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 纪
※.武 帝
姓司马,名炎。其祖懿,父昭,世执魏政,至炎遂篡魏平吴而有天下。初封晋王,故国号晋,在位十一年。
【原文】 晋初置谏官,以傅玄为之。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晋主嘉纳其言,然亦不能革。
张居正讲评:晋武帝司马炎接受魏元帝曹奂的禅让即位为皇帝后,广开言路,设置谏官,专门负责纠察朝政得失。群臣中傅玄以刚正不阿闻名,便任命他为谏官。傅玄见魏朝末年教化废坠,士风颓败,就思考如何去矫正,便上疏说:“我听闻,先代的圣王治理天下,首重教化,以礼仪倡导天下,培养礼义廉耻的节操,君上推崇教化,则清议自然流行天下。人人都知道重视名教,畏惧清议,伤风败俗的人自然无地自容,天下兴盛,风俗淳朴,都源于此。近有魏武帝曹操不知教化为治国要务,以法术治理天下,任用的都是精通刑罚的人,于是天下人都崇尚刑罚。文帝曹丕又崇尚宽大,不拘小节,任用的都是浮夸、浅薄的人,于是天下人都以不拘礼法为高明,看不起谨守礼法的人,教化完全废坠了。所以后来朝廷纪纲法度不振,士风**不羁,何晏、王弼之流朝野尽是,遗弃礼法,好谈虚无,天下人争相模仿。因而,名教不值得看重,清议不值得忧虑,教化的废坠,风俗的败坏,已经达到了极点。现在,陛下圣德,接受魏的禅让即位为皇帝,能够力行恭俭,以推广尧舜的教化,可谓抓住了治理天下的关键。但君主爱好什么、厌恶什么,任用什么样的人、罢黜什么样的人,与天下人心的归附以及臣子是否敢于劝谏关系很大,陛下即位以来,没有任命一个清廉有操守、远见,谨守礼法的大臣,以矫正社会风气,也没有罢黜一个浮夸、浅薄的大臣,以警醒那些不称职的大臣,好恶没有彰显,自然没人敢去劝诫,社会风俗又怎么能马上改变呢!我之所以敢于进言,是希望陛下能注意到这些啊。”晋武帝嘉奖了他,并采纳了他的建议,认为很切合当时的形势,但当时积弊已久,风俗早已形成,武帝虽然想改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东西两晋,南朝宋、齐、梁、陈的士大夫都崇尚玄虚、清谈,行为**不羁,超出礼法之外,国家日益衰弱,最后被隋灭亡。由此可见,教化是治理国家的头等大事,风俗又为天下治乱的关键,而推行教化变革风俗的关键又在于君主。君主提倡于上,为天下表率,天下的风俗自然可以渐渐变革。现在,一开始武帝虽然力行恭俭,不久之后就自恃天下太平,沉溺于游玩、宴会,而忘记了国家的忧患了。虽然想去移风易俗,又怎么做得到呢?因而治理天下的人在一开始就要端正治国的根本。
【原文】 诏曰:“昔在汉末,四海分崩,刺史内亲民事,外领兵马。今天下为一,当韬戢干戈,刺史分职,皆如汉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交州①牧陶璜上言:“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仆射②山涛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备。”帝不听。及永宁以后,盗贼群起,州郡无备,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乱,如涛所言。然其后刺史复兼兵民之政,州镇愈重矣。
