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钟。巨大的玻璃房子,玻璃钟就在它本不该出现的地方。那玻璃钟几乎不可见:它仅仅是空气中几组闪光的线条,仿佛一个并不存在的平面上反射出闪耀的光芒。那里每一件东西都是透明的——精美的桌椅、花瓶无一例外。接着洛布桑意识到,那些东西其实不能叫作玻璃。也许该叫作水晶才对,或者应该算是冰——偶尔在严重的霜冻天气之后能见到的那种毫无瑕疵的薄冰。每一件东西都仅有轮廓隐约可见。
透过远处的墙壁,他可以看到楼梯。那座玻璃房子朝着上下左右各方向永远地延伸着。
但是它看起来很眼熟,仿佛是家的感觉。
玻璃屋里弥漫着一个声音。那声音调子很尖锐,仿佛湿手指在摩擦酒杯边缘。里面还有东西在动——在那透明的墙后面,有一些雾一样的飘忽不定的影子……在看着他……
“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你说奇怪是什么意思?”卢泽的声音飘过来。
洛布桑眨眨眼睛。这地方很奇怪,就是现在眼前这个地方,这个僵硬死板的地方……
接着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就是奇怪,已经没事了。”他低声说。他脸上湿乎乎的,伸手一摸全是泪水。
“肯定是他们放在茶里的臭牦牛黄油不好,我说过好多次了,”卢泽说,“科兹莫皮利特太太从来不——啊,这就奇怪了。”他抬起头。
“什么?什么?”洛布桑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湿乎乎的手指头,接着又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
“有一个延时器超速了,”卢泽换了个位置,“你能感觉到吗?”
“我什么都听不见!”洛布桑说。
“不用听,要感受。透过你的凉鞋传上来的感受。啊,又来一个……又一个。你感觉不到吗?那一个是……六十六号,它们一直不能准确平衡。过不了一分钟我们就能听见了……哎呀,看看那些花,快看那些花!”
洛布桑转身。
冰叶花开了。苦苣菜花谢了。
“时间泄漏,”卢泽说,“注意听!你能听见了吧?他们在随机倾倒时间!快来!”
根据永恒惊诧者·文所著的《第二书卷》,文是在一棵瓦姆瓦姆树的树干上造出了第一个延时器,他在树干上刻了一些符号,又装上一个黄铜锭子,然后把徒弟土泊叫来。
“啊,这个真不错啊,师父,”土泊说,“这是转经筒吗?”
“不是。这跟转经筒完全不同,也没那么复杂,”文说,“它只能储存或者挪动时间。”
“这么简单?”
“现在我要试试。”文说着自己把那个延时器转了半圈。
“啊,这个真不错啊,师父,”土泊说,“这是转经筒吗?”[22]
“不是。这跟转经筒完全不同,也没那么复杂,”文说,“它只能储存或者挪动时间。”
“这么简单?”
“现在我要试试。”文说着,这次转了少半圈。
“这么简单?”
“现在我要试试。”文说。这一次他把那个延时器轻轻地来回旋转。
“这么么么么这么简简简简、简单?”土泊说。
“现在我要试试。”文说。
“有效吗,师父?”
“有效,”文站起来,“把你用来背柴火的绳子给我。还有……把你昨天砍的樱桃树给我一截。”
他把那根旧绳子绑在圆柱形的延时器上,然后把那截木头扔到一坨泥巴上。土泊跳到一旁躲避。
“看到那些山了吗?”文拉紧绳子。延时器转了几下保持住了平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看见了,师父。”土泊很恭顺地说。这里除了山根本没别的东西,有时候山太多了反而看不见,因为山都互相挡住了。
“石头需要多少时间?”文说,“大海需要多少时间?我们都拿走吧——”他将左手放在那个旋转的东西上,“搬到需要的地方去。”
文低头看了看那块樱桃树上的木头,嘴唇无声地嚅动,仿佛在思考某个复杂的难题。然后他右手指向那块木头。
“后退。”他说着用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延时器。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延时器移动时空气发出的噼啪声,还有泥土里冒出蒸汽的咝咝声。
文看了看那棵新的树,微笑起来:“我刚才叫你后退了。”
“我,呃,我还是下来吧,好吗?”土泊在开满花的树枝上说。
“要小心。”文叹了口气,土泊随着一阵花瓣摔了下来。
“这里将永远盛开着樱桃花。”他说。
卢泽拉起袍子沿着小路跑过去。洛布桑跟在他身后。岩石之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号。鲤鱼池里涌起奇形怪状的浪花,清洁工在鲤鱼池边滑了一跤,但他爬起来沿着溪流边的小路继续跑。朱鹭飞起来——
卢泽停下脚步,直挺挺地躺在石板路上。
“趴下!”
洛布桑已经冲到前头去了。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凄厉地叫着从自己头上飞过。他回头一看,看到最后一只朱鹭在空中挣扎,它不断缩小,羽毛不断落下,周身笼罩在淡蓝的光芒中。它大叫一声,然后“噗”的一声消失了。
但不是彻底消失。一个蛋沿朱鹭的飞行轨迹飞了几秒,落在石头上打碎了。
“随机时间!快过来,过来!”卢泽一边喊一边站起来,朝他们前方悬崖上一处装饰用的栅栏跑去,接着他以惊人的力量将栅栏从悬崖边掀开。
“我们现在要往下滑一段,你蜷成一团就没问题了。”他说着钻进洞里。
“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延时器所在的地方!”
“新进侍僧都不能靠近延时器,违令者死!”
“那只是巧合,”卢泽尽可能趴下,手指触地,“因为你要是在那里就肯定会死。”
他朝黑暗深处滑去。片刻后,一阵毫无智慧可言的咒骂声从洞里传出。
洛布桑也爬了进去,他用手指摸索着,很快就滚下去,接着就掉在地上了。
“干得好,”卢泽在阴暗中说,“如果遇到疑问,就选择活下去。这边走!”
那条通道通往一条宽阔的走廊。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噪声。这里的某种机械快要散架了。
随后传来爆炸般的“咔嚓”声,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含含糊糊的声音。
好几十个僧人头戴厚厚的软木帽子,身穿传统样式的僧袍从拐弯处跑来。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在大喊大叫,比较聪明的几个人节省着力气赶紧跑。卢泽抓住其中一个人,那人奋力挣扎。
“放开我!”
“发生什么事了?”
“在人跑完之前出去就行了!”
那个僧人挣脱之后赶紧追上其他人。
卢泽弯下腰,捡起一顶软木僧帽,严肃地递给洛布桑。
“工作的时候安全第一,健康第一。”他说。
“这帽子能保护我?”洛布桑戴上帽子。
“其实不能。不过你戴了帽子的话,等别人找到你的头,就能认出来是谁。我们到大厅里头之后,你什么都不要碰。”
洛布桑原以为那个大厅会是一个有着拱顶的大型复杂建筑。因为大家说起延时器大厅的感觉好像是巨大的教堂。但是现在走到走廊尽头,洛布桑看到的是一片蓝色的烟雾。等他眼睛习惯了看烟雾弥漫的昏暗环境后,他看清了近旁的一个圆柱体。
那是一个矮胖的石柱,六码高三码宽。它转得非常快,看起来如同一团阴影,柱子周围的空气闪耀着细碎的银蓝色光芒。
“看见没?它们倒出来了!这边!快点!”
