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主人。”阿尔伯特回答。

不过那个穿着锁子甲的小男孩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觉得他是警卫队成员,主人。”

是吗?嗯,总之他开开心心地走了,这点最重要。

“是吗,主人?”阿尔伯特有些担心。死神很擅长接纳新事物,他能飞快地把各种新思想凑到一起。阿尔伯特当然明白他们为什么来派送礼物,但是主人……嗯,有时候主人缺乏必要思维器官,无法分辨哪些事该当真,哪些不该……

目前为止我认为我把这份欢乐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嚯。嚯。嚯。

“是的,先生,非常愉快。”阿尔伯特看了看清单,“还有别的工作呢。下一个很可爱,主人,所以我建议您低调地完成。”

愉快就好。嚯。嚯。嚯。

“卖火柴的小女孩莎拉,地址是:圈钱巷,顶针烟斗烟草店门口。”

她想要什么圣猪节礼物呢?嚯。嚯。嚯。

“不知道,她没有寄过信。顺便说一句,你不用每次都说‘嚯。嚯。嚯。’主人。我看看……这说的是……”阿尔伯特蠕动着嘴唇慢慢读。

一般都是娃娃吧。或者是某种形态的填充玩具。袋子自己知道。我们送她什么,阿尔伯特?嚯。嚯。嚯。

一个小东西落进他手里。

阿尔伯特说:“是这个。”

哦。

他们俩盯着那个生命沙漏,都陷入了沉默。

“你不光是为了圣猪节而来,你也是为了生命而来。”阿尔伯特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工作还要继续。”

但现在是圣猪节。

“也是经常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我理解。”阿尔伯特说。

我以为这是个人人都开心的日子。死神说。

“啊,嗯,是啊,知道其他人过得不好才会让人更开心。”阿尔伯特用十分客观的语气回答,“事实如此,主人。主人?”

不行,死神站起来,不该是这样。

大学大厅已经布置好了圣猪节宴会。桌子在餐具的重压下吱嘎作响,而真正的食物还要过几个小时才会摆上来。可是在层层叠叠的精美果盘和密密麻麻的酒杯之间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空隙了。

唉神拿起菜单翻到第四页。

“第四轮菜:软体动物和甲壳动物。龙虾、螃蟹、帝王蟹、对虾、小虾、牡蛎、蛤蜊、巨蚌、青口、贻贝、老虎笠贝拼盘。配香草黄油蘸酱。酒:‘三巫师’霞多丽,青蛙说话年。啤酒:温克勒陈年特酿。”

他放下菜单问:“这只是一轮的菜?”

“他们在饮食方面很讲究。”苏珊说。

唉神把菜单翻过来。封面是幽冥大学的盾形纹章,背面印着三个呼之欲出的大字母。

ηβπ

“这是魔法单词吗?”

“不是,”苏珊叹气道,“每份菜单上都有这个。你当它是大学的非正式格言吧。”

“是什么意思呢?”

“茨大参。”

比利尔斯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是什么?”

“呃……就是,吃了那个派。”苏珊说。

“对啊,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唉神说。

“呃,不。只是这几个以弗比字母读起来像那个音而已。”

“啊,”比利尔斯理解地点点头,“确实容易搞错。”

苏珊从他那似懂非懂的脸上看出一些无助,于是又解释说:“不是搞错。其实这几个字母本来就是要让人迷惑一下,然后笑出来。这叫双关语或者文字游戏。ηβπ。”她看着比利尔斯小心地说,“然后你就笑。只是嘴上笑,事实上没有笑,因为本来就不该对这种事情发笑。”

“我还是去找杯牛奶喝吧。”唉神无助地说。他看了看桌上那密密麻麻的瓶子罐子,很显然已经放弃体验幽默了。

“我听说校长从不在大学里喝牛奶。”苏珊说,“他说他知道牛奶是从哪儿来的,还说牛奶很不卫生。不过这人每天早晨还吃三个鸡蛋呢。对了,你觉得牛奶怎么样?”

“我……我有印象。”唉神回答,“不是某个具体的印象。就是,印象。比如我知道树都是绿的那头往上长……之类的。我想可能所有的神都知道这些事情。”

“这算是某种神灵的超能力?”

“我可能可以把水变成刺激性味道的饮料,”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这算是神力吗?我还能让人头疼欲裂。”

“我必须弄清楚我外公为什么……行为奇怪。”

“你问问他。”

“他不告诉我!”

“他呕吐吗?”

“应该没有。他甚至不怎么吃东西,只是每月吃上一两次咖喱。”

“他肯定很瘦。”

“瘦得不得了。”

“呃……那他会不会经常照镜子说‘啊——’?会不会经常吐出舌头,思考为什么会舌苔发黄?我知道经常宿醉对人有什么影响。如果他喝了很多酒,我说不定能找到他。”

“你说的这些情况,他都没有。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我外公是死……”

“啊,节哀顺变。”

“是死神!”

“什么?”

“死神。你知道吧……就是死神?”

“你是说穿那种袍子,拿着……”

“镰刀,骑白马,骷髅……就是他。死神。”

“我应该是没有理解错吧,”唉神以非常理智的语气说,“你认为你外公是死神,你觉得他举止奇怪?”

袜子吞噬者小心地看着众位巫师,接着又开始嚼。

……咕唧,咕唧……

“那是我的袜子!”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想要抢回来。袜子吞噬者赶紧后退。

它看上去像是个迷你大象,但是身体粗胖滚圆,很快就把一只袜子吃完了。

“这小东西看起来真古怪。”瑞克雷把自己的手杖抵在墙上。

“放开袜子,你这个怪物!”主席还想抢回袜子,“走开!”

袜子吞噬者想跑但还留在原地。看起来很奇怪,但是其实小动物吃东西被人抓住时都是这样的。腿虽然扑腾得快,脖子和嚼个不停的嘴却还想继续吃东西。终于,最后一只袜子伴随轻微的咂嘴声消失在它嘴里,那东西立刻躲到了锅炉后面。片刻后它露出眼睛疑惑地看着巫师们。

“那双袜子很贵的,加了亚麻混纺的。”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低声说。

瑞克雷打开帽子上的小抽屉,掏出一只烟斗和一袋烟草。他在洗衣机上划了一下,点燃火柴。今天晚上比他预想的有趣多了。

“我们得搞清楚。”他说着呼出几团烟雾,洗衣房充满了秋季篝火的气味,“有人随便一想就有怪物跳出来这可不行,太不卫生了。”

雪橇在圈钱巷路口停下。

阿尔伯特,过来。

“你不该做这种事,主人,你心里清楚。上次是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圣猪老爹可以这样做。

“但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死在雪地里,这也是圣猪节精神的一部分,主人。”阿尔伯特绝望地说,“人们听了这件事,都会说:‘也许我们比残疾香蕉还要穷,只能吃泥巴和破靴子,但是至少我们的日子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好过。’主人,这个故事让他们感觉快乐,并且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心怀感激,明白吗?”

