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蒙古人
237.导言
前面已经讲过对欧洲文明的两次入侵,一次是来自北方的日耳曼部落,另一次是来自南方的萨拉森人,并注意到各次入侵对整个历史进程的影响。现在来关注第三次入侵,这次是来自东方的亚洲游牧民族:蒙古人和奥斯曼突厥人(74)。
因为日耳曼侵略者带来了新的精神活力、坚定的道德品质和政治能力,所以其入侵带来的大部分是有益而幸运的影响。阿拉伯人入侵带来了直接与间接的综合影响,对其评价难下定论。但是,图兰人入侵却几乎给欧洲文明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充满希望的罗斯民族发展被遏制,其社会、道德和政治生活被明显削弱;而欧洲东南部的所有国家和种族都被血统、社会制度、道德理念和宗教信仰毫不相容的民族屈辱地统治了几个世纪。实际上,一些当时被控制的欧洲土地至今仍陷于亚洲原始文明的统治之下。
这次相对较晚的亚洲游牧民族对欧洲的入侵值得注意,特别是因为它是亚洲历史上对欧洲最成功的侵袭,也是亚洲民族对欧洲领土的最后一次征服。但自从这个强大的攻击被阻断之后,欧洲民族又反过来蚕食亚洲,现在看来,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能令人感觉到潮起潮落、世事变迁的了。
中世纪时期蒙古人的游动式蒙古包
据调查,图兰部落最严重或最危险的侵袭,是匈奴人、阿瓦尔人、匈牙利人和塞尔柱突厥人发起的进攻。其中匈牙利人自己就可以单独构成欧洲文明史的一个完整的章节。同其他入侵的图兰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接受了欧洲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和宗教,总之完全被欧洲化或者基督教化了,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基督教欧洲抵御奥斯曼穆斯林大军的主要堡垒。现在的匈牙利人随日耳曼人之后,可能是欧洲最具年轻活力和希望的民族了。
塞尔柱突厥人从未踏上欧洲土地半步。这个狭隘的民族曾占领圣地巴勒斯坦,并气势汹汹地向君士坦丁堡进军,震惊了西部基督教世界,导致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详见第183条)。但其内部纷争和十字军战士的打击给其霸权画上了休止符。
238.蒙古征服
当塞尔柱突厥人的势力在西亚衰落的时候,中亚和东亚草原孕育的蒙古人在蒙古的各个部落之间建立了新的统治,他们桀骜不驯、能征善战。他们的第一个伟大首领是铁木真(Temuchin,1206—1227),尊号“成吉思汗”(Jenghiz Khan/Genghis Khan),或“伟大的可汗”(The Greatest Khan),他曾经给人类带来最可怕的痛苦与折磨。成吉思汗对以突厥人为主的无数部落展开了冷酷无情的屠杀,似乎他们属于另一个物种,其刀剑和火把横穿了亚洲大部。突破了1500年前为了防御其游牧同族或亲族而建立的万里长城,征服了现今中国北部的大部分地区,然后挥师西进占领了突厥斯坦(Turkestan)和波斯。大军所到之处,城市全部被夷为平地,人口稠密的平原变成了寂静的荒漠。成吉思汗生前权力范围已囊括罗斯的第聂伯河及印度河谷,即使死后还需殉葬:在他的墓前,40名少女被杀,以便她们的灵魂可以去另一个世界里服侍他。
成吉思汗
伟大的征服者成吉思汗将自己的广阔疆土传给了一位称职的继任者,他的儿子窝阔台(Oghotai/Oktai/?gedei,卒于1241年)。他将帝国疆域向东亚推进的同时,也向西亚扩展,并入侵欧洲。这次西征由著名的拔都(Batu)率领,并采用了军事专家所谓的“完美策略”。罗斯、波兰和匈牙利的大部分地区被占领并被破坏;莫斯科(Moscow)、基辅、佩斯(Pesth)及许多其他城市被焚毁,居民被杀戮。在1238年至1241年这两到三年的可怕时光里,几乎一半的欧洲都惨遭**。另一半的居民如若没有疯狂地专注于教皇和皇帝之间的纷争的话,似乎也不知所措。他们没有共同努力阻击入侵的进程,显然把这次天罚视为大自然给予的破坏性灾难,难以避免,无法补救。幸运的是,值此紧要关头,窝阔台去世了,拔都被召回亚洲,西方文明就此逃过一劫。
