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蒂的教育思想在风格上与格里诺截然不同。格里诺教育思想的主体是讨论教学过程、教学方式、教学方法等一些微观的问题,而阿尔伯蒂对这些问题几乎未做讨论,他探讨的都是一些比较宏观的问题,如个人发展与国家发展的关系、教育的内在价值与工具价值、教育与人性的关系等问题。与彼特拉克、弗吉里奥等相比,阿尔伯蒂在教育思想方面又有了一些新的突破,其观点有了更多的创新成分,而不单纯是或基本上是对古典教育思想的复兴。
—、生平
阿尔伯蒂生活的时代和其生活经历对其教育思想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
里昂·巴蒂斯塔·阿尔伯蒂(Leon Battista Alberti,1404—1472年)是佛罗伦萨一个富有的银行家的私生子。阿尔伯蒂家族是佛罗伦萨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在佛罗伦萨的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后因政治斗争,被驱逐出佛罗伦萨。阿尔伯蒂1404年出生于热那亚(Genoa),当时其所在的家族已被驱逐。一直到1428年阿尔伯蒂24岁时才回到佛罗伦萨,此间20多年阿尔伯蒂四处迁徙。不过其生活并不艰辛,其父一直从事商业活动,获利颇丰,商业活动涉及欧洲主要城市如伦敦、巴黎、布鲁日(Bruges)、科伦、巴塞罗那、雅典等,在意大利境内,与热那亚、威尼斯、博洛尼亚等皆有商业往来。然而不论他们居于何处,不论其财富来源于何处,阿尔伯蒂家族成员总是佛罗伦萨人。
阿尔伯蒂少时好奇心非常强烈,观察力十分敏锐,对自然、对人、对社会充满着探究精神,而且意志坚定。变动不安的放逐生活,使其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情世事,开阔了视野,也使其养成了自立自强的品格。在其家族的影响下,他鄙视无所事事,富有责任心,具有强烈的创新精神,正是这些因素使其奋发有为,成为当时出类拔萃的全才,为其个人、为其家族、为托斯卡纳人、为佛罗伦萨赢得了巨大的荣誉。1414年或其后他在威尼斯开始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他如饥似渴,长进神速,同时对数学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由于其父有很高的音乐才能,故阿尔伯蒂从小就习乐器,能演奏几种乐器。他还善于向他人学习,在与成年人的交往中,他在知识方面和个性发展方面都获益良多。尽管他能熟练使用拉丁文写作而且也不反对使用拉丁文写作,但他却鲜明地维护托斯卡纳方言的尊严和地位。阿尔伯蒂从小就练习使用这种语言。后来有人与其发生争执,反对学习方言而极言古典语言的重要性,阿尔伯蒂则予以驳斥,他痛斥一些迂腐的学者通过使用古典语言(学术语言)卖弄炫耀自己,把学问搞得晦涩难懂。古典语言诚然是获取古人智慧的重要手段,但他认为,应该尽可能地从实验室、从现实生活中获取智慧。阿尔伯蒂非常强调观察、试验和实验的重要性,并不盲从古人,这种理论始终贯穿在其艺术理论之中并对达·芬奇等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同一位历史学家所指出的:“艺术理论涉及两个主要问题,一是表现的正确性问题,一是美的问题。前者是通过透视学的理论和实践,对人体、解剖学、植物学、动物学以及广泛的自然现象的研究来达到的。因此,阿尔贝蒂(即阿尔伯蒂——引者)要求:‘首先画**人像;然后画穿衣服的。’文艺复兴的伟大艺术家们都接受了这个忠告,我们从达·芬奇、拉斐尔以及其他一些人的无数预备性的素描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正因为如此,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孜孜不倦地、极端热心地研究解剖学和从事解剖人体……也正因为如此,达·芬奇付出大量的劳动,采取严格的实验方法,通过观察和试验,企图解开大自然的秘密。在另一方面,美是天工的回声和反映,只有用宇宙的和谐以其为基础的那些比例,才能够巧夺……达·芬奇特别是以阿尔贝蒂(即阿尔伯蒂——引者)的发现为基础,要求艺术家必须令人信服地表现热情和情绪,而这些热情和情绪又必须准确地符合故事的戏剧性内容。”[100]阿尔伯蒂陶醉于古典文化,但他更痴迷于现实事物,更尊重事实而非文字,其精神境界已远远高于其他一些人文主义学者了。
