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若一定要说是都市的力量使得农村出现了凋敝的事实,那应该不在于将其产业从千篇一律的农业引向了繁杂,而在于生产上反自然的单一化。就技术进步的角度而言,很显然,专心从事一种生产更为有效。但日本从很早以前就不存在这种意义上的纯粹农村了。即使是通过填埋或开垦形成的所谓“稻田一色”的村落,田埂上也会播种大豆,土堤脚下也会种菜,院子里养着鸡,屋子背后种着竹笋,只要卖得出去,这些都可以出售。如果有空闲,则试着养夏蚕,或是受人所请去邻村的茶山帮忙。这怎么能说是单纯农业呢?各个家庭在生活方式上也许颇为统一,但各自的生产却极为复杂。并非任何国家的农业都是如此。每一种产量虽然不多,但区区一户却有着分别种植十五到二十种作物的能力,这也许除了我国的农夫别无他例。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支撑得起今天的生活。而其中的选择与搭配,既是自然而成,也是各家的自由。不是违心地离开先人故地,而是顺应周围的环境,在各自的经济实验的基础上,逐渐将精力倾注于最为方便且最为有利的领域,于是造就了今天的养鸡户、果园主、奶农。养蚕是新增加的一大产业,技术上有着令人瞠目的进步,但热衷于此者大多与传统的农业分道扬镳了。桑叶的买卖极为兴隆,甚至出现了专门的市场。而到了为养蚕而招募外部劳动力的程度,便已经超越了兼业的范围,可以说与从前村中的有钱人转而经营酒铺、油店别无二致。但是人们往往为概念所困,既对这些特殊农业十分爱护,又对其他在同样情况下发展起来但难以进入“农业”定义的职业颇为疏远。于是都市的资本便取而代之,在这些方面放手经营。
因此,我国农村的凋敝,反而最先出现在远离都市的穷山僻壤。平原上的所谓纯农之村如今逐渐开始感到不安与悲观,而同样的原因早就施压于山村,令其繁荣变得十分困难。这一先例,一定要在为时未晚之际,作为有力的参考。面对山本熊太郎氏的人口分布地图①,我们不得不深思的是,在日本这样山地众多的国度,如果村落无法在山地得以存续,即使没有多少人实际言忧诉苦,也是无法置之不理的大问题。我们的祖先能够走进山地到那种贫瘠的土地上居住,一开始并没有期待能开拓足够的田地,实施所谓纯粹农业。他们心知田地只是为了保证最低限度的衣食,其他种种副业的多姿多彩才是生活真正的依托。当他们从武陵桃源的梦境中惊醒,浮世的交通渐次开辟,这些副业也是他们唯一的基石。木炭、木勺子、铺房顶的薄木板等,很多村落正是凭借这些产业才勉强立足。但渐渐地,不但狩猎、山顶搬运等被远方的人取代,就连最为重要的山林,也要面对都市资本的大举进入。国家率先将林业作为新兴产业经营,一副赏赐村民工作机会的面孔,需要人力时甚至从别处大量调集作为补充,不需要时则随时解雇,拿山林还是保持原封不动才是最有利的投资之类的说法敷衍搪塞。这样下去,本应具有永续性的农村,将不复有在山间存活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