洛布桑快步跟在卢泽后面,他看到这里有几百——不,几千个圆柱,有一些几乎高至山洞顶部。
这里还有一些僧人,他们从井里打来一桶桶的水,水泼到圆柱体冒烟的石头底座上就变成了蒸汽。
“蠢货。”清洁工低声说。他双手拢在嘴边喊道:“负责人在哪里?”
洛布桑指着大厅墙上一个木质平台的边缘。
那里有一顶腐烂的软木僧帽,还有一双古旧的凉鞋。凉鞋和僧帽之间有一堆灰色的灰。
“可怜的人,”卢泽说,“我估计他瞬间承受了五万年的时间。”他又看了看那群忙忙碌碌的僧人。“你们停一下到这里来!我不会说两次!”
其中几个人擦擦眼角的汗水来到木平台旁边,他们很庆幸还有人发号施令,此时延时器还在尖叫。
人群聚集过来之后,卢泽说:“好!听我说!这是一次瀑布涌流!你们肯定都听说过!我们能处理!我们只需要连线过去和未来,首先连线最快速的部分——”
“可怜的绍布朗先生已经试过了。”一个僧人朝那堆悲惨的灰烬点点头。
“那我需要两组人——”卢泽停了一下,“不,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就按平时的方法,常规操作!一个人控制一个转轴,我给出口令就用力敲杆子!我数一二三准备好!”
卢泽爬到平台上,看到一个放满木头线轴的板子,红蓝两色的光芒飘浮其上。
“太乱了,”他说,“太乱了。”
“这是什么意思?”洛布桑问。
卢泽伸手指了指那堆线轴解释道:“红色是将时间输出,让它加速;蓝色是将时间输入,让它减速。颜色越亮说明时间越快。但是现在它们都不受控制了,因为刚才的涌流将连线切断了,你明白了吗?”
“把它和什么切断了?”
“和负载切断了。和整个世界切断了。看到那里没有?”卢泽朝靠在山洞壁上的两排长架子挥挥手。每一个架子上都有一排旋转的百叶,一排是蓝色,一排是深红色。
“百叶的颜色越深,代表聚集或者释放了越多的时间?”
“真聪明!所以必须保持平衡!我们将转轴两两匹配起来,这样其中一个聚集时间另一个就释放时间。它们可以相互抵消。可怜的绍布朗是想让它们恢复正常工作。但是在瀑布涌流之中是做不到的。你必须等涌流完全落下,然后等它平静之后再捡起其中的碎片。”他看了看那些线轴,又看了看忙忙碌碌的僧人们,“好。你……128连17,然后45连89。你去吧。你……596,嗯,我看看……596连402……”
“790!”洛布桑指着一个线轴大喊。
“你说什么?”
“790!”
“别慌,还在继续释放时间呢,孩子。这里是402,不会有问题。”
“790要再次开始聚集了——”
“它还是亮蓝色。”
“马上就要开始聚集了。我知道。因为,”——这孩子犹豫地指着其中一个线轴,然后又指着板子另一边的一个线轴——“因为它的速度和这个一样。”
卢泽看了看。“经文里写着,‘我会一直走到阶梯尽头!’这是正常的转向。”他朝洛布桑皱皱眉头,“你莫非是某人的化身吗?这里经常发生类似的事情。”
“我不是。但是……这个很明显。”
“刚才你还什么都不懂!”
“对,对,但是你看这些东西……太明显了啊。”
“是吗?是吗?好吧,那你来看着这个板子吧,神童!”卢泽后退几步。
“我来?但是我——”
“去好好看着!这是命令!”
洛布桑身边闪出一道蓝色的光。卢泽不禁好奇这一秒钟之内他在周身聚集了多少时间,显然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然后男孩给出几组数字。卢泽转身对僧人们说:“赶紧动起来,孩子们!洛布桑负责管理板子了!你们看好那些轴承!”
“他只是个新来的侍僧——”其中一个僧人说,但是他瞄见卢泽的表情,就立刻改口了,“好的,清洁工……遵命……”
很快传来了条线到位的声音。洛布桑又给出一组数字。
僧人们前前后后忙成一团,卢泽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柱子。它依然转得很快,但是他却能看清上面雕刻的纹路。
洛布桑又看了看那块板子,接着又看着那些嗡嗡作响的圆柱体,然后又去看那一排排的百叶窗。
卢泽知道,经文里没有写到这种情况。尽管大家都有尝试,但是你不可能在课堂上教这些。一个优秀的转子控制员要通过实际操作来积累经验、验证他们教过的一切理论。他知道如何感受时间流动,将一排排的延时器视为时间的水槽和喷泉。绍布朗老头以前就很有经验,他可以把课堂上学生们浪费掉的几个小时全部抽离出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几千里之外忙碌的工厂里,整个过程学生们根本察觉不到。
他会用苹果变戏法来吸引学徒们。他把苹果放在学徒们旁边的柱子上,然后将某个小柱体上的时间转移到苹果上。苹果会迅速长成一丛细长的小树,接着就化为灰土了。他就对大家说:你操作失误就会变得像这个苹果一样。
卢泽匆忙走过,他看了一眼腐朽的僧帽下面那堆灰色的尘土。也许这就是绍布朗想要的结局——
石头传来一阵痛苦的摩擦声,他抬起头。
“给轴承上油,你们这些懒鬼!”他一边喊着一边从延时器中间跑过去,“注意栏杆!不要摸到齿条!我们现在进展顺利!”
他边跑边注意看着那些柱子。它们现在不再是胡乱旋转了,它们现在转得整齐有序。
“你做得不错,孩子!”他朝平台上面的洛布桑喊道。
“还行,但是我不能保持平衡!有太多的时间聚集起来,却没地方存放!”
“有多少?”
“四十年!”
卢泽看着那些百叶。四十年其实还好,但是真的——?
“有多少?”他说。
“四十!抱歉,没地方存放!”
“没关系!直接拿走!减轻负担!我们随时都可以放回去。倒掉!”
“倒到哪里?”
“找个大海沟!”清洁工指着墙上那幅粗糙的世界地图,“你知不知道怎样——你知不知道怎么让它朝正确的方向旋转?”
空气中又一阵蓝色。
“知道!我大概知道!”
“好,我就知道你行!进入你自己的时间!”卢泽摇头。四十年?他会担心四十年?四十年真的无关紧要!那些学徒迄今为止已经扔掉了五万年的时间了。海有一个好处,它永远又大又湿。也许有些渔夫会捞起来一些长胡须的怪鱼,一些此前只发现过化石的怪鱼,但是谁会关心鳕鱼的遭遇呢?