窝阔台的继任者忽必烈汗(Kublai Khan,1259—1294),进一步扩大帝国疆域,其中最重要的一次征服是由其大将旭烈兀(Hulagu)率领,并于1258年攻占了巴格达,结束了阿拔斯王朝的统治(详见第89条)。忽必烈的领地最终涵盖了亚洲大部以及罗斯。天下从未有如此辽阔的土地被归于一个人的治下。
忽必烈迁都汗八里(Cambalu/Khanbaliq/Dadu),即为现在的北京,并在此接见世界各地的使节与访客。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也在这位君主的皇宫里居住多年,获取了关于远东珍贵而鲜活的知识,并在其著名的《马可·波罗行记》中将之传递给了欧洲。
帖木儿
忽必烈汗死后,无节制扩张且松散联合的帝国陷入混乱并分裂成了诸多小国。帝国的多个部分后来由另一位天才的首领再次结合在一起。帖木儿(Timur/Tamerlane,1369—1405),或称“跛子帖木儿”(Timur the lame),是成吉思汗的远亲,注定肩负起重建蒙古统治的使命。他定都于中亚的撒马尔罕(Samarcand/Samarkand),似乎有意征服全世界。据说他曾宣称:“因为神是独一,并未分治,那么神在人间的代表也只能有一人。他的《帖木儿自传》(Memoirs)中这样描述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哪里出现错误,便要去匡正;哪里出现混乱,便要去理顺;哪里有压迫,便要去解救。
忽必烈汗的帝国分裂后各个国家的混乱状态给了帖木儿足够的事情去做。他率领由各个部落组成的大军,沿着其蒙古前辈们血染的征程再次攻城略地,所到之处白骨累累,焦土遍野。他习惯于把敌人的头颅和尸体堆建成金字塔型,以示对抵抗与反叛的报复。
帖木儿在他制造的废墟之上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亚洲大部都被置于他的统治之下。偏远地区的部落首领用以下话语表示忠诚:“我们把服从的辔头置于颈前,侍奉的鞍镫置于背上。”帖木儿在他广阔的疆域之上实行了温和而公正的统治,证明了他不止是残酷的征服者和人类的毁灭者。
帖木儿死后,广阔的帝国一样土崩瓦解。他的后代之一巴布尔(Babar/Baber)于1525年入侵印度,并建立了莫卧儿帝国(Kingdom of the Great Moguls)。这个蒙古王国持续了200多年,直到18世纪被英国人摧毁。莫卧儿帝国在德里(Delhi)和阿格拉(Agra)的宫殿的富丽堂皇是东方最灿烂的艺术风格之一。这些外国统治者给印度留下了最好的建筑遗迹。阿格拉的陵墓被称为泰姬陵(Taj Mahal),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建筑之一。(75)
阿格拉的泰姬陵
239.蒙古入侵的历史影响
亚洲从未从蒙古征服者制造的可怕灾难中复苏过来。许多生机勃勃的地区被这些民族毁灭者扫**一空,至今仍如墓地般荒无人烟。说起曾经人口稠密的里海东南部地区,雷慕沙(Jean-Pierre Abel-Rémusat)断言500年都不足以修复那4年的创伤。
但这次大动**对亚洲产生了也并非完全是负面的影响。其中一个重要影响就是西藏喇嘛教制度的正式建立。在蒙古征服时期,佛教已经在该地区站稳了脚跟。蒙古皇帝对那里的佛教高僧类似于法兰克国王同罗马主教之间的关系(详见第七章)。忽必烈汗将活佛册封为西藏的最高领主,从而建立了西藏大喇嘛(Tibetan Grand Lama)的地位和称号,进而为这不寻常的东方神权掌控世俗权力奠定了基础。(76)
帖木儿征服及统治的一个重要历史意义是确立了伊斯兰教为中亚的主要宗教。帖木儿公开承认其帝国建立在伊斯兰的美德与宗教的基础之上。他在《帖木儿自传》中讲述了其对偶像崇拜者发动战争是受到了《古兰经》经文的激发:“先知啊!你当奋力反击不信仰者和伪信者,当严厉对待他们。”因此,帖木儿发动战争不仅仅出于野心,而是带有以传播伊斯兰教为目的的圣战性质。
但这场剧变对欧洲历史有着重要意义,蒙古人统治了东斯拉夫人近300年之久。这对于罗斯来说,就像后来的奥斯曼人征服东南欧一样,都是灾难。鞑靼统治给罗斯人的性格和历史都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但众多坏处之中也有好处。蒙古人建立的广阔帝国的影响就是给欧洲和东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陆上通道,而这一通道时至今日的西伯利亚大铁路(Trans-Siberian Railroad)建成之后才再次出现。道路漫长而乏味,但却相对安全,因此欧洲宫廷和蒙古统治者之间的使节、传教士、工匠、商人和探险者得以穿梭往来。这些贸易往来和探险活动“延长、扩大和增加了十字军东征所创造的东西之间的联系”(77)。马可·波罗就是典型标志(详见第224条)。通过这种方式,各种艺术、思想和发明从远东传入欧洲,无疑有助于西方文化的复兴和欧洲人民新时代的开创。
