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文艺复兴(1 / 1)

第一节 文艺复兴时期之前的复兴

273.文艺复兴的定义

“文艺复兴”一词狭义上指中世纪末期在意大利兴起的对古典文学、学问和艺术的新热情,以及由此在15和16世纪期间给欧洲带来的新文化。(117)

在广义上,该词指从中世纪到近代之间的过渡时期。西蒙兹用它来描述“西欧各民族在思想和生活方式上从中世纪转变为近代的运动”。米什莱(Michelet)认为文艺复兴是:“对世界和人类的发现。”这一著名定义基本上与西蒙兹不谋而合。佩特(Pater)宣称文艺复兴的成果是“对智力与创造力的新生之爱”,这一概念也没有什么不同。

像16世纪的宗教反叛一样,这个运动又可以被看作是一次思想反叛,然后将其定义为对中世纪的禁欲主义及自由限制的反抗。从这个角度看也是极好的,这样可以体现它与另外两个近代史上称之为宗教改革和政治革命的改革运动之间特有的因果关系(详见第2条和第272条)。

所有这些定义与界定可以尝试总结如下:文艺复兴是以世俗、探索、独立精神为特征的古典时代生活与文化在现世的重生。简单来讲,就是在智识复兴的影响下,西欧人开始像古希腊和古罗马人一样思索、感知、看待生活以及外部世界。正是这种思想观念的相似性,导致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开始同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人们志趣相投,激起了他们内心对任何同古典时代相关事物的无限崇拜,导致兴起于意大利的复兴运动以绝无仅有的澎湃热情努力恢复当时能够从消失已久的古典文明遗产中恢复的一切。

274.文艺复兴的先兆

中世纪时期充满了宗教改革的先兆,同样也充满了文艺复兴的先兆。14世纪之前的几个世纪里,精神的不安、渴望与活跃中不断出现的迹象与征兆,预示着智识世界将要到来的变化和革命。有时这种新精神在个体中觉醒,使其貌似与其同时代的人格格不入,并被人误解与怀疑,那只不过是生不逢时;然而不久,这一精神又如一缕清风拂过一片大地或者一代人,令世人灵魂激**。

在这些中世纪人文精神的觉醒中,其诱因如此隐晦而深藏,使得该运动似乎只是发展与成熟的新灵魂原能量的爆发;但每当追溯它实效影响的时候,智识狂热便被认为是因中世纪的心智与古典时代的思想、学识和文化之间的直接或间接接触所致——正所谓,今生唯源自前世。

275.9世纪加洛林文艺复兴

前面提及了一些文艺复兴最著名的值得注意的先兆。9世纪,查理大帝在其有生之年通过努力开启了加洛林王朝的文艺复兴。在这次复兴的早期,古希腊-罗马文明中的元素和影响开始积极显现;但运动的时机并未成熟。中世纪的人还未进入继承古代文化世界的时期。查理大帝离世入葬就如日暮西山,黑暗再次降临欧洲;然而,中世纪的天空上却一抹余霞散成绮。

276.十字军东征与文艺复兴的关系

在总结十字军东征影响时(详见第221-224条)曾说过,正是这些东征在根本上有助于破除加洛林文艺复兴后笼罩的昏暗,打破落于欧洲思想之上的精神枷锁,并唤醒西欧各民族的新生精神。此处无须赘述,只需回想一下,主要通过让基督教的西部与亚历山大、开罗和巴格达的希腊-阿拉伯学校,以及巴尔赫(Balkh)(118)、伊斯法罕(Ispahan)和撒马尔罕这样更遥远的科学中心建立联系,基督教世界的进取精神发起或培育了有着巨大而深远意义的社会与智识运动。在十字军东征结束前,文艺复兴的道路已经铺就。在人类活动的任何范围内,对新生活和新文化满怀希冀的开拓者们早已为下一代人踏出了四通八达的道路。

277.表现新精神的民族语言文学的发展

这种新精神在西部民族国家中的觉醒,在其民族语言文学(vernacular literature)(119)的成长与发展中尤为明显。大体上说,正是在十字军东征期间和随后的几个世纪里,欧洲本土方言有了发言权,开始形成自己的文学,其中一些重要的语言取得了循序渐进的发展(比照第53和54条)。当它的形式一旦确定下来,文学就成为可能,所有言语的苞蕾都绽放出诗歌与传奇的花朵。描绘卡斯蒂利亚骑士的西班牙史诗《熙德之歌》(Cid)形成了西班牙文学的开端;在法兰西南部,吟游诗人(Troubadour)将该地区填满了情歌的旋律;在北方,吟游诗人(Trouveur)当众吟诵着查理大帝与圣骑士、亚瑟王与圣杯传说这样激动人心的传奇故事;在德意志,吟游诗人(Minnesinger)(120)用柔和的音符吟唱着极度紧张的《尼伯龙根之歌》(Nibelungen Lied);在意大利,但丁用纯净悦耳的托斯卡纳方言演唱他的《神曲》,从而为意大利创造了本民族的语言;在英格兰,乔叟写出了《坎特伯雷故事集》(Canterbury Tales),进而完成了撒克逊语同诺曼语融合为英语的过程。

近代欧洲语言的形成和本土文学的产生均预示着文艺复兴即将来临;因为这些文学里暗含着自由,以及对中世纪禁欲主义与教会束缚的反抗。同时,这一文学发展预示其所推动的思想复兴即将到来;因为不同于经院学者的学术成果是用拉丁语写成,只针对特定阶层,这些民族语言文学中的大众诗歌、故事和传奇吸引了普罗大众,进而激**了欧洲全体人民的心智。

278.阿尔比派起义

自由、世俗、反抗的精神赋予了这些本土文学灵感,进而在12和13世纪早期的普罗旺斯或阿尔比派运动(Provencal or Albigensian movement)中展现自己(详见第217条)。实际上,这与其说是一场宗教运动还不如说是一场思想、社会和文学发展的运动。虽有诸如东部和古典等外来影响在起作用,但基本上普罗旺斯的创新者与诗人还是直接从大自然获取了灵感。该运动基本上是真诚又无法抑制的人类本能和冲动的自然迸发。

