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赛特的电影和村上春树的小说《天黑以后》有不少明显的相似之处。
第一个相似点就是故事的时空设定。《天黑以后》从半夜十一点五十六分开始,早晨六点五十二分结束。也就是说,这部作品的故事发生在东京的深夜时分。而《东京之声的地图》的主要故事也是在深夜时分的东京展开的。
第二个相似点是运用的创作方式相同。换言之,科赛特和村上春树的作品都运用了电影语言。《东京之声的地图》本来就是电影剧本,所以运用的自然是电影语言。而《天黑以后》则是运用了电影语言和摄像机镜头的实验小说。小说英文版的译者杰伊·鲁宾曾指出,该作品具有电影剧本的一面。
他(指村上春树)在大学时代写过剧本。而《天黑以后》就像是个剧本。(中略)文体的风格像是剧本的场景说明,不仅说明了各个“场景”的设定,还说明了“镜头”的位置。
还在早稻田大学读书时,村上春树曾学习过写电影剧本。在某个演讲中,他这样说道:
我当时就读于文学部的电影演剧科,立志要写剧本。演博(Enpaku)(早稻田大学坪内博士纪念演剧博物馆)里有很多电影剧本,看着那些旧剧本,我认识到自己的志向就像是在白日做梦。
此外,村上春树还在题为“写坩埚一样的小说”的对谈中提到,创作《天黑以后》时运用了电影创作的手法:
《天黑以后》是我凭着制作电影的感觉写出来的。与其说是电影,不如说更接近数码摄像机。像素比较低,手也有些抖的感觉。
《天黑以后》的开头部分从摄像机视角出发,由长镜头构成,以达到展现潜意识的目的。村上春树这样描写道:
眼睛看到的是一座城市的面貌。
通过高空中夜鸟的眼睛,我们从上空捕捉着城市的样子。在开阔的视野中,城市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又像若干生命体缠绕而成的一个集合体。
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村上春树明确指出“我们的目光”是虚构的摄像机:
我们的目光汇聚在一起,注视着她的身姿,或者应该说是窃视。目光成为悬浮在半空中的摄像机,可以在房间里自由移动。此刻,摄像机正从床的正上方拍摄她睡觉的样子。
此外,村上春树还使用了类似于电影剧本中场景说明的表达,运用了摄影的手法和技巧,描写了以下场景:
浅井爱丽的房间。
房间里的样子没有变化。只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的身影比刚才放大了许多。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影。电波仍多少受到干扰,图像时不时晃动一下,轮廓变形,质量变差,刺耳的噪声也不断变大。有时不相干的图像也会一闪而过,但故障很快得以修复,原来的图像重新出现。
就这样,村上春树运用了大学时代学习的电影语言,创作了这部以夜晚东京为舞台的实验小说。正因如此,科赛特这部以东京为舞台的电影才会与村上的小说有很多相似之处。接下来,让我们具体来看一下两部作品中相似的场景。
从电影语言的视角出发,两部作品在场景设定和场景说明方面非常类似。具体来说,两者的部分故事的场景设定都是东京的情人旅馆。科赛特对情人旅馆的场景做出如下说明:
情人旅馆巴士底。当然,旅馆的霓虹灯箱上的照片是埃菲尔铁塔,霓虹灯箱主要的颜色是粉色,还有绿色的闪光。监控摄像机拍摄着进出旅馆的全部客人。旅馆的前台由自动贩卖机组成,贩卖机里有各个房间的钥匙,还会显示出各个房间的画面。住宿的客人通过自动贩卖机,可以知道哪个房间现在可以使用,也可以自由输入想预订的时长。(第二十九幕 下北泽)
科赛特为了描写夜晚的东京,选择以情人旅馆的前台为舞台进行拍摄。同样,村上春树为了描写东京的本质,也选择以情人旅馆为舞台,并使用了令人联想到电影剧本中场景说明的表达:
“阿尔法城”旅馆的办公室。薰一脸不悦地坐在电脑前。液晶屏里显示出门口监控摄像机拍摄的录像,画面非常清晰,显示屏一角显示着时间。薰一边对照着纸上的数字和录像上的时间,一边用鼠标快进或暂停录像。看样子操作不太顺利,她时不时望着天花板叹气。
两处引用场景的相似点一目了然。两者的时间带都是夜晚,场景都是东京情人旅馆的前台。监控摄像机拍摄着进进出出的客人。
此外,情人旅馆的命名也有相似之处。电影中旅馆的名字叫“巴士底”,而小说中旅馆的名字叫“阿尔法城”,这是借用了法国导演让·吕克·戈达尔(Jean Luc Godard)以虚拟未来城市为舞台拍摄的电影《阿尔法城》。所以,两部作品中的情人旅馆名都代表着法国文化。
接下来,让我们来进一步分析两部作品的共通之处。科赛特这样描写男性登场人物长良:
昏暗的房间里,电视开着,长良坐在那里看自制录像带。录像中一名女子来到宫崎县的Ocean Dome人工沙滩,女子穿着印有海蓝色锚图案的泳衣,高兴地喊着跑进水里。拍摄的人显然很不专业,巨大的蓝色圆形天井伴随着波浪的声音,时不时地出现在录像里。(第四十一幕 青山)
在引用场景中,被黑暗包围的房间里开着电视机,登场人物正在看非专业人士拍的自制录像带。这样类似的设定和场景也出现在村上的作品里:
浅井爱丽的房间。
电视开着,穿着睡衣的爱丽从荧屏内侧看着这边。她摇头甩开垂在额前的头发,在玻璃屏幕的另一边里把双手紧紧贴在一起,向这边诉说着什么。
这里列举的两个场景有三个共通之处:第一,场景设定都是昏暗的单人房间。第二,故事在录像中出现女性人物这一设定下发展。第三,两个场景都是“中国匣构造”。
关于“中国匣构造”,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在《给年轻小说家的信》中这样说道:
中国匣是一种民间工艺品,里面有很多相同形状的小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中国匣构造”指的就是类似的故事构成手法。在这种结构下,中心故事不断派生出其他故事,但是,这种手法想要起到效果的话,就不能是机械式的东西。而只有在以下条件下,该手法才能发挥创造性的效果。即在虚构的故事中,构造本身带来了神秘,暧昧性和复杂性等重要的效果。
从故事结构来看,这两个场景都是作为元小说,由设置在作品世界中的另外一个摄像机呈现。在《元小说的思想》中,巽孝之这样定义元小说:
比如说,在一部小说中出现了叙述另一部小说的小说家。比如说,在小说中引用并批判性地对文学史中的先行作品进行再创作。比如说,书中的人物和现实生活中的人物超越时空进行对话,作者本人和读者展开对决。比如说,小说的作者作为一个登场人物介入小说,去经历大冒险,去体验被杀害。总之,它的规则就是:在某部小说中,从根本上揶揄该小说本身以及整个现代文学理论和批评理论。
《天黑以后》西语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