声音发生了变化。
“你在干什么?”
“我在422号位置发现了一些空间!可以放下四十年!不能浪费时间!我现在就把它放回去!”
声音又变了一些。
“好了!我已经弄好了!”
一些大圆柱已经明显减速了。洛布桑正飞快地挪动板子上的木桩,卢泽十分疑惑,根本看不明白。在他们上方,那些百叶一片接一片地关闭起来,每一片都呈现出一种年深日久的木器色彩。
没有人能做到这么精确,没有的吧?
“你现在精确到月了,孩子,月!”他喊道,“坚持下去!啊,天哪,你现在精确到天了……天!看着我!”
清洁工跑到大厅另一头,那边的延时器比较小,那边的时间在白垩石、木头和其他不怎么持久的材料制成的圆柱上进行微调。他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些也慢了下来。
他沿着一排几尺高的橡木圆柱跑过去。那些在小时和分钟层面上调整时间的延时器也在减速。
周围有种尖锐的声音。
他身边那一排咔嚓作响的柱子末尾,最后一个小白垩石圆柱像陀螺一样转着。
卢泽走过去认真看着那个柱子,他抬起一只手。除了轴承冷却时发出的叮当声以外,现在周围只剩下嘎吱嘎吱的声音了。
“差不多了,”他大声说,“现在慢下来……等待,等……到……”
那个白垩石的延时器大概只有一卷棉线那么大,它旋转减速……停了下来。
架子上的最后两片百叶也关闭了。
卢泽的手放下来。
“好!让板子停止工作!不要碰任何东西!”
大厅里一时间一片死寂。
僧侣们屏息凝气地看着。
这是没有时间的一刻,是完美的平衡。
嘀嗒
这没有时间的一刻在绍布朗先生的鬼魂看来仿佛是隔着一层薄纱一样模模糊糊的情景。“不可能!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他身后一个黑色的身影说。
绍布朗转身。“哦,”随后他十分确定地说,“你是死神,对吧?”
是的。很抱歉我迟到了。
这位生前名叫绍布朗的鬼魂看着下面那堆灰,那是他此前六百年世俗生活的留念。
“我也一样。”他说着用胳膊肘戳了死神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我迟到了。’砰砰。”
抱歉,你说什么?
“呃,就是说……对不起,我迟到了。就是……死太晚了?”
死神点头。哦,我知道了。主要是没明白“砰砰”。
“哦,砰砰是为了表明我在开玩笑。”绍布朗说。
啊,对。我明白了,确实很有必要。事实上,绍布朗先生,虽然你迟到了,但是其实你提前到了。砰砰。
“什么?”
你寿命还未尽就死了。
“是吗?我看也是!”
你知道为什么吗?这种情况很不常见。
“我只知道那些柱子疯狂转,其中一个超速了,我就去处理负载。”绍布朗说,“但是,嘿,那孩子是怎么回事?你看他把大家指挥得团团转!我真希望亲自教导他!不,我在说什么啊?应该是他教我才对!”
死神四下看了看。你说的是谁?
“站在台子上那孩子,你看见了吗?”
没有,我看着台子上没有任何人。
“什么?他就在那里啊!就像你脸上的鼻子——哦,不是你脸上的……”
我能看到那些彩色的木桩在移动……
“那你认为是谁在挪动柱子?你是死神,对吧?我以为你能看到每一个人。”
死神看着那些飞速移动的线轴。
确实……我能看到每一个人。他依然盯着那些线轴。
“嗯哼。”绍布朗说。
嗯,是。我们说到哪儿了?
“哦,是这个,嗯,如果我死早了,你能不能——”
发生过的事情改不了了。
“这是哪种哲学?”
是唯一一种行之有效的哲学,死神掏出一个沙漏仔细看了看,我明白了,因为你死早了,所以还要过七十九年才能转世。你有什么地方可去?
“去?我都死了。又不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了!”绍布朗已经开始消失了。
也许你可以附在哪个早产儿身上?
绍布朗消失了。
在这没有时间的一刻,死神转身看着大厅里那些转轴……
嘀嗒
白垩石圆柱又发出吱嘎声轻轻转动起来。
橡木延时器也一个接一个转起来,并且逐渐增加负载。
这一次转轴没有尖叫。它们慢慢地转着,好像一个个年迈的芭蕾舞女,随着外面世界的数百万人将时间聚集在自己的周围,延时器都转起来了。它们发出的吱吱声就好像茶叶运输船乘着顺风绕过激愤海岬。
接着那个巨大的石头圆柱接收到小圆柱处理不了的时间,于是也伴随着低沉的声音转起来。底层装置发出低沉的吱嘎声,但那声音很轻,还在控制中。
卢泽轻轻放下手站起身。
“干得漂亮,”他转身对惊讶不已的僧人们说,“大家都做得很好。”接着他走到近旁的一个高级僧人身边。
卢泽从耳朵后面把剩下的那支烟取下来说:“好了,兰巴特·汉迪赛,你觉得刚才是怎么回事?”
“呃,这个,是有一个涌流喷出来——”
“不,不,那之后呢?”卢泽说着在自己鞋底上划了一根火柴,“我觉得刚才你的手下并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作一团,也没有让那个小孩爬到台子上去创造我见过的最精妙的平衡。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我说得对吗?”
管控延时器的僧人不是寺院里最擅长政治的群体。他们的工作就是维护、上油、拆解、重建,还有就是服从台子上那个人的命令。兰巴特·汉迪赛的眉毛皱成一团。
卢泽叹了口气。“我认为事情是这样的,”他解释道,“你手下的人对这种情况应付自如,我和我的学徒对你们的精湛技艺无比佩服。住持也对你们刮目相看,甚至高兴得吐泡泡了。也许在晚饭之前你还需要在禅房里额外再查看一些经文?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汉迪赛脑海中的经幡一阵狂舞,最终总算接收到一些上天的指示。他露出微笑。卢泽靠近他压低声音说:“但是,我近期还会过来,这地方似乎需要好好打扫一遍,要是一周之后,我发现你的手下不好好干活,偷懒磨洋工,我就要……好好跟你谈谈。”
汉迪赛的微笑消失了。“好的,清洁工。”
“你要把这些都测试一下,维护好轴承。”
“好的,清洁工。”
“找人把绍布朗先生清理掉。”
“好的,清洁工。”
“你干得不错。我和洛布桑就走了。你教给他不少东西。”
他拉起还没回过神的洛布桑,穿过有着一排排嗡嗡旋转着的延时器的大厅。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依然残留着蓝色的烟雾。
“经书里确实写了,‘你用一片羽毛就打败了我’。”他们穿过坡道的时候卢泽低声说,“你在反向发生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而我最少也会把我们扔到下个星期去。”
“抱歉,清洁工。”
“抱歉?你不需要道歉。孩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太快了。你做这整件事就像鸭子入水一样自然。你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花很多年去掌握这些技艺。绍布朗老头——希望他转世到某个温暖舒适的地方——就连他也不可能把负载平衡到秒。我是指一秒钟,把整个倒霉的世界平衡到一秒!”他哆嗦了一下,“给你一个忠告,别让别人知道。其他人知道你这本事就麻烦了。”
“好的,清洁工。”
“还有一件事,”卢泽走出隧道回到阳光下,“在延时器失控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察觉到什么没有?”
