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纪

高祖初封唐王,其后遂以为有天下之号,这书记唐家一代的事,故称唐纪。

※.高 祖

姓李氏,名渊。陇西成纪人。其父李昞,以功封唐国公,渊袭封为太原留守,乘隋之乱,举兵进克关中,遂代隋而有天下。在位九年。谥为神尧,庙号高祖。

【原文】 唐万年县①法曹②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陛下龙飞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臣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

张居正讲评:唐高祖即位初期,在施政上有些失当,万年县法曹孙伏伽首先上书进谏说,君主打下江山容易,保住这江山难,看看隋朝,其鼎盛时期是何等的盛况,只因炀帝骄横、刚愎自用,文过饰非,厌恶忠直的言论,恶行日积月累,民怨沸腾,就失去了天下。陛下顺应天命,起兵晋阳,登高一呼,不管远近都来归附,不到一年就攻下长安,登上了帝位,只知道这天下来得容易,却不知道隋朝的失去天下也是一样的容易,如果知道隋朝失去天下的原因,还以隋朝的方法治理国家,这不是重蹈覆辙,最后弄得天下离乱吗?我虽然愚钝,但我也知道应该以隋朝的灭亡为戒,改弦更张,革除弊端。务必要广开言路,凡是君上有过失,或者朝政有缺失的地方,天下人都可以指出来。这样民间的事情就可以传达上去,为君主所知道,君上的恩泽也能泽被天下百姓,这样要保守天下,也就很容易了。在奏章中,他指出来高祖的三大过失:一是不应该接受百姓私下进献的东西;二是不应该在玄武门前开演百戏、散乐;三是太子及诸王的身边不能滥用行为不端的人。高祖看完奏章后很高兴,下诏称赞孙伏伽敢于直言,越级提拔他为治书侍御史,专掌法令,并赏赐绢帛三百匹,以表彰他的忠直。自隋朝以来,忠直进谏的人轻则遭到训斥,重则被处死,以致忠臣都闭口不言,士子们的志气被压制不得伸张。高祖即位之后,首先褒奖了孙伏伽的进谏,并不吝惜官爵、财货赏赐,不但是为了表明自己接受进谏的诚意,也是为了鼓舞士子们的志气,使他们敢于忠直,士子们都有忠义之心,又怎么会不感激涕零而发奋图强呢?这就是高祖能延揽豪杰,开创唐代三百年基业的原因。

【原文】有犯法不至死者,唐主特命杀之。监察御史李素立谏曰:“三尺法③,王者所与天下共之也;法一动摇,人无所措手足。陛下甫创鸿业,奈何弃法!臣忝法司,不敢奉诏。”唐主从之。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所司拟雍州司户,唐主曰:“此官要而不清。”又拟秘书郎,唐主曰:“此官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

张居正讲评:唐高祖武德初年,有一人犯了法,依照律法,罪不至死,但高祖很讨厌他,便抛开律法,下旨处死了他。当时有个监察御史叫李素立的,便进谏说:“这律法是天子为天下所立的公共的法,下自黎民百姓,上自朝廷官府,都要遵守,天子最尊贵也不能以自己的喜怒,而任意加重或者减轻刑罚,如果任意变动而没有一定的规定,那么律法的根基就动摇了,也就不成其为律法了。那样,在律法的执行过程中,可以根据自己的好恶随意执行,黎民百姓举手投足之间都可能触犯律法,他们又怎么敢有所行动?况且,陛下初创大业,一切的律法制度都将传给后世,怎么能先废弃了律法,使后世的君主去遵守什么呢?我作为执法的官员,应当按律法行事,此人罪不至死,虽有诏书不敢执行。高祖听从了他的劝告。从此,李素立得到高祖的赏赐,眷顾非常。按照唐代官制,监察御史是从八品的官职,高祖便命吏部升他为七品官,并要求官职地位重要但政务又不繁多,于是吏部便上奏说打算任命他为雍州司户,隶属于京兆府,掌管户籍、驿传等事,高祖认为这官虽然也算显要,但政务繁多。吏部又上奏说打算任命他为秘书郎,隶属于秘书省,掌管藏书,高祖说,这官虽然清闲,却不显要。最后,任命他为侍御史。侍御史,从七品,隶属于御史台,负责检查百官,审问案件,地位既显要,职司也算清闲,因而授予他这个官职,以示恩宠。素立严格执法,高祖虚心纳谏,国家法典安定不移,朝廷言路大开,君主大臣各得所需!

