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斗牛观(1 / 1)

关于斗牛观,村上春树和三岛各执己见,且观点对立。村上春树在短篇小说《冰男》中借女性主人公之口,表达了想看斗牛的愿望:

欧洲不就挺好的嘛,去西班牙那边好好放松一下!喝喝红酒,吃吃海鲜饭,看看斗牛。

此外,村上春树还在散文集《日出之国的工厂》里的《经济动物们的午后》一篇中,对自己的斗牛观进行了如下叙述:

确实,种牛们看起来都很有威慑力。用职业棒球来说的话,就像是江夏、川藤和桑切斯和布默在一起的感觉。眼睛炯炯有神,体形庞大,长着牛角。这样的生物要是从正面朝你冲过来,估计腿都要吓软了吧!因为当江夏和川藤和桑切斯和布默一起攻过来的时候(只有前两个人也行),腿也会吓软的。我很久之前觉得《卡门》里的斗牛士埃斯卡米里奥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但是亲眼看到这可怕的场景,不由得敬佩起这位每天都要和这些生物战斗的埃斯卡米里奥。

村上春树在散文集《爱吃沙拉的狮子》里的《为了成为真正的男人》中,也表达了同样的斗牛观:

欧内斯特·海明威曾写过:“一个人想要成为真正的男人,必须得做成这四件事:栽树、斗牛、写书、生子。”

我的话,到目前为止,确实写过几本书,但是其余三件事情还没有做过,估计今后也不会做。成不了真正的男人,就这么结束这黯淡的人生,这可真令人头疼。虽然这么说,但是斗牛这种事儿,一般人不可能做到吧!

我为了取材去过东北的农场,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公牛,不开玩笑地说,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之前每次看歌剧《卡门》,都觉得斗牛士埃斯卡米里奥是个轻浮又让人不愉快的家伙。但是那次亲眼看到这漆黑、巨大的公牛,一想到要从正面和它战斗,我不由得对埃斯卡先生肃然起敬。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村上写到了“从原材料中汲取力量来写作的作家”海明威以及与之相关的斗牛:

正因为海明威是那种从原材料中汲取力量来写作的作家,他才会积极参与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班牙内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往非洲狩猎,四处钓鱼,并沉迷于斗牛。他总是需要外部的刺激。

村上春树在向行动派作家海明威表达敬意的同时,也自称为“从自己内部编织出故事的作家”,并且认为写作不一定要经历过斗牛。

没有必要特意去参加战争,没有必要经历过斗牛,也没有必要去捕猎大象和猎豹。这话要是被误解的话就麻烦了,我不是说战争、斗牛、狩猎之类的体验没有意义,当然是有意义的。对于作家来说,不管什么体验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只是想表达一下个人观点:即便是没有那样紧张刺激经历的人,也可以写小说。

从以上考察中我们能够看出,村上春树虽然观看过斗牛,但是自己却没有参与斗牛的勇气。也就是说,村上春树的斗牛观是客观且消极的。

另一方面,三岛也对斗牛士这个职业心怀憧憬。实际上,三岛的文学作品和散文中经常提到斗牛。《丰饶之海》第三卷《晓寺》中,三岛就以西班牙的国技斗牛为切入点,从比较文化论的观点对比了西班牙和日本:

西班牙不顾全世界动物保护者的反对,把国技斗牛保留了下来。日本则与西班牙不同,经历了明治时期的文明开化,想要彻底摒除野蛮的风俗。结果,我们民族最有活力最纯粹的“灵魂”被隐藏在地下,只有时而喷火时才展现出它凶暴的力量,越来越成为人们忌惮恐惧的东西。

而在《近代能乐集》的《弱法师》一篇中,三岛借登场人物品子之口,称斗牛场是展示勇气的空间:

所以,我有勇气,有像斗牛场血淋淋的战斗最**时飞下来满不在乎地在沙子上迈着笨拙步子的白鸽一样的勇气。

斗牛表演

对于三岛来说,斗牛场就是彰显勇气的场所,“斗牛场=勇敢”这个构图在三岛的作品中是成立的。他在长篇小说《镜子之家》中再次提到了斗牛场:

证明与被证明集于一身的行为……一种终极的行为……被数万名观众否定了之后才出现了通往存在的线索的行为……就像突然冲进斗牛场要被牛杀死的孩子那样的行为——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根据引用内容可知,对于三岛来说,斗牛场是一个血淋淋的危险空间,在那里生存的斗牛士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存在。也就是说,在三岛的概念中,斗牛士的美是在向死而生的状态下产生的美。

此外,三岛还在《太阳与铁》中写到了斗牛士的美与死亡的联系:

要是这个职业和死亡毫无关联的话,斗牛士那华美优雅的衣服看起来该有多么滑稽啊!

在散文《斗牛士之美》中,三岛同样提到了这一点:

这是男人做的工作中最粗犷、最拼命的,也鲜有这样本质如此优雅和美的工作。和美国风尘仆仆、脏兮兮的牛仔们不同,斗牛士穿的是丝绸做的贵族式的华丽衣服。在这华丽的衣服之下,别说是护具,连内衣都不穿,这才是斗牛士的豪气。

只有在和死亡、勇气、血雨腥风搭上关系时,男人穿色彩丰富、绚丽夺目的衣服才合适。至于流行歌手的打扮,实在令人唾弃。

斗牛士正是因为危险和死亡而美丽。这一点正是普通男人望尘莫及的。

从《镜子之家》中的登场人物收身上,可以看出三岛心中斗牛士的影子。在这部小说中,三岛将“长着一张西班牙人面孔”的收和自己心中斗牛士的印象颇具诗意地结合在一起。小说第二章,收表明了自己想拥有斗牛士一般的体格。

“我想要拥有诗人的脸和斗牛士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缺乏朴素、狂放、野蛮等要素的支撑。真正抒情性的东西只可能诞生于诗人的脸庞和斗牛士般的身体这样少有的完全结合之中。

随着故事的发展,收开始通过健身对自己的肉体进行改造。在第七章,收终于成功拥有了斗牛士般的体格。

拥有诗人的脸庞和斗牛士般体格的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就在那里!明天他不会战斗,血淋淋的英雄般的死亡将会降临。

同时拥有诗人的脸和斗牛士身体的收,可谓是三岛本人的写照。他从二十七岁开始健身,身材不输斗牛士,这通过很多照片都能够得以证实。

通过以上的比较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村上春树和三岛的崭新的一面。

村上春树只是作为游客观赏斗牛,对斗牛士非常尊敬,但自己绝不参与其中,是消极的、客观的“非斗牛士型”作家。村上春树虽已年近七十,但仍客观地旁观着世间百态,平静地从事着写作活动。

三岛的斗牛观和村上春树正好相反。结果,三岛宛如与巨大的牛对抗的斗牛士般,走完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同时拥有诗人的脸和斗牛士身体的三岛于1970年11月25日,在陆上自卫队市谷基地的阳台上切腹自杀。

由此,我们可以说,三岛是死得轰轰烈烈的“斗牛士型”作家,村上春树则是与之相反的戏剧性的、行动派作家。两人所持有的斗牛观虽说截然不同,但在对斗牛和斗牛士持有敬意这一点上是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