阿尔伯蒂不仅追求精神的完美,还追求身体的完美并力图使身心发展相均衡。从童年时代起,他就刻苦学习锻炼各方面的体育技艺,故体魄强健。他还富于审美情趣,力求健与美相融合,使举止优雅,仪态有风度,认为这样才能在身体的力量与身体的外在表现上实现完美的和谐,否则身体之强健只是蛮力而已。可见,阿尔伯蒂追求的是个性的充分、和谐的发展。[101]
1424年当他20岁时,其父已过世,他面临着人生道路的选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学问而放弃了父业。此时他主要潜心于研究民法,此外还写了一部拉丁文的剧本,由于写作水平高超,有很多年该剧本被认为是古人的剧作。不久,迫于经济的压力,他谋取了一个为红衣主教阿尔贝格蒂服务的职位,并随其到了巴黎。其后,阿尔伯蒂于梵蒂冈被任命担任了一个教职,并很幸运地获得了教皇尼古拉五世的赞助,原来,尼古拉五世名叫托马斯(Thomas of Sarzana),是阿尔伯蒂求学时代的一个朋友。1428年他获准返回佛罗伦萨,此时才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袓先的宅第。1431年他来到罗马教廷担任秘书,在罗马期间他对建筑产生了浓厚兴趣,开始潜心研究建筑学,后来他写了《论建筑》一书[102],认为建筑应当是实用性与装饰性的统一体,建筑的美在于和谐,这种和谐来自一定的数学比例和如音乐的音阶一样的韵律。他还认为建筑具有社会政治方面的影响,体现着不同社会及其成员的特点。[103]在建筑实践方面,他“用古典式的壁柱来加强表现曼图亚的圣安德烈亚教堂(1470—1493年)的墙面的虚实交替的节奏,而这样的极端非罗马处理方法,后来布拉曼特在梵蒂冈建筑上采用了,就成为文艺复兴建筑进程中最重要的表现方式”[104]。除曼图亚外,阿尔伯蒂还在费拉拉、罗曼尼(Romini)、乌尔比诺、佛罗伦萨等地担任过当局的艺术顾问并主持建筑设计工作。可见,阿尔伯蒂在建筑学上也是颇具盛名的。1462年,阿尔伯蒂辞去教廷的职务,但继续在罗马生活,直到1472年去世。
阿尔伯蒂的主要论著有《论家庭》《论命运和命运女神》《论心灵的安宁》《论法律》《论神学》《论绘画》《论建筑》《论雕塑》等。他的教育思想散见于这些论著中,但较集中地体现在《论家庭》中。
阿尔伯蒂具有多方面的兴趣和才能,很难说他的主要兴趣和才能是什么,他在艺术、建筑、数学和文学等方面皆有骄人的成就。他一生勤恳,不懈地追求自身的完善和各方面才能的全面发展。也许他最被人称颂的成就在建筑方面,但他同时也是一位自然科学的探索者、一位数学家、一位拉丁教义作家、一位古典文化学者、一位著名的身体强健者,“即便在那样一个群星璀灿的时代,在才能和成就方面也无人堪与其相比”[105]。他追求个人的完美,也达到了个人的完美。布克哈特认为阿尔伯蒂是一位能真正称得上出类拔萃的全才,他用一段很长的话做了较详尽的描述:[106]
里昂·巴蒂斯塔从儿童时代起就在一切方面出人头地。关于他的各种体育技艺和练习,我们很惊讶地读到:他怎样能够双脚并拢跳过一个人的头顶;他怎样在大教堂里向空中掷出一个硬币,直到听见它落在远处屋顶上的响声;最难驯服的劣马怎样在他的**战栗。在三件事情上他希望别人找不出他的缺点:在走路、骑马和说话上。他学习音乐没有老师,可是他的作曲却得了专家的称赞。他虽处困境,却学习民法和寺院法很多年,直到疲劳过度而招致来严重的疾病。他在二十四岁的那一年,发现记忆文字的能力减退了,但理解事情的能力还照旧,就开始研究物理学和数学。与此同时,他还向各类艺术家、学者和工匠乃至补鞋匠多方了解他们的行业的秘密和特点,从而掌握了各种才艺和熟练技巧。他顺便学习了绘画和造型艺术,特别长于根据记忆来刻画描绘达到逼真逼肖。