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 纪

※.文 帝

名恒,高祖第四子。初封为代王。大臣既诛诸吕,迎而立之。在位二十三年,谧号孝文,庙号太宗。

【原文】 元年,有司请早建太子,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用此道也。今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乃许之。

张居正讲评:文帝元年,大臣们认为吕氏刚刚诛灭不久,人心未定,亟须册立太子,以安人心,便劝文帝说道:“太子是天下之本、宗庙社稷所系,因而亟须册立,以正号令,这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关系宗庙社稷、天下苍生的大事,册立太子将使祖宗的祭祀得以传承,天下苍生有所依靠。古时候,殷商自契、相土,到汤统一天下;周自后稷、公刘,到文王、武王统一天下。世代相传,享国数百年,这都是因为早早册立太子,而使国家根本稳固的原因。现在,皇长子刘启,德性纯厚、慈仁,又最贤能。无论是立嫡子、立长子还是立贤能的儿子,他都是最佳的候选人,请立他为太子。这样既可以上使宗庙得以传承,下满足天下苍生的期望。”一开始,文帝并不在意他们的建议,后来便同意了。根据《史记》记载,当群臣请文帝立太子时,他坚决不肯,说:“我不打算因为偏爱自己的儿子而将天下传给他们。”后来,群臣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最后终于同意了。这是因为文帝有谦让的德行。当时吕氏之乱刚刚平定,人心未定,如果不立太子以正国本,则难以收服天下人心,巩固国家根基。况且,自古以来不确定后继的人选,而导致国政混乱的事例很多很多。比方说秦始皇帝不早立扶苏,最后胡亥即位,天下离乱,国家灭亡。这是离当时并不遥远的例子,因而诸臣才力谏文帝早立太子,是真心为国家考虑啊。

【原文】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①。”上曰:“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称善。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平专为丞相。

张居正讲评:文帝即位之后,一心一意要把国家治理好,把国家的政事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天上朝时,他突然问右丞相周勃说:“现在一年天下有多少被判刑的囚犯?”周勃回答说:“不知道。”他又问:“一年之间,国家支出的钱粮有多少?”周勃还是回答不知道。周勃见文帝连问自己两件事,都答不上来,心上惶恐不安,不觉汗流浃背。文帝又问左丞相陈平,陈平回答说:“这两件事专门有部门负责,陛下要问囚犯多少,这个问题该由廷尉来回答;要问钱粮支出的数目,便该由治粟内史来回答。这两件事都不在我的职掌范围内。”于是,文帝便说:“那么爱卿你的职责是什么呢?”陈平回答说:“陛下不以我才能低下,而任命为宰相。宰相的职责,上则辅佐天子,使君主成为贤明的君主;调和阴阳,使四季按规律变化;理顺四季的顺序,使气候变化和缓;下使万物各得其宜;外则镇抚四夷诸侯,使诸侯、四夷都来朝贡,无不服从中央号令;内则爱护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亲附君王,为百官表率,使各级官吏各尽其职,朝政井井有条。这都是我所知道的宰相的职责。钱粮、刑狱都专门有人负责,我不知道很正常。”文帝听完后,认为陈平所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绛侯周勃明白自己的才能不如陈平,便称病不出,请求辞去宰相之职,回家养老。文帝接受了他的辞职,以陈平为朝廷唯一的宰相。宰相的职责,陈平虽然未必讲得很周全,但他对宰相一职的理解可谓到位了。如果有才德的人担任宰相,则朝廷群贤毕集,百姓生活富足,社会安全。君主垂拱无为,天下自然大治,所以古语说:“相道得而万国理。”这就是英明的君主慎重地选择宰相的原因。