【原文】唐主考第群臣,以李纲、孙伏伽为第一,因置酒高会,谓裴寂等曰:“隋氏以主骄臣谄亡天下,朕即位以来,每虚心求谏,然唯李纲差尽忠款,孙伏伽可谓诚直,余人犹踵弊风,俯眉而已,岂朕所望哉!”

张居正讲评:唐高祖为了鼓励大臣们进谏,曾经考察他们的优劣,排定等次,太子詹事李纲、治书侍御史孙伏伽位列第一。一天,高祖大宴群臣,对尚书右仆射裴寂说道:“隋朝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君主骄横,不肯虚心纳谏,作为臣子又谄媚君主,不肯尽忠,所以上下欺瞒,终成祸乱。我自即位以来,一心革除隋朝的弊端,一旦有所行动,不敢自以为是,都虚心纳谏,希望你们能够直言进谏,但是群臣之中只有李纲、孙伏伽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他们以外,其余诸臣要么满口谄媚,要么有所顾忌闭口不言,仍然沿袭隋朝的弊病,这难道是我所想看到的局面!从今以后,你们应当以李纲、孙伏伽为榜样,不要辜负我的期望。”作为君主能够虚心纳谏已经很难能可贵了,知晓臣子的忠奸那就更是难上加难,这是因为忠直的进谏,就算是昏庸的君主也可能会接受一些,但人品的忠奸,非有道明君是难以知晓的。唐高祖虚心对待臣下,不但有虚心纳谏的诚心,而且对于臣下的忠奸,也能一一甄别,使君子、小人无所遁形,纳谏之道,最好的结果也莫过于此,人君应当效法他啊。

【原文】 刘武周降将寻相等多叛去。诸将疑尉迟敬德,囚之军中,屈突通、殷开山言于世民曰:“敬德骁勇绝伦,今既囚之,心必怨望,留之恐为后患,不如遂杀之。”世民曰:“不然,敬德若叛,岂在寻相之后邪!”遽命释之,引入卧内,赐之金,曰:“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信谗言以害忠良,公宜体之。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资,表一时共事之情也。”已而世民以五百骑行战地,登魏宣武陵。王世充帅步骑万余猝至,围之。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世充兵稍却,敬德翼世民出围。世民、敬德更帅骑兵还战,出入世充陈,往返无所碍,屈突通引大兵继至,世充兵大败,仅以身免,斩首千余级。世民谓敬德曰:“公何相报之速也!”赐敬德金银一箧,自是宠遇日隆。