普罗旺斯语的发展似乎应该构成文艺复兴的正式和明确的开端,好像普罗旺斯,而不是意大利,应该是伟大思想复兴的发源地和传播中心。但这种自信、世俗、新潮的精神激起了教会的忧惧,导致它采取了最严厉的镇压措施。残酷的十字军将阿尔比派的异端淹没在血泊中,也熄灭了新文化的火焰。

279.腓特烈二世的西西里复兴

另一场前文艺复兴运动与皇帝腓特烈二世(1212—1250)有关,但不如以普罗旺斯为中心的运动流行、自然(详见230条)。腓特烈所具有的性格多重性,摆脱宗教狭隘与偏执的独立自主精神,都是文艺复兴时期人们的特征,总之,他堪称是一位近代人物。他要比其同代人进步许多个世纪,不但源于他与生俱来的、在中世纪时期或许无人能及的、新的智慧活力,而且有来自东、西部社会与宗教制度的冲突环境所产生的微妙影响,以及对希腊-罗马的古典生活元素与思想的大量吸收。腓特烈扮演着梅塞纳斯(Maecenas)(121)的角色,促使亚里士多德和阿威罗伊的作品被翻译成了拉丁文,创立了那不勒斯大学,并把他位于巴勒莫(Palermo)的宫廷作为阿尔比派迫害中被放逐吟游诗人的避难所。因此,在他的庇护下,平静的西西里土地上出现了一种思想与文学的发展,就如真正的文艺复兴时期给许多意大利独裁者的宫廷带来殊荣的发展一样。

腓特烈二世

但南方的这片智识曙光同北方的一样,注定要早夭。这场运动无论存在何种希望,都毁于将普罗旺斯文化毁于一旦的同一个刽子手。然而,复兴留下了一些痕迹:那些在13世纪里照耀欧洲的希腊-罗马与阿拉伯文化的光芒中,有一束便源于腓特烈二世壮丽的宫廷。

280.城市生活与世俗文化

新生活的精神既可以在华丽宫室的氛围中滋长,也可以在大城市的空气中孕育。中世纪城镇生活中类似近代的生活已经初见端倪。这些熙熙攘攘、车流攒动的城市环境培育了务实的商业精神,一个多面、独立、世俗的生活在很多方面都与中世纪的教义和理想相悖。

在中世纪的城镇,特别是在意大利的伟大城邦里的这一思想和社会运动,与14和15世纪被专门称为“文艺复兴”的伟大复兴密切相关。

281.经院哲学与近代精神

经院哲学的历史(详见第十七章)不仅是中世纪历史,也是文艺复兴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经院哲学中有两个相互对立的原则与倾向,是中世纪和近代两种精神的相互交织。因此,阿伯拉尔在智识倾向与特征、思想的独创性和冒险精神、对人类理性的主张方面,都属于近代世界而非中世纪世界。

其实,文艺复兴的典型特征就是思想自由原则,而把经院哲学作为整体来看待,或许就会发现其中隐藏着这一原则的萌芽。

282.文艺复兴的先驱但丁

但丁之名已然被多次提及,但他与所处新旧交替的时代之间的关系需要更细致的讲解,因为他在人类思想史上占有着重要地位。

但丁·阿利吉耶里(Dante Alighieri),“托斯卡纳人的名望”(the Fame of the Tuscan People),1265年出生于佛罗伦萨。1302年,他被佛罗伦萨人放逐,并在朋友的宫廷学习“攀爬庇护人的楼梯”有多难。1321年,但丁长眠于拉韦纳,其墓地至今仍是人们瞻仰的胜地。

正是在流放的这些年里,但丁写下了不朽诗篇,因其快乐的结局,所以自己将其命名为《喜剧》(Commedia);他的崇拜者称之为《神曲》(Divina Commedia),布克哈特(Burckhardt)的话最好地诠释了这部作品:“流放最主要的效用便是,要么把流放者消耗殆尽,要么迫使其绽放光芒。”但丁自己描述创作此诗的艰辛时说:“它令我多年来日渐消瘦。”

《神曲》被称为“中世纪的史诗”,是中世纪时期生活和思想的缩影。但丁的神学是中世纪教会的神学;哲学是经院学者的哲学;科学是其所处时代的科学;他与他的同代人都相信,神权和君权皆为天授,一个掌管人间的属灵事务,另一个则掌管世俗事务;他和中世纪的人们一样,相信星宿的影响;他有中世纪对异端的恐惧和憎恨。

但是,虽然本质上但丁站在正在逝去的中世纪时期看待这个世界,但是在深远意义上他仍是即将到来的新时代的先知——文艺复兴的先驱。他对古典文化深有感情。但丁亲切地谈到他把维吉尔(Vergil)当作自己的导师,学到了给他带来荣耀的优美风格(122),并透露他如何用中世纪以外的眼光来看待这位奥古斯都时期的诗人。但丁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的近代态度在其自由使用古典作家的作品中有更进一步的体现;他在伟大诗篇中引自古典来源的说明材料几乎同引自希伯来和基督教的一样广泛。而且,但丁的自主判断、批判精神、强烈的个人主义,所表现出的思想特征与其说属于中世纪人,还不如说属于近代人。

但丁

283.古典时代的新推力

此时,站在14世纪的开端,回望整个中世纪里近代精神觉醒的迹象。注意到了9世纪的加洛林文艺复兴;十字军东征让人们思想和兴趣的狭隘视界开阔起来;通过民族融合和几百年的发展丰富并成熟起来的近代语言,将其丰富的神话传说储备演化成发人深省且又前途无限的文学作品;与希腊-阿拉伯文化初次接触对欧洲思想的积极影响;商贸城镇遇到了近代精神;激烈争辩的经院学者通过辩论唤醒并规范了欧洲的心智;而且,有着开阔视野的但丁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黎明。