张居正讲评:晋武帝太康元年,晋兵攻破建业,吴国灭亡,天下统一,武帝便说太平无事了。回想东汉末年,董卓、曹操等人都曾担任地方州郡的长官,都因为州郡兵马强盛发迹,割据一方,操纵朝廷,武帝便打算革除这个弊端。下诏说:“汉朝设立刺史的初衷,是为了让他们监察郡县官吏,到东汉末年,天下四分五裂,各州刺史就成了地方官,州内的军事、民事一把抓,成为地方的割据势力,朝廷不能节制,东汉因此灭亡。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天下统一,怎么能再沿袭前代的弊端?应该收起兵器,偃武修文。刺史仍然按照汉朝的旧历,只负责监察地方官员,州郡兵马全部解散,大郡设置兵卒百人,小郡五十人,都不由刺史统领。于是交州牧陶璜上书说:“交州与广州地域广阔,东西数千里,又与少数民族接界,这两州的兵马恐怕不该裁撤吧,州内兵马空虚,周边的少数民族容易生出侵略我的野心。”那时仆射山涛也说:“不但交、广两州,其他州郡的兵马也不能裁撤。天下州郡的兵马,是国家军力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兵马,一旦盗贼蜂起,用什么去制服他们?恐怕祸乱也会因此而起,都不应该裁撤。”武帝不听,将州郡的兵马全都裁撤了。后来,不过三十余年,到惠帝永宁年间,内有诸王作乱,外有五胡内迁,盗贼纷纷乘机而起,既然州郡兵马已经裁撤,虽有百十人的兵卒,又有什么用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盗贼横行,而无计可施,天下由此大乱,应验了山涛的话。后来,诸州刺史又开始统领兵马,然而州郡的权柄日渐重大,天下又限于分裂,其程度比东汉末年更严重,仅仅一百五十余年司马氏的江山就不复存在了。这都是武帝制定的制度不好造成的。古语说:“天下虽然安定,但一遗忘了战争,那就危险了。”又说:“人如果没有长远的谋划,就会有即将到来的忧患。”这说的不正是晋武帝吗?
【原文】 三年,帝问司隶校尉刘毅曰:“朕可方汉之何帝?”对曰:“桓、灵。”帝曰:“何至于此?”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
张居正讲评:晋武帝太康三年,武帝亲自到洛阳城的南郊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仪式结束后,召见了司隶校尉刘毅,对他说:“爱卿,你觉得我像汉朝的哪一个皇帝?”武帝心里暗想,自己是开创之君,就算比不上高祖、光武,也与文、景、明、章在伯仲之间。刘毅性格耿直,见武帝自从平定东吴后,处理政事消极懈怠,任用外戚杨骏,沆瀣一气,公然贿赂,就对说:“陛下与桓帝、灵帝差不多。”武帝大惊,说:“这两个都是昏庸的亡国之君,我虽然没什么德行,但怎么着也不能与他们一样吧?”刘毅回答说:“我所说的并非虚妄,而是有根据的。以前,桓帝、灵帝在位时,虽然卖官鬻爵,但所得的收入都归入国库,花费在了国家公共的事务上;现在,陛下任命的那些贵戚、权贵,一样卖官鬻爵,但所得的收入都进了自己的腰包,为他们个人所有。如此看来,连桓、灵二帝都赶不上了。”武帝听完,大笑说:“桓、灵时期,君主昏庸,朝政混乱,朝中的大臣大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哪曾听到过这样的话?今天你当面指出我的过错,表示有耿直的大臣在朝。君主开明,大臣才敢于耿直,由此可见现在不是比桓、灵二帝在位时强很多吗?”我经常阅读晋史,武帝恭敬、节俭、通达时务,堪称一代贤主,虽然在位末期,他任用了一些奸人,但怎么可以拿他与桓、灵二帝相比呢?刘毅这些话,说得有些过分,有违人之常情,一般人是很难容忍的,但武帝仍能和颜悦色相待,在当时显示出了武帝的圣德,在后世传为美谈。当然,对于卖官鬻爵一事,只字不提,也没有看见他疏远杨骏,抑制豪强,他是因为忌惮什么而不这样做呢?只有纳谏的虚名,而不接受建议,并施行,虽然传为美谈,又有什么用呢?