我知道圣猪节的精神是什么,阿尔伯特。

“抱歉,主人。但是你要知道,这一切真的没关系,因为她醒来之后会看到周围一片明亮,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音乐,还有很多天使。”

死神停下脚步。

哦,天使们会在最后一刻带着暖和的衣服和热饮料赶来吗?

唉,天啊,阿尔伯特心里说,我家主人这会儿真是心情不错啊。

“呃,不。不是在最后一刻赶来,主人。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

“基本上是在最后一刻之后才赶来。”阿尔伯特紧张地咳嗽了一声。

你是说在她——

“是的。故事都是这么讲的,主人,不是我的错。”

他们为什么不提前出现?天使能搬很多东西啊。

“不能这么说,主人。我认为大家觉得……不提前出现更让人满意……”阿尔伯特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你知道吧,我对别人说……”

死神看着积雪下面的凸起,他把生命沙漏放在半空中伸出手指碰了一下,一道火花闪过。

“你真的不该这么做。”阿尔伯特可怜巴巴地说。

圣猪老爹可以这么做。圣猪老爹派送礼物,没有比送给她一份未来更好的礼物了。

“是的,但是——”

阿尔伯特。

“听您吩咐,主人。”

死神把那个女孩挖出来,拉到巷子路口。

雪花像天使的羽毛一样纷纷落下。死神来到街上,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穿过雪地。

把她带到暖和的地方去,给她喝点好喝的。死神把女孩交给其中一个路人,我晚点要回访。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漫天雪花里。

夜巡队员看着手上的女孩,然后看了看诺伯斯下士。

“这怎么办,下士?”

诺伯斯掀开毯子。

“别问我,”他说,“看样子我们今天是真的要做点慈善了。”

“把人塞到别人手里,我看这不算有多慈善。”

“好了,警卫营还有一些食物。”诺比说。他深深地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他想起了山洞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大高个。把女孩塞给他的那个人也看不见脸,所以应该是同一个人。

片刻后,周围出现某种叮叮当当的音乐和一道耀眼的亮光,两个很气愤的天使出现在巷子路口,不过阿尔伯特扔雪球把它们赶走了。

小六让庞德·斯蒂彭斯很是担忧。他不知道小六是如何工作的,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懂。唉,对于某些部分他确实有很好的想法,他明白小六的思考方式是把一切事物都变成数字然后绞碎(为此他们专门给小六安装了一个洗衣房的拧干机,简称“洗拧机”),不过它为什么需要这么多小小的宗教图片呢?还有一只老鼠。那老鼠看起来和小六毫无关系,可是每次他们忘了给老鼠喂奶酪,小六就不工作。而且还有那些内存骷髅。蚂蚁偶尔从骷髅上爬过,然而似乎也和小六没有关系。

庞德担心的是,他恐怕被卷入了某种货船崇拜。他知道货船崇拜的事情。货船崇拜的都是些无知[34]又轻信[35]的人,曾经有商船载着玻璃珠、镜子、斧头、性病之类的文明成果来到他们的岛交换珍珠和椰子,后来岛民就用竹子造出巨大的船模型,希望那魔法的货船还能再来。当然,那群人非常无知非常轻信,他们不知道徒有其表的模型不能带来实质的东西……

庞德忽然意识到,他只是制造了小六的模型,在一座魔法大学里造的。魔法大学是个现实和非现实的分界线极度模糊的地方,几乎能透过分界线看到另一边。他有种很恐怖的猜想,说不定他们只是制造了隐藏在虚空中某个物品的模型。

而小六知道那东西本该是什么样子。

比如说关于电的知识。小六问他们要了那只老鼠,之后不久就在一夜之间提出了关于电的问题。

庞德知道关于电的各种常识,他对此挺自豪的。虽然他们大力摩擦气球和玻璃棒就能把艾德里安粘在天花板上,但是这么做对小六却无效。然后他们又尝试把很多猫拴在轮子上,轮子转动的时候猫在琥珀珠子上摩擦产生大量的电火花。那些可怜的猫被绑了好几天,却没办法对小六输电,而且大家都受不了猫叫。

校长也否定了使用避雷针的建议。

这一切都让庞德很沮丧。他相信整个世界都应该以更有效率的模式运转才对。

可是他原以为绝对没问题的事情却时不时地要出错。

他闷闷不乐地看着小六那支缠在线和弹簧之中的羽毛笔。

门被狠狠地推开。只有一个人能把门的铰链推得砰砰响。庞德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

“你好啊,校长。”

“你这个思考机还能用吗?”瑞克雷说,“现在有个有趣的小……”

“它不工作了。”庞德说。

“不工作,怎么回事,圣猪节休假半天吗?”

“你看吧。”庞德说。

小六写道:+++哇!奶酪来啦!+++甜瓜甜瓜甜瓜+++地址出错:14,蜜糖矿山路,安卡-摩波+++!!!+++一一一一一+++要求重新输入。+++

“怎么回事?”瑞克雷问道。其他人在他们两个后面挤来挤去。

“可能说起来有点傻,校长,但是我们认为它可能是被庶务长传染了。”

“疯癫也能传染?”

“太滑稽了,小子!”院长说,“疯癫不是传染病。”

瑞克雷还在抽烟斗。

“我过去也这么认为,”他说,“现在我也不知道了。毕竟,智慧是可以传递的,对吧?”

“不对,”院长高声说,“这些又不是流感,瑞克雷。再说智慧嘛……呃……是渐渐传授的。”

“我们招收学生也是希望他们从我们手中获得智慧,对吧?”瑞克雷说。

“只是比喻意义上的。”院长说。

“要是你总跟傻子们混在一起,你自己也会变得疯疯傻傻,”瑞克雷继续说,“某种意义上来说……”

“你跟可怜的老庶务长说了五分钟话,就觉得自己也有点疯了,我说得对吧?”

巫师们闷闷不乐地点头。跟庶务长在一起虽然没什么害处,但是却能让你的脑子说个不停。

“所以小六确实是被庶务长传染了疯病。”瑞克雷说,“简单。真正的蠢蛋总能战胜聪明人。”他在小六的听觉管上敲了敲烟斗喊道:“你还好吗,机器?”

小六写道:+++嗨,小慕开始测试+++甜瓜甜瓜甜瓜+++奶酪用完了,错误+++!!!!!+++果冻先生!果冻先生!+++

“小六可以准确地算出任何数字方面的事情,但是换成别的事情就这样了。”庞德说。

“看见了吧?财务病,”瑞克雷说,“累积起来很厉害,但是不累积就什么用也没有。给它吃干青蛙丸没有?”

