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进一步比较下去,我原本想说一下已经成为年末礼仪的“敬神饭”。但先稍微仔细谈一下迎送“盆”神灵的仪式更合适。本节想说明的是,在新年到来时,到访我们的家的一个个神灵的性质现在变得复杂起来。有人认为这些是我国固有信仰系统之外的现象,这种异想天开的推论,事实上并无根据。本来相信并保持这些习惯的人们都是与学问或教育无缘的,并超越了阶层和地域。而且从这些零散的习俗和口头传承中,可以找到很多它们之间有关联的理由。我的观察尚且肤浅,说明也不够深入,但是相信只要这样探求下去,应该会理清楚的。首先我们需要杜绝一个观念,就是把日本独有的习惯,误认为是人类共有的现象,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唯有这样,才能很自然地接受对事实持有正当的疑问,这无疑会成为人类了解自身的重要一步。
每当新年到来时商家多认为年神是财神,农家则多认为是田神,这是书本知识无法解释的,即便是误解,也该有其潜在的理由。一个猜测是,虔敬地祭祀此神,可让家安泰繁盛,特别是让“家督”的田地丰收,而且其灵验效果已经由各家实验证实。能够赐福数量繁多且保佑各有所求的家庭的神灵,除了先祖之灵,别无他者。人们对新近的亡故者情感深厚,超度祈福的仪式亦日趋复杂,由此把祖灵当作神灵来祭祀,就越发困难。这样发展的结果,源于研究古代神话历史的学者们搬出一些不知所以的神灵来,并为神灵分门别类,让其各司其职。放弃各自管辖的地盘,承认掌管全国的神的存在,这个观点和古代的各地神灵各司其职的观念是不相容的,也和近世的守护神信仰大相径庭。这说不定是佛教带来的新的观念。
对此,我们觉得一般人的想象是非常好的参考,可惜资料不足。“岁德神”这个名称,肯定和“吉方”的思想一道,来自以前被称为博士的阴阳师的说法。但是,阴阳师并没有规定“岁德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明治以后,贴在房间柱子上的年历,把原来外形穷困潦倒的“岁德神”画成了“弁才天女”①那样的美女,或者画成七福神①中的惠比须和大黑两尊神②的样子。这个也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农家里常常摆着木刻来祭祀,也有把田神画成惠比须神或者大黑神的。所谓“七福神”的组合有些过于奇特,但现在依然是正月最吸引人的话题和绘画题材,原因或许就在这里。
但是到了九州地区,在佐贺县的农村,岁德神就是福禄寿那个神仙老头儿的形象。因此给年神的供品,年轻女性是不能吃的,据说吃了就可能生出像福禄寿老头儿那样有着长长的秃头脑袋的孩子。这个未必是仅局限在小地方或者新的俗信。司马江汉的《西游日记》是写于150多年前的游记,里面也描写了肥前平户的岛屿上,家里挂的岁德神的像就是七福神里的长寿老人。也就是说,这里把年神想象成吉祥长寿的老人。
年末,孩子们聚集在一起高声唱“正月神到哪里去”,这个正月神感觉上就是老人,这一感觉可以从孩子们的歌词中大体推测出。这个也是还记着这种感觉的人的经历。地处边远的福岛县海岸地带,有一种传说,认为正月神正月十五乘着上升的烟雾,返回他界。晚上透过烟雾盯住西边看去,能够看到世阿弥①的谣曲《高砂》中描述的老翁老妪样子的白发老人,飘然而至。九州一直往南的地区,除夕夜有叫“年翁”的老人,给好孩子带来“糍粑”作为压岁礼,据说得不到的话就增不了岁。信也罢,不信也罢,很多家就像说舶来的圣诞老人一样说这个事,在下甑②的岛屿上比较古老的村落,还有这样的风俗,人们请“年翁”头上戴着笼子,半夜去敲门,给孩子们带来压岁的“糍粑”。如是,除了给家带来财富、让田地丰饶之外,过年都需要这个年神的力量。这个神灵的地位就更加清晰了。为了一家的利益,能做到如此地步的神灵,恐怕别无他有了。我们将他们的样子想象成老翁老妪,也在情理之中。“盆”的时候回到平安无事的家里的祖灵,在孩子们眼里就是爷爷奶奶般的存在。这个和后文所要讨论的信仰联系起来看,为了让孩子有亲近感,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名称了。而我们的氏神,原来也是屡屡以老翁的面目出现在信仰者的想象中的。由此我推断,年神就是我们的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