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初为人父,重拾信心(1 / 1)

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年,艾莉森怀孕了。尽管医生们早就告诉我们没有必要担心,但是我们心里还是很不安。医生们在艾莉森怀孕初期就做了相关检查,检查结果是艾莉森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任何先天缺陷,我们听了之后都很激动。后来,当超声波检测出在孩子的脖子上有一个肿块时,我们又一下子陷入恐慌,不过后来经过证实那肿块没什么关系。

我们的儿子亚历克斯出生于1998年5月。他长得很可爱,而且没有任何先天缺陷。我拿自己婴儿时期的照片和他做了对比,发现亚历克斯长得很像我,不过他有双手双脚,这点倒是不像我。当我用双臂把这个小家伙抱起来的时候,我内心感慨万千。我想到了一件事,和我母亲在第一次抱我的时候一样:“现在我知道我生命的使命是什么了。”

随着艾莉森的父母对我的了解逐步加深,他们开始意识到他们的女儿当初做出嫁给我的决定也不是那么糟糕,特别是在我能够承担起为艾莉森支付她去上大学的学费的责任后。当她到大学毕业获得化学学士学位时,她没有贷款要还。

之前,艾莉森和我都在不断地学习如何在一起生活,如何适应对方。对她来说,这就意味着要弄清楚我能做的是什么,不能做的是什么。而这之中的很多都是我之前感觉做起来有困难的小事情。例如,在我读中学时,我不能做的是抱着一大堆的书去开暗码锁;在我中学毕业后到一家电脑销售店做兼职时,我给顾客找零钱的速度不够快。

在家里,拿桌子另一端的一杯水或者是使用收音机时调换频道对我来说都是有些小困难的。因为没有双手,我伸出双臂只能到达25厘米左右的地方,正常的人是能伸得更远的。

艾莉森知道我能在晚餐时给自己的面包涂上黄油,但是如果我们要穿着正式准备外出的话,那时她就会帮我涂好,这样我的身体就不会把黄油弄在身上。艾莉森一直都很细心,扮演着一个善良耐心的育婴女佣的角色。我们一贯的做法是“分担家务”,这样我就还能做些事,不会一无是处。

我能开没有经过改装的车,能用没有改动过的器皿,而且还能在不需要过多帮助的情况下完成一天的工作任务。或许我花的时间会长一点,但是我总是能把事情做完的。虽然我身体残疾,但上天给了我一个特别恩赐,那就是我可以做一些所有自助书籍上都提倡的事情:活在当下。例如,我不是不假思索地就去打开一个广口瓶,而是停下来,先好好琢磨一番。瓶子里面有什么东西?里面的东西很脏吗?瓶子是玻璃的还是塑料的?要是瓶子是玻璃的,里面有一些诸如腌制食品之类的东西,那么我打开方法不当的话,里面的东西就会溅得到处都是,于是我就需要考虑我的着装。要是我穿的是正装而且马上就要去工作的话,我就会更小心,或者干脆放弃那整瓶腌制食品。

当然,这些做起来都很快,但是我必须先在我脑海中把这些步骤都想一遍。作为一名运动员,我深信做事时集中注意力会在无形之中帮到我,就算打开一瓶腌制食品这样的小事也不例外。考虑和权衡,警觉和集中注意力,这些是我做任何事情时都会注意的事项。

在我去悉尼参加残奥会之前的一个重大比赛是1999年在俄勒冈州比佛顿市举办的美国田径锦标赛。赛事举办方当时举办了一次100米截肢者展览赛,看点主要是当时世界上的三名最顶尖的截肢者。我们总共有八个人参加了比赛,不过大家最主要的关注点就是我,和我一起训练多年的马龙·雪莉以及布莱恩·弗雷热。布莱恩·弗雷热当时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运动员,也是最受大家喜欢的运动员。马龙在那年有几次也跑得相当不错。而我当时心里想的就是如何达到1999年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举办的截肢者世界锦标赛时的那种巅峰状态。巴塞罗那,也是我第一次刷新世界纪录的地方。

“巅峰状态”的过程有六个阶段,在每个阶段,运动员都会运用不同的训练方法来确保自己在比赛那段时间里身体处于最佳状态。在那场比赛中,我处于第四个阶段。在那个阶段,我对我要采取的比赛策略做了一番调整并且为后面的重大比赛做好了准备。