注释:
① 交州,即今天的广东、广西及越南北部一带。
. 仆射,全称尚书仆射,属尚书省。
宋 纪
※.武 帝
姓刘,名裕。彭城人。初起布衣,为刘牢之参军,从破孙恩有功。后倡议平桓玄之乱,威名日盛。因灭南燕并秦,遂封宋公。进爵为王,而受晋禅,国号宋。在位三年。
【原文】 二年,宋王欲受禅而难于发言。六月,宋王至建康①。傅亮讽晋恭帝禅位于宋,具诏草呈帝,使书之。帝欣然操笔,谓左右曰:“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书赤纸为诏。逊于琅玡第。王为坛于南,即皇帝位。立太子义符为皇太子。
张居正讲评:405年,刘裕平定了桓玄的叛乱,复兴晋室,安帝司马德宗复位。417年,刘裕攻克长安,灭亡后秦后,受封为宋王,受九锡。他虽然镇守寿阳,但朝廷的权柄仍然操在他的手里,皇帝只是一个傀儡而已。419年,立琅玡王司马德文为晋恭帝,年号元熙。刘裕早就打算取代晋朝,要恭帝禅位给他,但他自己却又难以开口,便让中书令傅亮到建康去谋划这件事,傅亮便劝说恭帝征召刘裕入朝辅政。恭帝元熙二年六月,刘裕被征召到建康,傅亮又劝恭帝禅位。将禅位的诏书等一切都准备好,呈给恭帝看,让恭帝抄写后发出去。恭帝知道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只得听从,对左右说:“以前安帝在位时,桓玄叛乱,我司马氏就已经几乎失去了天下,幸好有刘公起兵,诛灭桓玄,兴复晋室,国家得以延续到今天;这都是刘公的功劳,今天将天下禅让给他,我也很甘心,不需要逼迫。”便亲自书写诏书,禅位于宋王,自己避居到琅玡王的府邸。于是,刘裕便在建康城的南郊筑坛祭祀天地,即位为皇帝,国号为宋,年号永初,立世子刘义符为皇太子。篡夺帝位是叛逆大罪,司马氏篡夺曹魏的天下,便是以禅让为名,因而后代的权臣篡夺帝位,都效仿司马氏。现在,刘裕篡夺司马氏的江山,与司马炎篡夺曹魏如出一辙,真是报应不爽,后世当以此为鉴。后来的宋、齐、梁、陈、隋诸朝,早上还是君臣,晚上就成了仇敌,君主就像下棋,国家就像房子,刚得到就失去了,国祚长的五六十年,短的二三十年,这都是因为君上德行不振,纲纪废弛,权臣操持权柄造成的。因而,国家的权柄、纲纪,不可一日不操持在君主手里,而使之下移到权臣手里,国家渐渐衰败。
注释:
① 建康,即今江苏南京。317年晋元帝司马睿建立东晋后,定都于此。
梁 纪
※.武 帝
姓萧,名衍,是汉萧何之后,仕齐为雍州刺史。齐主宝卷无道,信任群小,诛戮大臣。衍遂举兵内向,废宝卷,立和帝。于是加衍大司马,封梁公,进爵为王,而受齐禅,国号梁。在位四十八年。
【原文】 魏殿中尚书①崔亮为吏部尚书。亮奏为格制,不问士之贤愚,专以停解②月日为断,沈滞者皆称其能。洛阳令薛琡上书言:“黎元之命,系于长吏。若以选曹唯取年劳,不简贤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吏足矣。数人而用,何谓铨衡!”书奏,不报。其后甄琛等继亮为吏部尚书,利其便己,踵而行之。魏之选举失人,自亮始也。
张居正讲评:《北史》记载,北魏明帝时,任命殿中尚书崔亮为吏部尚书,负责官员的选拔。魏朝的制度,文武官员一任为六年,任期满后,外官六年后再任职或升职,京官四年后再任职或升职,这些人又按照门第的高低分为九等,根据才能授予或者升任官职,不管年资先后。这样就经常造成年资浅的得到任用,年资深的得不到任用,都淤积了,他们自然心怀怨恨。崔亮担任吏部尚书后,便想了个权宜之计,一切官职根据年资任用。凡是待选的人,不问贤愚优劣,只根据他任满后停官的时间排序,依次任用。年资浅的,就算再贤能,也不得任用;年资深的,就是再愚笨,也依次任用。这样,那些淤积的人都认为对自己有利,称赞崔亮很贤能;而有识之士,则不以为然。于是洛阳令薛琡上书说:“地方郡县的守令号称百姓的父母官,百姓的性命、祸福都系在他身上,选择时应当慎之又慎!