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元璋遣将平定方国珍的时候,同时决定了南征和北伐的大计。
元璋的领土,大体上据有现在湖北、湖南、河南东南部、江西、安徽、江苏、浙江。中部最繁盛、人口密度最高的区域,恰好把元帝国切断作南北两块。
南部除元璋以外,分作几个势力:以四川为中心的有夏国明玉珍,原是西系红军徐寿辉的部将,略地入蜀,得寿辉被弑的消息,自立为陇蜀王,以兵塞瞿塘,不与陈友谅通。至正二十二年(1362)即皇帝位于重庆,国号夏,建元天统。二十六年玉珍死,子昇嗣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云南有元宗室梁王镇守。两广也是元朝的势力范围。福建陈有定虽然跋扈,仍矢忠于元。
夏主幼弱,云南太远,暂时可以放开,成问题的是福建和两广。
北部在表面上都属于元朝,可是情形更复杂。大概地说,山东是王宣的势力范围,河南属扩廓帖木儿,关、陇则有李思齐、张思道诸军。扩廓和李、张不和,当元璋用兵江、浙的时候,他们正在同室操戈,拼个你死我活。目的是争军权,抢地盘,长期混乱的内战和政变,谁也管不到大局,各人都想先把内敌消灭,统一军权,再来对付外敌,两方势均力敌,相持不下,正如鹬蚌相争,便宜了渔翁。朱元璋乘机会东征西讨,扩大地盘,充实实力。等到敌人兵临城下,这几个内战英雄才停止残杀,却又不甘合作,听任友军被个别击破,终之同归于尽,国亡家破。
元军的内讧可以追溯到几年以前。
红军起事后,政府军队完全无用,真正有作战能力的是由地主、巨绅所组织保卫乡里的义军。义军中最强的有两支:一支是起自沈丘的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几年中连定河北、关、陕,复汴梁,定河南,檄书达江、浙,以兵分镇关、陕、荆、襄、河、洛、江、淮,屯重兵太行,正预备大举恢复山东时,和另一支义军发生冲突。
另一支是以义丁恢复襄阳的答失八都鲁,接着克复亳州,和刘福通作战有功。答失八都鲁死,子孛罗帖木儿领其众,移镇大同。晋、冀之地都由察罕帖木儿平定,察罕东征,孛罗帖木儿要强占晋、冀,两军交战几年,政府几次派人讲和调停,至正二十一年(1361)冬,双方才答应罢兵。察罕被刺,子扩廓领兵平山东,孛罗帖木儿又来争晋、冀,内战又起。
同时元政府和宫廷间也发生重大的政变。名相脱脱贬死,幸臣哈麻代其位。哈麻做了宰相,天良发现,觉得从前进西天僧,劝帝行秘密法,都不是见得人的事。阴谋废帝立太子,事发被诛死。太子母奇皇后和太子也不满意顺帝,仍旧阴谋废立,派宦官朴不花和丞相太平接洽,太平不肯,太子恨太平不肯帮忙,把他害死。这时扩廓帖木儿正和孛罗帖木儿相持不下。于是太子派丞相搠思监和朴不花倚扩廓为外援,皇帝派老的沙则为太子所痛恨,逃奔孛罗军中。太子怨孛罗收容老的沙,搠思监、朴不花等就诬害孛罗帖木儿和老的沙图谋不轨。至正二十四年(1364)四月诏命扩廓帖木儿出兵讨伐,孛罗知道这命令不出于顺帝之意,先发制人,举兵向阙。皇帝派只好杀搠思监、朴不花谢罪,孛罗才回大同。太子失败逃出,再征扩廓军讨孛罗,进攻大同。孛罗还是老文章,又举兵进攻都城,太子战败,逃到太原。孛罗入都,拜中书右丞相。二十五年太子又调扩廓及诸路兵进讨。孛罗战败,被刺死于宫中,战事算是结束了,扩廓入都代为丞相。
太子奔太原时,打算用唐肃宗灵武故事自立为帝,扩廓不从。到扩廓入都城时,奇皇后授意,令以重兵拥太子入城,逼顺帝禅位,扩廓又不肯。因之,太子母子都深恨扩廓,结了仇。
至正二十六年(1366),扩廓奉令统率全国军队,平定江淮。檄令关中四将会师大举。李思齐得檄大怒说:“我和你父亲同起义兵,名位相等,你一个小孩子,乳发未干,敢命令我!”下令部下一甲不得出武关,张思道、孔兴、脱列伯三军亦不受节制。扩廓无法,只好把南征一事暂且搁起,西入关攻李思齐,思齐等四人也会兵,盟于含元殿旧基,并力拒扩廓,相持经年,数百战未能决。顺帝再三令扩廓罢兵南征,扩廓不听。恰巧扩廓部将貊高部兵多孛罗旧部,胁貊高叛,声讨扩廓。顺帝心忌扩廓兵权太重,太子又从中挑拨,廷臣也上章攻击扩廓跋扈,顺帝乃下诏解除扩廓兵权,分其兵隶诸将,置抚军院,以太子统率全国军马,专备扩廓。
※ ※ ※