了解了中世纪时期这些人的心理感受,观察了中世纪时期人类心灵作出的贡献,很容易得出结论,欧洲的智识此时不需任何比从过去所获之外更多的额外辅助或激励,就能够凭借自身的固有力量和原有资源取得不断的进步。然而,不管怎样,古希腊-罗马文明的无价宝库此时得以更完美地恢复,极大地推动了欧洲的智识进步,因此只能揣测,如果此时的思想与精神发展没有同过去古典民族的伟大文学、学术和艺术建立起更为紧密、更为重要的联系,从而无法感知其所赋予的新动力的话,那近代的历史与文化将会如何。

旧世界文化给西欧民族留下了深远且具有变革意义的影响,这样一来,被视为从中世纪到近代的过渡时期的文艺复兴,便是以探索或再探索旧世界,和意大利学者挪用其财富为开端的。

第二节 意大利文艺复兴

284.运动的诱因

宗教改革始于德意志,政治革命起于法兰西,文艺复兴源于意大利。文艺复兴起源于意大利并非意外,因为作为其诱因的早期精神觉醒,在这里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更有活力、更具影响。

诸多原因中最主要的一个是,意大利城市的影响。意大利的城市生活比在西欧其他国家得到了更完美的发展。伟大的意大利城市共和国中滋养出了强大、活力、自立、世俗、多面的生活,一种类似于古希腊城市中的政治、精神和艺术生活。例如,佛罗伦萨成了第二个雅典,而且在城市的浓厚氛围中,个人的天赋和能力就如在阿提卡的都城(Attic capital)(123)一样得以发展。“佛罗伦萨”,西蒙兹说,“培育出了如此值得称道的人类几乎称得上是世间罕有。……全城居民都成了精神贵族。”简言之,意大利的生活比其他任何地区都先失去中世纪的特点而呈现出了近代特征。因此,中世纪的意大利城市是文艺复兴的摇篮。再次引用西蒙兹的话,意大利人是“近代欧洲的长子”。

第二个有助于使意大利成为现代精神发源地的原因,无疑是闯入半岛的不同民族,如哥特人、伦巴第人、法兰克人、萨拉森人、诺曼人和德意志人。在这里,不同民族间的碰撞交融,罗马、拜占庭、阿拉伯等不同文明的接触融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精神狂热继而诱发影响深远的社会与智识运动。

第三个使意大利成为文艺复兴发祥地的原因是其学校和大学的特征。这些机构里如罗马法和医学这样的世俗与实用学科,拥有着北方大学经院神学的地位。这种对世俗学识的重视为意大利接纳文艺复兴的新世俗文化种子奠定了基础。

第四个原因是意大利的旧文明与新文明之间的断裂不像西欧其他国家那样彻底。意大利人在语言和血统上比其他新兴民族更接近古罗马人,认为自己是旧世界征服者的直系传人与后裔。这种同创造辉煌过往的人们有着亲缘关系的意识,极大地影响了意大利人的创造力,不但趋向于保护半岛历史发展的连续性,而且无拘无束的意大利天才们把古代文化的恢复与借鉴作为了第一要务。

但比其他原因影响更大的一个原因是半岛仍存的许多文明遗迹和古罗马的辉煌,所起作用与其说是唤醒了意大利的智识,还不如说是心智被其他诱因唤醒之后决定着运动的方向。确切意义上讲,这些城市本身就是古罗马帝国的碎片;半岛的土地上到处都覆盖着古罗马建造者留下的遗迹。这些辉煌的过往提醒着每一个敏感的灵魂,在布雷西亚的阿诺德(Arnold of Brescia)、维拉尼(Villani)、里恩佐(Rienzi)和彼特拉克的传记中都有体现。

但此处需要注意:显然古代的古迹帮助唤醒了文艺复兴的新精神,同样这一觉醒的新精神也赋予了古代新生命。这种文艺复兴的才华同希腊-罗马的往昔之间的关系已经很好地被最狂热于古典时代早期的学生所诠释,并被频繁引用:“我去”,当他即将探索这些古代遗迹时,他说,“我去唤醒亡者。”这是因为新生活已经在意大利人心中醒来,古希腊-罗马的遗迹才在他们身上施了魔法;因为,用神秘主义者的话来说:“对石头而言,宇宙就是石头。”

285.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两个阶段

正是意大利人与古典往昔的密切关系使得意大利文艺复兴具有了复兴古典的特征,即意大利人恢复与借鉴了长期被忽视的古希腊-罗马文明遗产。

此次运动包含两个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关的阶段:(1)古典文学与学术的复兴;(2)古典艺术的复兴。文学与学术复兴阶段是关注的要点。复兴运动的这一特点被专门称为“人文主义”(Humanism),而其提倡者则被称为“人文主义者”(Humanists),因为他们对研习经典即人文科学或称“更人类的文学”很感兴趣,以此抵抗“神类文学”,即构成旧有教育的神学。

286.首位人文主义者彼特拉克

“不仅在意大利的文学史上,而且在世界文明史上,不仅在世界的文明史上,而且在人类的思想史上……彼特拉克的名字都如同最闪亮的那颗星。”(124)最伟大的人文主义历史学家之一对彼特拉克及其在人类思想进步史上的地位作出了如上评价。

弗兰齐斯科·彼特拉克(1304—1374)以意大利十四行诗作家而为人所知,但在世界史上的重要意义几乎全部在于他同意大利古典知识复兴的联系。彼特拉克在世界历史上有着重要意义,他本身及所为也不负盛誉,值得深入了解。研究他的生活与作品就是研究欧洲人民曾经历的最重要的思想革命的基本特征,了解彼特拉克就是了解文艺复兴。

彼特拉克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阶段的首位也是最伟大的代表。他是充分认识与欣赏古典文学的出类拔萃、赏心悦目及文化价值的首位学者。他对古代作家的热情是一种崇拜,投入了极大的时间和辛劳,收集了200卷经典写本。在这些最上等的拉丁宝藏中,有一些西塞罗(Cicero)的书信,是他自己在维罗纳(Verona)的一个古老图书馆中发现的,并虔诚地手抄下来。他不懂希腊语,但在收集拉丁写本的同时也收集希腊写本,其中包括柏拉图的16部著作,以及从君士坦丁堡得来的荷马珍本;因此,正如他本人所表述的:第一诗人兼第一哲人与他同在。