如果选拔时只论年资,年资久的就认为有功劳,不管是否贤能,依次选用,就像天上大雁排的队列、水中鱼排的队形一般,队列都排好了,只需要一个小吏拿着簿籍,依次点名就成,要那吏部尚书有何用?况且,吏部选拔官员名为“铨选”,是因为它能评品人才,任用贤才,黜退不肖之徒,就像称东西的重量一样,没有一丝差错。如果不论贤愚,依次点名,点着了就任用,这还叫铨选吗?这是当世的一大弊端,不可不革除。”奏章上去后,廖无音讯。后来,甄琛等人相继担任吏部尚书,他们也认为人才很难品评,如果按照自己的意见任用、黜退,恐怕难以让天下人心服口服。不如就按照年资擢用,自己很轻松,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非常方便简单。于是便继续施行崔亮制定的制度。北魏官员选拔制度的弊端,实在是从崔亮开始的!然而,自北魏以来,直到唐宋时期,这“停年格”的制度仍然延续下去而不被废除,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时间久了,各种弊病就孳生了,如果废除这个制度,那些等待选拔任用的人,要么造作夸饰以获得声名,要么钻制度的空子,这样侥幸任用的大门就打开了;负责选拔的人,要么四处拉关系,要么公然贿赂,奸邪之人也就容易得到任用。这样“停年格”的制度又怎么能废除呢?用按照年资升迁、任用中等才能的人,不拘一格地越级任用才能优异的人。天下才能优异的人,以中等才能的人居多,在年资之中蕴含考核:凡是任期满了的,并不一概给予称职的评价,而是品评优劣,选拔、任用政绩优异的,这样就能避免“停年格”的弊端。
注释:
① 殿中尚书,是官名。
② 停解,是担任职务。
陈 纪
※.后 主
名叔宝。高宗长子。在位七年,荒**无度,为隋所灭。
【原文】 隋主不喜辞华,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治书侍御史李谔亦以当时属文,体尚轻薄,上书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①之小艺。下之从上,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尽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②,未窥六甲③,先制五言。故其文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今朝廷虽有是诏,如闻外州远县,仍踵弊风。”诏以谔所奏,颁示四方。
张居正讲评:隋文帝杨坚,性格敦厚、淳朴,不喜欢华美的辞章。接受北周静帝宇文阐的禅让即位为天子后,晓谕天下,一切朝廷奏章、官府公文、官员的著述,以及公私文章,都照实书写,不得滥用辞藻虚饰浮夸。当时,有个治书侍御史名叫李谔,也看到当时文章崇尚轻薄,需要下定决心革除弊端。便上书说:“三国时期魏国的武帝曹操、文帝曹丕、明帝曹叡,都崇尚文词,一心留意于诗赋,对于君主治理国家的道理,却不怎么关心,只爱好那些雕虫小艺。君上爱好什么,臣子、百姓们必然效仿。开始于朝廷,兴盛于里巷,奢靡便成为风俗。晋宋以来,偏安一隅,历经齐、梁,这个弊端一天一天的愈演愈烈。排比声律,追逐韵律的奇巧;剪裁对偶,追逐文字的巧妙。文章虽然做得很多,不过描述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对于身心的修养有什么用呢?与天理人道有什么关系呢?久而久之,世俗的人们便以此为高明,朝廷也以此为标准选拔官员.朝廷只根据那些虚饰的辞藻选拔人才,给以俸禄、爵位,此路既开,人们看见懂得几句虚饰的句子就能得到富贵,就越发崇尚它了。于是,无论是贵族、官宦子弟,还是平民子弟,刚刚启蒙还没有明白“六甲”之类的是怎么一回事,就去学做五言诗词。所以人人竞相追逐浮华,淳朴的风气消散殆尽。文章日益烦琐,政事日益混乱。