张居正讲评:唐太宗打败刘武周后,刘武周的大将尉迟敬德与寻相等都来归降,后来寻相等又背叛了太宗,离开了,只有尉迟敬德选择了留下。太宗麾下诸将都担心他也会叛逃,便将他囚禁在了军中,屈突通、殷开山二人又向太宗进谗言说,尉迟敬德骁勇善战,现在既然将他囚禁了,心里必生怨恨,留着他将来可能为祸不小,不如杀了他,永绝后患。太宗说:“你们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敬德如果想背叛,早就与他们一起走了,怎么可能留在这儿等你们去抓呢!我看他决无此意。”当即下令释放了尉迟敬德,并在自己的卧室召见了他,赏赐他一些金银。太宗对他说:“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应当磊磊落落,意气相许,不要将这些小小的嫌隙,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臣,没有二心,就算众人都说你的坏话,我也不会听信而加害你,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与我并肩作战,成就大业。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不会强留,这些金银就算我给你的路费,也算我们曾经共事一场的一点心意。”于是,尉迟敬德心怀感激,誓死追随太宗。一次,太宗讨伐割据洛阳的王世充,自己亲自率领五百骑兵上前线观战,停在了北魏宣武帝的陵墓上,远观形势,不料王世充率领马步军一万多人杀奔过来,将太宗团团围住。王世充麾下有一骁将,名叫单雄信,手持丈八长枪,直奔太宗,形势危急,只见尉迟敬德大喊一声,从旁边一枪刺出,将单雄信刺落马下,王世充兵见单雄信落马,心中胆怯,有退兵的意思。尉迟敬德以身体遮蔽着太宗,杀出重围,杀出后又与太宗领着骑兵杀入王世充阵中,如此往来数次,没有人能阻挡住他。不久之后,大将屈突通统领大军杀到,杀得王世充大败,只身逃走,斩获首级一千余颗。这是尉迟敬德单身救主的第一功。于是太宗对敬德说:“你这报恩也太快了!”又赏赐尉迟敬德金银一箱,以表彰他的功劳,从此太宗对他的信任一天胜过一天,而尉迟敬德的才能也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建立了功勋,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封鄂国公。由此可见太宗的善于用人。一般来说,君主驾驭臣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推心置腹,最坏的方法莫过于猜疑。诚心相待,就算是仇敌也会真心归附,心怀猜疑,就算是亲信,也会背叛。陈平作为楚国的降将,一旦归附,汉高祖便任命他为护军,给他黄金四万斤让他去推行他的计谋,并不过问具体账目;光武时,铜马群盗前来归降,他单骑安抚群盗,以示诚心,所以能驾驭豪雄,复兴汉室;项籍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心怀猜疑,像钟离昧、范增这样的忠臣,也因猜忌而疏远,最后终于身死国灭。纵观高祖、光武、唐太宗之所以兴盛,项籍之所以灭亡的缘由,都在于诚心与猜疑,一得一失之间,想去不可以道里计。

【原文】 唐主以秦王世民功大,前代官不足以称之,特置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冬十月,以世民为天策上将,开天策府,置官属。世民以海内浸平,乃开馆于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出教以王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勗、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宁、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人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更日直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世民朝谒公事之暇,辄至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乃使库直阎立本图像,褚亮为赞,号十八学士。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州”。

张居正讲评:唐高祖武德四年,高祖因太宗在唐朝的建立过程中功勋卓越,并且当时已经担任秦王、太尉、尚书令,官职爵位已经封无可封,前代官爵又不足以表彰他的功勋,特地为他设置了一个官职,叫作天策上将,其地位高于亲王、三公。于是便在这年十月,拜太宗为天策上将,建立天策府,于府中设置官属。太宗担任这个官职后,见天下渐渐平定,应当任用儒臣治理天下,便在天策府的西边开设学馆,招揽四方的文学之士,使他们居住在那里,研讨教化,又任命王府属官杜如晦,记室官房玄龄、虞世南,文学官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勗,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宁,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及信都县人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等十八人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每天六人,轮流到学馆值班。太宗每天下朝后,或者处理完公事后,都到馆中与诸学士,讨论文籍,讲明义理,甚至到深夜方才睡觉。太宗又让库直官阎立本画下了诸学士的相貌,命褚亮题写像赞,号称十八学士。士大夫入选十八学士的,当时的人称为“登瀛州”。瀛州,是海中的三座仙山,神仙居住的地方,以此比喻入选学士的荣耀,就像成仙一样。太宗在天下刚刚平定时,就开学馆,延揽贤才,谈论经籍、义理,真可谓是崇尚文治的贤明的君主啊!因而当时以为盛事,后世传为美谈。

【原文】 八月己未,突厥④颉利可汗寇并州,遣兵寇原州⑤。唐主谓群臣曰:突厥入寇而复求和,和与战孰利?太常卿郑元

曰:“战则怨深,不如和利。”中书令封德彝曰:“突厥恃犬羊之众,有轻中国之意,若不战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将复来。臣愚以为不如击之,既胜而后与和,则恩威兼著矣!”唐主从之。