在这次俄勒冈州的比赛中,我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打破100米世界纪录。

参赛运动员做完热身运动,全场爆满的观众也看完运动员介绍后,比赛就开始了。发令枪一响我们都迅速起跑。我那时的起跑是相当不错的,不过布莱恩和马龙离开起跑器时就像火箭一样快。他们已经远远地跑在了前面,赶不上了,不过我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放松状态,只顾着往前跑。在到达50米标志处时,我开始奋力往前赶,不过那时我没感觉到有最后一股力量进入体内。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冲过了终点线,不是跑了第一名,也不是第二名,只是第三。

这是我自打破世界纪录以来第一次在比赛中排名第三。马龙的成绩是11.33秒,布莱恩的成绩是11.55秒,而我却是11.66秒。尽管马龙的成绩比我11.36的世界纪录要快,但是他的成绩并没有被认可,因为只有在来自至少三个不同国家运动员参加比赛的情况下打破世界纪录才能得到认可。

比赛结束后,我就坐在更衣区,把我的包放在了一起。在那里我听到马龙在接受各大媒体采访。他说他对这次比赛成绩感到很吃惊,预测自己会在几个月后的巴塞罗那运动会中打破100米和200米的世界纪录。而且他做预测时还朝我看了一眼。

我站了起来,说道:“马龙,或许你能打破100米的世界纪录,但是200米世界纪录肯定是要由我来打破!”

就在我说完那句话后,我听到背后有人说:“那些都是著名的遗言。”我转过身想知道是谁会说这样的话,让我诧异的是,说话人竟是艾莉森的继父吉姆。他这次是来看艾莉森和我比赛的。尽管艾莉森的父母从来都没有百分百地接受我,不过艾莉森的继父还是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我觉得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借此来说这种令我失望的话。

如果说我一直都在寻找动力的话,那么这句话就是动力。他这么说等于是当众给了我一耳光,这激怒了我,而且也让我下定决心要证明他是错的。不过,他本应该是我的支持者,从他那里听到这么让人失望的话,我在心中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这就是我吗?难道我的巅峰时刻结束了吗?

带着这个疑问,我把注意力转向了巴塞罗那世界锦标赛。

随着离锦标赛越来越近,接下来的几个月就是我处于“巅峰状态”的时候。我将不断地调整,然后不断地获得更多的比赛经验。为了备战,我也参加了一些肢体健全运动员所参加的赛事,除此之外就再也没参加什么其他重大比赛了。

几个月后,就又到了要启程去西班牙的时候了。对我来说,重新回到这个发家的地方的感受的确很是特别。巴塞罗那这座城市充满着某种促使我成长的能量。我感觉在这个地方我是不会被打败的。但是,自俄勒冈州的那次比赛后,我就一直在自我怀疑和过度自信中间不停地挣扎着。这次,这个城市会怎么对待我?1992年在这里发生的奇迹还会在我身上重演吗?

当飞机抵达西班牙时,我内心感到异常激动。当我收拾行礼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在我踏足巴塞罗那那片土地的那一刻,我感到体内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冲击着我。这听起来或许有些奇怪,但那时我内心紧张得就像有一群蝴蝶在我肚子里上蹿下跳一样,而且它们也开始了编队飞行,任何负面的能量都被转化成了正面的能量。在那时,我内心自我怀疑的想法也消失了,我所思所想全部都是踏进田径场,夺回属于我的荣誉。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比赛也越来越近了。我尽力不让我的对手知道我当时心里的感受。我选择去做一个不易被察觉的人,而不是卷入任何有关我有什么感受或者我将如何表现的讨论中去。从到达巴塞罗那到比赛开始,我有一周的时间去准备——而我却觉得这七天时间太过漫长了。我之前从未像这次这样深感准备得充分,也从来没像这次这么迫切地想要去比赛。

终于到了比赛的那一天,我精神抖擞地从**一跃而起。我在社区会堂吃了早餐,那时我明显感觉到我的双腿在**,就像触电后想要尽快跑开一样。早餐过后,我和另一个美国运动员一起集合去参加了美国运动员代表队的集会,随后就朝田径场出发了。