这都是因为废弃了先代圣王的制度,而另外创造一种无用的文体来使用,父兄希望子弟学习它,师友相互传习它,学子们希望通过学习它取得官位,朝廷以它为标准选拔官员,因而政事日趋混乱了。朝廷虽然下诏,要求一切公文、书、信都要从实书写,不得矫饰,但未必就能改变现在的风气。我听说,一些离京师较远的州县仍然存在这种弊端。这是因为有关官员并没有切实执行诏令,仍然在以虚词选拔官员,一定要详加审查,让司法、监察部门纠察弹劾。”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将他的奏章分发给天下。然而,习俗已经形成很久,积重难返,未能革除。一般来说,朝廷推行什么样的教化,天下就有什么样的风俗。文帝改革弊端的想法虽然很好,但不推行教化,怎么能够改变风俗呢?汉朝的董仲舒曾劝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孔氏,因而武帝推崇六经,西汉的文章自然雅正,风俗直追三代。由此可见,尊崇儒家经学罢黜虚夸的词赋,是君主治国的一大要务。
【原文】 十二月,隋军临江,高颎谓薛道衡曰:“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道衡曰:“克之。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今此数将周,一也。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骄侈,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席卷之势,事在不疑。”颎忻然曰:“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
张居正讲评:陈后主陈叔宝祯明二年十二月,隋文帝大举兴兵征伐陈朝,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元帅韩擒虎等统兵五十余万,分道并进。长史高颎与郎中薛道衡商议说:“自古以来,用兵应该考虑周全,现在集中如此多的军队去征伐陈朝,能保证一定取得胜利吗?”道衡回答说:“必然取胜。我听说魏晋时期的术数大师郭璞,在推算历数时曾说过,江东地方将要割据为王三百年,然后为中国统一。现在,距晋元帝南渡已有三百年,南方气数将尽。以天下的气运推算,我军必胜,这是其一。我主恭俭勤劳,施行德政,是有道明君,应当兴盛;而陈叔宝沉溺于声色,骄奢**逸,是无道昏君,应当灭亡。从君上的德行看,我军必胜,这是其二。国事安危与君上倚重的大臣息息相关,倚重贤能的人则国家安定,倚重奸邪小人国家就危险了。陈后主以江总为宰相,而江总只是一个狎昵小人,只知道宴饮、赋诗,不理政务。从国家政治的角度看,我军必胜,这是其三。既然我国君主是有道明君,又是大国;而陈后主失德,又是小国,军队不过十万,我以五十余万大军,西起巫峡,东至大海,在连绵数千里的战线上,同时发动进攻。如果他分兵抵御,则力量悬殊,必然失败;如果全力守城,则顾此失彼,轻重缓急都得不到救援。从双方兵力来看,我军必胜,这是其四。由此可见,各方面的条件都对我们有利,对他们不利。今天,只要一往无前就能席卷江东,还有什么疑问呢?”高颎听完这些话大喜,说:“战争的胜负,难以预料,现在你将敌我双方的情况说的如此透彻,使我心中底气十足,应当马上挥师渡江,没有什么好疑虑的了!”后来,隋兵渡江,陈军望风瓦解。攻破建康后,陈后主在一口枯井中被隋兵俘获,陈朝灭亡。这一切都与薛道衡的预料相符合。自古以来,征伐别人的国家,往往都会等待时机,趁势而动,因而当国家处于内乱的时候,没有不被外敌趁势侵略的。陈叔宝作为南方的末代君主,在位期间,南方气运已衰的形势,就是普通人都能看出来。然而,他们君臣却沉溺于享乐,纵情于诗酒,废弃了长江天险而没有什么准备,对于灭国之祸的降临一点也不知道。孟子所谓“不仁德的君主以危险为平安,以祸患为利益,喜欢去做亡国之君啊”,说的正是陈叔宝这样的君主啊!