“我不知道。我就觉得……有那么一小会儿,事情变得很奇怪。”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感觉有点像在曼陀罗大厅的时候。”
“嗯,不要跟任何人说。如今这些高僧甚至不知道延时器是怎么工作的,大家都不关心那些东西了。但是在以前,你必须要在下头工作六个月,每天给延时器上油、清洁、整理,之后才能当上僧人。当时大家都挺不错。而现在就只知道讲纪律和宇宙和谐。以前你在延时器大厅里就能学到这些。有人喊‘倒时间了!’的时候,你不赶紧躲开,就会马上变老好几年,每个转轴都平稳运转就是最和谐不过的状态了。”
经过走廊进入寺庙大殿。人们依然匆匆忙忙往曼陀罗大厅跑。
“你确定自己能再去看一次吗?”卢泽问。
“是的,清洁工。”
“好,你说了算。”
曼陀罗大厅上面的看台上挤满了僧人,卢泽礼貌而坚决地挥舞着扫帚开出一条路。高僧们都挤在看台边缘。
仁波看到了他,说道:“啊,清洁工,是什么灰尘耽误了你的时间?”
“转轴失控,超速了。”卢泽低声说。
“没错,但是住持要见你。”侍僧头领有些责怪的意思。
卢泽回答:“以前,只要锣响,每个人都必须马上到下面去。”
“是的,但是——”
“啵儿啵儿啵儿啵儿。”住持发话了。洛布桑这才看到住持被一个侍僧背着,他头上还戴着一顶绣花小尖帽免得着凉。“卢泽一向很关注实践啵儿啵儿啵儿。”他把一些牛奶沫喷到了侍僧耳朵里,“我很高兴事情都解决了,卢泽。”
清洁工鞠了个躬,住持拿着一只木头熊轻轻敲那个侍僧的头。
“历史就是不断重复,卢泽。嘟姆嘟姆-啵儿啵儿啵儿……”
“玻璃钟?”卢泽说。
高僧们都倒抽了口冷气。
“你怎么知道?”侍僧头领说,“我们还没有重新运行曼陀罗呢!”
“经文里写了,‘我于水中有所感’。”卢泽说,“这是我第二次知道转轴这样疯狂旋转。每一个都失控了。时间闪失。又有人在制造玻璃钟了。”
“不可能吧,”侍僧头领说,“我们把所有线索都抹消了!”
“哈!经文里写了,‘我虽看似卷心菜却不翠绿!’”卢泽严厉地说,“那种东西不可能被完全抹消掉,它总会渗透回来。故事、梦、洞里的壁画,什么都可能——”
洛布桑看着下面那个曼陀罗。僧人们都聚在大厅尽头几个高大的圆柱形旁边。那些柱子看起来很像延时器,但是只有一个小的在慢慢旋转。其他的都一动不动,柱子从头到脚刻着无数的符号。
那是储存起来的图案——这个念头突然从洛布桑脑海中冒出来。那些柱子是用来储存曼陀罗的图案的,这样就能反复重放。今日的图案刻在小柱子上,长期保存的图案刻在大柱子上。
曼陀罗在他下方形成涟漪,斑斑点点的色彩和零星的图案浮上表面。稍远处有个僧人喊了一声,小柱子便停了下来。
翻滚的沙砾也静止下来。
“二十分钟之前就是这样子了,”仁波说,“看见那个蓝白色的点了吗?接下来它会扩散——”
“我知道我在看什么,”卢泽冷冷地说,“它还没发生我就已经在那里了!上师,让他们显示玻璃钟事件序列!我们没时间了!”
“我真的认为我们——”侍僧头领刚想说话,却被一块橡皮砖打断了。
“要罐子要罐子,如果卢泽是对的,那我们绝不能浪费时间,各位,如果他错了,我们就还有时间,对不对?要罐子要罐子要要要!”
“谢谢。”清洁工说着双手拢在嘴边,“喂!你们!在十九号柱子的位置转两下,然后从十九号柱子附近的第四个发生器跳过去。”
“请容许我满怀敬意地表示反对,上师,”侍僧头领说,“我们仅仅是作为紧急事件演练——”
“对,我知道一切紧急事件演练的流程,”卢泽说,“演练过程总会有疏漏。”
“可笑!我们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才——”
“你们总是无视最严重的紧急情况,”卢泽回头对大厅里干活的学徒说,“准备好了吗?好!现在把它放到地上!不然我就亲自下去!我不想亲自下去!”
柱子旁边那群人一阵慌乱忙碌,接着看台下方出现了一个新的图案。线条和色彩都换了位置,一个蓝白色的圆圈出现在图案正中心。
“那里,”卢泽说,“那是敲钟之前不到十天的事情。”
僧人们一阵沉默。
卢泽冷酷地笑了。“十天后——”
“时间停止了。”洛布桑说。
“可以这么说。”卢泽说。他脸变红了。
其中一个僧人扶着他的肩膀。
“没关系,清洁工,”他安慰地说,“我们知道你不能及时赶到那里。”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及时赶到,”卢泽说,“我几乎已经在那该死的门口了,查理。城堡太多了,时间却那么少……”
他身后的曼陀罗又恢复到缓慢计时的状态。
“不是你的错。”那个僧人说。
卢泽甩掉他的手,转向趴在侍僧头领背上的住持。
“上师,我希望得到准许立刻追踪此次事件!”他说着拍拍自己的鼻子,“我闻到了气味!这么多年了我都在等待此时!这一次我绝不会失败了!”
在一片寂静中,住持吐了个泡泡。
“它又会出现在尤伯瓦尔德,”卢泽语气中似乎有点高兴,“之前他们就是在尤伯瓦尔德把电时信号弄得一团糟。那地方我了如指掌!给我几个人,我立刻就能把此事消灭在萌芽状态!”
“巴巴巴巴巴……此事还需讨论,卢泽,但是感谢你的提议,巴巴巴巴巴,”住持说道,“仁波,把所有的卟嘟卟嘟卟嘟外勤高级僧人都叫到静室来,五分钟内集合巴巴巴!所有转轴卟嘟卟嘟卟嘟都运转协调吗?”
一个僧人看了看刚刚收到的卷轴。
“看起来是的,上师。”
“恭喜管理面板的大师,饼干干!”
“但是绍布朗死了。”卢泽低声说。
住持不吐泡泡了。“真是个不幸的消息。他是你的朋友,我理解你的心情。”
“不该是这样,”清洁工低声说,“不该是这样。”
“振作起来,卢泽,稍后我再和你谈谈,饼干干!”侍僧头领被一个橡皮猴子打了耳朵,赶紧走了。
围观的僧人渐渐散去,各干各的工作去了。卢泽和洛布桑还在看台上看着下方一圈圈的曼陀罗图案。
卢泽清清嗓子。“看见那头的柱子了吗?”他说,“小的那个记录今天的图案,如果有什么特殊的图案就记到大柱子上。”
“我刚刚提前想起来你会这么说。”
“说得好,说得好。你这孩子很有天赋,”卢泽压低了声音,“有人在看我们吗?”