他的神秘的“暗箱”受到极大的赞赏,暗箱里,他有时候展示的是一轮明月和几点疏星从远山的后边升起,在另外一个时候,表现的是一个宽阔的景色,有起伏的山峦和深远的海湾退到模糊的远景中去以及战船于阳光下或暗影中在水面上前进。对于别人的创作,他也高兴地表示欢迎,并认为每一种合于美的法则的人类成就都是近于神圣的东西。此外,还有他的写作,首先是那些关于艺术方面的。这些作品是“艺术形式文艺复兴”的里程碑和第一流的权威著作,特别是在建筑方面;其次还有他的拉丁散文作品——小说和其他著作——其中有一些曾经被误认为是古代作品;还有他的挽歌、牧歌和诙谐的宴会演说。他还写了一部四册的关于家庭生活的意大利文著作;各种伦理的、哲学的和历史的著作以及许多演说词和诗篇,其中包括一篇对于他的狗的吊辞。尽管他欣赏拉丁语言,他仍用意大利文写作并鼓励别人也这样做;他自己是希腊学术的信徒,但认为如果没有基督教,世界必将误入迷途。他的言论严肃而机智,一般认为有收集的价值,其中有些典型的句子,长达许多行,已经被引用到他的传记中了。他像天性淳厚的人所常做的那样,毫无保留地传授他所有的和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毫无代价地把他的主要表现公开出来。然而我们还没有谈到他天性中最深邃的源泉——他一生与人周旋中所带有的那种深厚的同情。他看到参天大树和波浪起伏的麦田就为之感动得落泪。他把慈祥而尊严的老人们当作“自然界赏心悦目之作”来尊敬并且百看不厌。他对形体完美的动物发生好感,因为它们特别受到了自然的宠爱;当他有病时,不止一次因为看到了美丽的自然景色而霍然痊愈。无怪乎那些看到他和这个世界有如此亲切而神秘的灵感交流的人们都认为他有预言的能力。有人说他在事情发生的许多年以前就曾经预言过伊斯特家族中的一个流血惨剧、佛罗伦萨的命运和教皇们的死亡,并且善于观察人们的气色和内心。毋庸多说,一个铁一般的意志浸透着和支持着他的整个人格;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所有伟大人物一样,他说:“人们能够完成他们想做的一切事情。”
但即便是这样,布克哈特还认为,“列奥那多·达·芬奇和阿尔伯蒂相比,就像完成者和创始者,专业的大师和业余爱好者相比一样”[107]。然而,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年)向阿尔伯蒂吸收了许多东西,没有阿尔伯蒂,就没有达·芬奇的伟大成就。
阿尔伯蒂几乎臻于完善的个性发展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教育现象,他的完美发展、完善该归功于谁?天赋的才能、家庭的影响、教师的教导还是自身的努力?
探讨这么一位全才人物的教育思想是一件颇令人感兴趣的事。
二、教育的宗旨
阿尔伯蒂的一生就是追求和实现其教育理想的一生,他的教育理想就是人的个性的充分全面的发展。
全面发展是身心兼顾的。身体为人发展之根本,“在所有的训练中,身体的强健是首要的目标,它是品德健康发展的前提也是智力发展和有贡献于社会的前提”[108]。要保持身体的健康和活力必须受到训练,必须练习,要使学生在灵活性、耐性和技巧等方面受到训练,阿尔伯蒂还要求让学生做一些户外活动,这不仅利于身体发展,也利于使学生养成热爱大自然的情感。脑力劳动可与身体性练习交替进行以调节身心使之均衡。打球、击剑、跳跃、骑马、游泳都是锻炼身体的好方式。阿尔伯蒂反对将马上比武作为学生锻炼身体的项目,一是因为太危险,二是因为这种运动含浓厚的卖弄、炫耀的成分。身体的发展也应均衡,某一方面的身体技能出类拔萃者不应自足,应对某些发展欠缺的身体技能予以关注。阿尔伯蒂不要求为身体锻炼提出过高的目标,他认为有些人身体技能超凡与天赋很有关系,其他人不应盲目效法,有些技能不是通过练习就能达到的,而且身体锻炼也不是为了竞技,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提高身体的效能,并助益于精神的发展。
在讨论身体发展问题时,人文主义学者的意见大同小异,因为这个题目在当时的知识背景下讨论的余地不是很大。但在精神发展方面,他们的看法就差异较大了。那么,阿尔伯蒂对此问题的看法有何特点呢?