“抱歉,先生,但是这个建议太不专业了,”庞德说,“不可能给机器吃药。”

“哪里不对了?”瑞克雷说。他又敲了敲听觉管,大声说:“很快你就能恢复……恢复正常了,机器兄!有字母和数字按键的键盘在哪里,斯蒂彭斯先生?啊,好。”他坐下来,像所有的公司老板一样,用一根指头敲键盘,慢慢敲出如下文字:半—颗—干—青—蛙—丸。

小六的管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没用的,先生。”庞德说。

“应该有用才对。”瑞克雷说,“它知道什么叫生病的话,也该知道什么叫治愈。”

他继续敲字:大—量—四—分—之—一—干—青—蛙—丸。

“我觉得,你敲什么字这个机器就信什么,对不对?”

“要这么说确实没错,小六分辨不出不真实的东西。”

“好。嗯,我刚对它说它吃了很多干青蛙丸。这不是撒谎,对吧?”

小六内部传来咔嗒咔嗒和嗡嗡嗡的声音。

然后它写道:+++晚上好,校长。我已经完全康复了,热切准备完成工作。+++

“不疯了,是吧?”

+++我保证我和旁边那个人一样清醒聪明。+++

“庶务长,离机器远点,行吗?”瑞克雷说,“好了,我看这样就最好了。我们来查清楚,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某个地方不对劲了,还是所有的地方都不对劲?”庞德颇为讽刺地问道。

小六的笔发出一阵沙沙沙的声音。瑞克雷看着那张纸。

“这里写的是‘神格拟人化的自发产物’。”他念道,“这是什么意思?”

“呃……我想,小六是在努力寻找答案。”庞德说。

“是吗,人格化的神?我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它在听你说话呢,先生。”

瑞克雷挑起眉毛,然后弯下腰凑近通话管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笔开始动起来。

+++能听见。+++

“他们,把你照顾好了吗?”

“不用大喊大叫,校长。”庞德说。

“自发产物是什么意思?”瑞克雷问。

“呃,我听说过,校长。”庞德说,“意思是某些东西的存在会自动地让其他东西成为现实。如果有些东西存在,那么别的东西也肯定存在才对。”

“比如……犯罪和惩罚这样?”瑞克雷说,“喝酒和宿醉……这是肯定的……”

“是的,先生,就是这类情况。”

“所以……如果牙仙存在,疣子怪也存在?”瑞克雷扯胡子,“我看也有道理。但为什么没有智齿精灵?就是让大家长多余的牙那种,扛着一口袋牙的小恶棍。”

周围一阵沉默。但是在沉默中忽然传来一阵充满魔法的叮当声。

“呃……我是不是——”瑞克雷说了个开头。

“我看很有道理,”资深数学家说,“我长智齿的时候可痛苦了。”

“上周吗?”院长笑了笑。

瑞克雷一点都不尴尬,虽然人们会因为自己的行为尴尬,但是像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感到尴尬。他再次弯腰凑近小六的“耳朵”。

“还在吗?”

庞德·斯蒂本翻了个白眼。

“能不能告诉我们目前这里的现实怎么样了?”

羽毛笔写道:+++从一到十查询中。+++

“好。”瑞克雷喊道。

+++被黄瓜错误分离。请重装宇宙并重启。+++

“真有趣,”瑞克雷说,“这是什么意思?”

“该死!”庞德说,“又死机了。”

瑞克雷很不解:“是吗?我从没见过它死。”

“我是说……这也是某种程度的疯。”庞德说。

瑞克雷回答:“嗯,专家们都在这里呢。”

他又用力敲了敲听觉管的鼓。

“还想来点干青蛙丸吗,机器兄?”他喊道。

“呃,我还是检查一下吧,校长。”庞德想尽量把他请走。

“‘被黄瓜错误分离’是什么意思?”瑞克雷问。

“哦,小六这么说的意思是,它虽然想出了答案,但答案不可能正确。”庞德回答。

“‘重启’呢?踢它一脚好吗?”

“不,肯定不行。我们……那个……嗯,其实可以……”庞德说,“艾德里安,你去后面……嗯,用脚扒拉几下。不过要注意技巧。”他补充道。

“嗯,我觉得我越来越懂这个思考机了,”瑞克雷很开心,“它觉得必须有人去踢宇宙一脚,是吧?”

小六的笔在纸上动起来。庞德看着那些文字。

“肯定,这些东西肯定不对。”

瑞克雷笑起来:“你是说,要么是世界错了,要么是你的机器出故障了?”

“对!”

“答案就简单了,你说是吧?”瑞克雷说。

“是的,肯定是。小六每天都经过了仔细的测试。”庞德·斯蒂彭斯说。

“你这人,说得对啊。”瑞克雷又敲了敲小六的听觉管。

“你还在——”

“不用喊,校长。”庞德说。

“——那么神格拟人化是什么意思?”

+++人类经常把随机的、季节性的、自然的、难以解释的行动归因于某种人形实体。比如冰霜杰克、圣猪老爹、牙仙、死神……+++

“哦,他们呀。他们真实存在啊,”瑞克雷说,“我自己都见过好几位。”

+++人类有时候也是正确的。+++

“好吧,但是我确信绝对从来没有过袜子吞噬者和宿醉神。”

+++但是也没有理由说他们不应该存在。+++

“你们看,这东西好着呢。”近代如尼文讲师说,“仔细想想,扛着一口袋疣子的小人其实和给钱换小孩牙齿的人一样荒唐。”

“对。但是袜子吞噬者怎么解释?”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说,“庶务长说他总在想是不是某个东西吃了他的袜子,结果,当当!它就出现了。”

“因为我们都同意他那番话啊,不是吗?我肯定是同意的。这么多年来我丢过无数袜子,它们被吃了是最合理的解释了。要是袜子只是掉到抽屉后面或者什么地方的话,那早该堆积成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庞德说,“铅笔也一样。这么多年来,我买过好几百支铅笔了,但是很少真正用到只剩铅笔头。我也会想,是不是什么东西爬出来吃了铅笔——”

一阵微弱的丁零声传来,他呆住了。“怎么了?”他问,“我要不要四处看看?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出现了吗?”

“看起来像个迷迷糊糊的鸟。”瑞克雷说。

“喙的形状很奇怪。”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我很想知道这可恶的叮当声是谁弄出来的。”校长说。

唉神聚精会神地听着。苏珊很惊讶。他好像啥都信。苏珊之前从来都不这样说话,真的。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成见。”唉神说,“就是之前什么都不信,大概。”

“嗯,总之就是这样吧。”苏珊说,“显然我没有遗传到……那些生理特征。我觉得我只是以一种固定的方式看待世界。”

“什么方式?”

“就是……不一定有障碍。比如说这种。”

她闭上眼睛。一旦看不见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就感觉好多了。她内心有一部分依然坚信这是不可能的。

她忽然有种稍冷的刺痛感。

“我刚才干了什么?”她依然闭着眼睛。

“呃……你把手从桌子这头抹到那头。”唉神说。

“你看见了?”