元璋派人侦探元政府和元军内讧的详细情形,决定乘机会南征、北伐同时并进。十月以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师二十五万,由淮入河,北伐中原。胡廷瑞为征南将军、何文辉为副将军取福建。湖广行省平章杨璟、左丞周德兴、参政张彬取广西。
取福建兵分三路:胡廷瑞、何文辉率步骑从江西度杉关为正兵,汤和、廖永忠由明州(宁波)以舟师取福州为奇兵,李文忠由浦城攻建宁(建瓯)为疑兵。有定的根据地延平(南平)和福州互为掎角,建宁则为延平外线据点,驻有重兵。三路大军分别出发,正兵使敌人以主力应战,奇兵使敌人不测所以,疑兵分敌人兵力。
陈有定,福清人,徙居汀州清流,农人出身,沉勇喜游侠,轻财好义,颇为乡里所畏服。地方寇乱,投军立功平贼,友谅遣将入闽,有定击败之,悉复所失郡县,元授官福建行省参知政事,不久又分省延平,以有定为平章,尽有八郡之地,威福自擅,威震八闽,对元朝始终恭顺,年年由海道运粮食到大都,恪尽臣节。元璋克婺州后,就和有定接境。至正二十五年(1365)二月,有定进攻处州,为参军胡深所败,深乘胜追击,连下浦城、松溪,元璋调度江西驻军南下,两路会师,准备一举而下八闽,胡深兵败被俘,为有定所杀,平闽计划因之暂缓实现。
方国珍降后,战胜的舟师就趁势南下,有定和元朝本部隔绝,孤立无援,只好分兵固守,慷慨誓众,以死报国。福州、建宁相继失守,延平被围,城破,有定和僚属诀别,服毒自杀不死,被俘到应天,元璋责备他攻处州,杀胡深。有定不屈,厉声回说:“国破家亡,死就算了,何必多说!”和他的儿子一起被杀。
从出兵到克复延平,一共费时四月。从克复延平到平定全闽,又费了八个月工夫。
平定两广的战略,也是分兵三路:第一路杨璟、周德兴、张彬由湖南取广西;第二路陆仲亨由韶州捣德庆;第三路是平闽舟师,以廖永忠、朱亮祖统领,由海道取广州。第一路军于至正二十七年(1367)十月出发,第二、三路军于洪武元年(1368)二月出发,所遇抵抗以第一路军最烈。由衡州入广西的进军路线,第一个名城永州(零陵),第二是全州,都经激烈血战才能占领。时宝庆、武冈犹为元守,为了免除后顾之忧,也次第分兵攻下,军锋直指靖江(桂林)。第二路军于三个月内平定北江和西江的三角地带,英德、清远、肇庆、德庆、连江都归掌握,隔断广州和靖江间的交通。第三路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廖永忠在福州奉命后,先派人向元江西分省左丞何真劝告投降,行军到潮州,何真即遣使上印章、图籍、户口,奉表归附。广州附近州县都不战而下。沿西江入广西,梧、容、藤诸州以次降顺,北上会合第一军围攻靖江。合围两月,洪武元年六月靖江城破,七月广西平。两广俱归入版图。
福建、两广平定后,南部除掉四川、云南以外,都已统一,打成一片。大后方的人力和财力供给北伐军以无限的助力。
※ ※ ※
北伐军在出发前,元璋和刘基等筹定了作战的计划后,又和诸将缜密研究。常遇春提出意见,以为南方已定,兵力有余,如直捣元都,以我百战之师,敌彼久逸之卒,其胜可必。都城既克,乘胜长驱,以建瓴之势,余地可不战而下。元璋的作战计划恰好相反,他指出直攻大都的危险性,以为元建都近百年,城守必固,如悬师深入,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退不可,非我之利。不如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而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然后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常遇春还是抱持着前次直攻平江的见解,以为巢穴根本一下,支干自然迎刃而解。他却没顾虑到孤军深入,后方的交通线如何保持,万一被敌人截断,兵员和粮食的补充便陷绝境。奇兵突击,固然可以侥幸取胜,却非万全之计。元璋的计划却是稳扎稳打,立于不败之地,步步扩大,占领地和后方联成一体。诸将都同声说好。