张居正讲评:唐高祖武德五年,八月己未日,突厥可汗颉利率领十五万骑兵,由雁门侵犯并州,又分兵劫掠原州,高祖与群臣商议说:现在突厥犯边,本该与他作战,但他又遣使来讲和,似乎又该与他讲和,讲和与作战这两件事,哪一件对我们更好?太常卿郑元

说:“作战难免折损人马,就算胜了,双方的仇恨也会越结越深,不如休兵讲和。”中书令封德彝说:“讲和固然好,但必须先战而后才能讲和,这是因为突厥贪婪、彪悍、好斗,就像狗遇上羊一样,他们自恃兵强马壮,轻视我中国,所以屡次前来侵犯,如果不与他一战就讲和,会显得我们怯弱,不敢与他厮杀,以后他就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今天讲和了离开了,明天又会来侵犯,边患何时可以平息?我以为应该乘此机会出兵反击,他们骄横,我们奋发图强,兵法上骄兵必败,我们必胜,此后他们必然惧怕我国,不敢轻视,然后再与他讲和,他们既畏惧我军的威势,又感念和好的恩德,恩威并济,这样和平才能长久。”高祖听从封德彝的建议,派兵出击,后来唐兵连破突厥,然后派遣郑元

前往突厥责备颉利背负盟约,并与他们讲和,这可算是最好的方法!一般来说,不战而求和,则主动权在对方手里,战胜以后求和,则主动权在我手里,要致人而不致于人,要使主动权操在我手里。因为战胜的威势,可以坚固他们求和之心,他们的求和,也可以使我们有时间整修武备,抵御外敌的策略没有比这更好的,负责处理边疆事物的人应当深知这一点。

【原文】 上引诸卫将卒习射于显德殿庭,谕之曰:“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境小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御。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无事,则为汝师,突厥入寇,则为汝将,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于是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庭,上亲临试,中多者赏以弓、刀、帛,其将帅亦加上考。群臣多谏,上皆不听,曰:“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常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人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

张居正讲评:武德九年,天下太平已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天,太宗召集宫中的侍卫、麾下的将士,在显德殿前演习骑射,他对众人说:“自古以来,周边戎狄等族侵犯边疆,这不足为患。所患的在于边境安宁,此时作为君主的自恃天下太平,安逸游乐忘却战事,不修武备,一旦有来袭,那时措手不及,没有能力去抵御,那才是值得担心的。现在社会安定,你们日子过得也很悠闲,我也不用你们去攻城略地,只要你们演习骑射。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操练操练,一旦有来袭就领兵出征,也算有备无患,百姓可以稍稍得到安宁。”于是,每天率领卫士数百人在大殿前练习骑射,太宗亲临现场,射中靶子多的人,当即就赏以弓矢、刀剑、绢帛等物,其所部将帅,也考核为上等。此时文武群臣见太宗在大殿前操练骑射,觉得很不体面,又担心万一有人心有贰心,后果非常严重,便上书请求停止。太宗都不听,说道:“如果说天下是一个家庭,那么君主就是天下人的父母,天下的人都是我的子民,我诚心相待,无一毫猜疑,那些宫中侍卫时常侍候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能猜疑他们呢?”将士们听说后,都感激太宗信任,誓死追随,不过数年,个个武艺精熟,悍不畏死,成为精锐之师,这都是太宗教训、鼓舞的功劳。天下虽然已经安定,但如果忘记了战备,那就危险了。作为君主不可一日不重视武备。不过朝堂并不是练习骑射的地方,君主也并不是教练骑射的老师,古时候狩猎也是分时候的,没有听说天天练习的,泽宫洛水,各有各的地方,没听说有把它们都引到大殿前以为方便的,高大的房屋精致的毡毯是为了让君主接近有德行的人,不是用来操练侍卫,以表示没有猜疑。况且道德教化可以感化有苗氏,藏起弓箭可以使天下太平,君主所应当重视的,首先在于增加文德,对于武功不必那样在意。