“嗯……可能绝大部分人类都做不到?”

“不是!”

“别喊啊。我不太懂人类,是吧?我只知道阳光会从窗帘缝里照进来,还有他们大都希望地面裂开把他们吞进去。他们是指人类,不是窗帘。”

苏珊靠在椅子上——她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有一小部分在说:对,这里有一把椅子,是个真实的椅子,可以坐上去。

“还有别的事情,”她说,“我还记得一些事情。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那不是很有用吗?”

“没用!我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事情——那感觉就像透过一个锁眼看世界。你只能看到一星半点儿的情况,直到事情全部发生你才知道原来如此。”

“这就麻烦了。”唉神很礼貌地说。

“相信我。但等待的过程才最讨厌。在那些预兆最终实现之前,你要不断地小心提防。有关未来的记忆总是派不上用场,那些记忆全是扭曲的片段,等你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啥都来不及了。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圣猪老爹的城堡?”

“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是……我说一片空虚,你能明白吗?”

“明白。”

“很好。那我说一片空虚的头疼,你能明白吗?然后,紧接着,我就躺在一大堆前所未见的又白又冷的东西里头。不过我觉得要是你要变成现实,就必须有个出处。”

苏珊自言自语似的说:“另外某个人应该在另外某个地方存在,不对。”

“你说什么?”

“圣猪老爹不在,”苏珊说,“当然今晚他肯定不该在那里,可是这一次,他不是因为要出门才离开宫殿,他不在任何地方。他的宫殿也消失了。”

“我希望再过一阵子我能习惯这个身体。”唉神说。

“大部分人……”苏珊刚说了个开头,忽然觉得整个人一阵抖。“不。他在干什么呢?他在干什么呢?”

我看这工作完成得很好。

雪橇轰隆隆地划过夜空。冰封的大地从他们下面掠过。

“咳咳。”阿尔伯特吸了吸鼻子。

怎么描述内心这种温暖的感觉呢?

“烧心!”阿尔伯特高声说。

你是不是有点暴躁啊?死神说,你没有小糖猪吃了,阿尔伯特。

“我不需要礼物,主人。”阿尔伯特叹了口气,“只希望一觉醒来之后发现生活恢复正常。话说,你自己也知道吧,每次你要改变,就会出错……”

但是圣猪老爹就是会改变各种事情,阿尔伯特。开心地“嚯嚯嚯”笑着,到处散布小小的奇迹。把圣猪节的真正意义教给大家。

“你的意思是,把猪和牛都宰了,运气好的话大家今冬都不饿肚子?”

嗯,我说的真正的意义是——

“某个浑蛋在晚餐里找到了一颗豆子,然后在树林里被砍了头,接着夏天就回来了?”

不完全是这样的,但是——

“那你是说,他们追一头可怜的动物,再把很多箭都射到苹果树上,然后阴影就都消散了?”

这肯定是一种意义,但是我——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把一头血糊糊的猪放在篝火上烧了,好提醒太阳别再在地平线以下晃**了,赶紧起来干活?”

死神没说话,那几头猪正从一片小山上跑过。

别添乱了,阿尔伯特。

“据我所知,那都是真正的意义。”

我认为你可以跟我一起想明白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就是跟太阳有关,主人。白色的雪,红色的血,还有太阳。一直都是这样。”

好吧,换句话说。圣猪老爹应该把圣猪节的虚幻意义教给大家。

阿尔伯特拍了拍雪橇侧边说:“哈!‘大家都好该有多好’这种?”

不少战斗口号比这难听多了。

“唉,天啊天啊天啊……”

请原谅……

死神从袍子里掏出一个沙漏。

开动雪橇,阿尔伯特。工作来了。

“这是哪个?”

这时候你态度更积极点才好,非常感谢。

“太神奇了,你们谁有铅笔?”瑞克雷问。

“它都吃了四支了,”近代如尼文讲师说,“啃得只剩个铅笔头,校长。你知道我们现在都是自己购买铅笔。”

这是大家的痛点。马斯特朗·瑞克雷认为斤斤计较回形针的数量就等于“合理管控经济”了,所有不懂得正经经济学的人都是这样。就算是高级巫师想要从他桌子下头带锁的抽屉里领一支新铅笔,也必须拿一个铅笔头去换才行。但是由于大家的铅笔都是用了一半就找不到,所以巫师们只能溜出大学自掏腰包买新铅笔。

铅笔头短缺的原因现在就栖息在他们眼前,它盘旋着把一支HB铅笔吃得只剩橡皮擦,然后把吃剩的东西朝庶务长吐去。

庞德·斯蒂彭斯一直在做笔记。

“我认为原理是这样的,”他说,“我们所见的是人格化的能量,小六说得没错。但是要它人格化就必须……嗯,符合逻辑。”他结巴了一下。庞德坚定无比地相信着逻辑,然而眼前的证据让他很不想使用“逻辑”二字,“我不是说吃袜子吃铅笔的生物符合逻辑,而是……嗯……说得通……是个恰当的假说。”

“类似圣猪老爹。”瑞克雷说,“当你还小的时候,他的存在能解释很多事情,对吧?”

“精灵送给我一口袋一口袋的钱,哪点不符合逻辑了?”院长闷闷不乐。瑞克雷又给铅笔鸟喂了根铅笔。

“这个嘛,先生……首先,你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口袋一口袋来历不明的钱,也从来都不需要提出假说去解释钱的来历,其他人也没有类似的想法。”

“哼!”

“为什么会是现在发生呢?”瑞克雷说,“哇,它停在我手上了!你们谁还有铅笔?”

“嗯,这些……能量一直存在。”庞德说,“毕竟袜子和铅笔总是失踪,对吧?然后这股能量突然就有了形体……这部分我真的不懂。”

“嗯,我们最好搞清楚,是吧?”瑞克雷说,“有人稍微一想就冒出来各种傻乎乎的半神和奇奇怪怪的怪物,这种事绝不能放任。我们现在能让各种东西出现。万一有个傻子说肯定有消化不良之神怎么办?”