北伐军的统率机构,也经严密组织。在平陈友谅以前,诸将都直属元璋,不相统率。九华山之役,常遇春坑杀汉降卒,徐达不能止,始以达为大将,尽护诸将。至是以达持重有纪律,战胜攻取,得为将之体,以为征虏大将军,统率全军。常遇春当百万之众,勇敢先登,摧锋陷阵,所向披靡,以为副将军。又担心遇春健斗轻敌,复谆谆告诫,如遇大敌当前,以遇春领前锋,和参将冯胜分左右翼各将精锐进击。右丞薛显、参政傅友德勇冠诸军,使独当一面。达则专主中军,策励群帅,运筹决胜,不可轻动。又复申严纪律,告谕将士,以这一次北伐,目的不在略地攻城,而在平削祸乱,解救生民疾苦,凡遇敌则战,所经地方和攻破城邑,勿妄杀人,勿夺民财,勿毁民居,勿废农具,勿杀耕牛,勿掠人子女,如有遗弃孤幼在营,父母亲戚来求,即时付还。
为使北方人民明了大军北伐的动机和目的,元璋命宋濂草了一道檄文,驰谕齐、鲁、河、洛、秦、晋、燕、蓟各地,这檄文是中华民族革命史上有名的文献,檄文道:
自古帝王临驭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治天下者也。自宋祚顷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四海内外,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彼时君明臣良,足以纲维天下;然达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叹。自是以后,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鸩兄,至于弟收兄妻,子蒸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礼义者御世之大防,其所为如彼,岂可为训于天下后世哉!
及其后嗣沉荒,失君臣之道,又加以宰相专权,宪台报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虽因人事所致,实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古云:“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信乎不谬。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今一纪于兹,未闻有济世安民者,徒使尔等战战兢兢,处于朝秦暮楚之地,诚可矜悯。
方今河、洛、关、陕,虽有数雄,乃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以为美称。假元号以济私,恃有众以要君,凭陵跋扈,遥制朝权,此河、洛之徒也。或众少力微,阻兵据险,贿诱名爵,志在养力,以俟衅隙,此关、陕之人也。二者其始皆以捕妖人为名,乃得兵权;及妖人已灭,兵权既得,志骄气盈,无复尊元、庇民之意,互相吞噬,反为生民之巨害,皆非华夏之主也。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江,居金陵形势之地,得长江天堑之险,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群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虑民人未知,反为我仇,挈家北走,陷溺尤深,故先谕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国之民抚养无异。
这是元璋幕中儒生系统的杰作,代表几千年来儒家的正统思想。这文字指出两点:第一是民族革命,强调夷夏的分别,中国人民应由中国人自己治理。过去不幸被外族侵入,冠履倒置,现在应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比之红军初起时,以复宋为号召的狭隘的恢复家族政权,进而为广泛的恢复民族独立,进步何止千里!以此为号召,自然更能广泛地博得全民的拥护和支持,更能吸引儒生和士大夫的注意。第二是文化系统的恢复,礼义为御世大防,换言之,即人生的行为规范,此规范实我民族所以生存所以发展之生命力量。蒙古入主中国,初时尚能遵守此规范,以纲维天下。中期以后,此规范乃被破坏,渎乱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实属不可容忍。北伐目的在“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恢复此世世相承之传统文化、生活习惯。这比之红军之弥勒佛或明王出世空幻的理想世界,进而为更切实具体的文化的生活习惯的正常化,自然更能广泛地博得全民的拥护和支持,更能吸引儒生和士大夫的注意。