其一,境界更高了。阿尔伯蒂在讨论人的精神发展时充溢着进取精神和自主意识。布克哈特认为文艺复兴的重要成就是“世界的发现和人的发现”,人们又找回了世界,找回了自己。“人的发展”在阿尔伯蒂这里特别显彰,他崇尚昂扬向上的人生观,认为有能力把握自己,要求人做自己的主人。他认为人生的目的是行动,不是沉思,不是推理。他实际上是要求人过积极的生活,投身于自然和社会,有所作为,他反对隐士、修道士、学究式的生活,认为这种生活是消极的,是背离时代精神的,于社会是无益的。但投身社会不等于否定自我,阿尔伯蒂要求人做自己的主人,他说,最高的王权不是别的,而是表现在一个人能完全控制和驾驭自己的精神的发展上。在此,阿尔伯蒂将驾驭个人的能力置于很高的地位,实质上他要求人要战胜自己,有自制能力,以铁一样的意志使自己向上有为而不随波逐流。他说,最高的善就是成为你自己,但应是最好的、最高的自我,人应将追求自身完美作为人生的目标。阿尔伯蒂非常强调自我,强调个人具有改变自己、改变社会的力量,洋溢着乐观进取的蓬勃精神。他的一生正是他的这种追求的最好标志。
其二,视野更宽了。人文主义者都强调人的全面发展。但人的发展的目的又何在呢?许多人没有再进一步论述,似乎使人获得全面发展本身就是最终的目的,至多是认为人的发展和完美能给个人带来声誉。有人也将个人发展与国家、社会相联系,但力度较小。阿尔伯蒂则鲜明地将个人发展与社会发展相联系,非常强调个人发展的社会意义。他认为任何类型的生活即便是宗教生活,若无明确的为社会的完善而尽力的情怀,那么必定是不完美的。一个人诚然有理由为来世而活着,但一个人更不应忘记他在今世的责任,他有义务改进其今生今世的生活。阿尔伯蒂认为,如果来世和今生发生了冲突,应当将今生放在第一位,重视今世才更具有基督教精神。正义是一种主要的社会性的美德,人应以追求正义为人生目的并将这渗透于个人生活的各个方面,此外还应对与我们同生此世的人尽责,而追求正义、履行职责都必须以个人具有才能为条件。优秀的个人才有可能对社会做出较大的贡献。
其三,现实针对性更强了。阿尔伯蒂眼中的个人不是理论的抽象的个人,而是比较具体的生活于社会中、家庭中的个人。对家庭及其教育价值的关注是阿尔伯蒂教育理论的一个特点。为什么家庭使阿尔伯蒂如此感兴趣呢?
他认为,家庭是一个比国家更重要的联合体,它建立在血缘关系和亲情关系之上,是自然而然的东西,而国家则不然,国家是许许多多家庭的联合体,它或者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或者是军事征服的结果,国家的组织机构都是人为设置的。家庭对儿童的教育力量较之国家更直接、影响也更为深远,血缘关系较之一般关系更为亲密,相互间的责任感也更强一些。阿尔伯蒂关注的是通过何种方式才能使一个家庭的社会地位不断提高,才能使一个家庭兴旺发达,才能使一个家庭获得尊重,通过何种步骤才能使一个家庭获得声誉并名垂青史。阿尔伯蒂看到了家庭在个人与社会之间的中介作用,看到了家庭是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他认为,家庭好了,社会也就好了,他并没有将家庭与社会割裂开来。他的这种认识显然是对当时意大利政治状况的主观反映。在14世纪、15世纪的意大利尤其是在古佛罗伦萨,家庭在城市社会生活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阿尔伯蒂所说的家庭并不仅指由父母和孩子所构成的小家,还包括由众多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所组成的家族(gens)。在14世纪和15世纪的佛罗伦萨,一些家族兴起了,一些家族衰微了,兴衰的原因何在?当时家族左右着佛罗伦萨的社会和政治生活,一个大家族出于报仇、竞争、嫉妒、野心等动机可以打乱整个社会秩序并危及每一位公民的安全,在这种情势下,其他家族的成员对社会的安定和繁荣应尽到哪些责任?这些问题在当时是现实性非常强的问题,也是阿尔伯蒂非常关心的问题。阿尔伯蒂本人所在的家庭也是因为竞争而被逐出佛罗伦萨,因此他对竞争的后果有切身的体会。