丁零丁零丁零。

庞德说:“呃……先生,刚有人说了。”

“怎么了?怎么了?”唉神说着扶住苏珊的肩膀。

那肩膀感觉全是骨头。

“该死。”苏珊推开他,靠着桌子站好,特别注意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最终她总算靠着最近几年练成的自控力恢复了自己的声音。

“他失控了,”苏珊低声朝着大厅说,“我感觉到他失控了。而我被卷进来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别问我。”唉神赶紧后退,“呃……刚才……你转过身的时候……看起来好像黑眼圈特别重……但是你不……”

“其实很简单。”苏珊转过身,她感觉自己的头发又自动变了发型,每次一焦虑头发就自己动,“你知道家族遗传是怎么回事吧?蓝眼睛、龅牙之类的?我们家‘死亡’也是遗传的。”

“呃……每个人家里都是,不对吗?”唉神说。

“够了,行了,别再说了。”苏珊说,“我不是指死,我是说加粗放大的‘死亡’。我记得尚未发生的事情,我可以像那样子说话,我会追踪别人,追踪……如果他跑偏了,我就得当死神。现在他真的跑偏了。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圣猪老爹怎么了,也不知道外公为什么要去当圣猪老爹,但是我现在有一点了解他的想法了,他没有……没有精神防护,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不知道怎样忘记事物,也不知道怎么忽略事物。他只会从字面意义和逻辑角度理解每一件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理解错——”

她注意到比利尔斯有些发呆。

“举个例子……你怎么可能让全世界所有人都吃饱呢?”她说道。

“我?哦,嗯,我……”唉神嘀咕了一会儿,“我认为你必须反思一下常见的政权形式,适当划分并耕种宜居土地,还要——”

“对,对。但是他直接给每个人派送美味佳肴。”苏珊说。

“哦,我明白了。很不切实际。哈,就好像为了让所有人有衣服穿,就到处送衣服。”

“对!不对,不对!我是说,很显然你派送——哦,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的,我觉得明白了。”

“但他不明白。”

他们旁边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着火的交通工具里总会有着火的轮子滚出来。两个人抬着一块很大的玻璃穿过马路的时候总会遇到被汽车疯狂追赶的喜剧演员。有时候叙事规则太具有约束力,就算是在那些正午时分岩石会被煮沸的星球也会发生差不多的情况。如果一个堆满了东西的桌子垮掉,总会有一个盘子奇迹般地完好无损,然后从地板上滚过,转几圈停下来。

苏珊和唉神看着那个盘子,然后将注意力转回那个巨大的身型上,那家伙躺在桌子中间的位置,先前堆得漂漂亮亮的水果如今只剩渣渣了。

“他就……凭空出现了。”唉神低声说。

“真的?别光站在那儿,帮我把他扶起来好吗?”苏珊想把一个大甜瓜搬开,“呃,他耳朵后面有一串葡萄——”

“嗯?”

“我根本没想到葡萄的事——”

“唉,快来帮忙吧。”

他们一起把这个新来的家伙扶起来。

“长袍、凉鞋……他看起来很像你。”苏珊说,那位水果受害者大力晃了一下。

“我有这么绿吗?”

“接近。”

“这附近……有厕所吗?”那人黏湿冰冷的嘴唇里挤出这句话。

“我记得是在大厅另一边,”苏珊说,“不过听说厕所不太整洁。”

“不是听说,是预测。”那胖子摇摇晃晃地说,“然后,我能不能喝杯水,吃一块碳饼干……”

他们目送他去厕所。

“是你的朋友?”苏珊问。

“应该是消化不良之神。你看……我……嗯……我好像确实记得一些事情,”唉神说,“就在我,嗯,获得肉身之前。听起来可能有点傻……”

“是什么?”

“牙。”唉神说。

苏珊犹豫了一下。

“你是说你被袭击了,不会吧?”苏珊平静地说。

“不是。就是……感觉到牙齿。可能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作为宿醉之神,我见过更糟糕的情况,真的。”

“就只是牙齿,很多牙齿。但不是可怕的牙齿,是很多小牙齿。应该说……可怜的牙?”

“对!你怎么知道?”

“啊,我……我记得在你告诉我之前就已经告诉我了。我也不知道。那有没有闪亮的大圆球?”

唉神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恐怕真的帮不了你。就是牙齿,一排一排的牙齿。”

“我不记得一排一排,”苏珊说,“我只是觉得……牙齿很重要。”

“哇,用喙可以做到好多事情啊。”渡鸦说。他在那张满满当当的桌子上研究了半天,终于成功地掀开了一个罐子的盖子。

“你找到什么了?”苏珊疲倦地问。

“眼珠。”渡鸦说,“哈,巫师真懂生活啊,嗯?我跟你说,他们总有好东西。”

“那些是橄榄。”苏珊说。

“运气不好,”渡鸦说,“它们是我的了。”

“橄榄是水果!或者算蔬菜,或者别的什么!”

“真的?”渡鸦非常怀疑地看了看那罐子,又看了看苏珊。

“对!”

渡鸦的眼珠子又开始转。

“你突然就成了眼珠子专家了?”

“它们是绿的,你这个傻鸟!”

“可能是很旧的眼珠子,”渡鸦还不肯承认,“有时候眼珠就会像——”

吱吱。鼠之死神站在奶酪堆中段。

“我可不傻,”渡鸦说,“鸦科鸟类都很聪慧明理,尤其是一些住在森林里懂得使用工具的种类!”

“哈,你现在又成了渡鸦专家了?”苏珊说。

“女士,我恰好就是一只——”

吱吱。鼠之死神又说。

他们同时转身。老鼠指着自己灰色的牙齿。

“牙仙?”苏珊说,“她怎么了?”

吱吱。

“一排排的牙齿,”唉神又说,“就……一排一排的,你知道吗?牙仙是什么?”

“最近你应该能经常见到她,”苏珊说,“其实是她们。算是某种特许经营权。你拿上梯子、钱包、钳子,就能上岗了。”

“钳子?”

“要是没钱找零的话,就再拔一颗牙。但是,牙仙完全无害。我见过一两个,就是上班的女孩子,对任何人都无害。”

吱吱。

“但愿外公干活的时候可别想着这件事。天啊,想到这个事——”

“她们收集牙齿?”

“对,就是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她们的工作。”

“我想知道原因啊,还有她们收集了牙齿放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们就……就给钱收牙齿。”苏珊说,“‘收集了牙齿放在哪里?’你这算什么问题?”

“我只是比较好奇,我觉得也许所有的人类都知道呢。可能这个问题太傻了,也许每个人都知道答案呢。”

苏珊若有所思地看着鼠之死神。

“那……她们把牙齿放哪儿去了?”

吱吱?

“他说他也不知道,”渡鸦说,“说不定是卖了?”他说着啄开一个罐子。

“这些是什么?看起来很不错,皱皱巴巴的——”

“腌核桃。”苏珊冷漠地说,“她们拿牙齿干什么去了?那么多牙能有什么用?不过……牙仙也干不了什么坏事吧?”