注释:
① 雕虫,比喻微不足道的小技艺。
. 丱,古代儿童头上上翘的辫子。
③ 六甲,古代用天干地支相结合纪年,其中有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称为“六甲”。古时候,孩子八岁入学,就学习关于六甲、五方的知识。
隋 纪
※.文 帝
姓杨,名坚。弘农华阴人。是周之国舅,初封隋公。周天元暴虐,传位于太子阐,坚因乘其孤危,篡而取之,国号隋。在位二十四年。
【原文】 十年,上性猜忌,不悦学,既任智以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常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以重罪。又患令史①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每于殿廷捶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又常于殿廷杀人。兵部侍郎冯基固谏,上不从。然亦寻悔,宣慰冯基,而怒群臣之不谏者。
张居正讲评:隋文帝开皇十年,陈国灭亡,天下统一。然而,因为文帝是由武将而外戚而有天下的,所以生性多疑,不喜欢学习古代帝王的治国之道,也就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最初,他依靠自己的智慧、谋略篡夺了周的天下,因而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智慧、谋略治理天下。因而经常肆意解释律法以表现自己的聪明,又自以为聪明而对大臣们要求很苛刻。经常派遣亲近的人去窥探内外诸臣,一旦发现过错,就揭发出来,不论大小,都处以重罪,要让大臣们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他又担心各衙门的令史贪赃枉法,便私下派人去向他们行贿,如果有人接受了贿赂,就立刻抓起来处死。并且,还时常在上朝时当廷击打大臣,一天之内甚至能来上四次,无论别人怎样进谏也不能阻止。有时候,恼羞成怒就在朝堂上杀人。朝堂固然不是杀人的地方,况且古代的帝王们遇上死刑,一定会再三核实,然后执行,怎么能如此草率呢?兵部侍郎冯基曾经犯颜进谏,文帝大怒,当廷就将他处死。一会儿怒气消了后,又有些后悔,要宣召冯基给予赏赐,并责怪大臣们没有阻止他。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去责备人,虽然后悔又有什么意义呢?文帝当廷击打人、杀人,都是出于怒气。他之所以容易发火,是因为生性多疑,生性多疑是因为不学习经术。如果,文帝能够学习《诗》《书》增长自己的知识,修明义理以培养心性,就不会多疑,也就不容易发火了。再加上他的敦厚、淳朴,天下谁敢不廉明?制定法度颁布天下,谁敢不惧?对大臣们诚心相待,又怎么会要派亲近的人偷偷察看后才知道呢?虚心纳谏,又怎么会事后才知道后悔呢?由此可见,学习的好处很大,而文帝作为开国之君,不爱好学习,如此行事,因而隋朝两代而亡,享国数十年。
注释:
① 令史,是中央政府各省、台府、寺的属吏。
※.炀 帝
名广,是文皇帝第二子,在位十三年,为宇文化及等所弑,以其好内、远礼,故谥为炀帝。
【原文】 四年,帝无日不治宫室,两京①及江都②,苑囿亭殿虽多,久而益厌,每游幸,左右顾瞩,无可意者。不知所适,乃备责天下山川之图,躬身历览,以求胜地可置宫苑者。诏于汾州③之北汾水之源,营汾阳宫。
张居正讲评:隋炀帝大业四年,天下太平,百姓殷富。炀帝自恃国家富强,日益骄横奢侈,征发百姓大兴土木,修筑宫室,百姓们经年累月地服劳役,得不到休息。比方说,在西京长安修建仙林宫,在东京洛阳修建显仁宫,在江都修建迷楼及毗陵等宫。林苑园囿,亭台殿阁,虽然修得很多,到处都是,但他也只是一开始看着喜欢,慢慢地就厌烦了。每到出外游玩的时候,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丑陋,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游玩了。于是就将天下的山川图画全部找来,一一查看,选择一个山水环绕的福地,修建宫殿。只有汾州的北边,汾河源头,地势平坦,山水可观,可以建造宫殿。便下诏在当地建立一座宫殿,取名“汾阳宫”,以接待炀帝游览。炀帝作为一国之君,他所追求的不过是游览的欢乐,莽莽九州之地,美景数不胜数,却不能使他感到愉快。于是经年累月地修筑宫殿,海内沸腾,百姓疲敝,盗贼蜂起!由此可见,君主一旦心生奢靡的欲望,就算很小,其祸患也是很大的。因而,帝尧所居住的房屋的正厅高不过三尺,也不怎么装饰,汉文帝不肯花费百金修筑高台,他们并不是没有财力这样做,是不忍让百姓受苦,而换取一时的欢乐。