【原文】 贾谊说上曰:“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汉之为汉,几四十年,公私之积,犹可哀痛。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驱民而归之农,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籍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张居正讲评:文帝即位以来,厉行节俭,使百姓修养生息。当时,战乱结束不久,很多百姓都靠四处经商生活,农业凋敝。贾谊上疏劝文帝说道:“管仲曾说:‘公私仓库都装满了钱粮,百姓自然会去学礼节,按礼节行事;百姓衣食无忧了,自然会知道荣辱羞耻。’这是因为百姓只有生活富足了,才会去追求精神层面的礼仪,百姓生活困苦而能使天下大治的事,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汉朝建立已经将近四十年了,然而现在公私仓库仍然空虚,真是让人痛心啊。幸好近几年连年丰收,天下无事,没有饥荒发生。但是,世上的饥荒、丰穰是由老天爷决定的,变化无常。就是夏禹、商汤这些圣王统治的时候,水旱灾害也时有发生。现在想年年丰收,很难天遂人愿。一旦有二三千里地方发生水旱灾害,颗粒无收,那时拿什么去赈济这些受灾的百姓呢?或者边塞出现战事,需要调动数十万兵马前去征战,又哪儿来的如此多的钱粮供给他们呢?存储钱粮是为了防备灾害及突然的变故,这是天下稳定的大命脉,尤其要注意。如果粮食储藏了很多,钱财每年也有结余,天下又有什么事不能做呢?攻必克,守必固,战必胜。安抚敌人,降服四方蛮夷,又有什么办不到的呢?由此可见治国之道,首先要使百姓衣食充足。只要钱粮充足,则没有什么办不到的。要使百姓衣食充足,首先要重视农业。现在,储藏之所以不充足,是因为很多百姓不从事农业。必须设法让他们从事耕作,不再去经商或者做工匠,依靠手艺四处讨生活。那么这些四方经商、做工的人都复归农业,各守本分,则仓库自然充足,而百姓自然安居乐业,不轻易离开家乡。这是当前最紧要的事。”于是文帝所有感悟,便在这年正月丁亥日,下诏举行祭祀农神的仪式,文帝亲自到籍田中,扶着耕犁耕田,以倡导天下百姓耕作。百姓都说:“天子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尚且亲自耕作,何况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更该努力耕作了。”这样百姓争相从事农业,这都是文帝亲自倡导的结果。天下由疲敝一变而为富庶,到文帝末年,国库中的粮食,一年一年的累积,都溢出仓外了。贾谊的话,真是良言啊。

【原文】 释之为廷尉。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释之奏当②:“此人犯跸③,当罚金。”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上曰:“廷尉当是也。”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下廷尉治。释之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无道,盗先帝器!吾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今盗宗庙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长陵④一抔⑤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帝乃白太后,许之。

张居正讲评:文帝时,张释之为廷尉。一天文帝出行,经过渭桥时,有一个人正巧从桥下经过,惊吓了驾皇辇的马,文帝派卫士将他抓获送到廷尉衙门,让张释之处理。张释之经过审问,认为那人犯了冲撞仪仗的罪名,按照律法应该处以交纳罚金的处罚。张释之便把处理结果上报给了文帝,文帝听完大怒,说:“这个人惊扰我的座驾!这是拉车的马一向**得好,没有什么损失。如果马**得不好,一惊吓就狂奔起来,我不就落得个车损人伤?情节如此严重,你居然只罚他几个钱了事,太轻了吧!”张释之回答说:“法律是高帝制定,颁布天下的,天下人都应该遵守。天子不应因自己的喜怒而随意地加重或减轻,作为臣子的也不应因为君主的意思而歪曲律法。现在他犯了冲撞皇辇的罪行,按律法应当处以罚金,如果打算严惩他的话,是法律可以因人而有所增减,百姓就不再相信法律了。如果陛下在捉住他时,就处死他,这虽然不符合法律,但与我没什么关系。既然现在已经交由廷尉审理,我作为掌管刑罚的官员,只能按照法律处理,怎么能根据你的意思而随意加重刑罚呢?朝廷设立廷尉的初衷正是要慎重地审理案件,使人情、律法得到调和,判刑轻重适宜。如果廷尉执法有所偏差,则天下都会效仿,必将任情枉法,轻重失调,蒙受冤屈的恐怕就不止这个冲撞陛下车驾的人了,人们也会无所适从。”文帝闻言恍然大悟,说:“你处理得很好。”遂同意了他的处理意见。后来,又有人偷盗高帝庙中神座前供奉的玉环,被守陵的士兵抓住了,送到了廷尉衙门治罪。张释之审理后上奏说:“此人偷盗宗庙供奉的礼器,按照律法应该斩首。”文帝大怒说:“这人大逆不道,竟然敢去偷高帝庙中供奉的礼器,我打算处死他的全家,并株连九族。你却只按照律法处死他一人,这怎么能告慰高帝在天之灵!”张释之摘掉帽子以头触地说:“按照律法盗窃并不至于处死,现在以盗窃宗庙礼器的罪将他处死,已经是有违法律了,怎么能再去加重呢。现在偷盗宗庙中的礼器就要株连九族,如果有无知愚民,盗取了高帝陵墓上一抔土,此时陛下恼怒他破坏陵园,一定会以万倍于盗窃宗庙礼器的刑罚处罚他,不知那时候还有什么刑罚能比株连九族还重呢?”于是文帝感悟,便将处理结果禀报了母亲薄太后,按照张释之的处理意见处理了那个冲撞车驾的人。张释之作为朝廷的最高执法官,为朝廷谨守法度,不因君王的喜怒而有所该变;文帝能容忍张释之为国守法,而不放纵自己的喜怒而破坏律法,这都是千古美事,值得后世学习,因而史臣记述下来。