“能花点时间找一个牙仙问问吗?”唉神说。

“我们有很多时间。”苏珊说。

有些人认为知识是后天获得的——就像从满是无知的灰色岩层中发掘珍贵的矿藏一样。

也有人认为知识只能靠回忆,他们认为曾经有过一个人人无所不知的黄金时代,而岩石都紧紧贴合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让刀子插进去,另外很显然他们有飞行机器,因为大型地画艺术只能从半空中看见,对吧?我在书上还见过那种博物馆,说他们有在古代神庙祭坛下面发现的小型计算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种事政府都不让说……[36]

马斯特朗·瑞克雷相信对别人大喊大叫也能获得知识,于是他孜孜不倦地坚持这么做。巫师们正围坐在非常室的桌边,桌子上堆满了书。

“现在是圣猪节,校长。”院长一边翻着古代文书一边颇不满地说。

“过了午夜就不是了。”瑞克雷说,“把这件事搞清楚你们就能胃口大开地吃晚饭了。”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校长。”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说,“这本《巫德利基础神灵》中提到了家神拉列斯和珀那忒斯,我觉得和眼下的情况很像。”

“拉列斯和珀那忒斯?他们在家的时候是什么呢?”瑞克雷问。

“哈哈哈。”主席笑了几声。

“怎么了?”瑞克雷问。

“我还以为你在说笑话,校长。”主席回答道。

“是吗?其实不是笑话。”瑞克雷说。

“毫无新意。”院长低声说。

“怎么了,院长?”

“没什么,校长。”

“我以为你强调‘在家’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家神,家里头的神,只不过很早以前就消失了。他们……是房屋里的小神灵,就像——”

另外三个巫师,在巫师中他们是反应特别快的人,大家一起捂住他的嘴。

“小心!”瑞克雷说,“胡乱说话就会创造神灵!就是因为胡说八道,消化不良之神那个大胖子才会在厕所里折腾。对了,庶务长在哪儿?”

“他在厕所,校长。”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什么?跟消化——”

“是啊,校长。”

“哦,没事,他会没事的。”瑞克雷说,那态度仿佛是非常冷静地目送另一个人跳进火坑,因为对方听不见,“不过我们不希望再出现这些……什么来着,主席?”

“拉列斯和珀那忒斯,校长,我不是说——”

“我明白了。总之有什么东西出错了,这些小魔怪都回来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搞清楚什么地方出错,并且让它恢复正常。”

“哦,好,搞清楚了就好。”院长说。

“家神,他们管家务事吗,主席?”瑞克雷说着打开帽子上的抽屉拿出烟斗。

“是的,校长。据说他们是……定居某地的神灵,我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负责让面包发酵,让人搅出好黄油。”

“他们吃铅笔吗?他们是怎么对待袜子的?”

“这是第一帝国时候的事情了,”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说,“那时候大家都穿凉鞋长袍之类。[37]”

“啊,不会特意穿上袜子?”

“不会特别在意袜子,不会的。当时距离发现奥斯里克青霉素还有九百年,在遥远的萨米特里岛那富含石墨的沙子里,凭借仔细的栽培,他将小灌木培育成长——”

“好了,我们都看到你在桌子下面翻百科全书呢,主席。”瑞克雷说,“不过我敢说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要与时俱进啊,必须有所发展才行。他们过去负责发酵面包,现在我们有吃袜子和铅笔的东西,而且你永远找不到教工用的毛巾,每次要用的时候——”

又一阵丁零零的声音。

他不说话了。

“我说了,是我说的。”他说道。

别的巫师郁闷地点头。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毛巾吗?”

巫师们再次点头。

“该死,还真是奇怪了,每次要用的时候就找不到教职工毛巾——”

一阵呼呼呼的声音传来,毛巾停在他肩膀的位置,仿佛有很多小翅膀抬着毛巾。

“那是我的。”近代如尼文讲师不大高兴了,毛巾消失在大厅的方向。

“毛巾黄蜂,”院长说,“干得好啊,校长。”

“挺好,我是说,可恶,这是人类天性,不是吗?”瑞克雷很激动地说,“总会有事情出错,总会有东西丢失,总会发明出小生物——好吧,好吧,我下次小心。但人本来就是一种创造神话的生物。”

“这是什么意思?”资深数学家问。

“意思是我们总会造很多东西出来。”院长头也不抬地回答。

“呃……各位,打扰一下,”在桌子那一头认认真真写写画画的庞德·斯蒂彭斯开口了,“我们说这些东西再次回来了,这是个可靠的假说吗?”

坐在桌边的众位巫师你看我我看你。

“肯定可靠。”

“足够可靠。”

“可靠得可以拿去给部队使用。”

“什么?什么给部队使用?”

“呃……罐头食品?厉害的武器,结实的靴子……之类?”

“那些东西跟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

“别问我,是他先说给部队的。”

“你们还是闭嘴吧,我们不会给部队任何东西!”

“啊,但是他们也该有礼物才对?毕竟是圣猪节。”

“就是一种修辞手法,好吗?我就是表示十分赞同。只是说得比较夸张而已。真是的,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要送东西给部队吧?不管是圣猪节还是其他什么日子我都不会的!”

“你真的不会?”

“不会!”

“这就太小气了吧?”

庞德让他们说着。因为他们的思想常常深陷在深奥玄妙的事物之中,因此他们的嘴就会自作主张地胡乱说话——庞德对自己说道。

“我不同意使用思考机。”院长说,“此前我就说过,思考机是邪教。我只要神秘学就足够了。”

“可是它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能直线思考的东西,我们说什么它就做什么。”瑞克雷说。

雪橇呼啸着划过天空,留下一道起伏不定的尾迹。

“啊,真有趣。”阿尔伯特紧紧抓住雪橇低声说。

雪橇撞到了大学附近的屋顶,猪小跑几步停下来。

死神看了看沙漏。

真奇怪。他说。

“这是要用到镰刀的工作?”阿尔伯特问,“不需要假胡子和愉快的笑声了?”他看了看四周,讽刺的心情很快被疑惑淹没,“喂……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死?”

确实有人死了。有一具尸体正躺在雪地里。

那人刚死不久。阿尔伯特眯起眼睛看着天空。

“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周围雪地里也没有脚印。”他说。死神挥了挥镰刀,“他是从哪儿来的呢?他像是私人保安。被一刀捅死。看这个致命的刀伤,是吧?”

“真的很糟糕。”那人的灵魂表示同意,他俯视着自己。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阿尔伯特和死神,这个鬼魂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担忧。

“他们拿走了牙齿!所有的牙!他们走进来……然后……他们……不,等等……”

他消失了。

“那是怎么回事?”阿尔伯特说。

我有一点想法。

“你看他衬衣上的徽章,这图案好像一颗牙齿。”

是的,很像。

“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个我去不了的地方。

阿尔伯特低头看着那具神秘尸体,然后看看死神那一成不变的骷髅脸。

他忽然说:“我一直在想那件怪事,我们刚才突然遇见你的外孙女。”

是的。

阿尔伯特脑袋靠在一边说:“考虑到世界上有那么多烟囱,那么多小孩等等因素。”

确实……

“真是惊人的巧合,真的。”

有时候就是很巧。

“可以说,很难让人相信啊。”

生活不免有些惊喜。

“我怀疑可能不只是生活。”阿尔伯特说,“她真的很生气,对吧?狠狠一摔门就走了。说不定她已经去调查了,一点也不奇怪。”

人类就是这样。

“老鼠也跟她在一起啊,是不是?他应该能监视着苏珊,说不定能帮她引路。”

他就是个捣乱的老鼠,不是吗?