彼特拉克

这一情怀揭示出了彼特拉克对书籍的感情。在寂静的书房里,优选作家的灵魂伴其左右,在同这些往圣交谈之时,他欣喜若狂。彼特拉克经常给荷马、西塞罗、维吉尔、塞涅卡(Seneca)等先贤写信,因为他喜欢以此记录自己的思想,因此,他的很多时间都以写信为乐;写信于他而言,即是乐趣又是生活本身。

彼特拉克对古典作家的热情蔓延开来,导致孩子的父亲责备他诱使自己的儿子从学习法律转向了阅读经典及拉丁诗作;但彼特拉克引发的这场运动无法阻止。时至今日,他给予人文研究的推动力在文学与学术中仍有影响。

287.彼特拉克与经院学者

彼特拉克觉醒的新精神必定将其置于中世纪的无情批判与反对的风口浪尖。他对经院学者极为反感,嘲笑他们的无聊争论,将之比作那些玩着文字游戏却忘记了文字是用来表达思想、发掘真相的古代诡辩者,将作为其堡垒的大学称为“极度无知的巢穴”,而经院学者的巨著被定性为一堆不存真理的垃圾。

当他的对手引用亚里士多德的话时,为了挫败敌人,他宣称亚里士多德也非知晓一切,他只是一个人,所以也会犯错误。这在当时是一种非常大胆的言论,几乎和否定《圣经》永无谬误一样,是一种异端邪说。福格特(Voigt)说:“他的这种言论在科学史上开启了一个新时代,就如同莱比锡各民族大会战(Battle of the Nations)开启了国家历史的新时代一样……这种言论攻击的并非亚里士多德一人,而是教会和整个中世纪体系。”(125)

288.彼特拉克对罗马遗迹的感受

(126)

彼特拉克对古典时代物质遗迹的感情同他对人文遗产的感情类似。

真正中世纪时期的人们对古代世界的遗产遗迹没有智识方面的好奇或感情。他们对所有这些事物的态度与东方的近现代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对过去文明遗迹的态度完全相同。对这些专横民族的堕落继任者来说,尼尼微(Nineveh)和巴比伦(Babylon)的遗迹无异于便捷、丰富的采砖场。他们对这些默默而又忧伤地承载着所有伟大往昔的庞大遗迹完全漠视。而当文艺复兴的遗产继承者们挖掘同一个土丘,细致而又恭敬地收集可能会向世人述说早期人们的思想、感情和行为的每一片带有文字的残砖断瓦之时,那是多么的不同啊!

所有这一切都完美地说明了中世纪时期的人们同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之间的差别。在智识复兴曙光乍现之前的中世纪时期,罗马遗迹只是一个采石场。恺撒纪念碑被拆除作为建筑材料,雕刻的大理石被烧成石灰用作砂浆。罗马现存的任何遗迹都是几个世纪无知与无情的损毁过后的残存。(127)

在当时,彼特拉克是中世纪时期对这些遗迹产生近代情感的第一人。“他告诉我们,他经常与乔瓦尼·科隆纳(Giovanni Colonna)登上戴克里先浴场(Baths of Diocletian)的大拱顶,在透明的空间里,在无边的寂静中,四周的开阔景象尽收眼底,他们讨论的不是商业或政治事务,而是脚下遗址所蕴含的历史。”(128)

289.彼特拉克的门徒薄伽丘

彼特拉克吸引了一群**澎湃的年轻人文主义者拜入门下,并以无限的热情继续探索和开拓其所发现的新精神领域。其中最杰出的非乔万尼·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1313—1375)莫属,其广泛的声誉主要源自一本意大利语写成的故事集《十日谈》(Decameron),但本条目中只讨论他作为人文主义者的贡献。

薄伽丘

薄伽丘不辞辛劳地传播和深化彼特拉克所唤醒的对古代的热情。他辛勤地收集与誊写古代写本,从而大大提升了意大利的古典学术成就。他效仿彼特拉克学习希腊语,但因为没有胜任的老师,且缺少教材、语法和词典,所以也跟彼特拉克一样在掌握这门语言的道路上举步维艰。然而,薄伽丘说服了自己的老师将《伊利亚特》(Iliad)和《奥德赛》(Odyssey)翻译成了拉丁文,因此,在向世界推出第一个近代译本的《荷马史诗》方面,他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一译本质量不高,但却激发了意大利学者想要获取第一手希腊文学资料的欲望,而这些文学正是古罗马作家公认的灵感来源。

290.赫里索洛拉斯教授意大利人希腊语

意大利学者的这个愿望很快就得到了满足。刚到14世纪末,东部皇帝派特使前往意大利请求援助抗击奥斯曼人,使团由著名的希腊学者曼努埃尔·赫里索洛拉斯(Manuel Chrysoloras)率领。他刚在威尼斯登陆,佛罗伦萨人便急迫地邀其前往。他接受了邀请,并受到了极为体面的迎接,有得见天人之感,并被授予了佛罗伦萨大学教授职位(1396)。无论长幼挤满了他的课堂,一想到能学习希腊语,即便耳顺之人也“觉得心潮澎湃”。

赫里索洛拉斯作为老师出现在佛罗伦萨标志着经过7个世纪的漠视之后,西欧学校学习希腊语言和文学的复兴。这意味深长:标志着文明的复兴与近代时期的开端;因为中世纪时期向近代时期转化的最强大因素之一,当然就是希腊文化。(129)

赫里索洛拉斯

291.搜寻古代写本

在了解了14世纪意大利人文主义先驱之后,便可大体讲述一下人文主义运动在下一个世纪里最重要的几个阶段。

意大利学者首先关注的是将现存的古代经典从被湮没的危险中拯救出来。正如现今的古文物研究者在亚述(Assyria)的土丘上挖掘东方古代文明的遗迹一样,人文主义者们为了获得古典作家的古代写本,也遍寻修道院与教堂的图书馆,翻遍欧洲的各个偏僻角落。