阿尔伯蒂抓住了当时生活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并且是从此角度来论述教育的,这样就使其个性发展、个人发展的理论与其他人区别开来,其视角是独特的,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他在论述个人发展、家庭的社会作用、社会发展等问题时充溢着社会责任感,这就使其教育理论显得大气磅礴,在风格上与格里诺等人注重于具体的教育方法的探索大相径庭。
阿尔伯蒂的教育理想是,通过教育培养出好的个人,通过好的个人建立好的家庭,再通过好的家庭建立好的社会。先个人后家庭再社会,颇具中国古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意味。
个人取得成就是家庭的骄傲,是家庭的荣誉。个人的才能发展得越充分越全面,就越能给家庭更多地尽力。同样,一个优秀的家庭越有才能越有成就,其对国家和城市的贡献就越大。然而,禁锢的空气和氛围是不利于人的充分全面的发展的,佛罗伦萨与其他地方相比有更多的自由精神,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佛罗伦萨人在衣着方面各行其是,服装成了纯粹个人的事情,许多人为自己设计式样,只要自己认为合适就行,并无外人干预,人们把漂亮适体的服装看作个人完美的一项因素。[109]也正因为如此,去过许多地方的阿尔伯蒂才把佛罗伦萨视为理想的地方,他1428年一回到佛罗伦萨就感觉到这种自由的气息,就喜欢上了佛罗伦萨,这种喜欢绝不是因为佛罗伦萨是他的故乡。他认为这种社会氛围最利于人的发展。
阿尔伯蒂认为,一个家庭能否兴旺发达,能否有益于社会,直接取决于家长的品格和能力,因此,家长的素质和未来家长的培养就显得至关重要。人文主义教育家的教育目标不尽相同,但一般不外是培养公民、学者、廷臣、演说家、王侯等社会角色,阿尔伯蒂与他们不同,他则以培养一家之长为教育的目标。他的《论家庭》所讨论的就是这一主题。《论家庭》的框架纲要大约酝酿于1432年至1433年。《论家庭》共有4卷,第一卷讨论长辈对孩子的责任和孩子对长辈的责任以及正确教育年轻人的若干原则;第二卷讨论了婚姻生活和家庭和睦问题,认为婚姻必须以感情为基础,还讨论了增进家庭共同幸福的条件;第三卷讨论了怎样才能对家庭的财物、地产、成员进行最好的管理;第四卷讨论家庭间的相互关系、家长间的相互关系以及这些关系对国家稳定的影响。这四卷皆涉及怎样教育培养未来的家长、家长应具备哪些素质等问题。
当时男女地位是不平等的,这种不平等在阿尔伯蒂的思想中亦有充分的反映。他认为父亲和丈夫乃一家之主,只有如此,家庭才能稳固,他说:“在男人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女人保持沉默并倾听男人的话,永远是和谐的标志;而女人多嘴饶舌则是轻率轻浮的表征。”[110]男尊女卑的理论依据是女人在身体和性情方面皆有不能与男性相比的劣势,女人在天性上是被动的、畏缩的、柔弱的、不稳定的,故家长应为男性。在家庭中教育儿子的职责归于父亲,做父亲者不应以事务繁忙为借口逃避这项职责,还有什么事务比教育儿子更紧要的呢?阿尔伯蒂要求父亲对孩子要始终一贯地信任、关怀,并对其未来充满希望,他认为在儿童性格的形成中这种影响是最重要的,这样可使孩子在家庭中就形成不畏艰难险阻的观念,有利于他将来勇敢地面对各种困难。
阿尔伯蒂重视儿童宗教感情和道德情操的培养。他所理解的宗教感情带有明显的世俗性质,他认为宗教感情即个人忠诚于上帝的意志,它等同于关注社会的共同幸福和个人的自尊。迷信是与真正的信仰相对立的,而且对自由的心智的运用是有害的。这种看法既不同于天主教教义,也与基督教人文主义者如梅兰克顿的看法有异。在品德培养方面,阿尔伯蒂强调诚实和自制两种品质。他认为人应制怒,应节制饮食,应控制住自己的好赌之心。阿尔伯蒂要求父亲在关注孩子的品德发展时应注意使孩子戒绝自以为正直的不良态度和道德上的虚伪之心。
阿尔伯蒂要求父亲仔细观察了解孩子的性情,这样可对孩子的一生及早进行预测。说话、表情、姿势都可揭示一个人的品质。好的表现是厌恶无所事事、做事具有持之以恒的热情、待人坦诚、不固执己见、有宽容之心等,对这些品质应予以鼓励。父母还有责任养成观察了解孩子能力发展状况的习惯,这对家庭教育是非常必要的,这样就可找到促进孩子能力发展的最佳时机。