阿尔伯特知道自己说不过死神。死神有一张最完美的无表情的脸。

我确定她会理智行事。

“哦,是啊。”阿尔伯特回答,他们回到雪橇上,“理智行事,这是家族作风呢。”

和很多酒吧招待员一样,伊戈也在吧台底下藏着一根大棒随时准备应对打烊时分店里可能发生的小**,只不过棺材板从不打烊,任何人随时都能看见伊戈站在吧台后面。但无论如何,有时候事情确实会脱离掌控,或者爪控,或者蹄控。

伊戈选择的武器稍微有点不一样。那棍子上钉了些银子(用来对付狼人),整天跟大蒜挂在一起(用来对付吸血鬼),还包了一条毯子上的布条(用来对付吓人怪)。除此以外,两尺长的沼泽橡木大棒足以对付任何人。

伊戈看着窗外。窗上结了霜。不知为什么,那霜花的图案是三只小狗蹲在一只靴子里探头往外看。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握住大棒猛地一转身,然后又松了口气。

“是你啊,小姐,我没听见你开门。”

门并没有开。苏珊匆忙走进来。

“伊戈,你最近见过堇菜花吗?”

“那个收牙齿的女孩?”伊戈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我有一两个星期没见过她了。”

他看见渡鸦之后眉毛几乎皱成了个“V”形,因为那只鸟在柜台展示卡后面使劲挤,卡片上画着半瓶配啤酒的坚果。

“你把它请出去吧,小姐。”伊戈说,“你知道我们这里规定不能带宠物和家养精灵。如果他不能在必要的时候变回人形,那就只能出去。”

“哦,是啊,脑细胞比手指头多,真厉害呢。”渡鸦在坚果卡片后面低声说道。

“她住哪儿呢?”

“小姐,我从来不问客人——”

“她住在哪里,伊戈?”

“假袜子街,图画装裱店旁边。”伊戈下意识地回答。他说完之后气得眉毛都打结了。

“小姐,你懂规矩的!没人敢咬我,没人敢割我的喉咙,没人敢藏在我的门后面!你也不准在我面前拿出你外公的腔调!否则我就不准你进店!”

“抱歉,这事很重要。”苏珊说。她眼角的余光看见渡鸦爬到架子上啄开了一个罐子的盖子。

“哼,重要,要是一个吸血鬼突然觉得喝点特色茶饮很重要呢?”伊戈气呼呼地放下棍子。

装咸蛋的罐子里传来咣当一声。苏珊努力不往那个方向看。

“我们可以走了吗?”唉神问,“这么多酒精让我觉得很紧张。”

苏珊点点头快步走了。

伊戈嘟哝了几句,然后继续看窗户上的霜,他对生活要求不多。片刻后,忽然有个模糊的声音说:

“我唔嗯!我唔嗯!”

声音很模糊,因为渡鸦正在用嘴啄咸蛋。

伊戈叹了口气,又拿起棍子。要不是鼠之死神此时忽然咬了伊戈的耳朵,渡鸦就要倒大霉了。

下面。死神说。

缰绳拉得太突然也太用力了,那几头猪被拉得转了个方向。

阿尔伯特正在一大堆泰迪熊中间打瞌睡,这时候他赶紧钻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撞上东西了吗?”他问。

死神指指下面。下方是一片无尽的雪原,偶尔有一扇透出烛光的窗户或是被雪掩埋大半的小屋,暗示这世界上还存在着短暂的生命。

阿尔伯特眯起眼睛看到了死神指的东西。

“是有人从雪地上走过,”他说,“看起来应该是去砍柴的。今晚出门很辛苦。不过其实我也算是出门了。看啊,主人,你肯定是充分完成了工作,确保——”

下面发生了一些事情。嚯。嚯。嚯。

“看,他没事。”雪橇下降,阿尔伯特赶紧坐稳。砍柴的人打开被雪覆盖的小屋的门,一束光透出来。“看,那边,有几个人在追他,他们扛了好多包裹,还有各种东西,看见了吗?他可以过个安全的圣猪节了。我们走吧——”

死神那发着微光的眼窝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个场景。

不对。

“唉,不……又要这样啊。”

唉神正在犹豫。

“你说什么呢?你不能从门里穿过去吗?”苏珊问,“在酒吧的时候你就穿过去了。”

“那时候不一样。在有酒精的地方我就有某种神的力量。再说了,我们敲门,她没回应,你就这么进去,礼貌哪儿去了?”

苏珊叹了口气,穿过那扇廉价的木门,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每次她做这类事情,就会消耗一部分……嗯,消耗一些属于普通人的部分。总有一天她会像外公一样,彻底忘记门把手。说起这事,外公一直没明白门把手是干什么用的。

她从屋里打开门。唉神走进来四处看了看。房间很小,看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这个小房间是从一个原本就没多大的房间里分隔出来的。

“这就是牙仙住的地方?”比利尔斯说,“也太……小了吧?东西都扔在地上……绳子上挂的是什么?”

“是……女性服饰。”苏珊边说边把那摇摇欲坠的小桌子上的文件翻了一遍。

“它们不大,”唉神说,“还很薄……”

“我说你,”苏珊头也不抬,“你到这里来的那些记忆……不复杂吧?啊……”

她翻开一本红色的小笔记本,唉神在她后面看。

“我只跟堇菜花说过几句话,”她说,“我觉得她应该是把牙齿送到某个地方去了,并且从中提成,这份工作收入不高。人们常说你业余时间就能挣大钱,而堇菜花却说她坐在桌子上随便等等就能挣很多钱——这个看起来没问题。”

“那是什么?”

“她说她每周会收到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即将掉牙齿的小朋友名单?”

“对。名字和地址都写好了。”苏珊翻了翻笔记。

“听起来很离奇啊。”

“容我说一句,你是宿醉之神啊。哦,这里还有泰拉上个月掉的牙,”苏珊看着那整齐的灰色字迹笑了笑,“她急着把自己的牙敲掉了,因为她需要五毛钱。”

“你喜欢小孩吗?”唉神问。

苏珊看了看他,“不讨厌,”她回答,“别人的小孩还行。等等……”

她把笔记本中某几页反复翻了几次。

“这几天是空白的,”她说,“看,最近几天什么都没写。没有名字。但是一两个星期之前,每个名字都做了记号,每页下面还有合计金额,看见了吗?还有……这里不对啊,真的不对。”

第一页没做记号的是上周的一个晚上,那页只有五个名字。大部分小孩本能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得寸进尺,不过只有很贪心或者在牙齿健康方面毫无远见的小孩才会在圣猪节期间找牙仙。

“看看这几个名字。”苏珊说。

“威廉·维特尔斯,又名威利(在家的昵称),二货(学校绰号),齐克伯里街68号,三楼,最后一间卧室;

“苏菲·兰特里,又名爸爸的小公主,河马街5号,阁楼卧室;

“尊贵的杰弗里·比伯顿,又名麻烦精(在家的昵称),四眼(学校绰号),公园路,斯克罗特庄园——”

唉神不念了:“我说,这是侵犯他人隐私吧?”