西蒙兹把这些狂热者比作新十字军战士:“像法兰克人一样,如果能从耶路撒冷带回文物,便认为自己三生有幸,所以这些新的圣灵骑士不再去寻求保护圣墓堂,反而去寻找古代世界里天才的坟墓待其复活,当某位希腊或拉丁作家用一个褐色、积垢、难认的残片回报他们耐心的寻找之时,一种神圣的感情便涌上心头。”

珍贵的写本经常在发现时就已处于令人羞愧的被忽视状态,且已残破不堪。有时在潮湿的小屋里已经霉变,又或在修道院的阁楼上落满灰尘。写本再次被发现时业已各种残缺不全,正如薄伽丘在本笃会的蒙特卡西诺修道院(monastery of Monte Cassino)誊写室里发现的那样,例如有些羊皮纸的边缘已经掉落,还有的整页缺失。(130)

彼特拉克是首位也是最热情的一位古代宝藏的搜寻者。其后最值得纪念的便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学者波焦·布拉乔利尼(Poggio Bracciolini,1380—1459)。他找回了卢克莱修(Lucretius)的诗歌、西塞罗的几篇讲稿以及其他经典作品。他最珍贵的发现之一是在瑞士圣加仑修道院(monastery of Saint Gall)图书馆发掘的昆体良所著《雄辩术原理》(Institutes of Quintilian/Institutio Oratoria)。因为这一幸运的发现,当代人称他为“罗马的第二缔造者”。

人文主义者此时搜寻古代作家的著作为时已晚,但却为世界挽救了无数珍贵的手稿,如果再疏忽一段时间的话,可能就永难挽回了。

292.新学识的赞助人;图书馆的建立

收集和誊写古代写本耗时费力,但有许多梅塞纳斯式的资助者鼓励人们将此事进行下去。商贾王爵、暴君恶霸和教皇都成为人文主义者慷慨的赞助人。这些新学识的赞助人中最为著名的是佛罗伦萨的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e’Medici)和洛伦佐·德·美第奇(Lorenzo de’Medici)。正是由于他们真诚而开明地关注恢复古典文学的伟大进程,佛罗伦萨才得以成为智识和文学复兴的家园。

洛伦佐·德·美第奇

这一运动的赞助教皇中最著名的是尼古拉五世(1447—1455)。他派出探索者到西部各地寻找写本,并让罗马的众多誊写员和翻译员为此忙碌不休。后来,尤利乌斯二世(Pope Julius II,1503—1513)和利奥十世(1513—1521)把罗马打造成了辉煌的艺术和学识复兴中心。

为了安全地存储新宝藏并可接受学者的访问,众多图书馆拔地而起。在这场运动中,一些意大利最大的图书馆应运而生。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建立了气势雄伟仍保存完好的美第奇图书馆(Medicean Library)(131)。据说,罗马教皇尼古拉五世把最初的教皇藏书又丰富了5000本写本,因此成为现在著名的梵蒂冈图书馆(Vatican Library)的真正创始人。

29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如何促进了文艺复兴

15世纪降临于东罗马帝国的灾难极大地推动了人文主义运动,特别是有关希腊文学与学术的运动。君士坦丁堡于1453年被奥斯曼人占领,但半个世纪前,蛮族的可怕攻势导致希腊学者向西部迁徙,许多流亡到意大利寻求庇护,可以说:“希腊没有陷落,只是迁徙到了在古代被称为大希腊(Magna Graecia/Great Greece)的意大利。”

这些逃亡者带来了许多不为西部学者所知的珍贵古希腊经典写本。意大利人对一切希腊事物的热情使得许多流亡者被任命为学校和大学的教师与讲师。因而,此时罗马发生的一切又是罗马共和国晚期的重复:希腊天才们又一次征服了意大利。

294.经典文学的翻译与批评;学会的出现

通过誊写增加副本,并将其保存到图书馆里,这种对古代经典的恢复只是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给自己设定的首个也是最轻松的任务。任务最重要且最艰难的部分是对比与修订文本,将希腊语翻译成拉丁语,并解释、评价和批评这些恢复的古代文学。

致力于此的意大利学者中,首屈一指的当属学识过人的安杰洛·波利齐亚诺(Angelo Poliziano),又名波利提安(Politian,1454—1494)。荷兰著名的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谟(Erasmus)称他为“罕见的奇人”。波利齐亚诺作为一名佛罗伦萨的希腊语和拉丁语老师,对新学识的传播起到了巨大作用。同时代及下一代的著名人文主义者几乎都在他的课堂上获得过灵感。

另一位致力于此的15世纪意大利学者,是天赋出众、赫赫有名的皮科·德拉·米兰多拉(Pico della Mirandola,1463—1494)。皮科努力调和基督教与新学识,就如现在那些试图调和《圣经》与现代科学的学者一样,但壮志未成而英年早逝。还有一位在文学和历史批判这一新领域功绩斐然的是意大利学者洛伦佐·瓦拉(Laurentius Valla/Lorenzo Valla,详见第304条)。

此处简述一下15世纪意大利各城镇建立的学者学会或协会。这些圈子涵盖了当时半岛上最杰出的文人学士,可以被视为现代文学和科学团体的原型。最有名的是美第奇家族成立的佛罗伦萨柏拉图学会(Platonic Academy at Florence)(132)。柏拉图是学会会员的主保圣人。他的生日被虔诚地庆祝,半身像被戴上桂冠,一盏灯在其雕像前长明:这一切都比文字更能体现意大利学者对古代文化的狂热**。

295.印刷术的发明;威尼斯阿尔丁印刷所

15世纪后半叶,活字印刷术幸运的及时问世,对意大利的人文主义运动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哈勒姆认为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发明。

通过雕刻石头或木版进行印刷的方法似乎同文明一样古老;中国很早就采用这种方法进行印刷了。古巴比伦的遗址中发现大量的迦勒底滚筒印章(Chaldean seals),还有满是印着古代瓦匠名字和职位的砖石。

