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化和西班牙文化,尤其是和西班牙南部的安达卢西亚文化一样,在本质上都能和自然发生共鸣。中村元在《比较思想论》中指出:
东方人顺应自然,追求自然和人类的一体化;与之相对,西方人则想要征服自然。
就像中村指出的那样,和西方人不同,日本人顺应自然,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另一方面,作为西方人的西班牙人确实有从科学的观点征服自然的倾向。
比方说,距首都马德里西北方向八百公里的阿维拉就是一座拥有城墙——为了征服自然的人类的智慧的结晶——的城市。虽说如此,却不能否认西班牙是欧洲各国中最接近非洲的国家。这里有温暖的气候,颇具拉丁气质的西班牙人与自然共鸣,与自然共生。尤其是在炎热的安达卢西亚地区的西班牙人,他们天生就具备与自然相通的倾向。这种倾向在安达卢西亚诗人的作品中可窥见一二。
从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中提到的加西亚·洛尔卡的诗作和胡安·拉蒙·希梅内斯(Juan Ramón Jiménez)的诗作中,可以看到一个和自然共鸣的充满诗意的宇宙。
洛尔卡评传的作者伊恩·吉布森指出,洛尔卡诗歌般的语言和自然内在的集合意识密切相关。
洛尔卡继承了从大地涌出的所有语言的活力,并用非常自由奔放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只要实际听一下当地居民的谈话,观察一下他们使用的丰富多彩的意象,你就会明白:洛尔卡独特的戏剧和如诗歌般充满隐喻性的语言,是和树木、马匹、山峰、月亮、太阳、河流、鲜花、人类等一切密切相连、相互依存的,是根植于自古以来对自然的集合意识的。
洛尔卡在1934年3月10日和胡塞·R.鲁纳的采访中提到了《血的婚礼》,并称自己的创作方法是从小养成的:
我深爱着大地。我觉得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和大地紧紧相连。我最原始的记忆就是大地的芬芳。对我的人生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大地和田野。地面的昆虫、动物、乡下的人们都具有只有少数人才能捕捉到的魅力。对此,我一直用孩子般的心境去感知。不然的话,我是写不出来《血的婚礼》吧!(中略)我初期的情绪性体验和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一切东西是紧紧相连的。
洛尔卡在《歌集》的《凡尔雷纳》中,巧妙地表现了自己和自然的共鸣:
金银花叶上,
停着一只萤火虫。
月亮投下一缕光,
照在水面上。
同样,洛尔卡还在诗集《最初的歌》的《半月》中,以青蛙为媒介,出色地表现了自己和自然的共鸣:
月亮在水边行走,
静谧的夜空会是什么样呢?
溪流古老的震颤,
月亮慢悠悠地去收割了,
就在一只小青蛙把月亮当成小镜子的时候。
在以上引用的两首诗歌中,洛尔卡不仅描写了人与自然的共鸣,也生动形象地描写了包括人在内的生物和宇宙之间的共鸣。
此外,洛尔卡的同乡好友,于195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胡安·拉蒙·希梅内斯也非常重视和自然的共鸣,进而通过诗歌描写宇宙的悸动。希梅内斯以太阳、月亮、云彩、树木、山峰、山谷、光、枯叶、蟋蟀、风等为主题,诠释了其内在的诗意。他在诗集《牧人》的《被忧伤的天空包围》中,描写了宇宙转动中,夜空下的星星和蟋蟀的共鸣:
被忧伤的天空包围,
田野陷入沉睡。
我随着蟋蟀和星星演奏的,
音乐摇晃。
朝着远方的地平线,
小路长长,山谷摇晃。
山丘迅速远去……
周围笼罩在,
新月甜蜜的明亮中……
希梅内斯还在著名散文诗集《银匠和我》的《夜想曲》中,描写了“我”和陪我一起度过青春时期的驴子以及银匠一起侧耳倾听自己内心的宇宙,以及自然伴随月亮、微风流转的场景:
我在月亮、里拉、微风和影子形成的微光中,在蓝色和金色微微摇晃的芬芳的微光中,侧耳倾听着我内心无可替代的声音……
潮湿的、平稳的,地球在转动……
村上春树也是一位用细致笔触描写人与自然共鸣的作家。在《且听风吟》中,作者借登场人物鼠之口,描写了人类和自然的共鸣以及自然的悸动:
我静静地眺望着古坟,倾听划过水面的风。我当时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不,根本不能说是心情。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被完完全全地包裹着。也就是说,蝉、青蛙、蜘蛛、风都合为了一体,在宇宙中流动。
鼠说完,喝掉了最后一口已经没了气泡的可乐。
“我每次写文章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夏日的午后和树木繁茂的古坟。然后我就想:要是能为蝉、青蛙、蜘蛛还有夏草和风写点儿什么就好了。”
此外,村上春树还在小说集《神的孩子全跳舞》的同名短篇中,通过主人公善也,描写了人类和宇宙共鸣的场景:
随着音乐放空思绪活动身体,就能切实感受到自己身体中自然的律动和世界的基本律动是相呼应的。潮涨潮落,吹过田野的风以及运行的星辰,这些东西的发生不会和自己完全无缘。
善也这样想。
因此我们可以说,村上文学和西班牙文化一样,是在本质上能和自然发生共鸣的诗意宇宙中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