雷慕沙敢于持这样的观点:如果欧洲人民靠自己来发展那些蒙古兴盛60年里从东方传播过来的艺术及其加工过程的话,欧洲文明的进程至少要推后几百年。“因此”,用这位杰出学者的话说,“征服者的野心除了出于自己的意志之外,还会唤醒未被其铁蹄践踏的土地上的新生命,因此,在文明的进程中,正是那种注定毁灭之势的祸患却反而成了推手。”
第二节 奥斯曼人
240.奥斯曼帝国的开端
历史上所有图兰人国家中,最新、最长、最重要的由奥斯曼人建立。这个民族首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是戏剧性的,并且预示着他们的征服生涯。在13世纪中叶,一位首领带着几百名骑兵,跨过安哥拉附近的安纳托利亚(Anatolia)的山峦,出乎意料地卷入了一场正在进行的战斗——那时战斗在该地区几乎是家常便饭。这队骑士凭着对战斗的热爱之情,直接冲到战斗最酣之处,不管是谁打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侠义地选择了占下风的一方,并很快扭转了战局。结果“他们侠义行为的受益者”是塞尔柱突厥人科尼亚(Iconium/Konya)苏丹的军队。心怀感激的苏丹邀请这些陌生人同他的人民生活在一起,并赐予他们土地。他们接受了邀请,由此形成了伟大奥斯曼帝国的核心(78)。
该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埃尔图鲁尔加齐(Ertu?rul)。他种下了帝国的种子,但帝国却使用了其子之名,因为奥斯曼(79)是首个在新土地上承此名号的独立统治者。
当蒙古人西征至小亚细亚时,周边的部落开始逐渐臣服于奥斯曼,与此同时,他逐省地吞并拜占庭皇帝的亚洲领地。穆拉德一世(Murad I,1360—1389)统治期间,现在土耳其的大部分地区落入了奥斯曼人之手。
奥斯曼帝国的军队
241.加尼沙里军团
奥斯曼人的征服极大地得益于一个极的有战斗力的兵团,它组建于14世纪初期,被称为加尼沙里军团(Janizaries)(80)。其主要的成员起初是基督教俘虏中的优选儿童。当战争导致没有足够兵源之时,苏丹向信仰基督教的子民强征儿童服兵役,有时一年强征多达2000名男孩。这种征兵的方法维持了大约300年。男孩们一般在8岁左右,在伊斯兰教的信仰下成长并接受军事训练。这些“未成年的战争皈依者”组成了一个军团,成为缔造奥斯曼帝国的主要工具之一。
242.基督徒与奥斯曼人;奥斯曼人与蒙古人
穆拉德一世之后是巴耶济德(Bayezid),或巴耶塞特一世(Bajazet,1347—1403),其征服的快速推进令中欧和西欧极为警觉。过去的十字军精神再次被唤醒,匈牙利、波兰和法兰西的武士们团结起来阻止蛮族来势汹汹的进攻;但在1396年保加利亚尼科堡会战(Battle of Nicopolis)中,10万联军被奥斯曼人的马刀砍得落花流水,数以千计的骑士和普通士兵被俘后惨遭屠杀。
帖木儿与被俘的巴耶济德
这场可怕战役中的不幸事件让整个西方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巴耶济德发誓,他的马“应该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祭坛上吃燕麦”,而且似乎基督教世界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一亵渎。
在把这一威胁变成现实之前,巴耶济德转而攻打君士坦丁堡,相信在目前这种意志消沉的状况下,其居民几乎不会发起半点抵抗。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军队包围,其命运似乎已然判定。希腊人徒劳地请求拉丁武士的支援;基督教世界在尼科堡一战之后便软弱不堪,甚至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尽管没能等来西方基督教世界的救援,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东方穆斯林的救援却及时地到来了。