当我到达田径场后,我感觉吃早餐时那被电击的感觉开始在我的双腿上膨胀起来。我知道我要努力放轻松,因为在8月10号这一天,我要参加四次比赛,其中包括100米半决赛、决赛以及200米半决赛、决赛。我当时心想,我要把100米半决赛作为我那天剩余三次比赛的一个很好的热身。

就像几个月前在俄勒冈州一样,这些比赛中我主要的对手是马龙·雪莉和布莱恩·弗雷热。但今天则不一样,当飞机抵达西班牙时我已经消除了对自己所有的怀疑。我感觉这次比之前任何比赛准备得都更充分。我迫不及待地想把双腿的能量释放出来。

为了给主赛事也就是给100米决赛造势,赛事主办方把我、马龙和布莱恩分在了三个不同的半决赛比赛中。

马龙是第一个去比赛的,他毫无悬念地在他那组获得了第一,用时11.52秒。我是第二个去比赛的,在我那组我也是第一,用时11.55秒。布莱恩在第三组,他也获得了小组第一,用时11.60秒。在小组比赛后,我去结果张贴板看我们三个的比赛成绩。我在这次分组赛中是以全速的百分之九十五去跑的,尽管我不知道马龙和布莱恩他们用了全速的百分之多少,但是我知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他们比拼的。

在决赛之前我只有一个小时,所以我找到一个免费的运动治疗专家做了一次快速的轻柔按摩。在按摩后,我再次回到田径场,一边等着比赛开始一边做起热身活动起来,以免身体着凉。

随着离100米决赛的逼近,我开始增加热身次数。在我们开始比赛前的最后一次训练呼吸的冲刺时,我感到体内有股莫名的力量——这种力量我在亚特兰大感受到过,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的。体内那股电流在身上攒动着。这次比赛跟残奥会相比轻松多了,比赛的气氛也更活泼,没有残奥会那么严肃。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最终,比赛宣布开始了,我慢跑到起跑区。

由于马龙、布莱恩和我分别都在各自的分组赛中胜出了,按照惯例,我们被安排在了跑道的中间位置。我们做了些热身运动,不久,所有运动员就都在起跑器就位等候发令员的命令了。

发令员大喊道:“各就各位!”在踏入起跑器之前,我一直在盯着我的起跑器的后部,等待着别人摆好阵势。我慢慢地把双脚放入缓冲垫里去,然后把双手放在面上附有泡沫的油漆罐上。我左右晃了晃身子,停下来静候。“预备!”我身体往上抬起,按照之前已经做过了很多遍的姿势那样做好起跑准备,等待发令枪响。这样,我就能让体内积聚的能量爆发出来了。

“砰!”

随着发令枪一响,我们都迅速冲出起跑线。马龙和布莱恩起跑速度和平常一样快。而我,不像之前在俄亥俄州那样慢,我起跑很好,落后于马龙仅仅四米,还是很有希望赶上他们两个的。在我们快到达60米处时,我开始从后面猛超。我开始一步一步地超过布莱恩,然后再逐渐紧逼马龙。随着我离马龙越来越近,我看见他瞥了我一眼。就当我们跑完全程到达终点线时,他说了几句脏话,在这里我就不说了。

赛事官员跑到摄影仪器处去看比赛结果时,全场的观众都静默了。我们都紧张不安地等待着结果。我是比他慢了一点还是比他快了一点呢?等待的时间似乎太长了。过了一段时间,结果出来了:第一名,托尼·沃尔彭特斯特,11.39秒;第二名,马龙·雪莉,11.41秒;布莱恩·弗雷热,11.52秒。

我赢了!我在俄勒冈州的失败以及艾莉森的继父对我的羞辱都不是自我应验的预言。我在这次世锦赛上获得100米决赛的冠军,克服了我对自己的怀疑,实现了自我拯救。

当我离开终点线时,马龙朝我走了过来,说:“谢谢你,托尼,你都不知道你在我的那些赞助商面前把我弄得有多么难堪。”

他是在开玩笑吗?我看着他。他的脸上只有愤怒。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这么生气。我们在一起训练了无数个小时,而且艾莉森和我邀请他到我家来吃了很多次饭。他不但没有祝贺我,反而还指责我捣碎了他以后继续获得赞助的希望。