【原文】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⑥逮⑦系长安。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天子怜悲其意,诏除肉刑⑧。

张居正讲评:齐国太仓令淳于意犯了罪,按律应当处以肉刑,便被文帝下诏押送到了长安,关在诏狱中。淳于意膝下无子,只有五个女儿。其中小女儿缇萦,伤心父亲被判处肉刑,而没有辩驳的机会,便随父亲一起到了长安。她上书文帝说:“我的父亲在齐国做官,齐国人都称赞他为官清廉、处事公正。现在不小心触犯了法律,应当被处以肉刑。在我看来,人死不能复生,身体受刑毁损了不能再长起来,就算受刑的人痛改前非、改过自新,然而身体毁损,改过无路了,这不是很可惜吗?律法中有缴纳金钱赎罪的规定,但父亲为官清廉,没有办法筹措足够的金钱赎罪,我愿意卖身为官奴,以赎父亲的刑罚,使他能够改过自新。”文帝看完缇萦的奏章,被她的骨肉亲情打动,知道肉刑是如此的残酷,便下诏废除肉刑,以鞭笞代替。文帝废除肉刑,可谓仁义了,但看他执法,就算是亲近的人也不徇私,看起来又不怎么仁义。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立法应当力求宽松,使天下人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而执行律法则要求果断,不可有姑息之心。仁义并行,宽严相济,这就是治理天下的律法应该遵循的原则。

【原文】 上既躬修玄⑨默⑩,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寖息。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法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张居正讲评:文帝继高祖、惠帝、吕后之后继承帝位,知道百姓刚刚才摆脱了战乱之苦,需要休养生息,不可以多事扰民,因而无为而治,以自己的行动身体力行地教化百姓。当时担任将相的,像周勃、灌婴、张苍等人都是高帝时开国的功臣,都是质朴的人,不尚虚文,又亲身经历了秦朝因暴政而灭亡的事,心里厌恶秦朝的暴政,时常以秦朝为鉴。因而百官议政时,对他们的言论都很宽大仁厚。人有过失,也尽量包容不肯说出来,担心羞辱了他。他们是如此的宽厚,因而上行下效,百姓们也都变得忠厚、礼让。以前上奏告发别人,揭发别人隐私的刻薄的风俗全部改变了。因而,当时官吏各安其职,百姓安居乐业;钱粮储备,年年增加;人口日益增多。民间的风俗日益淳厚,刻薄的风习消失了;朝廷的律法日益宽松,烦琐、苛责消失了。凡是犯罪的人,如果他的罪可大可小,一时难以决断的,便都饶恕了他,不必一一深究,严格按照法律。因而刑罚宽松,一年之间被判刑的罪犯不到四百人。百姓不犯法,刑罚虽有而不用。以前也就是周成王、康王时达到过这种状态,现在文帝治下的国家足以跟成、康时期比肩,这都是因为他无为而治,待民宽厚造成的。这为汉朝四百年的基业,固了本培了元。