洛布桑往四周看了看,说:“有几个人还没走。”
卢泽又提高了声音说:“你有没有学过‘大碎裂’的知识?”
“只听过一些传闻,清洁工。”
“是啊,有不少传闻呢。‘时间静止之日’之类的,”卢泽叹了口气,“你知道吧,你学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假的。必须是假的。有时候要是一口气得知了所有的真相,你是理解不了的。你很了解安卡-摩波对吧?甚至去过剧院?”
“只是去练习扒窃的,清洁工。”
“你想过要去剧院吗?有没有隔着马路看那家小剧场?我记得那一家名字叫碟子剧场。”
“是啊!我们以前买站票进去,就坐在地上看,还能往台上扔零食。”
“你没有想过吗?大歌剧院装修豪华,金碧辉煌,还有庞大的管弦乐队。而这种小剧院就是木头盖的房子,没有座位,音乐伴奏全靠一个人吹克鲁姆管[23]?”
洛布桑耸耸肩:“没想。事情就是这样啊。”
卢泽几乎笑出来。“人类思想真是柔软啊,”他说,“适应能力惊人。我们在那边干得不错——”
“卢泽?”
一个低级的侍僧恭敬地等着。
“住持现在想见你。”他说。
“好的。”清洁工回答。他用胳膊肘推了推洛布桑,小声说:“我们要去安卡-摩波,孩子。”
“什么?你说你想去——”
卢泽积极研究:“经文里写了,‘求问它们,必得不到’,是吧。想噎死一个当当兽,不一定非要给它吃葡啉,孩子。”
“是吗?”
“是啊,如果你有很多葡啉也行。我们去见住持吧,好吗?他现在该吃东西了。谢天谢地,总算能吃固体食物了。不需要奶妈了。他跟年轻女性在一起简直太尴尬了,真的,你不知道脸该往哪儿看,他也一样不知道。毕竟他精神上已经九百岁了……”
“他肯定非常睿智。”
“非常睿智,充满智慧。但是我发现,年龄和智慧不一定同步增长。”卢泽说,他们俩继续朝住持的房间走着,“有些人越有权力越愚蠢。当然不是说住持。”
住持坐在儿童座椅上,他刚把一大勺营养糊糊丢得侍僧头领全身都是,而仁波满脸堆笑,仿佛自己的工作就是要在防风草根和醋栗糊糊从头上滴下来的时候笑得开心。
洛布桑忽然发现,若说是随机打人,住持欺负仁波的次数也略多了些。确实,这位侍僧头领是个稍微有些惹人反感的人物,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出朝他头上泼糊糊、用橡皮牦牛打他的冲动,而住持这么年长的人,当然明白要听从自己内心那个小孩。
“上师,你找我?”卢泽鞠躬说道。
“哇哈哈哈哈哈哈,是的,卢泽。你多大年龄了?”
“八百岁了,上师。只是没有显老。”
“不管怎么说,你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很多时间。我觉得你也许想退休专心照顾花园?”
“是的。不过——”
“不过,”住持天真无邪地笑着,“就像一匹年老的战马听见号角声就会叫‘嚯嚯’,是吗?”
“我看不是,”卢泽说,“号角声可不好听,真的。”
“我是说你渴望再次外出执行任务。但是你训练这些世界的操作员很多年了,不是吗?还有你们也是吧?”
一群高大壮实的僧人坐在房间另一边。他们都收拾好了旅行装备,背上背着睡袋,穿着宽松的黑色服装。他们恭顺地朝卢泽点头,而露在半截面具外头的眼睛则显得有些尴尬。
“我尽力了,”卢泽说,“训练他们的是别人。我只是尽可能减少损失。我从来没有教他们当忍者。”他拿胳膊肘推了推洛布桑。“徒弟,这个词在阿加丁帝国[24]的语言里是‘吹过的风’的意思。”他故意大声说着悄悄话。
“我打算立刻送他们去那哇哈!”住持拿勺子狠狠敲自己的座椅。
“这是我的命令,卢泽。你是个传奇人物,但是你当传奇很久了,还是要相信未来吧。饼干干!”
“我明白了。”卢泽悲伤地说,这件事总会发生,“谢谢你的关心,上师。”
“啵儿姆啵儿姆……卢泽,我认识你很久了!你根本不会去尤伯瓦尔德,连靠近它一百英里的地方也不会去,对不对?”
“没错,上师。”
“这是命令!”
“我当然理解。”
“你之前就违背了我的巴阿巴巴命令。我记得是在奥姆[25]的时候。”
“策略方面是由外勤人员决断的,上师。也许你可以称之为是对你的命令的诠释。”卢泽说。
“你所谓诠释就是跑到被明令禁止的地方去,做一些被明令禁止的事情?”
“是的,上师。有时候必须推动另一端才能让跷跷板动起来。当我在一个不该去的地方做不该做的事情的时候,其实是让该发生的事情在该发生的地点发生了。”
住持严厉地看了卢泽一眼,婴儿们都特别擅长这种眼神。
“卢泽,你不准唔嗯唔嗯卟卟去尤伯瓦尔德,也绝不准靠近尤伯瓦尔德,明白吗?”他说。
“明白了,上师。你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在我这老糊涂看来,我能否采用另一种方法,用智慧而不要用暴力?我希望让这个年轻人看到……道。”
其他僧人都笑起来。
“洗衣妇的道吗?”仁波说。
“科兹莫皮利特太太是个裁缝。”卢泽平静地说。
“她的智慧是否如经文所言‘你们吹毛求疵也不会变得更好’?”仁波说着朝别的僧人挤挤眼睛。
“你挑三拣四的话,什么东西都不会变好。”卢泽说,他的冷静态度就像一池平静的湖水,“那条道可能只是一条羊肠小道,狭窄也没什么用处,但却是我的道。”他转身对住持说:“以前就是这样,上师。你还记得吗?师父带徒弟去周游世界,徒弟通过训诫和例子学习实践知识,然后在路的尽头,徒弟就能找到自己的道——”
“——他会发现自己卟咚。”住持说。
“所以首先他要找一位老师。”卢泽说。
“你愿意卟咚卟咚卟咚当老师是他运气好。”
“上师,”卢泽说,“道的本质是谁都不知道谁会成为老师。我只能为他指出一条路。”
“是通往卟咚城市的路。”住持说。
“是的,”卢泽说,“安卡-摩波距离尤伯瓦尔德很远。你说我老了不让我去尤伯瓦尔德。所以无论如何我请求你让我这老头开心一下。”
“没办法,只能让你去了。”住持说。
“上师。”仁波不自觉地开口说道。
勺子“砰”的一声被丢到盘子里。“卢泽有很高的声誉!”住持喊道,“我相信他肯定会做出正确的行动!我只是希望卟轮卟轮他做我想要他做的事情!我严禁他去尤伯瓦尔德!你想要我禁止他不去尤伯瓦尔德吗?饼干干!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你们所有人可以离开了吗?我有紧急事务要处理。”
卢泽鞠了个躬拽起洛布桑的胳膊。“走了,孩子,”他低声说,“赶紧在其他人想明白之前走!”