我心想:你不用这样感谢我。这一刻是属于我的。我不会让他夺走属于我的荣耀。我看着马龙,然后一字一句地大喊道:我今天要打破200米的世界纪录。当时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听到我说这话了。在我等待着200米半决赛时,我双腿上的能量就已经开始膨胀了。当然,我不用等太久,马上就会开始比赛。

和100米半决赛一样,马龙、布莱恩和我被分在了三个不同的小组中。布莱恩在200米比赛中要比马龙好,他是我们三个中最早去参加分组赛的。他跑完200米用时23.62秒,这个速度算是很快的了,仅仅比我在1992年残奥会上的世界纪录23.07秒慢了0.55秒。

接下来就轮到我了。我步入起跑器,当时想着我不要到决赛时才去想着打破我的世界纪录,我想的就是现在就去实现这个梦想。我觉得和其他田径运动员一块参加比赛的感觉特别好。我也知道在分组赛中没有人能对我造成威胁,所以我只需一心一意地专注于我这最强大的对手——时间。在200米比赛上,七年了,每次比赛我的用时都没低于我自己预测的用时。在这七年中我只是没能在正确的时间把过去的这些片段汇集在一起,去证明自己打破了世界纪录,并得到官方的认可。而今天,这种情况将会被改变。我毫不怀疑自己打破世界纪录的能力。新的世界纪录即将出现。

发令员把我们带到了起跑线,那时我就开始想象打破世界纪录时内心的感受会是怎样的——不过事实上发令枪都没响,比赛都还没开始呢。“预备!”我身体往上抬了抬,准备开始起跑。当发令枪响后,我就像离开地面的火箭一样迅速起跑。这次起跑可以说是我起跑最成功的几次之一。后来,我跑过弯道,跑到了直线跑道上。我当时就好像是被一个弹弓给射出来的一样,所有人都被我甩在了30米后。那还不是最好的,我继续加速朝着直线奔跑,飞过终点线,我几乎是冲到了第二个弯道时才停下来慢跑着折了回来。

在我慢跑着返回时,我发现布莱恩·弗雷热激动不已。他从小组赛后就没离开过终点线。我走向他,问他为什么那么兴奋。他说:“兄弟,你打破世界纪录了,我知道你行的。”

我问:“你知道我的成绩吗?”

“不,我不太确定,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你在那个拐弯处时能跑那么快。你肯定能够打破世界纪录。”

就在那时,一位竞赛官员走过来,拿着扩音器说道:“托尼·沃尔彭特斯特以22.85秒的成绩打破200米的世界纪录!”

这个成绩比我之前的成绩快了0.22秒,而且兴奋剂检查时我也是没问题的。现在,到了获胜的时候了。

从那以后,马龙也开始了他的分组赛。他也是小组里跑得最快的,用时24.16秒。不过,他好像在最后的20米距离里都是慢跑着到终点的。

最后,决赛时间到了。我下定决心要打破我在半决赛的世界纪录。我们三个又一次按照我们在分组赛中的表现站好了,比赛也开始了。尽管我不是第一个离开起跑器的,不过我离开起跑器时还是很顺当的。在我们跑到弯道时,我很快就使身体保持了平衡。我认为在200米比赛中一般第一个跑过弯道的运动员会获胜。在200米比赛中跑前100米跑得那么快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比马龙和布莱恩快了将近10米。当我们跑那100米的终点直道时,我以15米的优势领先,轻易地赢得了世锦赛的第二块金牌。布莱恩获得亚军,马龙获得季军。

我们都在等待成绩的出炉。很快就公布成绩了。当我听到:“托尼·沃尔彭特斯特,22.87秒,第一名”时我倒抽了一口气。我没能打破我两个多小时前在半决赛创造的世界纪录,就仅仅差那么0.02秒。不过至少我知道我第一次跑得并不是很侥幸。我现在成了一名跑200米用时低于23秒的短跑运动员。布莱恩的成绩是23.20秒,马龙的是23.49秒,他们决赛的成绩都比半决赛要好。

当我回到房间后,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这两个好消息。我不想在其他运动员面前炫耀,我尽量不露声色,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我镇定地告诉她我赢得了100米和200米比赛,而且在200米比赛中打破了世界纪录。不过当时我不知道,因为我表现得太谦虚了,以至于她以为我对这次比赛取得的成绩并不怎么感到高兴。

我是一年以后才知道她是这么认为的。一年后,我去了澳大利亚的悉尼,去参加2000年的残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