【原文】 房玄龄尝言:“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今除官,反出前宫、齐府人之后。’”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辈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张居正讲评:太宗初封秦王故称秦府。其兄长建成先为太子,故称前宫。其弟元吉封齐王,故称齐府。武德九年,太宗即位为天子后,当时秦府中的老人,都希望因为追随太宗,而得到升迁,却很久都没有音讯,心中很失望。于是中书令房玄龄上奏说:“这些秦府的老人没有得到升迁的,都在背后议论纷纷,说:‘我等在主上还担任秦王时,就追随他了,侍奉在左右,现在已经多少年了啊,好不容易君上登基为天子,盼望着好日子来了,现在却在官职的任用上连以前太子宫中及齐王府中的人都比不上,甚至连那些新进的人也比不上,这是什么原因啊?’”太宗说:“作为君主,办事一定要公正无私,这样才能让天下人信服。何况,我与你们每天穿的、吃的,都来自民间赋税,件件取自于百姓。因而,设立官职、任命官员,都要为百姓着想,任命有德有才的人去做,他们才能得到福利,任用的先后,是看贤还是不贤,不在于新人旧人,怎么能够以新旧去排先后呢?新人如果是贤才,有益于百姓,就算是前宫、齐府的人,也应该任用;老人如果没什么本事,无益于百姓,就是我秦府的人,也不应该任用,又怎么能够只论新旧,而不管贤能与否呢?现在,你不管贤与不贤,只说老人们心怀怨恨,要照顾他们,满足他们的期望,便是放纵私心,便是不公正,治理天下怎么能这样呢?这就是我之所以不敢在任命朝廷的官员时,纵容私心厚待秦府老人的原因。”太宗的这些话,真可算是懂得治国的人啊!朝廷先有官职然后才去选择合适的人选,而不是先有某人然后去为他选择合适的官位。只要能够称职,就算是仇人也照样任用;不能称职的,就算是亲近的人也不任用。像魏徵、王珪都是太子府中的旧人,如果没有任用他们,怎么能够成就“贞观之治”!至于房玄龄,属于秦府老人,任命为宰相,天下没有异议,由此可见君王,一意任用老人而不分贤与不贤,当然不行;但一意避嫌而不任用贤能的老人,也是不行的。诸葛亮曾说:“我的心就像秤一样,公正无私,不能因为人的不同,而或轻或重。”

【原文】 上于弘文殿聚四部书⑥二十余万卷,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又取三品以上子孙充弘文馆学生。

张居正讲评:这一段是记述太宗崇尚文教的事。太宗见古代帝王修身齐家治天下的道理,没有一件不记载在书中,于是便在弘文殿中,聚集四部书,约有二十余万卷,以备阅读,又在殿旁开设弘文馆,选择天下有才能的人充任学士。记室官虞世南,文学官褚亮、姚思廉,给事中欧阳询,参军蔡允恭,著作郎萧德言等六人,都以本官兼弘文馆学士,分为两班,轮流在馆中值班。每天下朝后,或者有空闲时,太宗便与诸学士到馆中,将古代帝王的嘉言善行记述在书上的,与诸学士一一讨论、考究,朝廷的政事有难以决断的,与诸学士一起商议,斟酌出一个合适的方法,就算一起商议到深夜才散去,也不觉得劳累。太宗又认为秘书省的藏书深在禁宫之中,外人很难见到,因而便让朝官三品以上的子孙,到弘文馆学习,并允许他们到秘书省阅读藏书,以培养人才,以备他日之用。一般君主以武功取得天下的,大多不喜欢诗书,然而国家草创,教化未能推行,太宗还在担任秦王时,就已经开设学馆,招揽贤才,即位不久,又收集书籍,让大臣的子孙,到弘文馆学习,他对于诗书教化,如此念念不忘,他的德行哪有不盛大,国家哪有不鼎盛的?