他们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低级别的侍僧捧着一个画了兔子图案的小罐子走过来。“转世再生很不容易。”卢泽沿着走廊边跑边说,“现在我们得赶在有人突发奇想之前离开寺庙。去拿上你的包和铺盖。”
他们匆忙跑过一个转角,洛布桑说:“但是谁都不会违背住持的命令吧?”
“哈!再过十分钟他就要睡了,等他醒了之后,如果有人给他一个新玩具,他忙着把绿方块敲进蓝色圆洞里,就再也想不起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了。”卢泽说,“这就是政治啊,孩子。就是有无数的傻瓜冲出来说他们知道住持刚才表达了什么意图。你快去吧。一分钟后我在五重惊诧花园等你。”
等洛布桑到达花园的时候,卢泽正仔细地把一座盆栽的山系在竹子框架上。他把最后一个结绑好,然后扛上一个口袋。
“这个不会坏吗?”洛布桑问。
“这是一座山。山怎么会坏?”卢泽拿起扫帚,“走之前我们顺便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也许还要拿些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洁工?”洛布桑跟在他后面问。
“嗯,事情是这样的,孩子。我和住持还有我们现在要去见的那个人,我们三个已经认识很久了。而现在事情又有些变化。住持不能说‘卢泽,你这个老坏蛋,是你把尤伯瓦尔德这个概念放进了众人的脑子里,不过我知道你有所计划,所以去按你的直觉行事吧’。”
“他难道不是最高管理者吗?”
“正是!当你是最高管理者的时候,反而很难做成事情。有太多的人来碍事,来捣乱。所以当那群新来的小朋友围着尤伯瓦尔德瞎跑高喊‘是!’的时候,我们就去安卡-摩波。住持是知道的,基本上知道。”
“你怎么知道那个新的钟是在安卡-摩波建造的?”洛布桑跟在卢泽后面,他们走在一条长满青苔的低洼小路上,小路穿过杜鹃花丛朝寺院墙壁的方向延伸。
“我就是知道。这么跟你说吧,某天,有人把宇宙底座上的插头拔了,这个连锁反应直通安卡-摩波,然后某个浑蛋说‘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条条大路通安卡-摩波啊。”
“我觉得是条条大路都离开安卡-摩波。”
“我们走的那条不是。啊,到了。”
墙上有一扇大而粗糙的门,卢泽上前敲了几下。与此同时门里头发出爆炸般的声响,一个人——洛布桑立即纠正自己——半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冲向门旁边的毛玻璃,然后以足以粉身碎骨的冲击力撞上了下面的小路。等它翻滚几下停稳了之后,洛布桑才发现那是个穿着僧袍的木偶。
“看来屈玩得很开心。”卢泽说。木偶从他耳边飞过他也不为所动。
门突然开了,一个老胖和尚激动地探出头。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他说,“那只用了一勺!”他朝另外两人点头。“啊,你好啊,卢泽。我正在等你。我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东西?”洛布桑问。
“这孩子是谁?”屈请他们进去。
“一个新来的孩子,名叫洛布桑。”卢泽打量着屈的工作室,石头地板上有个冒烟的圈,周围还有一堆黑色的沙子,“是新玩具吗,屈?”
“爆炸曼陀罗,”屈开心地忙活着,“用一点点特殊的沙子放在一个简单的装置上,任何地方都可以,一旦有敌人踩上去——砰,立刻产生因果!别动那个!”
洛布桑那双好奇的手把面前桌子上的一个化缘钵拿起来,卢泽赶紧给他拿走。
“记住第一条规则,”他把那个碗丢到屋子另一头。碗里隐藏的刀刃突然伸出来,碗爆发出一阵强光。
“那能把人脑袋都削掉!”洛布桑说。他们忽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嘀嗒声。
“……三、四、五……”屈说,“全体蹲下……马上!”
卢泽把洛布桑推到地上,接着碗就爆炸了。金属碎片从他们头上呼啸而过。
他们站起来之后,屈骄傲地说:“你上次来过之后,我又加了点别的东西。这是个非常好用的发明。当然也可以用它吃饭。你看过这个没有?”
他拿起一个转经筒,卢泽和洛布桑赶紧后退。
他转了几下,那沉甸甸的线芯轻快地敲打着转经筒的外皮。
“这个线一抽出来就可以当作简易绞首工具,”屈说,“筒子本身一取出来——像这样——就能成为一把称手的匕首。”
“当然,也可以用来祈祷?”洛布桑问。
“观察得很仔细,”屈说,“真是个聪明孩子。转经筒肯定是可以用来祈祷的。事实上我们一直在研发一种应用前景广阔的诵经方式,与声波调子配合使用,可以对人的神经系统产生切实影——”
卢泽说:“我们不需要这些东西,屈。”
屈叹了口气:“至少你该让我们把你的扫帚改造成秘密武器,卢泽。我给你看过我们的计划——”
“它就是秘密武器,”卢泽说,“它是扫帚。”
“那你要不要我们最新培育的牦牛?只要轻轻一按缰绳,它们的角就会立刻——”
“我们想要那个转子,屈。”
屈看起来似乎很愧疚:“转子?什么转子?”
卢泽走到房间另一头,一只手放在墙上某个部分按了一下,墙滑开了。
“这些转子,屈。别想糊弄我,我们没时间了。”
洛布桑觉得那东西很像是两个小型延时器,每个都自带一组安装在板子上的金属框架。每个板子都连接着一副背带。
“你没把这件事告诉住持吧?”卢泽取下其中一个板子,“如果你说了,他就会阻止你,你心里清楚的。”
“任何人都不知道!”屈说,“你怎么——”
卢泽笑起来。“谁都不会在意一个清洁工。”他回答。
“这些还是试验品!”屈有些慌了,“我当然是要告诉住持的,但是我打算等到做出一些切实成果的时候!而且要是不怀好意的人拿到这些东西,后果会很可怕!”
“那我们就确保它们拿不到,”卢泽检查那些背带,“它们现在效果怎么样?”
“载重和棘轮还有问题,”屈说,“我觉得应该要重新调整……时钟装置。”
卢泽的动作忽然一僵,看着屈说:“时钟装置?”
“是作为动力使用的,只是作为动力!”屈赶紧申辩,“没别的办法了啊!”
“来不及了,只能这么用了。”卢泽说着把另一块板子也取下来,塞给洛布桑,“拿好,孩子。用麻布装起来,看上去就跟背包差不多了。”
“这是什么?”