“这是一个全新世界,”苏珊说,“你还没习惯而已。继续读。”

“努哈克米·伊卡塔,又名小宝石,索克和迪姆威尔街,‘笑脸沙拉三明治’地下室,该店主营克拉奇特色美食外卖以及食品百货,通宵营业店;

“雷吉纳德·莉莉白,又名班卓、公园路恶霸、通缉犯、鹅门劫匪、纳普山强盗,YMPA,17号房间。”

“YMPA是什么?”

“就是脓神-巴尔-沙姆哈罗斯-辅助教诲-青年改造中心。”苏珊回答,“你觉得那种地方的人会期待牙仙吗?”

“不会。”

“我也觉得不会。该让卫队去找他才对。”

苏珊看了看周围。这房间真的很寒酸,是肯定不会长住的人租的地方,要是半夜走到屋子中间准能伴随着一连串蟑螂碎裂的声音跳一段死亡之舞。然而却有很多人一生都住在这种他们其实并不愿长住的地方,真的很神奇。

床又破又窄,墙上泥灰剥落,窗户很小。

苏珊打开窗户在窗框下面摸索了一阵,很满意地摸到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个油布口袋。她把口袋拉上来。

“这是什么?”唉神看着她把口袋放在桌上打开。

“你见过很多了。”苏珊掏出一些用旧蜡纸包起来的小包,“一个人住,老鼠和蟑螂把什么都吃了,没地方储存食物——但是窗外又冷又安全,相对安全,是老办法了。哦……看看这个。皮子一样硬的培根,一条绿色面包,还有一点抹面包的奶酪。相信我,她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啊,天啊,现在怎么办?”

“她会把牙齿拿到哪里去呢?”苏珊对着空气说,不过主要是对自己说,“牙仙到底拿牙齿——”

外头有人敲门,苏珊去开了门。

外头是个矮个子的光头男人,穿了一身棕色长外套。他拿着一个笔记板,看到苏珊之后紧张地眨眨眼睛。

“呃……”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什么事吗?”苏珊问。

“呃,我看屋里有灯光,我以为堇菜花回来了。”那矮个子说,他把那支用绳子连在笔记板上的笔转来转去,“她没有如期交牙齿,还欠了点钱,厄尼的马车也没回来,这些我得记在报告里,所以就来看看,万一……万一她病了或者怎么了,圣猪节病了可不好——”

“她不在家。”苏珊说。

那人忧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悲伤地摇摇头。

“她拿了13元枕头钱呢,我得报上去。”

“报告给谁?”

“上级啊,知道吧。我只希望别像在奎尔姆的时候一样,当时那姑娘进屋抢劫去了,从没听说过最后……”

“报告给谁?”

“还有梯子和柱子,”那人继续对着这个无法理解AF17号报告为何要填成一式三份的世界絮絮叨叨地说,“如果大家老是从库存里拿东西,我要怎么才能追踪盘点数目?”他摇摇头,“我不懂啊,他们接下了工作,他们认为工作就是阳光灿烂的美好夜晚,结果事情稍有不顺心就说‘再见了,查理,我要去暖和地方当服务生了’。还有厄尼,我认识他。喝一杯是为了御寒,喝两杯免得寂寞,喝三杯是怕前两杯没喝进嘴里。我得全部记在报告里,你知道的。到头来是谁受到责罚呢?我告诉你……”

“你会被责罚,对不对?”苏珊说。她仿佛被催眠了似的。那人连头发甚至小胡子都流出来忧虑的气息。他的语气表明,世界上终究会有一个人担心自己受到责罚。

“没错。”他的语气很是勉强,似乎不打算让一丝丝理解的光亮照进来,“那些女孩子都很担心工作的事情,我跟她们说很简单,就是简单地爬爬梯子,她们不必一整晚一整晚地守在及膝盖深的故纸堆里,也不必花自己的钱补贴工作失误,我还要补充——”

“你雇了牙仙?”苏珊突然问。唉神虽然还站着,但是眼神已经开始飘了。那矮个子有些得意地说:“算是吧。我是大容量收集运输公司的负责人——”

“运输到哪里?”

那人盯着苏珊,他应付不来尖锐又直接的问题。

“我只负责它们装上车,”他小声回答,“装车之后,厄尼就签GV19号文件,我这边工作就完成了。只不过,我刚才也说了,他这周没来,而且——”

“一辆车就用来装几颗牙齿?”

“还有卫兵的食物,还有——等一下,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苏珊忽然站得笔直,甜甜地说:“我不需要忍受这些。”这句话不是对在场任何人说的。她又再次弯下腰问:

查理,我们说的这个车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神赶紧闪开。穿棕色大衣那人迅速后退,苏珊步步紧逼,他吓得四仰八叉地贴在墙上。

“车子星期二来,”他飞快地说,“还有,什么……”

它去哪里?

“都说了我不知道,到时候他就……”

“签GV19号文件,你的工作就完成了。”苏珊用正常的声音说,“是的,你说过。堇菜花的全名叫什么?她从没说过自己全名是什么。”

那人犹豫起来。

我问你——

“堇菜花·波特勒。”

“谢谢。”

“厄尼也失踪了。”查理继续说,他语气不自觉地有些礼貌,“我怀疑他们是一起的。虽然厄尼有妻子有家室,但是被13元钱和漂亮的脚脖子骗走也不奇怪。我当然不是想让他背黑锅,我是说,谁不想跟一个年轻仙子私奔呢?”

他说着严厉地看了苏珊一眼,那感觉仿佛在说,要不是世界还需要他,他早就跑到某个热带岛屿上画**美女去了。

“那些牙齿怎么处理?”苏珊问。

那人朝她眨眨眼睛。一个恶霸,苏珊忽然想到,一个又小又弱,又特别迟钝的恶霸,本身没有做任何欺凌他人的事情,但是其他所有人都比他更小更弱,因此他使得其他人的生活更加麻烦……

“这算是什么问题?”那人迎着苏珊的目光反问。

“你从来没问过吗?”苏珊问。不过她心里说,我确实没问过,真的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吗?

“那个不是我的工作,我只是——”

“嗯,是啊。你说过了。”苏珊说,“谢谢。你帮大忙了。多谢你。”

那人盯着她,接着转身就跑下楼去了。

“大爷的。”苏珊说。

“这骂人的词倒是不多见了。”唉神紧张地说。

“只要我愿意,就能找到任何人,”苏珊说,“这是家族特质。很简单的。”