【原文】 上又尝谓侍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张居正讲评:太宗对于前代昏庸的君主,放纵自己的私欲,不体恤百姓,以致丧身亡国深以为鉴,因而常与侍臣们说:“君主与百姓本为一体,君主的安危在于国家,国家的安危在于百姓,百姓安定国家自然安定,国家安定君位自然稳固。因而,君主虽然贫穷,但不可以通过盘剥百姓去求得富裕,如果盘剥百姓去奉养君主,那就像割自己的肉充饥一样,肚子虽然饱了,但肉吃完了,身子没了,自己也就完了;君主虽然通过盘剥百姓而富裕,然而百姓日趋贫穷,必然产生惑乱。因而,君主所应该担心的,不在于边疆地区少数民族的侵犯,而在于放纵自己的欲望,竭泽而渔,使百姓穷困。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放纵欲望,必然穷奢极欲,无所不为,花费必然巨大。花费巨大,必然常规的收入不足以满足需要,要额外盘剥,税赋必然加重。税赋加重,百姓必然苦不堪言,心怀怨恨。百姓心怀怨恨,则国家的根本动摇了,国家也就危险了。国家危险了,君主还能安稳吗?亡国之日不多了。追根溯源,一且都是由于放纵私欲而起,其祸患真是太大了。我常以此自省,惟恐放纵私欲而起奢心,贻祸不小,因而宁愿节俭以节省开支,不敢放纵欲望以增加百姓的负担,以求得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使自己的身家性命得以保全。”一般来说君主放纵私欲,不体恤百姓,大多都是因为没有见过,因此而亡国的故事。如果夏桀知道,必然不敢奢华;商纣知道,必不敢建酒林肉池。他们为欲望蒙蔽,终不能悔悟,最后亡国。君主如果能清心寡欲,见物明理,在祸患没有发生前就发现端倪,则自然心怀警惕,一切放纵私欲的事,都不肯做了。《尚书》上说:“怨恨不在明处,难道就看不见了吗?”居安思危的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啊。

【原文】 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有司门令史⑦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⑧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悦,召文武五品以上告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傥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张居正讲评:此时天下初定,律法粗疏简单,各衙门官吏,多有贪污腐化破坏律法的,太宗为此感到很忧虑,打算设法禁止,便暗地里叫左右的人,变着法儿去贿赂各衙门的官员,以验证他们是否清廉。有个司门令史因此收了一匹绢,太宗知道后就要抓来处死,民部尚书裴矩进谏说:“作为官吏,贪赃枉法,死不足惜;但依法处理,必须要他自作自受,才能使他心服。现在,陛下命人送他钱财,他接受了,这不分明是诱导人犯罪吗?这样处死他,怎么能让人信服?也与圣人所谓以道德、礼法教化百姓背道而驰,君上要禁止百姓为非作歹,首先自己行事要正派,为百姓的榜样,如果百姓们不跟从学习,又有纲纪法度去约束他们,怎么能设计**人犯罪,然后治他们的罪呢!”太宗赞许并采纳了他的话,于是便召集文武五品以上的大臣到朝堂,对他们说:“大臣们对于君主的过错,敢于据理力争的很少,当面阿附的很多,裴矩因为我要处死那位接受了一匹绢的令史,便在朝堂上,根据法律,据理力争,不肯唯唯诺诺,阿附我的意见,如果我的每件事都能得到你们的匡正,则一切行为必然合乎适宜,人们必然心悦诚服,天下怎么能不臻于太平!”以前隋文帝担心官员们贪污,也曾派人故意去行贿,收下财物的立刻处死,于是一时间谗言四起,冤案丛生,太宗亲身经历了隋代的弊政,却不能改变,而去沿袭,不是很失误吗!当然,隋文帝没有听从冯基的劝谏,而太宗却能听从裴矩的进谏,兴亡的形势在这里就决定了。

注释:

① 万年县,即今陕西西安长安区。

. 法曹,六曹之一,是地方守令的属官,掌管司法。

③ 三尺法,古代用二尺四寸长的竹简书写律法,取其大数,称为三尺。

④ 突厥,是北方的少数民族。

⑤ 并州,即今山西太原。原州,即今宁夏固原原州区。

⑥ 四部书,是经、史、子、集,分作甲、乙、丙、丁四类,故为四部。

⑦ 司门令史,是掌管城门开启、征收赋税等的官员。

⑧ 民部尚书,即后来的户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