屈叹了口气:“这是便携式延时器,千万别打碎了。”
“我们要这个干什么?”
“希望你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卢泽说,“谢谢了,屈。”
“你确定不要拿点时间炸弹吗?”屈满怀期望地问,“只要往地上丢一个,时间就会慢下来——”
“真的不用,谢谢你。”
“别的僧人都全副武装。”屈说。
“我们轻装出行,”卢泽坚定地说,“屈,我们从后门出去好吗?”
后门是一条窄窄的小路,通往院墙上一扇很小的门。这边到处都是散架的木偶和烧焦的石头,说明屈和他的助手经常过来。在冰冻的溪流旁边还有一条小路。
“屈是好心的,”卢泽快步走着,“但你要是听他的,就会扛着一堆咣当咣当的东西走路,而且一坐下就会爆炸。”
洛布桑快跟不上了。“走路去安卡-摩波要花好几个星期啊,清洁工!”
“我们切分路径去,”卢泽停下脚步转了个身,“你能做到吗?”
“我做过几百次切分了——”洛布桑说。
“是的,在假沙恩做过,”卢泽说,“不过山谷里有很多检查的人和安全护卫,你不知道吗?在假沙恩内做切分很简单,孩子。但是在外面就不一样了,空气会来妨碍你。要是做得不对,空气就会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你必须塑造好身体周边的切分形状,这样才能在空气中如鱼得水一般自由行动。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们学过相关理论,但是——”
“苏托说你在城里的时候能让时间停下来。这叫郊狼式,很难做到,盗贼行会不教这些吧?”
“可能是我运气好,清洁工。”
“好。那就坚持练习,在离开雪原之前你有很多时间练习。在到达草场之前要练会,不然你就没有脚了。”
他们把这叫作切分时间……
演奏某些乐器的时候要用到“循环呼吸法”,在演奏迪吉里杜管或风笛的时候,采用这种呼吸法可以避免憋气憋到爆炸或是被吸进管子里。“切分时间”也是类似的道理,只不过材料是时间而不是空气,整个过程也安静得多。一个训练有素的僧人可以将一秒钟拉伸成一小时……
但这还不是全部。他会进入一个完全僵硬的世界。他必须学会看清反射的光线,听清细微的声音,让时间慢慢渗入他这个瞬时的宇宙。只要掌握了诀窍就不难,切分时间后的世界看起来还是平常的样子,只是颜色不一样……
这颜色就像走在夕阳中,只不过太阳还一动不动地高挂在天上。前方的世界近乎紫色,洛布桑转头去看后方的世界,发现那是一片陈旧的血色。这是一片孤独的世界。但洛布桑意识到,最坏的一点是这里一片寂静。周围确实有某种噪声,但那是一种几不可闻的咝咝声。他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很奇怪也很沉闷,而且脚步声和脚步并不同步。
他们来到山谷的边缘,离开了永远的春季进入覆盖着雪白的真实世界。冷气像虐待狂挥舞着刀子一样慢慢扑上来。
卢泽走在前面,似乎毫不介意这点寒冷。
当然了,有一个关于卢泽的故事是这么讲的,是说他曾经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长的路程,那天气冷得就连天上的云都冻成冰了。于是人们说卢泽不惧严寒。
但是——
在故事里,卢泽变得无比高大强壮……不再是这个不愿打架的干瘦光头老头。
“清洁工!”
卢泽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的轮廓此时看起来有些模糊,洛布桑放开了周身的时间。色彩回到世界中,冷气虽然还是冷,但也不那么刺骨了。
“怎么了,孩子?”
“你会教我,对不对?”
“如果还有你不懂的东西,我就教你。”卢泽语气很单调,“你切分得很好,我都看见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忍受这样的寒冷!”
“你不知道其中的诀窍吗?”
“是科兹莫皮利特太太的道给了你这种力量吗?”
卢泽掀起自己的袍子在雪地里跳了几步,他瘦巴巴的腿上绑着厚厚的黄色秋裤。
“正确,完全正确,”他说,“她经常帮我做这种双股线针织秋裤,里头缝了丝绸,中间夹了三层羊毛,还垫了三角衬片和方便的活扣。我是老主顾,所以六元一条很划算。经文里也写了,‘穿暖和,不然会冻死’。”
“这是骗人的吧?”
卢泽惊讶地看着他说:“什么?”
“我是说,你那些事迹都是骗人的吧?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伟大的英雄……你不打斗,他们认为你掌握了所有神秘的学问……还有……就是……骗人。对不对?连住持也被骗了?我以为你会教我一些……值得学习的知识……”
“我有她的地址,你是想知道这个吗?只要说是我介绍的——啊,我明白了,你不是说地址的事情,对吧?”
“我不是想说你坏话。我就是觉得——”
“你认为我应该使用一些穷尽一生而习得的神秘力量来给腿部保暖?是这样吗?”
“嗯——”
“把神圣的学问都用在我的膝盖上?你觉得应该这样?”
“但是你说的就好像——”
有些东西不对劲,洛布桑低头一看。
他站在六英寸深的积雪里。卢泽却不然,他穿着凉鞋站在两摊水里,他脚指头周围的冰都融化了,他的脚趾却是温暖的粉红色。
“脚指头,这是另一个办法,”清洁工说,“科兹莫皮利特太太是做秋裤的天才,但她不会做连裤袜,真的很麻烦。”洛布桑抬头冲他眨眨眼睛,“时刻牢记第一条规则啊。”
他冻得发抖,卢泽拍拍他的胳膊说:“你学得很好,我们去那边坐坐喝点东西吧。”他指着旁边几块岩石,那里至少能避避风,雪在石头边上堆成了白色的小丘。
“卢泽?”
“什么事啊,孩子?”
“我有个问题,你能不能简单直白地回答我?”
