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柳开

至道元年(2)，开寓汤阴。未几，桂林僧惟深者，自五台山归，惠然见过，曰：“昔公守桂林(3)，尝与公论衡岳山水之秀，为湖岭胜绝(4)；今惟深自上党(5)入于相州(6)，至林虑(7)，过天平山明教院(8)，寻幽穷胜(9)，纵观泉石，过衡岳远甚。”予矍然(10)曰：“予从先御史(11)居汤阴二年，汤阴与林虑接境，平居未尝有言者。今师诒(12)我，是将以我为魏人而且欲佞予耶？”越明日，惟深告辞，予因留惟深，曰：“前言(13)果不妄，敢同游乎？”惟深曰：“诺。”

初自马岭入龙山，小径崎岖，有倦意。又数里，入龙口谷，山色回合，林木苍翠，绕观俯览，遂忘箠辔(14)之劳。翊日(15)，饭于林虑，亭午(16)抵桃林村，乃山麓也。泉声夹道，怪石奇花，不可胜数。山回转，平地数寻，曰槐林。坐石弄泉，不觉日将晡，憩环翠亭(17)，四顾气象潇洒，恍然疑在物外，留连徐步。薄暮，至明教院，夜宿于连云阁。

明旦，惟深约寺僧契园从予游，东过通胜桥，至苍龙洞，又至菩萨洞；下而南观长老岩、水帘亭，周行岩径，下瞰白龙潭而归。

翊日，西游长老庵，上观珍珠泉，穿舞兽石，休于道者庵下，至于忘归桥。由涧而转至于昆阆溪、仙人献花台，出九曲滩，南会于白龙潭。扪(18)萝西山，沿候樵径，望风云谷而归。

明日，契园煮黄精(19)、苍术(20)苗，请予饭于佛殿之北，回望峰峦，秀若围屏。契园曰：“居艮而首出者，倚屏峰也。(21)”予曰：“诸峰大率如围屏，何独此峰得名？”契园曰：“大峰之名有六，小峰之名有五，著名已久，皆先师之传。又其西二峰，一曰紫霄峰，上有秀士壁，次曰罗汉峰，上有居士壁，以其所肖得名也。又六峰之外，其南隐然者，士民呼为扑猪岭(22)。又其次曰熨斗峰。”诸峰皆于茂林乔松间拔出石壁数千尺，回环连接，崭岩(23)峭崒(24)，虽善工(25)亦不可图画。

予留观凡五日，不欲去，始知惟深之言不妄。又嗟数年之间，居处相去方百里之远(26)，绝胜之景，耳所不闻，对惟深诚有愧色。明日将去，惟深、契园固请予留题(27)。予惧景胜而才不敌(28)，不敢形于吟咏，因述数日之间所见云。

赏析

柳开（947—1000），初名肩愈，字绍元，后改名开，字仲涂，自号东郊野夫、补亡先生，大名（今属河北）人。宋太祖开宝六年（973）进士，官至如京使。他是宋代最早提倡古文的作家，以继承韩愈、柳宗元的古文传统为己任。有《河东集》。

本文记述了一次天平山五日游，以时间为线索，井然有序地描述了沿路见闻的山水风光，分别介绍天平山的泉水、岩石、山洞、潭水、溪流等自然景观以及亭台、寺庙、桥梁等人文建筑。惊艳之际，作者写道：“泉声夹道，怪石奇花，不可胜数。山回转，平地数寻，曰槐林。坐石弄泉，不觉日将晡，憩环翠亭，四顾气象潇洒，恍然疑在物外，留连徐步。”最后记述了以明教禅院为基准点的回望远眺，但见“诸峰皆于茂林乔松间拔出石壁数千尺，回环连接，崭岩峭崒，虽善工亦不可图画”，逐一介绍所见的各处山峰和石壁等景观，并自然融入了僧人们关于山峰命名的对话，颇具意味。

全文首尾呼应，分别说明游山和作记的缘起。开头写作者不相信惟深对天平山胜景的称赞而约他同游，末尾写自己居此数年却对此等山水奇观失之眉睫颇感惭愧，结构上很好地呼应。

(1) 天平山：在今河南林州西，是林虑（lú）山的一部分。

(2) 至道元年：公元995年。

(3) “昔公”句：宋太宗淳化元年（990）到二年春，柳开曾为桂州（今广西桂林）知州。

(4) 湖岭胜绝：这里是说南方名胜中最突出的。“湖岭”，即湖广，这里泛指南方。

(5) 上党：今山西长治市。

(6) 相州：今河南安阳、汤阴、林州和河北临漳一带。

(7) 林虑（lú）：县名，今河南林州。

(8) 明教院：即明教禅院，始建于晋代。

(9) 寻幽穷胜：寻觅幽深之处，穷尽名胜之地。

(10) 矍（jué）然：惊讶而相视的样子。

(11) 先御史：指柳开的父亲柳承翰。

(12) 诒：通“绐（dài）”，欺骗。

(13) 前言：即指所云“过衡岳甚远”。

(14) 箠辔（chuí pèi）：马鞭子、马笼头，这里代指骑马。

(15) 翊（yì）日：即翌日，第二天。翊，通“翌”。

(16) 亭午：正午。

(17) 环翠亭：据方志记载，从槐林西上，十余里间山路险峻弯曲有十八盘，环翠亭在十八盘尽处的岭上。

(18) 扪（mén）：摸，这里有攀缘的意思。

(19) 黄精：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茎可制淀粉，又供药用。

(20) 苍术（zhú）：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可入药。

(21) “居艮”二句：是说位于东北方而最突出的是倚屏峰了。“艮”，指东北方。

(22) 扑猪岭：这里的山最高峻，传说有野猪被人追逐至此坠落岭下。

(23) 崭岩：即巉岩，险峻的山岩。

(24) 峭崒（zú）：陡峭高峻。

(25) 善工：指高明的画师。

(26) “居处”句：谓住处与天平山相距才百里远。

(27) 留题：游览名胜时留下题咏。

(28) “予惧”句：谓我怕风景优美而自己才力不相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