得,听说瑞士表是走得最准的表。”李永鹏才知道自己的这块双狮表牌是块好表,对这块手表倍加爱惜。上次和父亲李玉信上了趟县城,那些人一看自己戴块双狮表,眼神里就有那说不清楚的内涵。想不到自己一个土包子也能戴块让人眼红的手表,不由得多了几分自豪感。可以说,身上这身行头就算这块表最值钱了,怕是要值自己半个身价。
就在胡思乱想间,钱德丽左手挎着一个皮包缓缓走上石阶,臃肿的身体似乎有些吃力,余光瞟了一眼蹲在墙角的李永鹏,从皮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准备开门。李永鹏忙站起来,用衣袖自然地把手上的双狮牌表遮住,弓着身子,笑问道:“嫂子来啦?”
“嗯。这么早上街来,有什么事呃?”“嗯,我想买点糖。”李永鹏满脸堆笑道。门格吱一声开了,李永鹏忙跟了进去。
“你有票没?”钱德丽冷冷问道。
“没,没票,我有现钱。”
“现钱不行呀,我这里都是定量的。”
“媳妇生了娃儿没奶水,就靠米精补充营养。嫂子,行个方便。”
钱德丽看永鹏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就说道:“看在和你姐夫家关系上,称两斤给你。”过完秤结算,共一元二角钱。李永鹏千恩万谢走了。
席香秀看到丈夫手里提着鼓鼓的一包,忙问道:“在姐那借到钱了,买到东西了?”李永鹏就将借钱和买糖的事讲了一遍。香秀忙熬了米精加点糖喂孩子。
总算满月了。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难住了小两口,二人都只有初小文化,席香秀就只写得出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阿拉伯数字。讨论半响,也未想出一个恰当的乳名。席香秀说道:“干脆就跟着别人取,李永禄家长子叫运吉,李永亮家长子叫远飞,我们就按他们的名字各取一个,叫吉飞,你看行不,哈哈…”
李永鹏也觉得有道理,就说道:“一个院子的娃儿,都取成飞字好记。”小两口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