“我一定尽力。”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泽扫掉石头上的雪。
他回答:“啊,这可是个很难的问题。”
嘀嗒
有一点伊戈必须承认。如果想做成一件诡异的事情,理智绝对比疯狂更成功。
他见惯了各种奇怪的主人,那些人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表演着精彩绝伦的手倒立,但是不拿着地图就连裤子都不会穿。他就像所有的伊戈一样,知道如何应付那些人。事实上这份工作不难(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去墓场值班),而且一旦在安顿下来执行日常程序之后,你就可以专心做自己的工作,他们根本不管你,除非是要你去架个避雷针。
但杰瑞米的情况截然不同。他真的是一个准时到可以用来校准手表的人。伊戈从未见过谁的人生如此有序,如此精确,如此准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把新主人视为一个人形钟表了。
伊戈曾经的一个主人制造过一个人形钟,完全是由拉杆、齿轮、曲柄、发条组成的。那个人形钟没有大脑,只有一条长长的带子上面打了很多孔。它也没有心,只有一个很大的弹簧。如果厨房里每一样东西都放在预先指定的位置,这个东西就能把地扫干净,并泡一杯味道尚可的茶。要是东西的位置摆放得不对,或者这个叮叮咣咣的东西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它就会把墙上的泥灰都剥下来,并且把嗷嗷叫的猫塞进杯子里。
之后他的主人坚信应该让这东西活起来,这样它就能自己给纸带打孔,自己给自己上发条了。伊戈深知应该在什么时候严格遵照指令办事,于是他尽职尽责地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里架起了一台十分经典的升降台式避雷针装置。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因为当闪电击中那个人形钟的时候,他不在屋里。当时他用毯子包着自己的全部家当,离开村子往山上仓皇逃命。即使如此,在他跑到半路的时候,仍有一个白热的嵌齿轮从他头顶飞过,深深地陷入树干中。
忠于主人当然很重要,但首先必须忠于伊戈家族。如果步履蹒跚的仆人遍布全世界的话,那么他们所有人绝对都叫伊戈。
在这一个伊戈看来,如果那个人形钟真的活了,就会是杰瑞米的样子。而且杰瑞米嘀嗒嘀嗒走得很快,仿佛一个钟即将走到尽头似的。
伊戈不喜欢钟。他喜欢和人交往。他喜欢会流血的东西。那个玻璃钟逐渐成形,闪亮的水晶零件仿佛部分消失了似的,因此杰瑞米越发专注,而伊戈也越发紧张。绝对有一些新的事情发生了,而伊戈虽然渴望学习新鲜事物,这渴望却也是有限度的。伊戈不相信“禁忌的知识”和“人类不该知晓的知识”之类,但是肯定有一些东西是人类不能知道的,比如说人不能知道全身上下每一个原子都被吸进一个小洞里是什么感觉,然而在即将到来的未来,此事似乎会实现。
另外就是勒让小姐的事情。她给了伊戈不少钱,通常来说伊戈连一点点小钱都不会拒绝。勒让小姐不是僵尸,不是吸血鬼,因为她闻起来不是那些东西的味道。她闻起来不像任何东西。按照伊戈的经验来说,任何东西都应该闻起来像某个东西。
另外还有一件事。
“她脚不蹭地,先森。”伊戈说。
“肯定沾地的,”杰瑞米说着用袖子擦了擦机器,“再过一分十七秒她就会来。我确定她的脚肯定会踩在地上。”
“嗯,有斯候四的,先森。但四你在她桑下楼梯的斯候仔细看。她的脚曾的不对劲,先森。你居然能看到她子头的影子。”
“子头?”
“脚上的子头,先森。”伊戈叹气。他的口音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其实伊戈可以轻易改掉口音,但口音是身为伊戈的要素之一。另外跛脚也是可以改的。
“去门口准备着吧,”杰瑞米说,“就算飘着走,她也不是坏人。”
伊戈耸耸肩。他在意的地方是,飘着走很可能说明对方根本不是人。另外,他一不小心发现杰瑞米今早更加仔细地拾掇了一下自己,他对此十分担忧。
在这种情况下他决定还是不要去讨论自己的雇佣关系问题,他自己已经想过了。那位尊贵的女士在雇用他之前,就已经让杰瑞米干这份活了。嗯,一切迹象表明她了解自己的人。不过她是在坏蛋假沙恩大街亲自雇用了伊戈。接着就在同一天,伊戈自己上了邮车。但也正是在那一天,勒让小姐首次拜访了杰瑞米。
在尤伯瓦尔德和安卡-摩波之间,唯一一样比邮车还快的东西就是魔法,不然就是有人想出了办法乘着旗语信号移动。而勒让小姐看起来不像是女巫。
店里的钟齐声鸣响,表示到七点钟了,伊戈打开前门。要始终做了[26]预估到敲门声。这也是伊戈们的守则之一。
他打开门。
泡湿先生拿着牛奶瓶站在门口:“两品脱,新鲜又美味。今天真是个像鲜奶油一样美好的日子,不是吗?”
伊戈看着他,手里接过瓶子,傲慢地回答:“我更喜欢绿色的。再见吧,泡湿先森。”
他关上了门。
伊戈回到工作室里的时候,杰瑞米说:“不是她?”
“四卖牛奶的,先森。”
“她迟到了二十五秒!”杰瑞米非常焦急,“你觉得她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曾正的贵妇们很流行茨到,先森。”伊戈说着把牛奶放好。奶瓶摸起来是冰冷的。
“嗯,我觉得她肯定是一位真正的贵妇。”
“仄可不好说,先森。”伊戈明明先说她是贵妇,现在却显得无比怀疑。他走回店堂里,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就又传来了敲门声。
勒让小姐从伊戈身边走过。两个巨怪根本没理他,就直接走进工作室。伊戈把他们两个视为受雇而来的石头,两元钱一天,在钱周围走走就行。
勒让小姐惊叹不已。
那座大钟已经快要完成了。它不是伊戈的祖父所说的那个笨重敦实的座钟。杰瑞米将这个钟做得非常漂亮,伊戈对此十分惊讶,毕竟这座房子里没有任何装饰。
杰瑞米曾说:“你祖父帮忙制造了第一个玻璃钟,那么我们就来造一个老爷钟吧。”如今它差不多已经造好了——那是一座修长的水晶和玻璃纤维制成的钟,以某种令人不安的方式反射着光芒。
伊戈在狡猾手艺人大街花了一大笔钱。只要给够了钱,就能在安卡-摩波买到任何东西,包括人。他确保每一个宝石的切割工匠和玻璃工匠都只做少量工作,任何人都猜不出最终是要做什么东西,不过他这么做完全是多心了。钱还能买到大量的不感兴趣。再说了,谁会相信人能用水晶计量时间呢?所有线索最终在工作室里联系起来。
伊戈忙前忙后,给各种东西抛光,杰瑞米夸耀自己的创意时,他也认真听着。
“——不需要任何金属部分,”他说,“我们已经有办法让光线顺服地穿过玻璃里。我们还找到了一个能让玻璃略微弯曲的手艺人。”
“我们。”伊戈发现了关键。这也是常有的事。“我们”发现了什么东西,意味着主人需要一个“他们”,“他们”是什么则要伊戈去想。总之,研究光线的流动也算是一种全家共享的乐趣。只要有沙子、有化学,再加一点小秘密就可以让光线坐端正乖乖听话。
勒让小姐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钟的侧边。
“这是分隔装置——”杰瑞米说着拿起工作台上的水晶阵列。
但勒让女士依然看着那个钟,她问:“你给它做了表盘和指针,为什么?”
“哦,是为了它能够计量传统的时间,”杰瑞米说,“当然,所有齿轮都是玻璃制成的。理论上来说它永远不需要校准。它会随着宇宙的时瞬走动。”
“啊,是你发现的吗?”
“时间能让概率最小的事情发生。我知道这时间是存在的。”
她似乎非常满意:“但钟还没有完成。”
“还需要一些试验,另外还有些误差,”杰瑞米说,“但我们会处理好的。伊戈说星期一会有一场暴风雨,到时候会有足够的能量。届时,”杰瑞米笑起来,“全世界所有的钟都会停在同一时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