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是很大的,儿童幼小时主要受母亲的影响,稍大一些主要受父亲的影响,但阿尔伯蒂认为,与家庭教师的作用相比,父母的影响是第二位的。父母应视家庭教师为家庭中的一员,予以充分的信任。在选择家庭教师时,对其品格的要求放在第一位,而学问则放在第二位。从此可以看出,阿尔伯蒂所讲的家庭教育的范围是较广的,既包括父母对孩子的教育和影响,也包括家庭教师对孩子的教育。
三、人性与教育
阿尔伯蒂对人和人性饱含赞美之情,对人的发展的可能性予以充分肯定。他认为从外观看人在所有造物之中最高贵、最优雅,人的身体亦为造物主所造,必须尽力使其保持健康、美观,人要通过身体才能给国家、家庭和自己提供长期的服务,身体不健康的人是无力提供这种服务的。在此,阿尔伯蒂极言身体的重要性,实际上是论证体育的合理性。这种看法与中世纪正统的天主教教义是相对的,后者认为,人的身体是没有价值的,所以没必要善待肉身,人应过克己的苦行生活,这是典型的禁欲主义观念,与此相对应的教育观就是,可以对学生施以体罚,通过对肉体的折磨达到对灵魂的拯救。
阿尔伯蒂还赞美人的智慧。他认为人的智慧有两个突出的表征,一为无休止的好奇心,二为与好奇心相联系的探索真理的能力,这二者是人之为人的标志。人与其他动物有共性,如都有基本的生存本能,但只有人拥有探究万物之因和判别行为好坏的愿望和能力。人的好奇心、判断力和推理能力是重要的天赋,正是这些东西使人有所作为。阿尔伯蒂在此实际上是主张人的意志是自由的,人可依自己的意志塑造自我、完善自我,人是有为的不是无能的。
当时的人文主义者不论是意大利的还是北欧的往往对人性都持一种乐观主义的看法,以为人性是善的,认为这种善性可带来无穷尽的进步,伊拉斯谟就持此观点,古代的权威也支持此观点。这种乐观主义的性善论与基督教的原罪论是直接对立的。佛罗伦萨的多米尼克派对人文主义者的这种人性论持反对态度而强调原罪说,后来的新教也持原罪说。人文主义者的人性论与天主教和新教是不同的,但是阿尔伯蒂却既不持严格的性恶说,也不对人性持盲目的乐观态度,他从自己的经历中看到了人具有非凡的自我发展的能力,他从当时意大利一些有才干的人的身上看到了人的个性的巨大力量,但他认为,人不仅有能力为善,亦同样有能力作恶。阿尔伯蒂到此就没有进一步展开其理论,他对人性可为善亦可为恶的看法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与其对社会状况尤其是对佛罗伦萨社会状况的变迁的反思是分不开的,有能力的人不一定为善,家族的野心和贪婪会破坏城市共和秩序,会妨害公民权利,能力越强,危害越大。但不论怎样,阿尔伯蒂都充分肯定人的巨大潜能,也正是从此意义上,他赞同多米尼克派关于性恶的观念,认为必须抑制人性中恶的方面。
总体来看,阿尔伯蒂对道德问题的思考并不深刻,这也是当时人文主义思考道德问题时的一般特征。阿尔伯蒂对死亡和末日审判、人类的罪恶、今世与来世的冲突等宗教问题并不十分关注,在旧信仰和新兴学术二者的关系上,阿尔伯蒂与其同时代的许多人文主义者一样,并未予以认真的清理,对二者的异与同并不明晰。当时是一个新旧杂陈的时代,局中人也很难像后人一样对旧思想与新观念间的异同做出清晰明澈的厘定。阿尔伯蒂对这类问题兴趣也不大,他认为有德行之人应追求一种生命的内在和谐,这种和谐建立在廉正诚实和热爱美德这一基础之上。人的精神的完善与这种内在的和谐是不可分的,他认为即便是宗教信仰,也应当是这种内在和谐的外在的强劲的表达。如果一个人仅满足于生理欲望,追求低级趣味,置时代和社会对其提出的要求于不顾,他就难以达到这种内在的和谐,难以达到精神完善之境。阿尔伯帝认为,最高的善就是人之自我,但这一自我必须是一个人尽力所能达到的最高的、最好的自我。这种自我不是一种纯粹内在的自省和体验,而应是与时代、社会相联系具有外向情怀和有为精神的生存状态。阿尔伯蒂的道德理想是力量(strength),人生应是一个有力度的人生,而不是消极悲观无所作为的人生,人的各种才能的发展、人的各种成就功业,均是这种力量的一种表达。从此角度看,阿尔伯蒂的内在和谐实为人与外在世界的一种和谐,但他在讲人与外在的关系时,并不将个人依附于外界,而是强调个人的应具有的精神高度和道德境界,要求人要改造外在世界,使之更加完美。阿尔伯蒂是将人的发展和社会发展放在一起讨论的。有所作为是他毕生的写照,也是其理论的精髓。如此看来,尽管他承认人性有恶的一面,但他要求抑恶扬善,要求人奋发有为,完善自己也改造社会,洋溢着蓬蓬勃勃的朝气和活力,这种朝气和活力恰是人文主义精神的典型特征,是持性恶论的多米尼克派决不会有的。