【原文】 有二孔雀自西苑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见之,奏以为鸾。时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于是百官称贺。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赐物百段,馀人皆赐束帛;仍于其地造仪鸾殿。
张居正讲评:隋炀帝无道,喜欢人奉承他。一天,有两只孔雀从西苑里飞出来,停在了炀帝为自己修建的陵墓前面。孔雀,只是一种很平常的鸟,没什么好说的。但鹰扬府亲卫校尉高德儒看见了,便上奏说是鸾凤出现。那时孔雀已经飞走了,要反驳也没什么根据,于是百官为了奉承炀帝,都说是鸾鸟,一齐向炀帝道贺。炀帝非常高兴,下诏说,这祥的祥瑞大家都没有看见,高德儒却看见了,由此可见他是一个非同一般的贤人,便将高德儒连升四级,任命为朝散大夫。国家官爵本应该授予那些有德行、有功绩的人,而高德儒将孔雀说成鸾鸟,这与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吗?炀帝却赏赐他官爵,这是赏赐奉承、谄媚啊。那些想得到富贵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忌惮而不去效仿他呢?于是,蘑菇被说成灵芝,太阳旁边的云彩便说成五色云,彗星出现说是除旧布新,出现日食被云遮住说是当食不食。甚至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以贤为否,以否为贤,如此这般国家不灭亡,可能吗?后来,唐太宗攻破西河郡,抓住了高德儒,就因为此事将他处死。奸佞小人,遇上昏庸的君主,会得到褒赏;遇上有道明君,就会被处死。由此可知国家兴亡的缘由。
【原文】 内史郎④虞世基以帝恶闻贼盗,诸将及郡县有告败求救者,世基辄迎损表状,不以实闻。但云:“鼠窃狗盗,郡县捕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帝良以为然,或杖其使者,以为妄言。由是盗贼遍海内,陷没郡县,帝皆弗之知也。
张居正讲评:炀帝自即位以来,四处巡游,三征高丽,一年之中没有消停的时候,百姓心怀怨恨,盗贼群起。而他自己却以为天下平安无事,纵欲偷安,讨厌听见有人叛乱的消息。内史郎虞世基知道了炀帝的这个想法后,为了迎合他,凡是遇上百姓起兵抗拒官军,围攻郡县,诸将及郡县官员上书向朝廷求救的,世基都让人在中途截下奏章,将所奏报的贼数减少,不让炀帝知道实情。当奏章到了炀帝手里,他又掩饰说:“现在的那些盗贼,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成不了什么气候。靠郡县的力量就可以剿灭,陛下宅心仁厚,不必介意。”炀帝被他的话蒙蔽了,不加深究,就赞同了他的说法。进而,处罚了前来报信的使者,说他们虚张声势,为贼寇助威,全是妄言。于是,上下欺瞒,盗贼发展壮大。李密起兵河南,杜伏威起兵山东,林士弘起兵江南,刘武周起兵代北,薛举起兵天水,萧铣起兵江陵。天下战乱不休,山东地区多数都被起义军占领。天下形势到了如此的地步,虞世基还蒙蔽炀帝,使他无从得知。后来,祸起萧墙,宇文化及起兵逼宫,炀帝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怀疑是他的儿子齐王杨暕所为。到炀帝死时,他都还不知道天下的形势已经不可收拾了,言路堵塞的后患,真是太可怕了!一般来说,奸臣能蒙蔽聪明的君主,是因为君主也有这个意思,心中已经先入为主。秦二世时,关东地区百姓起兵反秦,前来报信的人在司马门外等了三日,都因为赵高的阻拦,而得不到召见,等到召见时,赵高又说“这都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不了的”。虞世基欺瞒炀帝,只不过是赵高欺瞒秦二世的另一个版本而已!当然,二世时可以指鹿为马,因而赵高的奸计能够得逞;炀帝时可以将孔雀指认为鸾鸟,所以虞世基的奸计也能得逞。如果作为君主的,能够以前事为鉴,不被迷惑;性情光明正大,不爱好奉承、谄媚讨厌忠直,那样臣下又怎么能欺瞒他,使奸计得逞呢?
注释:
① 两京,即东京洛阳、西京长安。
. 江都,即今江苏扬州。
③ 汾州,在今山西,汾阳宫遗址在今山西忻州宁武县。
④ 内史郎,是内史省的属官,内史省是隋代三省之一,唐代改称中书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