指斥元廷则分作两点:第一是破坏传统文化,第二是政治贪污和腐化。
指斥元将,河、洛指扩廓帖木儿,扩廓原为汉人王保保,为乃舅察罕帖木儿养子,元帝赐名。关、陕指李思齐、张思道等。扩廓斥其以夷变夏,反用虏名,跋扈要君。李、张斥其制造内乱,不忠负国。妖人指红军,说妖人已灭,事实上无异表白十三年来在红军系统下作战的这一实力,并非红军,至少也已和红军脱离关系。
末了说明要“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逐虏雪耻之使命。
最后为了缓和蒙古、色目人的反抗,声明只要他们愿意加入中国文化系统,也就承认他们是中国的公民,和中国人一样看待。
前一年讨张士诚的檄文只是消极地踢开红军系统,空洞地指斥元政府。到此方才积极地、具体地提出民族革命的口号,保持传统文化的政纲。这是儒生系统的第二次胜利,也是朱元璋的第二次转变。
这一檄文的影响,使北方的儒生士大夫消释了对红军破坏的恐惧心理,使北方的农民了解这支军队之来,是为了恢复秩序、安定生活。使北方的官吏明白他们并非被消灭的对象。也使蒙古、色目人明白,只要加入中国文化系统,便可得到保护,除了蒙古帝室和贵族,全被这檄文所吸引和感动,或甘心降附,或停止抵抗,或起兵参加,使北伐军得以顺利进军,在很短的时间内,收复沦陷已经四百三十年的燕云旧壤,平定西北,统一全国。
北伐军分为两路:徐达一军由淮入河是主力;另一路以邓愈为征戍将军,由襄阳北略南阳以北州郡,分元兵力。
北伐军的进展分为四个步骤:
第一步从出师到洪武元年(1368)正月平定山东,前后三个多月,沂州、益都、东平、济南、东昌以次平定。
第二步由山东西进:一路由南面克永城、归德、许州,和邓愈军联络,拊汴梁之背;一路由北面出郓城,渡黄河,抵陈桥,汴梁不战降。进败元军于洛水,河南(洛阳)降,河南全境平定。别将冯胜克潼关,李思齐、张思道遁走。这是洪武元年(1368)三、四两个月间的事。
鲁、豫既定,潼关一军堵住张、李的出路。四月元璋亲到汴梁,大会诸将,重新检讨战局和战略。
当北伐军连克齐、鲁、河、洛的时候,元军正忙于内战,政局反复和军权转移,交相影响,纠缠不清。扩廓解除兵权后,退兵泽州,其部将关保乘机归附政府。元廷一面命貊高协同诸将守御山东,以关保一军赴援;一面以李思齐为副总统,守御关中。脱列伯、孔兴等出潼关渡河迎战,诸将互相观望,都不奉命。政府无法,只好做和事佬,划分防区,以潼关为界,以东属扩廓,以西属李思齐,各守分地。又命关保总统诸军,如扩廓拒命,即和貊高、李思齐东西合击。扩廓愤极,引军据太原,尽杀元廷所置官吏,于是顺帝下诏尽削扩廓官爵,令诸军四面围讨。时北伐军已下山东,取汴梁,元将望风降附,无一人抵抗,无一军堵截。小城降,大城也降;汉官、汉将弃城逃走,蒙古、色目也弃城逃走。真是所谓“土崩瓦解”,势如破竹。
北伐军克潼关,李思齐、张思道逃走,貊高、关保也为扩廓所擒杀,顺帝大恐,归罪于太子,罢抚军院,尽复扩廓官爵,令和李思齐分道南征,两人这才着了忙,正准备整军出发,可是事势已非,北伐军已经进军元都,挽救无及了。
第三步攻势,起于这年闰七月,徐达檄会诸将,会兵临清,水陆步骑沿运河直上,连克德州、通州,元兵数败无斗志。顺帝大惧,恐被俘虏,蹈徽、钦二帝的覆辙,二十七日夜三鼓,率后妃太子逃奔上都(开平,今察哈尔多伦县地)。八月一日北伐军入大都(今北平),沦陷四百三十年的名都,到这一天才光复旧物!从宋太祖、太宗、神宗以来所未能实践的整个民族的愿望,算是达到目的了;历史上的耻辱的污点,算是湔雪了;战国、秦、汉以来对北族的国防线——长城,从这一天起,又成为我民族生存自卫的堡垒了。中华民族重新做自己国土的主人,不但得救,而且复兴了!