四、教学内容
中世纪后期西欧兴起了一些行会学校,这些学校以教基本的读、写、算为主,具有较强的职业性和世俗性,对宗教教育一统天下的教育格局是一个冲击,其进步意义自然不可低估。人文主义教育兴起后,一些人认为古典人文教育离现实的职业预备太远,没有直接的实用价值,对人文主义教育的价值表示怀疑。阿尔伯蒂反对这种看法,认为这种认识是狭隘的。他认为,人具有好奇和求知之心,这是一种重要的天赋,艺术、科学、文学等能满足人的这种天赋的要求,通过适当的教育和教学,这种好奇和求知之心就会变成一种自发的兴趣,即便离开了教师也会充满探索精神,充满生机和活力,使自己更完美,使社会更完善。他认为不能仅从知识的实用性看知识的价值,他要求将知识的实用价值与内在价值结合起来,他甚至认为二者是难以分开的。他说:“文学绝不是一个累赘,不论一个人从事何种职业,文学显然是力量的源泉。”[111]文学修养可使人更具绅士风度,文学可使人的精神更加高贵。阿尔伯蒂要求人都应具有一定的知识修养,职业是第二位的。然而,获取知识修养的途径就是受教育,教育使人有教养,他认为一个有教养的人和一个无知的人的区别,就像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孩子的区别一样,有教养的人是成熟的,而无知者则是幼稚的。他认为一个有探索精神的、求知欲强的人才能得到较充分的发展,才能成为一个更有效率的公民(a more efficient citizen)。
那么,一个人要学习哪些知识才算有教养呢?一个孩子在学习了读、写、算和初步的几何知识之后,应该进入一个新的学习阶段,即学习古典文化知识,同其他一些人文主义者一样,他将语法作为学习的中心。学习语法时他要求精选作家和作品,荷马、色诺芬、西塞罗、维吉尔、李维等是其所列人选。对于怎样教、怎样学这些古人的著作,怎样学习语法知识,阿尔伯蒂几乎没有论及,在这方面,他远远不能与格里诺这位教学法专家相比。
算术、几何学、天文学、音乐亦在阿尔伯蒂所主张的教学内容之中。当时算术和几何学发展较快,应用也较快,阿拉伯数字已传入佛罗伦萨,使算术的进步成为可能;商业交往中也采用了新的计算方法,为满足商业发展的需要,一种以算术、欧几里得几何学和初级代数为主要学科的新型学校在佛罗伦萨应运而生,吸引了大批学生。阿尔伯蒂对数学甚感兴趣。算术和几何学是其计划中的重要科目。天文学在文艺复兴时期发展较快,发展分化为物理学、地理学和气象学,后两者与商业活动有关。阿尔伯蒂对地理学颇感兴趣,他与当时的一位地理学家是好友。作为一个艺术大家,阿尔伯蒂对审美教育颇为钟情,音乐在他看来有助于促进和谐发展,他甚至建议建筑设计师从音乐的节律中寻求启示,以决定建筑物的比例结构。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阿尔伯蒂对艺术尤其对绘画艺术的教育价值的强调,许多人文主义者不将绘画列入人文学科之内,认为绘画、雕塑、建筑等物为工匠所为,具有较强的职业性,自由人不屑为之。阿尔伯蒂则将绘画置于教育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从艺术史上讲,正是他提升了绘画的价值,使之成为一种高雅的受人尊重的艺术,他开辟了艺术教育的新时代。在其影响下,艺术和艺术家越来越受人尊重,但也应看到,这种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正像一位史学家所说的:
虽然在理论上,阿尔贝蒂(即阿尔伯蒂——引者)已经把艺术家的行业从手工艺提高到“高级艺术”,但在实际上,甚至在佛罗伦萨,也是经过一个很长的时期产生新的态度。在整个十五世纪,艺术家们依然是从中下阶层补充新手的。知识分子、国家官员或者贵族阶级的子弟志愿当艺术家者,可谓凤毛麟角。如果一个上等家庭的子弟坚持干艺术家的行当,那么,让他当一个画家的徒弟比当一个雕刻家的徒弟更为体面一些,因为画家隶属药剂师的行会,而雕刻家则作为石匠,与泥水匠并列在一起。在米开朗琪罗的生平中有一段已经确切证明的逸话,表明在他那个时代,至少是在佛罗伦萨的进步集团中,人们已经放弃了古老的观念。他的家庭属于佛罗伦萨的老自由民贵族,因此,父亲反对儿子立志去当一个艺术家。最后,他终于允许儿子到画家吉兰达约那里去当学徒(1488年)。当庄严的洛伦佐发现米开朗琪罗作为一个雕刻家的天才的时候,父亲宣布说,他永远不会容许他的一个儿子去当石匠;只有在洛伦佐向他说明石匠与现代的雕刻家的概念之间的不同之后,他才应允了。