这门技艺似乎在中世纪后期的欧洲再次兴起了。最开始,纸牌上的装饰性图案由木版上的图形印制而成;随后,画像和图画被用这样的方法印在写本上。再后来,几行文字被刻在图案下面进行说明,其实某些初期的雕版印图需要做解释也很好理解。此项技艺发展的这几个早期阶段已经被现存的古老写本验证。随着时间的推移,几行变成了几页,在15世纪上半期,许多整书都是用雕版印刷术印制而成的了。

约翰·古腾堡

但木版印刷耗时且价高。这项技艺后来被德意志美因茨人(Mainz)约翰·古腾堡(John Gutenberg,1400—1468)发明的称之为活字(133)的可移动字母所革新。已知的最早使用活字印刷的书籍是1454年和1456年之间在美因茨由古腾堡和福斯特的印刷厂印制的拉丁文版《圣经》。这一技艺迅速传播,并因1462年美因茨的沦陷导致印刷工人逃往国外各地而进一步加速。在15世纪结束前,而单单威尼斯市就已有200多家印刷厂,欧洲各国的印刷厂都开足了马力,以修道院誊写员做梦都想不到的速度印制书籍。

但极令人注意的是这一新技艺引入了意大利,这里就应该简单地介绍一下阿尔杜斯·马努蒂乌斯(Aldus Manutius,1450—1515)。他在威尼斯建立一个著名的印刷厂,名为阿尔丁印刷所(Aldine Press),并谱写了这一新技艺同人文主义关系史上最早也是最有趣的篇章。

阿尔杜斯的目的是让所有学者都可以接触到古代典籍,尤其是古希腊作家的作品。他得到了欧洲各地希腊学者的帮助和鼓励。伊拉斯谟就曾在他的印刷所做希腊文本编辑。阿尔杜斯聚集起来的学者组成了一个圈子,称为阿尔丁希腊文化研究者学会(Aldine Academy of Hellenists),且不接受不会说希腊语的人入会。

几年的时间里,阿尔杜斯就几乎给富有鉴赏力的欧洲学者们印刷了希腊作家的作品集。除了希腊文版外,他还发行了拉丁文和希伯来文版,总计印刷了100多部作品。无论从纸质,还是字体清晰度及美观度,其版本都从未被超越。

威尼斯的阿尔丁印刷所及其他各地并非如此著名的印刷所一道完成了古典文学的恢复,并通过将古代作家的著作传播到欧洲各地,使得这些作品的任何部分都不会再次从世界上消失。

阿尔杜斯·马努蒂乌斯

296.跨越阿尔卑斯山的人文主义

在中世纪时期末及近代时期初,意大利被法兰西和西班牙王室垂涎,进而陷于纷争与战乱,对已经明显走下坡路的人文主义造成了灾难性的打击。16世纪里还有其他的破坏因素,导致半岛学校中的希腊研究几乎完全中止。但是人文热情已经感染了阿尔卑斯山外的国家,而当南方学者的热情消失殆尽,北方学者在德意志、法兰西和英格兰的学校中为新学识提供了家园。

约15世纪中期,德意志的年轻人已经开始穿越阿尔卑斯山来到大师们的脚下学习希腊语了。赖希林(Reuchlin)是这类人文主义者的代表,于1482年前往意大利来到一位著名希腊老师面前。修昔底德(Thucydides)的一篇文章被用来测试其语言知识。这位年轻的野蛮人(134)把一行行的文字轻而易举且技艺高超地进行了翻译,这令希腊土生土长的考官惊呼:“我们的流亡希腊已经跨越了阿尔卑斯山。”

文艺复兴运动在阿尔卑斯山北的欧洲夹杂了一些其他趋向。在意大利,此次运动就是单纯地致力于希腊和拉丁的文学与学术;但在北方又加入了对希伯来和基督教遗物的极大热情。因此,从深层次的意义上讲,这里的文学与智识复兴导致了称为宗教改革的宗教大革命。

297.艺术复兴

意大利人被唤起对古典时代的新感情不止使其接受了希腊-罗马的文学与哲学,还有艺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后一阶段已无须详述,因为文艺复兴在世界史上的重要意义是在于前述的纯粹思想运动。

艺术复兴的本质就是让艺术回归自然;因为中世纪时期的艺术缺乏自由与自然(135)。艺术家受到教会的传统和约束所限,且处于当时宗教禁欲主义的影响之下,因而艺术原型只有线条僵直、棱角分明、毫无生气的拜占庭式艺术风格,或是瘦骨嶙峋、面容憔悴的圣人或隐士像。即便他们有冲动背离神圣的传统类型,但在教堂墙壁、讲坛和祭坛之上的装饰也不自由。(136)

当时文艺复兴为艺术所做的就是将其从枷锁中解放出来,并将周遭觉醒的新生活精神注入它毫无生气的形式中去。这种解放运动的推力既来自于大自然,也来自于古代,即通过研究自然的生活方式,也通过学习古代艺术的杰作。(137)

但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领域,就像在文学领域一样,天才人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正如人文主义复兴的真正开始与一位伟大的人物有关,艺术的复兴也是如此。彼特拉克被称为“人文主义之父”,在同样的意义上,尼古拉·皮萨诺(Nicola Pisano,卒于1278年)被称为“文艺复兴雕塑之父”。正如彼特拉克从古典文学中获得了灵感一样,尼古拉的才华也被古代艺术家的杰作激发了出来。正是在一座古代石棺的雕花与古董花瓶的绘画上面,他发现了自己的范例。因此,古典时代对文学的解放与复兴和艺术的解放与复兴都起着同样的作用。(138)

尼古拉·皮萨诺不仅在雕塑中(139),还在绘画中找到了新的表现形式,打开了新艺术运动之门。有些人认为,契马布埃(Cimabue,约1240—1302)是文艺复兴绘画的先驱,但大多数人认为这一荣誉应给予其学生乔托(Giotto,1276—1377)。瓦萨里说:“虽然契马布埃被认为或许是绘画艺术复兴的第一因素,然而他的弟子乔托,……在思想高度上更胜一筹,进而开启了将艺术提升到完美与崇高之路的真正大门,并流传至今。”