【原文】 上辇过郎署.,问冯唐曰:“父家安在?”对曰:“臣大父赵人。”上曰:“昔有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拊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让唐。唐曰:“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寡人制之;阃以外,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李牧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今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匈奴远避,不敢近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陛下赏太轻,罚太重。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及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张居正讲评:一天,文帝乘辇从郎官们居住的郎署经过,当时冯唐为郎署的长官,文帝见他年老,便以父老称呼他。问他:“父老,你家在哪儿啊?”冯唐回答说:“我的祖先是赵国人。”文帝说:“在我还在代地为代王时,一天正在吃饭,管理我的饮食的太监首领高祛向我说:‘赵国的大将李齐非常贤能,曾与秦兵在巨鹿城边交战。看他用兵取胜的谋略,真不愧是个名将。’从那以后,我就非常仰慕名将,希望能得到那样的名将的辅佐,每次吃饭时都会想起李齐的事来。”冯唐回答说:“李齐虽然是名将,但赵国的名将中还有廉颇,曾在邯郸抵御秦兵;还有李牧,曾在代州雁门关抗击匈奴。这两人的韬略更在李齐之上。”当时,匈奴屡次骚扰边境,杀死了北地都尉,边关告急文书不断,文帝正打算寻求良将重用,听完冯唐的话,便手拍大腿叹息说:“我现在哪儿找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良将啊?如果任命这样的良将到北部边疆地区统兵防御匈奴,匈奴就不足为惧了。”冯唐见文帝打算重用有才能的将领,当时正好有个云中太守魏尚颇有才能,因为犯了一个小错而被罢黜,于是便打算用言语激一激文帝,以让文帝重新起用他。于是,冯唐故意说道:“别说现在没有廉颇、李牧这样的良将,就是有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只怕陛下也不能重用他们吧。”文帝因冯唐当面羞辱他,大怒,责怪冯唐无礼。冯唐回答说:“我之所以说陛下不能重用良将,并非妄言,而是有所根据的。我听说上古时代君王派遣将军出征时,必定亲自推着将军的兵车命令他说:‘都城以内的事,寡人处理;作战的事,将军全权负责。一切论功行赏的事,都由将军自己拿主意,寡人绝不干预。’这是因为将军的权力不大,则号令不行,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掣肘,那样容易贻误战机。因而上古时期的帝王在任用将领时会这样做,李牧之所以能成就大功勋,其重要原因在于赵国君王对他的绝对信任,授予处理边疆事物的全权。得到全权的李牧,凡事都可自己拿主意,一举一动都不会受到制肘,因而能向北驱逐单于,攻破东胡,覆灭澹林;向西屡次挫败强大的秦国;向南抵挡住韩魏两国的挑衅;赵国成为东方第一强国。现在陛下任用将领,对将领的放权能做到这样吗?就像以前的云中太守魏尚,他在市场中收取租税,却一毫不取,全部用来稿赏士兵,因而士兵作战勇猛,匈奴每次骚扰边疆地区,都绕开云中。曾经有一次匈奴进攻云中,也被魏尚统领人马杀得大败。魏尚有如此的功勋,我以为应该厚加赏赐,只因上报的斩首数有些出入,文官们便说他谎报军功,便要依照法律治他的罪,并撤销了赏赐。我以为陛下赏赐的时候赏得太轻,而处罚时又处罚得太重。魏尚当时并没有犯什么大罪,只是因为报功时多报了六颗首级,这件事情有可原,功劳也不能磨灭。陛下不但不赏赐他,还将他下狱问罪,要削去官职爵位,这与上古时代君王任命将领的方式可是完全不一样啊!又怎么能鼓励将领们努力立功呢?由此可见,陛下就算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良将,恐怕也不能重用。”文帝听完冯唐这些话,有所感悟,心中喜悦。当天就下诏命冯唐持节赦免了魏尚,让他继续担任云中太守,并升冯唐为车骑都尉,以表彰他的直言敢谏。后来,文帝亲自到细柳军犒劳士兵,委任周亚夫,可谓懂得了用将之道了!

【原文】 班固赞曰: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南越尉佗自立为帝,召尉佗兄弟以德怀之,佗遂称臣。与匈奴结和亲,后而背约入盗,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恐烦百姓。吴王不朝,赐以几杖。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张武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富庶,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呜呼仁哉!