正是在这个时期,中世纪受雇的手艺人发展成为当时的艺术家,而雇主发展成为艺术的赞助人。庄严的洛伦佐是一位伟大的艺术赞助人和收藏家,同时也是当时的艺术赞助人最好的榜样。他首先在圣马可教堂的花园里开创了新式的艺术教育。在这里,青年艺术家们,其中包括米开朗琪罗,在老雕刻家贝托尔的监督下进行工作。这个学习班大约只存在三年,到1492年洛伦佐逝世就停止了。我们虽然不知道它的真正性质,但是依然可以这样说:传统的学徒制度第一次被一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教育取而代之,从这种教育中可以看到后世的艺术学院的最初的萌芽。
在十五世纪期间,仍然司空见惯的是:艺术家们,甚至是第一流的艺术家们,都得接受任何应时应景的工作。他们不但为节日这样的短暂活动设计图样,而且为箱子和窗帘、骑兵的燕尾旗和骏马的装饰品绘图。十六世纪初,这一切都改变了。瓦萨里在1550年问世的《艺术家传》中,反复谈到要求艺术家去干这类低级的工作,有辱于职业的尊严。由此可见,艺术家们有了新的社会地位,他们的才能是受到尊重的了。有了新的自由以后,艺术家这一类人本身也开始变化,自从十五世纪末起,我们就开始看到至今艺术家们还往往具有的那些特殊的性格。[112]
这里所说的“特殊的性格”,是指艺术家们不同于常人的一些趣味和习惯,如不修边幅、性情古怪、独来独往等。阿尔伯蒂从理论上提升了艺术和艺术家的地位,而其后的一些伟大艺术家则从实际上根本改变了世人对艺术和艺术家的态度,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 Buonarroti)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当他开始干这一行的时候,他的家庭认为他在降低自己的社会地位。在他逝世以前很久,他就被尊敬为超人,被奉为神(divino)。葡萄牙画家弗朗西斯科·德·奥兰达关于这种情况的变化写道:‘在意大利,人们并不看重王公诸侯的声名;只有一位画家,他们敬若神明。’”[113]这充分说明人们更重视人的才能和人的发展的价值。阿尔伯蒂无疑是这种重视的典范,正如有人所说的:“不论由于人们的才能有什么优美的成就,他都以为是几乎近于神圣的东西。”[114]
阿尔伯蒂的教育思想具有宏大的气概,洋溢着清新的气息,远不再是古代教育思想的重述,而是饱含创新的成分和蓬勃的朝气。他重视古代的智慧和古典文化,他积极地从中吸取精神养料,但他绝非泥古不化之人,而是在古代文化的基础上向前更进一步,他的许多成就尤其是艺术成就已超越古人。在古与今的关系上更重视今,学古也是为了实现现世的目的。从他对意大利俗语的态度上也可看到他的价值取向,他重视古典语言,但他也重视意大利语,尤其对佛多伦萨人使用的托斯卡纳方言充满感情,他认为在佛罗伦萨每个人都在使用它,都能理解它,它将成为一个权威性的语言,其地位就像拉丁语在学者眼中的地位一样。阿尔伯蒂是当时意大利语的主要促进者之一。强调大众日常使用的语言本身就充分说明阿尔伯蒂对现实生活的重视。他重视现实但他并不盲从现实,他力图通过教育手段培养出高素质的人(尤其是家长)并由之改造社会,使社会更加完美。他是超越古代的也是超越现实的,然而他并未因此而遁入来世的虚幻,他思想中的未来不是来世,而是现实社会的未来。其思想的本质是现世的、创新的、世俗的,他已走出古人和宗教教义的阴影,正像伍德沃德所指出的:“不论在社会理想或政治理想方面,还是在艺术方面和学术方面,阿尔伯蒂从来都不只是一个模仿者,创新才是阿尔伯蒂的典型风格,他是文艺复兴发展到更自由、更富创新精神阶段的代表人物。”[115]在阿尔伯蒂眼中,进步并不只是重复过去,而是要超越过去。只有从这个角度去评价阿尔伯蒂的教育思想,才能客观把握其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