298.绘画成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无上艺术的原因(140)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典型艺术就是绘画,因为它最能表达基督教的思想与情怀。教会需要能够表达希望与信仰、超脱与苦难的艺术做其侍女,这些无法通过雕塑来表达,因为雕塑的本质是静止的艺术。

雕塑是希腊人的主要艺术,因为艺术家可以用它表现身体的力与美。但基督教艺术家的问题是以身体作为媒介来表达属灵的情感或信念。这无法用冰冷、苍白的大理石来表现。因此,西蒙兹问道:“《最后的审判》(Last Judgment)怎么用雕塑形式来表达呢?”基督一生中重要事件的展现都是雕塑力所不能及的。

因此,由于雕塑的情感表现力不足,使得能够全方位表现情感的绘画成为了意大利艺术家所选择的表达媒介。这一艺术独自即可描绘圣徒的兴高采烈、圣母玛利亚的迷人魅力、基督的无限**,最后审判的无尽恐怖。

意大利文艺复兴绘画四杰: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141),代表作是画于米兰圣玛利亚修道院墙壁之上的《最后的晚餐》(Last Supper);拉斐尔(Raphael,1483—1520),最受喜爱的艺术家,所绘制的圣母像(Madonnas)为世界瑰宝;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1475—1564)(142),以绝妙的壁画而著称,代表作为罗马西斯廷教堂(Sistine Chapel)的《最后的审判》;提香(Titian,1477—1576)(143),威尼斯画师,擅长肖像画,他将同时代的许多著名人物活灵活现地保存了下来。

达·芬奇

拉斐尔

米开朗基罗

提香

早期意大利画家的选材主要源于基督教,绘画作品代表了所有中世纪时期有关死亡、裁判、天堂和地狱的理念与想象,几乎覆盖了所有意大利教堂、宫殿和民房的墙壁。西蒙兹一言以蔽之:他们通过绘画做了但丁通过诗歌所做的事情。

后期的艺术家受到了古典复兴更大的影响,将异教同基督教的主题与思想自由地结合,从而能够成为比其文艺复兴运动中的前辈更为真实的代表,更重要的是导致了异教和基督教文化的调和与融合。

299.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异教信仰

意大利的古典复兴有着其通常展现的宗教和道德的一面,也有着反宗教和不道德的一面,尽管对此运动的介绍如此简要,但也不能忽略不谈。

首先,对异教徒诗人和哲学家的研究产生了教会中某个派系所预言的准确后果:人们在感情和思维方式上都成为了异教徒,进而对宗教信仰造成了伤害。

意大利社会的异教化始于13世纪将希腊-阿拉伯科学与思辨带到基督教欧洲的智识复兴。即使在彼特拉克的时代里,怀疑论便已在大学界广泛传播。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极度令人怀疑,以至于他几乎没有为夺走众多生命的可怕瘟疫所造成的人口减少而感到痛惜。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意大利人几乎已经完全被古典复兴所影响,宗教信仰的衰减变得更加明显,直到意大利学者和意大利社会几乎在任何真正意义上都不再信奉基督教。

新学识的复兴使得导致古典文明衰落的特有缺陷与罪恶也随之而来。意大利被注入的新影响所腐蚀,就像罗马在共和国衰落的日子里受到希腊骄奢**逸的腐蚀一样。基督教的道德理念被古代异教徒的道德标准所取代;基督教的禁欲、节制和教规被人嘲笑,而古老的异教恶习却受到赞同并被接受。当时的许多文学甚至比古典颓废时期的文学有着更不道德的写作风格。

正是这种意大利社会的道德滑坡,为后期意大利所遭受的政治羞辱埋下了伏笔。

第三节 文艺复兴的总体影响

300.文艺复兴带来了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文艺复兴作为思想与道德革命,对基督教的西方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几乎可以将之同基督教的到来对古代世界的影响相提并论。它为中世纪世界流行的错误观念与理念带入了截然相反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就如当初基督教的第一位传教士为古代异教世界的观念、偏见和道德标准带去了完全相反的教义一样。新学识的确就是新的《福音书》(New Gospel)。如克莱顿主教所言:“其使命是为整个欧洲带来新文化。”

像基督教一样,文艺复兴为人们开启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存状态;因为对复兴中的人来说,这才是探索古代文明的真正意义。通过这一复兴,他们得以认识自己,认识了人的真实本性与尊严(144):认识了尘世生活本身就值得生活,并不需要轻贱和牺牲今生及今生之快乐以换取在另一世界的永生;而且人可以在不危及灵魂安宁的情况下,思考、审慎以及满足求知欲。(145)

这些文艺复兴时期人们的发现大大地促进了人类的进步,一种注定会适时令宗教、政治、文学、艺术、科学、发明、工业等所有领域中的事物焕然一新的新精神激励着人类。(146)

301.文艺复兴修复了断裂的历史统一性

当基督教进入古希腊-罗马世界时,新宗教与古典文化,特别是其与希腊文化之间立刻不宣而战。教会迅速战胜了异教,拒绝了古代遗产。遗产中的某些元素实际上适合中世纪时期的人们,进而丰富发展了基督教新的文化;但是,却被整体抛弃与忽略。因此,历史发展的统一性被打断。

此时,通过文艺复兴的自由主义倾向和广博的热情使得基督教与古典文明之间得以和解,二者的特质与要素得以融合,断裂的历史统一性得以修复。古代和近代世界之间的断裂得以弥合,断枝再次植接在老树干上。