张居正讲评:班固,是东汉明帝时的史臣,曾作《汉书》,在《文帝本纪》的末尾,赞美了文帝的许多功绩。他说:“文帝在位二十三年,所居住的宫殿、游玩的苑囿、乘坐的车马、使用的衣服器皿,都是前代留下来的,没有增加什么。如果这些以前就有的苑囿、土地,给百姓带来不便,便都消减了。文帝宁可使百姓得些便益,也不愿因为自己的欲望而妨害百姓。一次,文帝打算在骊山上造一露顶高台,便将工匠召来计算所需的费用,工匠们说需要花费一百金,一百金就是一千六百两。文帝说:‘一百金在民间相当于十家中等人家的财产。现在,我继承了先帝的宫殿,时常还担心享受太过,而玷污了这些地方,修建那样的高台又有什么用呢?怎么能为了兴建这样的无用的建筑而花费民间十户中等人家的财产呢?’因此便打消了修建高台的想法,文帝对财货的爱惜到了如此地步。文帝所穿的衣服,只用黑色的粗厚的纺织品,因为这样的纺织品耐用,不喜欢华丽的纺织品。当时有个慎夫人,是文帝宠爱的妃子。她穿的也是朴素的衣服,长不拖地;用的帷幕帐幔也都不用刺绣华丽的丝织品。文帝自己崇尚朴素,以为天下百姓的表率,天下风俗自然崇尚俭朴。文帝生前就开始在霸上营造陵寝,叫作霸陵。这霸陵里面摆设的,都是瓦器,不用金、银、铜、锡等物装饰。整个陵寝依着山势而建,不用耗费民力垒土为陵。南越王赵佗自恃强大,自称南越武帝,占据今天两广地区,抗拒汉朝。文帝不征讨他、诛灭他的亲属,而是将赵佗在汉朝境内的宗族兄弟召来,给予他们官职、赏赐,以恩德收服他们。后来,赵佗为文帝的行动所感动,就去了帝号,向汉朝称臣,终身不敢背叛汉朝。以前,汉朝曾经与匈奴单于和亲,双方约定以长城为界,互不侵犯,后来匈奴背约,时常进入汉朝境内劫掠百姓。文帝也不与他们计较,只命令边境驻军小心防备,将他们驱逐出境而已,不曾发兵深入匈奴境内剿灭他,担心因此损伤了百姓生命,耗费了兵马钱粮。吴王刘濞称病不来长安朝见,有谋叛之心,文帝为他开脱说,刘濞年纪老迈因而才不来朝见的,还赏赐他手杖,并特别允许他不用来朝见,并不曾发觉他的奸诈。大臣袁盎、晁错、贾谊等时常犯颜直谏,虽经常触犯文帝的忌讳,文帝也都宽容他们,并不曾责怪他们。将军张武曾经受贿,事发后,文帝只说他家贫,并且赏赐他财物,并不惩罚他,不宣扬他的过失,这使张武心里惭愧,从此悔改。那时施行的政治,说出来的议论,都以让老百姓休养生息为目的,力求以德化民,不用刑罚。因而,数年之后四海之内财力丰足、户口繁盛,人人懂得礼义,乐于为善而耻于犯法,民风淳朴,刑罚减省。一年之中天下判刑的罪犯也就几百人而已,大有先代圣王时期‘刑罚虽置而不用’的风范,真可谓是仁德的君王啊!”以上就是班固论述的文帝的仁德。文帝作为君主,对事物明察秋毫,执行律法极其果断,而班固只以“仁”一个字称赞他,是因为他虽明察秋毫而不苛刻,果断而不刻薄,其中都贯穿着他的仁爱之心,所以能固结人心,培养国脉。汉家四百年的天下,根基在这里就已经深深地打下了。

注释:

① 治粟内史,汉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管钱粮。

. 奏当,是案件审理完毕后向皇帝汇报处理意见的意思。

③ 跸,是帝王出行时清道,禁止人往来的意思。

④ 长陵,是高祖的陵园。

⑤ 抔,是两手捧起东西。这里不敢直说发掘陵墓,所以只说取长陵一抔土。

⑥ 诏狱,指中央九卿、地方郡守一级二千石官员犯罪,只有由皇帝下诏才能审理的案件,也就是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

⑦ 逮,是押送罪人。

⑧ 肉刑,是损害身体的刑罚,广义的肉刑包括五种:黥(刺面并着墨)、劓(割鼻)、刖(斩足)、宫(将人阉割)、大辟(即死刑)。

⑨ 玄,是清净。

. 默,是简重。

. 禁罔,是指法律禁令像罗网一般。

. 错,是置而不用。

. 署,是官舍。郎署,是郎官居住的地方。

. 巨鹿,是秦汉时期的一个郡,在河北邢台巨鹿县。

. 拊髀,人的大腿叫作髀,拊髀就是以手拍大腿。

. 阃,是城门的意思。

. 云中,是郡名,治所在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境内。

. 幕府,大将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