就在当时,帖木儿正率领大军建立征服大业。他剑指小亚细亚的奥斯曼人,而巴耶济德被迫解除了对君士坦丁堡的围困,迅速地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阻击向其领土进军的新敌人。1402年,奥斯曼人和蒙古人在安哥拉平原遭遇,遭遇惨败。巴耶济德在被俘后不久死去。
安哥拉之战的惨败一时间打断了奥斯曼人的征服之旅,为基督教世界的君士坦丁堡又续了50年。
24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1453)
然而,奥斯曼人逐渐从蒙古人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到1421年,他们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再次进攻君士坦丁堡了,但君士坦丁堡此次因其强大的防御力量得以保全。四分之一世纪又过去了。最后,1453年,穆罕默德二世(1451—1480)以庞大的军队和舰队围攻君士坦丁堡。城墙只有少数人守卫,经过短暂的包围,君士坦丁堡彻底沦陷。英勇的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帕里奥洛加斯(Constantine Pakaeologus),拒绝活着做“一个没有帝国的皇帝”,自尽殉国。据说都城的10万居民中4万被杀,5万沦为奴隶。自君士坦丁大帝之时立于圣索菲亚大教堂圆顶之上的十字架被新月所取代。
这样一来,在旧罗马落入西部蛮族之手整整1000年后,新罗马也落入了东部蛮族之手。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是历史上最令人痛心却又命中注定的事件。此时的穆罕默德二世,像西庇阿在迦太基时一样,凝视着君士坦丁堡的废墟和空**的宫殿,据说他感慨于命运无常,若有所思地吟诵了波斯诗人菲尔多西(Firdusi/Ferdowsi)的诗句:“蜘蛛网是恺撒宫殿的窗帘;猫头鹰是阿夫拉西亚普望楼上的哨兵。”(81)
穆罕默德二世进入沦陷后的君士坦丁堡
244.匈牙利人和罗德骑士团阻击奥斯曼人
新罗马的陷落给基督教世界带来的惊恐,如5世纪时旧罗马沦陷时带给世界的一样。此时,整个欧洲都向穆斯林蛮族敞开了大门,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其将新月立于圣彼得大教堂的圆顶之上了。
多个会议被召开以尽各种努力使不同的基督教势力联合起来,旨在收复君士坦丁堡并将奥斯曼人赶出欧洲。但隐士彼得和圣伯纳德鼓吹十字军东征收复巴勒斯坦圣地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西部无法再次形成合力对抗异教入侵者了。只要没有立即威胁到自己的王位,欧洲的君主们根本不在乎跪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前的是基督教的希腊人还是伊斯兰教的奥斯曼人。此外,天主教大分裂时神权给信仰留下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教皇的声音已然失去了原有的说服力与约束力。
虽然基督教国家之间没有达成一致采取联合行动,但匈牙利的勇士们勇敢地站出来抵抗奥斯曼人,并成功地阻止了他们向欧洲大陆纵深的挺近,而此时在罗德岛组建的圣约翰骑士团也在地中海对其进行钳制。然而,1480年,穆罕默德二世还是成功地将新月旗插在了意大利的海岸,攻占了卡拉布里亚(Calabria)的奥特朗托城一年之久。到16世纪结束前,奥斯曼人的征服力业已耗尽,而其帝国疆域也达到了顶峰。
奥斯曼人对欧洲文明的影响相当无感,而且自失去了早期苏丹特有的活力与能力之后,对其统治下的基督教民族绝对可谓摧残与祸害。他们一直被视为欧洲的入侵者,在当地的存在导致了几场最为血腥的近代战争。奥斯曼人逐渐被排挤出了欧洲的领土,就如盘踞在欧洲大陆另一角的穆斯林摩尔人在很早以前被西班牙的基督教骑士驱逐一样,而其被从博斯普鲁斯海峡赶回去的日子也可能为时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