世界历史上断裂的统一性得以修复,中世纪时期被长期忽视的古代文化得以恢复,其重要意义再怎么高估也不为过;因为该文化保存的不仅是在人类能力鼎盛时期的所思所感的极致,而且是所有古代民族积累的宝贵的科学储备。此种恢复与借鉴对世界意味着什么,(辛辛那提大学)前任校长伍尔西(Wolsey)表示:“古文明中所蕴含的永恒价值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可或缺,也永远不能或不愿或缺。这些被带入生命之流,并成为集所有时代的美与真于一身的文化发展的真正助力。”

302.文艺复兴改革了教育

人文复兴革新了教育。在中世纪时期,拉丁语已经在大部分地区退化成了粗俗的土语,而希腊语也被忘却,且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也被曲解。至于柏拉图,中世纪的思想家几乎无人知晓。

此时,人文主义将纯粹的古典拉丁语重新带回这个世界,并重新找回希腊语,继而为文明修复了一度被拒绝的古代经典,包括为近代思想提供加速度与推动力的柏拉图哲学。

学校和大学都难免受到人文主义复兴的影响。希腊和拉丁语言与文学的大学教授职位此时不仅在新学识激励下的新大学,而且也在老大学设立起来。经院教学方法逐渐被所谓的古典教育制度取代,并一直主导各个学校和大学,直到现代科学研究的到来。尽管如此,它们在大多的学习体系中仍占据着突出的位置,许多教育家认为它过于突出以至于抱怨说希腊语和拉丁语占用了太多学生本应用来学习科学和近代语言与文学的时间。

303.文艺复兴促进了民族语言文学的发展

古典复兴赋予世界两大文学瑰宝。在赋予欧洲学者古代作家的杰作之时,除了许多新鲜材料外,还给了他们世界上迄今为止完美无瑕的文学品味与判断。修正中世纪的过度空想和创立正确的文学观念这两方面的影响可以清晰地从意大利、法兰西、西班牙、英格兰和德意志的本土文学中找到。

保持对古代典籍的重视,在中世纪晚期和近代早期许多作家优先使用拉丁语作为文学语言(147),确实阻碍了欧洲人民民族语言文学的正常发展。在意大利,如但丁、彼特拉克和薄伽丘这样前途无量的作家在被忽视了近一个世纪后,他们的民族文学作品才开始焕发生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但在阿尔卑斯山北的欧洲地区,除了在德意志有段时间拉丁语几乎取代了本国语外,复兴的经典研究没有产生如意大利一样的灾难性影响;相反,除了上述提及的例外,人文主义丰富、净化并改善了欧洲伟大的文学。

304.文艺复兴催生了考古学和历史批判学

许多科学都在文艺复兴时期萌芽,考古学更是如此。对古代遗迹的新感情已经触动了文艺复兴时期人们的灵魂(详见第288条)。

罗马遗址自然成为意大利学者虔诚的好奇心与考古热情的首个对象。临近15世纪末,除了其他关于意大利古迹的著作外,弗拉维奥·比昂多(Flavio Biondo)写了考古学的第一本论著《复兴的罗马》(Rome Restored)(148)。从那时起至今日,人们对古代文明的遗址和遗迹的兴趣不断扩大与加深,不仅在古希腊-罗马的土地上,还在希伯来、亚述、埃及的领土上有了举世瞩目的发现,这些发现把人类的故事带回了遥远的过去,并赋予了历史一个全新的开端。

考古科学的真实性同样适用于历史批判科学。文艺复兴唤醒了质疑与批判的精神,这与中世纪的盲从精神截然不同——因其根本不问信息源或可信度,愿意接受任何生动的传说或奇妙的故事。正是这种质疑与批判的精神激励了彼特拉克对古典作家进行比较和批评,并只遵从他有理由信任的那位。

但历史批判学的真正创始人是洛伦佐·瓦拉(1407—1457)。他作为批评家的伟大成就便是在文献和历史层面上论证《君士坦丁御赐教产谕》(149)的非真实性(详见第135条);还质疑李维(Livy)的权威性,证明了塞涅卡与使徒保罗(Apostle Paul)之间所谓书信的虚假性。

瓦拉的成就是开创了历史批判的时代。从此开始了对历史资料来源的批判性筛选与评估,使得数以千计曾经一度被认为无懈可击的历史材料成为了神话和传说,因而重建了东部、古代与中世纪的历史。

催生这两个学科的相同因素也缔造了真正的历史写作。正是在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智识中心佛罗伦萨,出现了一批作家,其中以马基雅维利和圭恰迪尼为首(150),不但因为他们的批判精神和理智的公正评价,还有其与中世纪呆板而又不加批判的编年史家截然相反的卓越风格,使其值得被视为第一批近代历史学家。

305.文艺复兴促进了宗教改革

人文主义运动穿过阿尔卑斯山,赋予了北方民族一种新的性格。而激起北方学者兴趣的与其说是希腊-罗马的往昔,还不如说是希伯来人的历史。以原版希伯来语和希腊语,以及当地方言印刷的《圣经》成为热心研究与全新阐释的主题。

因此,南方古典文学和艺术的复兴到了更为严肃且不那么敏感的北方则变成了原始基督教即希伯来-基督教历史伦理与宗教因素的复兴。人文主义者成为了改革者。“事实是”,西蒙兹说,“宗教改革是日耳曼的文艺复兴。”

人文主义特定的原则和性质让从南方传播到北方的复兴发生了不可避免的改变。首先,人文主义自由探索的原则一定与教会的权威原则相碰撞。正是人文主义中的这一倾向,最终引发了教廷的恐惧,并使其与早期大力推动的整个智识运动背道而驰。

其次,人文主义者在宗教方面拥有的自立精神,为即将到来的宗教改革中的个人主义埋下了伏笔。彼特拉克在写给弟弟的信中也习惯引用早期教父的话说:“至少在一段时期内,你应该更加相信自己的力量,不要担心使教父变得智慧的同样精神不会帮助你。”(151)这正是宗教革命的按语。

最后,人文主义中有一种反叛精神,不仅反抗中世纪的神学,还反抗整个中世纪的制度。人文主义,像原始的基督教,本身就拥有翻天覆地的革命力量。像赖希林、伊拉斯谟及其他北方的人文主义者,是16世纪伟大宗教改革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