元都虽下,元军实力依然完整。徐达、常遇春奉命西取晋、陕。从洪武元年八月起到第二年八月,整整一年,才完成第四步的战果。在这一年内,元军不但抵抗较烈,而且几次大规模反攻,在整个北伐战役中,可说是最艰苦的一段。
当西征军南取保定、真定,连下怀庆、泽、潞时,扩廓遣将以兵来争泽州,西征军大败。扩廓乘北平空虚,亲出雁门关,由保安州经居庸关攻北平。徐达得到消息,也不回救北平,径率大军直捣扩廓的根本太原。扩廓东进到半路,只好回军救援,半夜里被袭击;军溃,扩廓遁走,山西平。
洪武二年(1369)三月西征军入奉元路(西安),李思齐奔凤翔。西征军进抵凤翔,思齐又奔临洮。追到临洮,思齐势穷力迫,举众降。时元将攻通州,北平无重兵,于是分军,以常遇春、李文忠率步骑九万还救,直捣元都开平(上都),元帝北走。遇春暴卒,文忠代领其众,回师会大军并力西征。值元军围攻大同,文忠奋击大败之,生擒脱列伯,杀孔兴。元帝见屡次图谋都告失败,知道不行,从此打消了南向恢复的妄想。徐达一军克兰州、平凉,张思道走宁夏,为扩廓所执。其弟良臣以庆阳降,已而良臣复叛,固守了三个多月,援绝粮尽,城破被杀,陕西平。
李思齐、孔兴、脱列伯、张良臣兄弟,或降或死,元大将中只剩扩廓帖木儿还拥兵宁夏,时时出兵攻扰,边戍不得宁息。刘基对元璋说:“不可看轻扩廓,此人真是将才!”洪武三年(1370)又命大将军徐达总大兵走西安,捣定西。扩廓方围兰州,回兵赴救,大败于沈儿峪,扩廓奔和林。五年又分道出塞取扩廓,到岭北为扩廓所大败,士卒死了几万。八年扩廓死,西北边戍从此才得安睡,元璋和他的将军暗地里都吐了一口气。
察罕死后,扩廓继掌兵权,元璋遣使通好,七次去信,使人都被扣留,也不回信。出塞后,又再三遣人招谕,还是不理。最后派李思齐去,见面时以礼相待,辞回时还派骑士送到交界地方,正要分别,骑士说:“奉主帅命令,请留一点东西作纪念!”思齐回答:“我是一个使人,远道将命,哪来贵重东西呢?”骑士直说:“我要的是你一只手臂!”思齐知道不免,只好砍了一只手臂给他,回来后不久就死了。元璋以此益发心敬扩廓。有一天大会诸将,问以谁是天下奇男子,诸将都说:“常遇春将不过万人,横行无敌,真奇男子!”元璋笑说:“遇春虽然是人杰,我还可以臣服他;可是我不能臣服王保保,这人真是奇男子!”
※ ※ ※
北方既定,洪武四年(1371)正月遣兵伐夏,兵分两路:汤和为征西将军,周德兴、廖永忠为副将率舟师由瞿塘攻重庆;傅友德为征虏前将军,顾时为副将军率骑兵由秦、陇攻成都。
明玉珍,随州人,农人出身,以信义为乡党所推重。徐寿辉起兵,玉珍集乡兵结棚自固,被逼加入红军。据蜀称帝后,折节下士,节俭爱民,求雅乐,开进士科,定赋税以十取一,下令去释、老二教,止奉弥勒,不务远略。天下大乱,四川独能休兵息民,百姓安居乐业,可说是当时唯一的乐园。在位五年,死时才三十六岁。子明昇以十岁小孩继位,诸将争权,互相残杀,大权旁落,国势渐衰。
夏国小民弱,听说大兵压境,恃瞿塘天险,以铁索横断关口,凿两岸石壁,引铁索为飞桥,用木板平放,置炮石、木杆、铁铳,两岸也置炮,层层设险,以为舟师绝不能过。汤和水军果然被阻,三个月不能前进一步。
夏人以为敌人进攻路线必由瞿塘,把重兵都分配在东线,北边防务空虚,傅友德军乘机进破阶州(武都)、文州,径趋绵、汉,以克地时日写木牌数千投汉江,顺流而下。夏东线军分兵回援汉州失利。廖永忠得到木牌,也从间道绕过敌后,和正面军前后夹攻,断飞桥,烧铁索,直下夔州,水陆并进,明昇乞降。傅友德进围成都,成都和重庆归附,也降。十月,汤和等悉定川蜀诸郡县,夏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